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年,注定是不平静的。
西舒夜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救人一命,便取人一命。
可西舒夜也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
第二天夜里我被突然带到一个地方。
马车颠簸许久,总算停下,下了车揭开眼罩,眼前的一幕景象繁复地呈现出来。红纱漫天,极尽奢靡,风中透着若有若无的一丝香气,迷醉而窒息。
黑衣女子静静地领着路,在硕大的红灯笼之间走着奇怪的步伐。见我眉间透出不解之色,女子尘封了许久的口微微一动。
“此处是红院,地位大抵同国色天香楼在长安的地位。殿下正在红院主人处饮酒。”
难得听到司命大人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来,我侧头,剪影在迷离的光线中更加柔和。
“红院主人是谁?”
“流光城最美的女人,姬。”
最美的女人不在东宫却在宫外,甚至直接以公主之称为名,我正待深思,眼界里蓦然多出两个人。
俱是红衣,俱倾国倾城。
见到红院主人后我才明白,以往见了的那些美人,能描述三天三夜的绝代佳人,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是苍白无力的。
她的五官太美,她的身姿太美,以至于你见到她的第一感觉是,哑口无言。
地上铺着红的薄毛地毯,边沿上压着鎏金麒麟香兽,香兽口中喷吐着淡淡的烟缕,像是仙界腾空的雾气,红色的薄毛地毯之上又铺着青锦舞筵,舞筵的四角上镇着白玉般的滑石狻猊香炉,一样轻轻的吐着烟雾。
那女子就在赤足踩在这青锦舞筵上起舞。
容貌实在太美,让人觉得再美的舞姿都是累赘,反而开始厌恶起这舞蹈来。
红衣男子见到我并未有任何反应,将青玉美酒注于象牙白雕杯,司命引我在一旁坐下,剑锋般深刻的眉目随即隐于黑暗。
我则静静地看着庭中红纱遮蔽的妖孽美人。
“你想保他?”突然打破这美得令人反感的画面,男子的眼睛似是不经意地看过来,所过之处,处处崩塌。
“是。”语气不重,疾如流光。
那个妖精一样的少年,像怕蟑螂鼠蝇地一样怕着自己的兄长。那怯弱的目光,分明带着与生俱来的不屑。
放肆的笑响起,那张妖孽的脸令人有种将它撕碎的冲动。黑色描金的衣角扫过细腻疏浅的薄毛地毯,灯火微晃,一室迷乱。
“那便为孤跳一支舞吧。”白玉石上投下了烛火的光影。
为我跳一支舞,我便放过你想留住的人。
人间生命里最初的十年,在风雨飘摇的江湖,我多见那些青楼女子水蛇般的舞,媚俗得令人生厌,十岁进宫,又见死板如木的宫廷舞,不见为净,直到扬州一行,见曼珠沙华的惊鸿一舞,才有了对舞蹈的重新认识。
那一夜,浮华嚣,舞姿妖,灯筑火,女子舞,少年歌。
金莲落,随烟波流遍,红尘紫陌。
千盅酒,难醉我,银河畔织女投梭。
罢了罢了。
便让你这人间小辈开开眼界。
我落落而舞的身姿,在妖孽男子逐渐眯起的双眸里如同飞蝶,旋转流年,似乎注定飞不出他收拢的掌心。
舞毕,我将长袖收在掌心,感受身体里的水份细细碎碎的流失。
不过见了一次,能学到五分像已是极高悟性。
西舒夜冷蔑地看了我一眼,推开面前酒案,转身离去,以一个王者的姿态。
丝毫不管身后的两位美人还缠着精致的红纱,迎着夜风,立于庭石。
“你不适合跳舞。”
舞者脸上的妆必须画的一丝不苟,鬓丝长长得贴在颊上,微扬的凤眼宛转着风情,端庄而妩媚。所以,你不适合跳舞。
我怔怔看着光洁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汗渍,暖夏跳此舞已是苦不堪言,而那个柔弱的女子,是怎样在冰天雪地里独独为了一个人而起舞的呢?
果然是,爱情。
最炽热的夏天,空气中仿佛随时可能起火,大漠上的黄沙已烧成赤金的颜色。
“大人,天气炎热,还望侍卫兄弟们解暑。”不卑不亢的声音,听得出是真诚的关怀。
司命看着男子温润如云的脸,顿时傻在当地。
“大人?”
“那个,他们皮糙肉厚的,不需要这些。”司命现在只想咬下自己的舌头来。
“那大人呢?大人到底是个姑娘,暑气伤身。”
杨柳婆娑,绯红的花束映着白衣男子干净如山泉的手,她不知怎的心中浮上一股气,语气也急了起来。
“你管我做什么,反正我都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谁说的?”
“各位娘娘小主啊那些侍女啊还有我手下那一堆侍卫啊……”她绞着手指,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脸颊发烫,很热,也不知道红得明不明显。
“在我眼里,大人永远年轻。”
男子微笑地看着女子惊愕的眼,以及红得滴血的脸。
他们已不再年少。但在另一个花木扶疏的日子,爱情会来自深深的心底,烈烈的怀抱你。
夏至那一天,绯红色的花落在重重宫阙的每一个角落,本来酷热难耐的天气,顿时清凉如山壑之夏。
西舒夜觉得太无聊了,一定要找些好玩的事做。
“咦,这是怎么了?”驻守宫门的士兵惊愣地看着进来的约莫十个妇人,有有二十左右的新妇,也有三十岁的健妇,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挺着个大肚子。
“你不知道啊,大殿下猜胎儿男女,马上就要剖腹验尸了。”同伴小声地对他说。
“什么?!”他看向远去的妇人,将为人母的喜悦,竟在一天之内走向惨绝人寰的死亡。
同伴也随之叹惋。
“主子不好了,殿下要剖腹验尸!”
青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我正倚在雪白的榻前看书,正看到赫连于琛篡主称帝这一页,赫连景明明偏爱其亲子赫连于宣,为何又要从宫外带回一个养子?赫连于琛宣称自己是西氏后裔,是真相,还是为自己的养子身份找到一个寄托?
自古王权之家,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永远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