第三天一大早,一位穿着西装,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提着水果的男人,领着一位穿着便装的男人闯进了病房。
从梦中惊醒的小林,先是一愣,后扑到西装男怀里,死死抱住男人。
在他记忆中,父亲已经消失了两年多。
最后一次和父亲接触的回忆,还定格在两年前自己的生日party上。
那晚,party差不多结束了父亲才出现,自己和母亲都特别失望,母亲没有搭理父亲,整晚都在围着崔叔叔转。
party结束后,父母卧室传来争吵声。
他下意识凑上去听,只听到父亲最后一句:“我问心无愧,不过,你若觉得老崔是个好归宿,我会成全你的,但不是现在”便离开了。
没想到,那一别,父亲就没了音讯。
母亲也联系不上他。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也是从那时起,母亲的账户,每个月都会多上好几千元,但钱母亲从不会用,她说,宁愿饿死也不能用来历不明的钱。
正值男孩沉醉在父亲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时,一阵手机铃声从西装男的公文包响起,西装男轻轻松开男孩,别开男孩的手,从公文包取出手机走出了病房。
“你好小林,我姓刘,住在隔壁镇子,是你爸爸的朋友,今天想过来陪你聊聊天。”一旁的便装男见机会来了,微笑着坐到男孩的床边。
男孩上下打量了老刘一番,没有说话,目光迅速从老刘脸上,移回了正前方。
“小林,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没关系,尽管跟刘叔叔讲,刘叔叔会帮助你的。”
男人尝试用一只手抚摸男孩的头,却被男孩拒绝了。
这时,接完电话的西装男老林,急促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他面色苍白,心不在焉,豆大的汗珠从两额间滑落,匆匆拿起公文包,对男孩说:“小林,对不起,爸爸有点急事,要过去处理一下,你跟刘叔叔好好聊聊”,后对便装男说:“老刘,麻烦你了。”便转身要走。
见父亲要走,小林急得做了个拔开吊针管的手势。
见状,老林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林初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再这么任性,爸爸真的有急事。”
“有什么急事,能比儿子的性命重要?”小越提着个保温饭盒走了进来,语气有些重。
她没想到,再次和老林重逢,会是在这种场合。
眼前的老林,早已没了以往的神采奕奕,头发有些许发白,额头和眼角尽是细纹,眼袋又大又重,和西装显得格格不入。
老林看到小越,也愣住了,两年过去了,她竟一点变化都没有,那张光滑如蛋白的脸,一如既往嫩得可以挤出水,纤细的四肢,既小巧又灵活。
看来没有自己的这两年,她过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糟糕,想到这里,老林的负罪感,瞬间减轻了不少。
小越把保温瓶放到了桌面,向老刘打了个招呼,又悉悉索索忙活了起来。
老林放下公文包,接过保温瓶,一口一口喂小林喝粥。
等到小越忙完时,老刘示意小越外面说话。
小越这时才发现,老刘不是一般的面熟,一张极具亲和力的脸上,有一对勾魂的丹凤眼,鼻梁又高又挺,带有磁性的声音,一张口就能把人给吸住,想必,年轻时,是不少花痴少女的白月光吧。
只不过,她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呢?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暮然想起,并不是以往他们见过,而是他和那位警察的五官,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现在,她总算相信他们是父子了。
看样子,警官没有骗她,他和老林看起来,交情少则也有数十年了,但自己和老林生活了这么多年,老林有这么位朋友,为什么她会不知道?
小越有些糊涂。
“嫂子,小林最近有没有反常的行为?”病房外的走廊上,老刘一脸严肃看着小越。
“最近?最近倒是没有,几个星期前,我们还在讨论,以后中考,要不要选择离家较远的外市一中呢,谁知前几天深夜,我在加班,突然收到他的遗书,我赶到家时,发现他早已晕死在床上,手腕在流血,白色的T恤上,全是血迹。”小越回忆起那晚的场景时,满脸仍是掩饰不住的后怕。
“不过,几年前,他倒是做过一件特别不寻常的事”小越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古怪。
“哦?”老刘瞳孔瞬间放大了好几倍。
“事情还得从孩子八岁那年说起……”小越开始回忆。
她仍旧记得,那年小林八岁。
在家自学的儿子,以满分的成绩,通过了市里顶级学堂的插班生考核,这事在当时可不常见,镇子上有的孩子,天天上补习班、请家教,混水摸鱼托关系考了好几遍都没法考过。
于是,男孩的事迹很快传遍了小镇,由原本默默无闻的小透明,成了各色家长眼中的“神童”。
作为镇上最穷的人家,小越和老林平时在镇子里,连头都抬不起,如今的他们,总算凭儿子威风了一把,喜匆匆地筹备着,要在儿子生日那天,为儿子办场生日party,好好犒劳儿子。
谁知,生日那天,早上出门前,八岁的小男孩欢呼雀跃,说要邀请全班同学参加party,直到深夜,小越和老林都没看到男孩的踪影,眼见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男人有了报警的冲动。
刚拿起手机,就听见敲门声。
是小林,他全身湿漉漉的,周围一位同学都没有,他的目光左躲右闪,像是在逃避什么。
见到丢了魂似的儿子,夫妻俩傻眼了,上前就是一连串逼问:
“我给你老师打过电话了,他说你下午五点半就下了校车,怎么现在才回来,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还有你雨伞不是在书包吗,为什么不打伞?”
“同学呢?你不是说要邀请他们来参加party的吗?”
这个一向成熟懂事的男孩,在那晚中了邪似的,说了句: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就带着湿透的身子进了房间。
老林想跟着进去,却被反锁的门,挡在了走廊里。
他感觉不对劲,在门外敲了好几次门。
可里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林敲门的动作,开始变得粗鲁,语气也逐渐变得粗犷。
屋子里的孩子,却始终无动于衷。
见房门仍旧紧闭,老林妥协,扔下一句:“林初德,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你知道我和你妈,为了给你筹备这个party,付出了多少吗?你妈,下班后踏着辆自行车去买菜,摔了一跤你知不知道,你就这样回报我们,你知道你这样我们会有多担心吗,今晚你要是不出来,我们就不要你了,我们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孩子。”
这时,只听见一声巨响,小林的房门被重重打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孩,红着双眼,语不成调:“不要就不要,我才不要做你家的孩子,我要做崔叔叔的孩子,住崔叔叔家的别墅”,就往外跑。
老林望着小林远去的身影,怔住了。
夏天下水道房子本就闷热,加上雨天湿气重,整个房子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暖流,这暖流,隐隐中渗透着他们做了一晚上的菜香,来回在老林鼻子中游走,腐蚀着老林的神经,将老林的自尊砸得稀巴烂。
从那以后,小林对父母异常冷漠,住进了独居的老崔家。
一年后,作为普通上班族的老林,突然宣告完成了个大项目,拿了笔巨款,在下水道改造成的破房子旁,买了个三手小别墅,把小林从老崔别墅接了回来,小林对父母才没那么冷漠。
不过,不出半年,小林又性情大变,搬回了原来那个,用下水道改造成的破房子,怎么劝都是徒然。
小越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听完小越的话语,老刘低头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地对小越说:“嫂子,方便带我去小林目前住的地方瞧一瞧吗?”
小越想都没想,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