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出来的女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岁的年华，长得不是那种小家碧玉，反倒很有几分雍容华贵的意思。
明眸皓齿，黛眉巧鼻，粉颈纤腰，翘臀柔足。一袭桃红色的衣衫更是将她略显妖娆的身形衬托得淋漓尽致，让人不忍多看几眼。
“瑾秋，这话说得...”
美妇人名瑾秋，是葛中棠的道侣，也是葛尘的母亲。
葛中棠瞬间面色不太好看，但话语里头却听不出真生气的意思。一旁的葛尘也是连连苦笑，但就像习惯了父亲的严厉一般，他也已经习惯母亲口不择言的秉性。
“怎么？还被我说中了不成？”瑾秋一双纤纤玉手已经搭在了葛中棠肩头，声音更是柔上了几分，“也不知我真要跑了，你觍着个大肚子，还能不能追上我？”
葛中棠双手已不知不觉捧住小腹肚腩，脸上更是尴尬，但看着葛夫人的眼神却万分温柔。他乌黑的眼珠转了一圈，附耳对葛夫人轻声道：“给我点面子，难得收个徒儿，不能在第一天就教他看轻了吧？”
屋子的空间本就不大，就算耳语又怎会一点都听不见？彦长天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早就憋笑已久。他看向葛尘，那张小脸上分明流露出不嫌事大的表情，好像在对他说：“憋着干嘛？笑啊！”
彦长天翻了一个大白眼，他可算弄明白葛尘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平日里天真烂漫，和葛中棠的性子有七八分相似，但关键时刻的那一两分狡黠，却分明与葛夫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诚然，葛夫人端的是世间稀罕的美女，一颦一笑里也充满着成熟女性的魅力。但彦长天可不是一般的弱冠男儿、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曾是一个杀手，他在七杀堂接受的诸多训练里头，自然有训导过该如何抵御美色诱惑。
“徒儿彦长天参见师娘。祝师娘青春永驻，芳华不逝，仙缘延绵！”
郎朗一句，语气平平，却得体的很。彦长天偏偏绕去葛夫人的倾城之姿不提，便是给足了葛中棠面子。
“嗯...不错不错，心性坚定。夫君，你可收了个好徒儿。”葛夫人略带吃惊之余，看着彦长天的眼神里，也有着几分赞赏。
莫说刚入仙门的年轻修士，纵是修炼已久的仙门老怪，也很少在看向瑾秋的时候，还能保持如此清澈正直不带贪念的眼神。
葛中棠闻言，好像腰杆也挺起几分似的，当即又重重清嗓子道：“长天，接下来我要问你两个问题，你切要如实回答。”
“师父放心，我彦长天最不爱说谎。”
彦长天也许有万般的坏处，唯有这耿直不爱说谎的脾气，却是他的好处之一。
“好！长天啊...”葛中棠手摸下巴，轻轻摩挲着，乌黑的双眸爆射出一道精光，仿佛将他看了个透，“你可曾杀过人？”
彦长天心头大震：怎么上来就是这么凌厉的问题？
但他行走江湖的日子也不少，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当下点点头，沉声说道：“杀过，杀得不少。但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枪下俱是残暴亡魂，不曾伤及无辜百姓。”
葛尘脸上的笑容止住了，在一旁看傻了眼，连手中抚摸阿瓜的动作也缓上几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彦长天居然是杀过人的人。他常年生活在玄清山巅，醉池峰内，连杀只鸡都是万难听到的事情，何况杀人？
但葛中棠与葛夫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二人年轻之时，下山游历之际，又何曾没遇过杀人之事，手中也断然是有几条人命的。也正因此，他们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彦长天身上还未洗尽的肃杀之气，想必葬身于他手下的亡魂也不会太少。
但修仙一途，本就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逆天之路，哪里又会一番太平，兵不血刃？
葛中棠微微点头，若不是彦长天察觉到他的二下巴略微一折，根本猜测不到他认可的意思。
彦长天也暗暗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葛中棠酝酿片刻，便开口道：“长天，杀生之事终究不好，以后入了我的门下，还要少生杀孽，万万不可杀戮手无寸铁之人！”
“长天自然明白！”
这话倒是很对彦长天的胃口，他十年行刺生涯，还真就没接手过残害忠良的任务。妇女孩童，更是一概不杀。
“但若是奸人害你，也万万不可放虎归山，定要将灾祸扼杀在萌芽之中。”说这话的居然是看上去柔弱妩媚的葛夫人。她媚眼如丝，说的话却掷地有声，看得彦长天心惊不已。
葛中棠尴尬地笑笑，但也没有反驳。迎着葛尘疑惑的神色，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是让他不要把自己娘亲的话当真。
对于葛尘十三岁的年龄来说，杀人之事，还是远了些。
“长天，这修仙若有小成，你又打算如何？”
这话一出，彦长天倒是愣了神，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手也挠起额上的青丝。
他一心求仙，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葛中棠冷不丁问起，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但他还是很老实地回答：“师傅，我没想过。”
“噗嗤——”
葛夫人闻言居然笑了起来，又含情脉脉地看着葛中棠，道：“你这呆徒儿和你年轻的时候，倒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葛中棠眼中也是意味不明，仿佛回想起了久远之前，初入玄清殿门庭的事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蒜头鼻，道：“那你现在想想。”
彦长天苦思冥想：说是要接济苍生，会不会有些假大空？但说要纵横修真界，成个名动一方的人物，又不是我心中所想...
见彦长天迟迟不语，葛中棠语气中颇带着几分诱惑地说道：“学有所成之后，下山成为修仙世家的客卿长老，成为朝堂里高高在上的威仪仙师，把酒问天，享万人景仰，恣意人生，你觉得怎么样？”
彦长天当即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实不相瞒，我就是厌倦了红尘浊世，才想着登仙。功成名就、千金散尽、权倾朝野，都是过眼云烟，到头来谁还不是化作一抔黄土，消散在天地之间？”
“好，妙，说得有理！”话音未落，立即有人抚掌亮声应和，正是袅袅而立的葛夫人。葛尘也面色缓了过来，看着彦长天的眼神又有了三分期待。
最重要的是，葛中棠也很是满意。他连连点头，居然有了几分笑意：“如此甚好，你可知我为何要问你这两个问题？”
“长天不知。”
“那就好，看来葛尘这小子还没走漏风声。”葛中棠眼睛微微撇去，葛尘顿时噤若寒蝉，自顾自抚摸起脚边的雪豹阿瓜。
“入我醉池峰，不，我葛中棠收徒，历来有三不收的原则。纵是你再高的天资，若是达不到我的三项要求，也只能让你另择名师了。”
葛中棠说完，颇有几分得意地看着彦长天，仿佛对自己的做法很是自豪。
彦长天当即会意：“还请师傅明示，何为‘三不收’？”
“这第一...”葛中棠迈出一步，摇头晃脑，圆滚滚的拳头，更是竖起了一根食指，“滥杀无辜，杀心过重者，不收。”
彦长天当即明白过来葛中棠的第一个问题为何要问。
“第二...”葛中棠站定身子，左手负到背后，右手的拳头又伸出一根中指，“贪慕权势者不收。权力欲望是修仙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若不是掌教真人执意要我留任，我恐怕也早就卸下醉池峰的首座一职。”
彦长天恍然大悟，难怪葛中棠昨日在大殿不争不抢，没想到是因为他自己的处世哲学。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这种天资不行的，管好自己修炼之事就已是不易，光耀仙宗门楣的事情，还是留给有能力的人去做吧。”
“比如龙幽道长？”彦长天性子直，当即问道。
葛中棠倒是微微一笑：“正如龙幽师兄！”
两人一个问得耿直，一个答得豁然，两人相视一眼，纷纷展颜。
心情大好之下，彦长天又回过神来，“师傅，你这‘三不收’，却只问了两个问题，许是...”
彦长天又不傻，嘴里“算术不好”四个字生生咽下肚里。
“这第三个不收嘛...”葛中棠还没开口，葛夫人已经开腔，声音还是那种媚到骨子里的声音，还带着几分调笑的语调，“第三个不收，就是不收那些老喜欢偷看你这漂亮师娘之人，免得你那呆头鹅一样的师傅心中憋气，喝下千年陈醋！”
葛夫人一边说着，一根玉指已经抵上葛中棠的鼻头，恨不得把他的鼻子戳进脑门里似的。但葛中棠吃痛之下，却是一脸笑颜，眼中满是说不尽的溺爱。
见葛中棠与葛夫人旁若无人地秀起恩爱，彦长天只好看向葛尘。谁料葛尘也是微微叹气，耸耸肩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没有少见。
“爹！娘！所以长天哥哥你们是收还是不收？”半晌，葛尘看彦长天一脸无助窘迫，只好出声提醒道。
“收，当然要收！醉池峰难得来了个长得不赖的小伙子，难道叫我整日对着你老爹这张臭脸不成？”葛夫人虽然语气轻佻，但定定地看着葛中棠，眼中尽是柔波，想必说出的话都是调笑。
世上总有这样的事：看上去忠厚老实之人，却是心狠手辣之辈；看上去媚意横生的女人，却是专情到无可救药的情种。葛中棠是真的老实忠厚，葛夫人也是真的专情如一。
“收了收了！待我去准备几个好菜，咱们吃过饭便收徒！”葛中棠心情大好，摇头晃脑地向着后院伙房走去。
葛夫人轻笑着，手指微动，便有一张八仙桌凭空飞来。她手指再动，无数碗筷骨碟也纷纷飘至，整齐排开在八仙桌上。
他们修炼到了这个境界，自然都是辟谷的。但葛中棠万事皆不在意，唯独放不下嘴瘾，也会时常准备些美食享用。
等待着葛中棠烹饪的空挡，葛尘早已拉着彦长天入座，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聊的还是那山下之事，人间奇闻。不时还有葛夫人在一旁插科打诨，倒让时间过得很快。
也就几炷香的功夫，葛中棠翩翩而来，足足十个菜碟，满满的佳肴馔玉，转眼间就稳稳飞到桌上。
席前，彦长天执意饮茶，滴酒不沾，更是让葛中棠高看几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尘儿，明日你带长天去后山转转，给他讲讲仙花灵草，也别忘了仙圃内的当值之事。”
“包在我身上！”
葛中棠一瞪眼，显然不太满意葛尘乱拍胸脯的性子。
葛夫人见儿子吃瘪，故意有些不满地说道：“怎么，你做的这一桌菜，都是教我们看的不成？”
葛中棠最怕她这美艳无双的夫人，当即赔笑道：“来来来！吃菜！”
一口肥肉入喉，半碗米饭下肚，彦长天的心头暖暖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升起过这样的情愫。
这也许，就是家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