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小半生的经历不是多么美好,所以让我的性格显得不可琢磨,对我来说生命就像场游戏,而游戏就是游戏。所以不管你是什么,不管你是否是我心中梦魇,又或是另一重人格……你都得明白,大脑是我的,你不能占有,而游戏结束之前的美好时光,你不能占有,但凡是我开心的你不能占有,我不开心的你也不能占有,你能听到吗?”
散发白衣的青年君子巫零站在黑暗之中不停转身叫喊,神色恐慌。蓦然一瞬,巫零伸长手臂犹如要撑起这周遭满堂黑暗,妆若癫狂,缓声道:“再不让我醒来,我醒了就死给你看,我说到做到!”
舟舰舱室之内,巫零猛然睁开眼睛。
他随即用手捂住额头,单臂手肘撑住地面,微微喘息调整呼吸,心有余悸。
只是他并未多想,脑袋里的问题他不愿多想,这可能是他唯一逃避的东西,没有特殊原因。只要他去思考,情况便不再是他能控制的,他会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失去意识,怕是只能再被冰封起来。
当他抬起头环望四周,舱室内却显得风平浪静。
“我分明感到一阵震颤。”青年君子侧头看去,恍然失神。“默亦。”在他身后,另一位青年郎昏迷不醒,面露痛苦。青年君子挺起腰向前俯身,突感背部脊椎处霎时剧痛,犹如钢针入骨。青年君子猛然停止动作,闷哼一声,眼神明锐。他紧闭住一口气不散,挺起腰身双膝跪在地面上,略显艰难的滑动到金拂默亦身前,左手掌落在这位同伴的脖子处,自己则又闭上眼眸,调整呼吸,五指处仔细感受着金拂默亦的身体状况。
而他的小指同这位青年郎肌肤接触时更是发生异样。
相比于已魂归西去的完美医生刘逸斯,青年君子的医术,更是不差,并且他的左手小指通过了一种可以传输存储各种化学成分的生物技术的改造,对医养方面和自身危机时刻很有帮助,只不过少有人知。
青年君子通常在杀人迫害,清理前方道路的勾心斗角中迂回转折,并且少有救人之举。
短暂片刻,青年指挥官自昏迷中苏醒过来,不过清醒时更难忍身上苦痛,但他没有发出何种呻吟,只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我说你怎么老……爱……爱吸允手指呢,原来有猫腻。”巫零闭着眼睛,嘴角泛起笑容,“别动,闭嘴。”
“我不。”“……”
半响,巫零睁开眼睛看向金拂默亦,虽面无表情,但目中深处有一抹无处安放的阴森暴怒之火被他掩饰的极好。金拂默亦微微抬头,四目相对。
于是青年指挥官轻扭了一下头,好似认命般认栽,笑了笑,气喘不均:“脊椎断……断了,虽然从……从没体会过,但感觉的到”
巫零一下子泄气,翻身跌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坐在青年指挥官身旁。后脑微微碰了一下冰冷墙面,一下,又一下。
舱室内有几分钟没有一丝声音,安静的让人发慌。
青年君子传输到金拂默亦体内的药剂成分似乎发挥了极大作用,青年指挥官面露痛苦隐去,转为平淡随意。
他扭动身躯,和青年君子一般靠到墙壁上,喘出一口粗气。一同看向不远处幕壁外的黑寂宇宙。舰长马戚堂以生命为代价促使主舟舰在浩荡陨石流中轰开一条逃亡路线,脱离绝地困境,此刻舟外大石消失踪影,破碎小石覆满星空,不过依旧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青年指挥官喘息平稳下来,看着幕外宇宙,目不转睛道:“用得着这么压抑?是我废了好不好,你倒是吱个声啊?”
“我也疼…疼着呢。”
金拂默亦闻言突然闭上眼睛,拱起嘴巴,抬了一下胳膊,没抬起。又抬了一下,一拳打在巫零大腿上,后者闷哼一声,抬手还了一下。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来我往,青年指挥官又一下……
呆了许久,巫零待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动了起来,挣扎起身。
随道:“你坐着吧。”
“不然你养我啊。”
青年君子闻言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起身后伸展活动身躯,才觉得通体舒畅。巫零忽然看向舱室内一角,那里平静躺着一把黑伞,默不作声,也不带色彩。
巫零皱眉道:“另一把伞呢?”
金拂默亦咬牙轻轻弯手摸了摸腰脊试探,斜一只眼睛瞄了一下那把黑伞,没有过多关注。轻声道:“找找。”
巫零伸出右手,对着远处那把黑伞遥遥一握,丝毫没有动静。青年君子再握一次,结果如一。他收回手来不解的望着手掌。
半面身子依靠在身后墙壁的青年指挥官好似感到药效淡了,正咬牙强忍苦楚,检查自己身体,待得发现青年君子这里异样,也伸出手去感应试探。
站在青年指挥官金拂默亦一旁正埋头不解苦思无果的青年君子愣神中,突然被余光中飞来一物吸引注意,下意思侧头看去。
默亦手中,稳当的握着那把黑伞,而青年指挥官的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金拂默亦震惊的抬头同巫零接触目光,没有说话。
“是你的那把?”
青年指挥官还是没有说话,他望着巫零,缓缓起身。
同青年君子等高。巫零愣住,两人愣住。
巫零轻笑:“你不是…脊椎…”金拂默亦一脸茫然,他伸出手,巫零便从他手中接过黑伞。
“我……”
巫零目光随即跟着向下看去,半个字的粗口没报出的青年指挥官瘫在地上,挣扎道“快给我快给我。”巫零递过黑伞,目光再次抬高持平。金拂默亦同他四目相对,仅仅愣了一秒钟,突然捂起肚子在青年君子身旁放声大笑,“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啊!哈哈哈哈。”
“还能这样用?”巫零看着默亦手中那把黑伞,突然窜去室内一角,张目望去,又窜到另一角,环顾四周,毫无结果。
“完了,我的不见了,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他回首来望向默亦,青年指挥官一瞬定住。
仅仅同他对视了一秒。
“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笑声,终是传去好远。
半响之后,金拂默亦背束双手拿着黑伞,低着脑袋强忍笑容安静站在巫零一边。而巫零紧闭双目,似在感受。
他睁开眼睛,皱眉,抬手,感应,依旧无果。身旁的青年指挥官不再打趣这位难兄弟,思索间也皱眉问道:“还是感应不到?”
青年君子摇摇头。
金拂默亦从背后把伞拿到面前注目,巫零也撇过头看去。
“感应一下这把。”巫零转过头又摇摇头,道:“两把伞我都……怎么说呢。”巫零抬起胳膊盯着掌心,凭空握了握手掌。
青年指挥官金拂默亦道:“都有丝熟悉。”巫零点了点头,回道:“但具体是哪一把伞感觉还是不同的。”
默亦摇了摇伞停顿一下,又道:“如果本来就是一把呢?”
巫零拱起嘴点点头回道:“我觉得是,如果是这样,那看来你拿着更合适了。”
“怎么有股酸味?你吃醋了?憋屈?不好受?不能飞了?”青年指挥官突然瞪大眼睛靠近至差一点贴在巫零脸上,难免得瑟道。
巫零闭上眼,手掌握拳,闷声道:“那是!我现在决定杀猪夺伞。”几番拳影交错的争斗之后,巫零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傻傻笑了两声,同样刚坐下的青年指挥官金拂默亦转过头来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道:“被打傻了?”
巫零笑道:“我还以为得我养你。”
“你找打?”
巫零肆意笑了两声,看向幕外星宇。
青年指挥官一同看去,问道:“你不找伞了?还找不找?”
“这么厉害的灵物,怕是只能说有缘自会相见了。”巫零微微摇头,目不斜视道。
金拂默亦抖了抖胳膊,重新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应道:“也是,比如像我这种得天宠爱的子民。”
“你又找打?”
金拂默亦闻言哈哈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巫零鼻息间呼出一口沉重浊气,望着幕外宇宙轻声道:“到底有什么呢?”身旁的默亦再次皱眉,直至闭上眼睛也没能想起什么。“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儿时第一次得到这把伞的时候吗?”
巫零应声回道:“当然记得,不过你说你当时在读古代名作盐铁论,我对此略带异议。”
青年指挥官嫌弃的白了身旁同伴一眼。“切。”“猜对了?”“我警告你别打断我。”“噢,那是对了。”“我警告你……”“我错了。”
青年指挥官金拂默亦深吸一口气,道:“不知道是当时太小了还是时间越走记忆越淡了,当时出现那什么鬼东西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了或看到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巫零闻言嗯了一声又道:“肯定是越走越淡了,没有异议,毕竟相较于那时的你,你老了。”
“我该不该打你呢?”“不该。”“我觉得该。”
“哎,不管了。”巫零单手撑住乳白地板,随起身说道,无来由面露惬意。青年君子左右拍了拍肩膀衣袖,向着幕壁走去。
“这样也好,管他有什么呢,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说是吧?”青年君子转过半边脸来向默亦道。
哪知背后的青年指挥官根本不买账,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你得瑟。继续,我看你印堂发黑,不日将有血光之灾。”
“呵,你还当上道人了。”巫零抖抖胳膊抖抖手,转了一圈,面对青年指挥官时眼神故意飘忽随意,作完一个浮夸的不屑妆,又转身道:“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再怎么着?大不了烂泥一堆,一脚踩死。你要当道人,那我还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突然,转过身去且已达至幕壁的青年君子巫零身体突然定住,如同被定格一般无二,声音嘎然而止。
青年指挥官金拂道长看到,不解的拄臂起身问道:“怎么了?又犯病了?”
待这位舟舰上的青年指挥官走到其身侧并且顺着其目光望去这一刻。这时若再从背后墙壁处看去,清楚可见不远处幕壁前并肩站立着两个呆若木鸡的人影,如同被定住。
有人愣神开口。
“我能骂你吗?”
“能……不能。”
“能不能?”
“不能。”
“打你呢?”
“不能。”
“你真要当道人。”
“我能打你吗?”
“那你不当道人,从哪里学来的乌鸦嘴?你什么时候乌鸦嘴了怎么不告诉我?”巫零抬起臂膀酝酿了一下,但还是觉得身上阵痛,所以没砸面前的幕壁,只是轻轻放了上去,无奈的低头泄了一口气,道:“怎么办?”
“过奖过奖了。”青年指挥官先是皮笑肉不笑的回应了两声,又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舰内还有人吗?”
“活得,死的,就在不大会儿前都派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就是问问。那空的无人战舰呢?”
巫零扶着透明的幕壁墙,扭过头来看着他道:“自毁模式?”金拂默亦也转脸看向他回道:“还能怎么办?”
巫零扭过头去看向幕外,道:“动手啊!道长。”“哦。呸,你闭嘴。”
两人所在的主舰之外,在此时已经是孤立无援又雪上加霜的弹尽粮绝紧迫情形下,觉得躲过大劫终于可以逍遥快活一段时间的金巫两人可谓喜气洋洋,从头冰到脚。
他们所在航道前方,正有比之前形状数倍大小的巨型陨石以恐怖的气象在那段航道上盘踞,群魔乱舞。
两人第一眼看到,就知道和上一次一样,走窍躲,是躲不过了。
那气势磅礴之可怖就连常自觉心理承受能力强大无比的两人看到……就看到了,然后感觉没什么然后了。
巫零神色复杂的望向那陨石群,许久,缓缓道:“看来杀早了,早知道就留下两个人了。”
青年指挥官闭眼揉了揉眉角,轻笑两声道:“让你提前回归现实怕是马戚堂做的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吧。他以为你能帮他。”
“早晚要还的,我也一样。”巫零又摇摇头:“上一次陨石流中,我算过几种结局,哪怕都不怎么好,但也依然能让我们在做完事后独善其身……我以为我很可以,看来也不怎么可以。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默认进入这个破虫洞。本以为多些变数,可这也太大了。”
默亦把手放在巫零的肩膀上,道:“哪有谁能算尽一切,就算有,反正我们还没遇到。”“这是安慰呢道长?”“你再提这茬……”“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对了。”青年指挥官默亦纠结了一下道:“我们是最后一艘了。”
巫零闻言没反应过来,明白后沉默。
而沉默片刻后,巫零透过幕壁,看到幕外宇宙中自身所在的主舰四周开始出现分散排布的无人战舰在周围护航,毅然转身道:“我去第一区。”
紧接着他的手臂被人拉住。巫零转过头,不解的看着他,眼神好似再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见青年指挥官金拂默亦看着他摇摇头,笑道:“其实我也能进去,可怎么我没想去呢?”
“我们少哪一个,另一个都会很没意思。留下来,一起。……去他的全世界。”
巫零直愣看着他,待面对这个同伴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展颜一笑,如惊若艳。
他突然想起往昔和他一起的时候,咖啡馆里有一次奇妙的相遇,然后相遇的两名少年共同陪伴成长,那成长的岁月,在两人相遇的与众不同中灿烂而又辉煌。
我曾经有你,我现在依然有你。你曾经有我,而将来我依然愿意同你奉陪到底。
两人同笑。
青年君子收回脚步,沉吟道:“去他的全世界。”
又道:“不过还是要救。”金拂默亦附和道:“当然要救。”
“只不过不用最理智的方法。”
默亦望着陨石群,一笑邪意。一样回应道:“只不过不用最理智的方法。”
金拂默亦扭头道:“走吧,下去瞧瞧?”“你有伞你说了算。”平时温和儒雅的青年指挥官金拂默亦闻言哈哈大笑。青年指挥官将伞撑开,悄然间,疼痛隐去,腰背后仰,金拂默亦的身躯笔直挺拔起来,儒雅重现。巫零不闭嘴巴笑着,唇齿隐现。他一只手搭到金拂默亦肩膀。后者同样露齿微笑。
“准备好了吗?”“噢,我喜欢这旅行。”“别丢了就好。”
青年指挥官满面灿烂,笑容可掬。他突然微低下头,沉声二字道:“锁域!”
刹那间,舱室内幕壁前的两位魁伟身影猛然消失。而舰外极远处接触宇宙的主甲板层上,两人的身影毅然出现在宇宙中,踏在甲板之上。黑伞之下,不需氧气,重力依然被禁锢在已身,但两人不可言语,即使出口,同伴也不会听到。
他们一前一后,面容肃穆。
共同抬头望向前方那气象惊人的陨石群,周遭虽不起风,却过风犹甚,压抑气息扑面而来。
主舰舰头前钢铁浇铸的甲板层上,伫立着两个高峻魁岸的身影,仿佛以蝼蚁之躯不惧面对头顶众神,又何怯你毁天灭地。
我愿与你携手,走过刀山火海,我愿与你一同,穿越熊熊烈火。我愿与你一起,共赴人间盛宴。
时光如同永恒。
仅仅一刻钟后,舟舰与陨石群接触,恐怖的爆炸气劲如同飓风乱舞,巫零抬头望,一艘艘以自毁同陨石抵触的战舰轰然爆炸,在黑暗幕布上绽放出极其耀眼的光芒,如星火坠落,千里燎原。巫零突然感觉到自己心神不宁。
他转过头,发现默亦已不见踪影,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如透骨伤心,手脚冰凉。他突然望向前方,蓦然看到走向舰尖顶端的默亦一人持伞,转过半面脸来,对他傻呵呵一笑。身后的巫零仅仅愣神一秒钟,猛然反应过来。
那一瞬间。
时间像是放慢了无数倍。
默亦身后远处,巫零神色茫然惊恐的向他伸出手去,奋力向前抬起脚步,缓慢的时间之中,巫零一步还未落下,面容已随同变为极度懊悔惊恐,痛苦隐现。
而他已孤身持伞站在舰尖顶端。
面前无尽恐怖。他轻轻向后扭头,却没有转过,冁然而笑,好似轻声对自己说。
“我定护你周全。”
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他缓缓抬起头,似满面春风,于是轻轻抬起手中黑伞,直到落于头顶,“希望你不要怪我。”砰的那一刻!黑伞猛然张开。巫零此时已一步落下,身体向前倾冲去,他低头之间,眼角有泪飞离眼眸。
舰尖顶端那人身影挺拔,一人持伞,面对身前无尽浩荡。
没有回音。
时间好似停了。
头顶宇宙恢宏的陨石群。
那奋力向前冲去的青年君子巫零。
舰尖顶端嘴角带笑且仰头闭上眼睛的青年指挥官金拂默亦。
和虚空中无尽爆炸的机甲战舰,和仅一艘便可舳舻千里的顶尖主舟舰。
爆炸没有声音,恐惧没有声音。
紧接着,巫零被一阵恐怖的气劲击飞去老远,他感觉自己撞在了一块硬板上,凹陷进去,至慢慢滑落。
……
待他苏醒回过神来时,抬起头时,然后他看到面前,一轮无尽黑暗……
半响后,有伞似不情愿的飞空虚渡而来,落在一个双目流血的人影手中,而已不见另一人踪影。这残存之人拖着残破身躯一步步走到舰尖,他半抬臂肘握着手中伞,望向那一轮无尽黑暗。
然后看向手中黑伞。
“即使到了又有何用。若你已不在,便是给我整个天地又有何趣。”巫零惨然一笑。“你个混蛋。”
他疲惫的闭上双目,慢慢举起手中黑伞,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好多想不起的事情,比如黑暗中有人问他话语,比如他一步踏出黑暗看到各种光怪陆离,一幕幕辉煌。
可他都不在乎了。
他只想到少有的几个人,和同他们一起的岁月。
是那么的灿烂而又美好。
巫零嘴角泛起笑容,只道了一句话,光便瞬间充溺四周,以微弱光芒,在那轮黑寂面前,照亮无穷黑暗。
“若以我之平凡之躯可还你安享生世,我愿为你献祭。”
他叫巫零,所为之人名为金拂默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