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军臣单于设计使韩安国罢了军屯,立即率领大队匈奴人马昼夜兼程围了渔阳,兵临城下之后,韩安国大惊,方知中了单于诡计。适有校尉董信要去捉拿所掳匈奴暗探,安国道:“他等早已逃奔,岂能坐以待毙?即是捉了他等,已经于事无补,为今还是商议守城要紧。不如由你率领二千人马守城,某自带一千精骑出城与匈奴决战,尚得其便,即去燕城求救。”
董信道:”今贼兵数万围城,将军只带千人无异于驱羔羊驶入虎群。一但有失,全城百姓将依赖何人?”
韩安国道:“前时韩某对敌情估计不足,自己向皇上奏请罢了军屯,一念之差以致造成今日危险局面,咎由自取,韩某即是战死疆场也自心甘情愿。还请将军以一城百姓为念,守好城池。”遂披挂上马,打开城门,与匈奴对阵。
军臣单于率众将渔阳围定,只见城头汉兵寥寥无几,内中还有不少百姓,心下大喜,正要下令攻城,却见城门大开处一彪人马冲将出来。早有前时诈降匈奴向单于报是安国。单于挥鞭大笑道:“都道老儿乃是汉朝名将,今番却中我计,还不快些投降,好叫留你狗命。”
安国也不答话,纵马挥刀直取单于。这边早有须卜猛抖缰迎来。两马相交,战不数合,须卜猛败走,韩安国纵马追来,却有军臣单于一箭射来,正中安国右臂。安国急拨转马头向城内逃回。军臣单于见状,鞭梢一指,匈奴大队人马掩杀过来,城上乱箭射下,方才救了安国。
安国逃入城内,急令军士闭门坚守。自己带伤蹬上城头,督令军民死战,军民见安国带伤上阵,人人感激涕零,个个拼力死战,匈奴一时却也攻城不下。一连二日,眼见箭矢将尽,军民也已伤亡过半,不日城池必将被破,安国又与董信商议道:“为今如不早日突围搬来救兵,城破之日将是血流成河,那时安国更是千古罪?人。”言乞泪下。
董信哭道:“将军为一城百姓,不避刀矢,负伤死战,其心天鉴。董某追随将军数年,知遇之恩无时不思报答。今董某愿冒死突围,求燕王发兵,虽死无憾。只是匈奴团团包围,只恐难以突围成功。”
安国含泪握着董信手道:“安国代城中父老乡亲向将军拜谢了!”说毕跪拜于地。董信急忙搀起安国,安国又道:“韩某已经思得一计,不妨一试。”
是晚,安国令一百二十名军士均着校尉衣服,分为四队,待至夜半,打开四面城门,城头军士高举火把,擂鼓呐喊,四路军士立从四门冲出。匈奴闻得,只道是汉军突围,忙吹号角迎战。汉军冲至匈奴近前,还未接战,便又立即撤回。匈奴追至城下,汉军从城上扔下火团,致使匈奴不得近前。匈奴后撤,汉军又出城呐喊,如此反复,一连几次,连续几晚,闹得匈奴整夜不敢安歇,个个精神萎糜?。军臣单于道:“此是韩贼疲军之计。”遂令大队匈奴只管安睡,只留下少数人马,只等汉军冲到眼前再做应付,一般情况按兵不动。
这日夜晚,四路军士鼓噪返城后,回报说是只有少数匈奴待至近前方才迎战,安国即令董信选了四十精骑,携了长矛短刀,满壶利箭,打开匈奴兵力薄弱的东门,抖擞精神,呐喊冲出。匈奴只道又是汉军前来骚扰,遂不以为备。哪料董信率众冲入匈奴阵营,一直向东突击,待至匈奴醒转,过来追赶之时董信已经率众冲出重围,单于深为后悔。
董信冲出重围,飞马来到燕国,燕王立即发兵二万,火速驰援渔阳。是晚安国正在渔阳城头巡察,只见东方三堆火起,知是燕国援军已到,速令军民打开东门趁黑冲杀出城,两面夹击匈奴,方得突出渔阳。军臣单于见安国已经逃跑,率众进入空城,只掳得千余老弱病残及部分财物,旋又撤回胡境。
渔阳离右北平仅只八十里左右,韩安国突围之后,携着伤残军民逃至右北平驻定,急忙上书天子请罪。武帝闻报大怒,只道撤罢军屯乃是安国自奏,今却又被匈奴钻了空子,掳得汉民千余,害得百姓遭殃,遂遣使右北平,责问韩安国乃是老朽无能,不堪重用。安国甚是羞愧,遂致一病不起,未几便呕血身亡。武帝闻报安国病亡,也后悔自己责问过于严厉,因而一面厚礼安葬安国,一面与卫青商议道:“朕以为右北平乃是出塞要冲?,兵家重地,应遣一名上将屯守,以为京都屏障。将军以为当派何人出屯?”
卫青道:“以微臣愚见,老将李广千垂百炼,胡儿闻之丧胆,足可当此重任。”
武帝听后点头称是,遂传谕道:“诏命李广为右北平太守之职,率军屯于右北平要塞,以抗拒匈奴。其他一应将领及边塞守将,俱要不断操练兵马,强军练武,以备不时之用。”
却说老将李广,因了前次伐胡败军,被赎为庶人后,与以前跟随汉高祖的灌婴之孙灌强一起隐居于蓝田山南。威震匈奴的将军,如今沦为平民百姓,老李广心下甚是郁闷。他无时无刻不在忧国忧民,每闻匈奴掳掠汉民,残杀汉军,即有切肤之疼,立便食不甘味,夜不成寐。每至月上中天,总是望空长叹,空怀一腔热血,却是报国无门。遂致天天借酒浇愁,弄得日日心神不安。
灌强见老将军日渐消瘦,心里甚为李广担忧,便对李广道:“老将军一腔报国热忱,人神可鉴。今日虽为平民百姓,安知皇上就永远不会起用将军了?当今天子雄才大略,大举北伐匈奴乃是皇上既定国策,像老将军这般英雄,如今天下能有几人?皇上自有用你之时,将军自有用武之地,不必如此忧心。还是与我一起弯弓射猎,等待东山再起之日。”
李广也觉有理,遂与灌强一起跨上旧时“千里雪”,重披战时白铠甲,执戟挂箭,当先向山林奔去。适值蓝田山南有一猛虎,因了雄虎被猎人射杀,惹怒雌虎,雌虎经常出没山中,拦道伤人。弄得四乡八邻的百姓们惶恐不可终日,甚至不敢上山砍柴,遂里长报于县令,县尉率一干捕役会同精干猎户进山捕杀,却被猛虎连伤数人,捕役猎户人人惊惧,不敢再前往捕猎。后霸陵县令闻听老将李广在蓝田隐居,即亲来拜请李广出山为民除害。李广正与灌强奕棋,忽见童子引了一彪人马来到,当先一人滚鞍下马稽首道:“此必是老英雄李广了。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尊面,真是三生有幸。”
李广不知来人用意,见他如此谦恭,只得离座回礼道:“大人如何识得老朽?来此有何贵干?”
县令道:“将军虽然须发斑白,但满面红光,英气逼人,虽然未曾见面,料定必是将军无疑。”李广听了也很高兴,忙命童子上了茶,县令方才道了来意。李广托辞道:“老夫已是耄耋之年,徒有虚名在外,并无打虎本领,还请大人另请高明吧。”
县令乞求道:“将军有百步穿柳之术,匈奴闻将军名无不屁滚尿流,汉民无不引以为荣。今猛虎残害百姓生灵,将军平生有好生之德,即不以下官为念,也必然会以百姓性命为重。”
李广见县令能为百姓着想,心又如此诚恳,大喜道:“难得蓝田官民还能记得老夫,既然是为民除害,老夫也就不再推脱了。”当下便有县令及胆大猎户引路,带了利剑弓箭,纵马向老虎经常出没之地驰去。
说也凑巧,李广赶至山中,众人尽皆惊惧不敢向前,李广便即单人独骑向林中驰去。正行之间,忽听耳后飒然有声,李广心知有异,急转身看时,只见一只白额吊睛大虎从后扑来。却是那李广座骑不愧身经百战,一见猛虎扑来,便即长嘶一声,纵蹄向前飞奔。奔至离虎一箭之地,李广忙收住缰绳,白马竖蹄立定后,李广急忙跳下马来,拍了拍马臀,马却不似往日一样向前飞奔,只是立于当路不肯离去。李广知道自己座骑不忍丢下自己,遂立即隐于巨石后面,紧紧盯着猛虎。猛虎追至,一见白马立在当路,遂山摇地动般大吼一声,向白马猛扑过来。白马并不惊慌,前蹄腾地跃起,长啸一声要与猛虎搏斗。李广看得明白,立即欠起身来,搭箭拉满黄弓,对准猛虎双目,用尽平生力气,“嗖嗖”两箭射出,猛虎双目立便向外喷血,疼得老虎一边嘶叫,一边前蹄腾起,原地打转。李广便即起身跳出,持剑照老虎喉中刺去。老虎被剑刺中,霎时血如喷泉,哀嚎一声,栽倒在地,瑟瑟抽搐,顷刻毖命。
众人都在远处,只听马嘶虎啸,人人惊出一身冷汗,个个都道李广命已休矣。正自不知所措之时,只见李广执缰抖马从山中转出。众人见李广转出,方敢出来相见。询问李广可否受伤,李广一如无事一般,摊了摊手淡然一笑道:“那畜牲却是厉害,吃了李某两箭一剑方才毙命。”县令这才抹了一把额上冷汗,率众抬了死虎进城,并盛邀李广等人到县暑设晏道谢,李广坚辞不就,只向来路驰去。
李广辞了县令,与灌强等人并马而行,一路奔来,却是天已薄暮。只见夕阳西下,余辉四迸,西天红透,层林尽染。李广不由触景生情,只道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来日无多,报国无门,不禁仰天长叹道:“大丈夫生不能为国立功而封候拜相,死不能为国捐躯致老死林泉?,实是可悲可叹,即死亦不能暝目也。”言讫潸然泪下。众人见李广心情沉闷,却是没有好言相慰,只得跟在李广马后,默然行路。正行之间,迎面遇一老丈,鹤发童颜,葛巾皂袍,边走边唱道:
一脉寒山尽苍翠,两道秋水自潺涓。
倚杖伫立柴扉外,临风闲听晚来蝉。
落日尤知画山水,圆月悠然挂中天。
将相争来复争去,笑醒高士枕中眠。
李广听了,知道此人如不是方外隐士,必是误入俗尘之中的有道高人。忙下马稽首道:“敢问老丈尊姓大名。”谁知老丈目不斜视,也不回话,只顾一路前行。灌强见李广有意向老丈讨教,便下马拦住老丈道:“高士何妨为我家将军一指迷津。”
老丈道:“世外愚人,不足下问。荣者自荣,辱者自辱,亘古不变,何须唠叨?”
灌强手指李广道:“请仙长为李将军指点一二,不胜感激?。”
老丈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李广,笑笑道:“此公膀宽背厚,鼻隆口阔,臂长如猿,纠纠雄武,凛凛正气,必是国之大器,人中豪杰,生当封候拜将,又何须在下细讲?”
李广听后急忙过来再拜稽首道:“道长此言差矣。李某原曾为将,现下却被贬为庶人,却不曾封候。”
老丈道:“将军不日必为重用,无须多虑。只是将军命当封候,如其不然,必是平生做了有愧之事,将军可能想起?”
李广想了一阵木然道:“当年先帝在时,西羌做乱,某为陇西太守,奉命率众往击,某用诱兵之计,诱使羌人八百余众尽皆缴械投降,某恐羌人再次作乱,遂将其全部活埋,至今每每想起此事仍是后悔不叠。”
老丈道:“祸莫大于杀降卒,此大损阴德,冤魂作祟之故。”言讫自去。李广仍自悔恨,众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