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萱立刻紧了步子朝母亲走过去，伏在炕边握住母亲的手，低声唤了一声：“母亲！”
傅明萱看着母亲的笑容面孔，想起前世里她和母亲之间的种种过往，心下更是酸涩不已，声音里也不觉染上了些哭腔，双眸滢滢泛起一丝水雾。
母亲看出了她的情绪波动，以为她是还在为着前几日受罚的事情难过，就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安慰道：“萱姐儿不必难过，左右这几日天气不好，雪化了路难行，又严寒，外头也没什么可瞧的！眼下你重要的是要把病养好……再伤心难过可是要亏了自己的身子骨的！”
“你父亲那里，自有我去说，他是生气你不爱惜身子，可到底也是心疼你的。等到了腊八，母亲带你去大佛寺烧香，那时候山下有庙会，才热闹呢！哎，快别难过了。”
傅明萱用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埋着头悄悄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平稳些，她慢慢地道：“知道了，母亲。”
母亲就温柔地笑起来。
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容色名动金陵城的美人，只是如今缠绵病榻，身子又因为月前的小产而亏损得厉害，精气神不足，容颜自然不能相比从前，而且整个人纤瘦，羸弱，乍一看起来倒像是比实际年龄还要大许多的。
……美人迟暮的心悲，素来只是会被诗词文人拿来感怀吧，要是真放到自己身上，又怎么再生出那许多悱恻的怜爱之心呢。想来父亲也是如此的，即便与母亲有着数十年的情分在，但一面是美人迟暮，一面是如花似玉的娇妾，自然是会更加怜惜后者了。
她听闻如今父亲一个月里能歇在清梧院里的次数，也不过一二而已。
天子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尚且要每月初一十五歇在中宫呢，她这个父亲，倒是比天子还要忙碌。
傅明萱在心里嘲讽地笑，牵了牵嘴角，却难以牵出一个弧度来。
原来自己作为女儿，竟也是会为此抱不平的。那么母亲呢，这些年母亲的心里想又该是如何心境。
傅明萱的一通腹诽，最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想安慰母亲别再为未出世的弟弟上心，好好保养身子才是，但是又唯恐让母亲多思，还是就不要提起来好了。
眼下母亲还正欢喜着呢。
傅明萱看一眼阿月，对母亲道：“我院子里有株红腊梅花开的正茂盛，便让阿月剪了些来，女儿亲手插花，做了一个梅花插瓶拿来送给母亲，母亲瞧着可合心意？”
抱着梅花插瓶的阿月立刻上前些来，把梅花摆到太太跟前了。
母亲看着那一簇簇开到香浓的红色腊梅花，枝枝嶙峋伸展，趁着粉白色的美人瓶，就越发显出如踏雪寻梅一般的意境来。
母亲温柔的笑容里就增添了一分惊喜，笑道：“这是萱姐儿亲手插的？疏影横斜，浓淡得宜，既显得美艳动人，又不会夺了梅花的傲骨，萱姐儿好巧的手！母亲可喜欢极了！”
说罢就吩咐徐嬷嬷：“将这梅花插瓶摆到我寝屋的案几上去，这样我时时就能看着了。”又温柔地看一眼傅明萱，“我看着这梅花，想起是你亲手侍弄的，就宛如看着你一样了。”
傅明萱就轻轻笑起来，道：“以后我日日都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不就日日都能瞧见我了？我只怕母亲别嫌我烦扰就是了！”
“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嫌你，我巴不得你多些时候来母亲这里才好！”母亲嗔笑着，想了想又道：“这几日雪刚化，正是最冷的时候，你身子骨太弱，还是歇几日为好！”
说着又看一眼傅明萱，有些试探着地开口问：“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想必厨房送去澜溪院的饭菜等不及你回去就早已经冷掉了，不如今儿你就在母亲这里用饭吧？”
母亲说完，心中也是有些忐忑的，她期盼地看着傅明萱。
傅明萱听见母亲话里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觉得窝心极了，语气不由得就放缓了，带着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一些亲昵和撒娇，道：“母亲不说，女儿也要求母亲留饭了！我可念着母亲小厨房里的手艺好久了，今日说什么也要尝尝！”
母亲就欢喜地笑起来：“方才听见你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其中就有一道醋鱼，已经焖在灶上了，咱们一会儿就摆饭！”
徐嬷嬷听了这些话就有些诧异。
小姐以前都不愿意在太太这里吃饭的，即便留饭，也多是在节庆里头的家宴，和一家子一起用饭。
往日太太也有邀了小姐来清梧院用饭的，但是小姐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就是说已经用了些点心了，怕吃多了积食之类的推脱。
后来太太看出小姐是不情愿过来，心里虽然难过，却也不愿勉强她，就由着她的性子去了。只是今儿这是怎么了，小姐竟然一口应下了？
徐嬷嬷虽然惊讶，但是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的，小姐终于肯亲近太太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母亲就笑眯眯地夸傅明萱：“萱姐儿穿红色好看，这上头绣的海棠花也很衬你，我这儿还有一匹石榴红的妆花缎子，一匹珊瑚色的云锦，是你舅舅前几日刚派人送来的，上头的花样很精巧，说是江南新出的样式，我命人给你裁制两身衣裳，到腊八那天出门正好穿上。”
傅明萱就想起母亲说的舅舅，是金陵李家的三老爷李翎，李家自来就富庶，李翎做生意也很有一套，很得李家老太爷器重。
李翎对母亲其实很好，对她这个素来不与他亲近，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外甥女更是包容，上回他来傅家观礼，还送了她一顶非常华丽的金满冠，还有整整一匣子的猫眼石。
到后来她在周家过得艰难，李翎还出手帮过她几回。再到后来时局动荡，一是为着趋利避害，二也到底是有几分血缘上的天然亲近，舅甥俩人联手搅动商界的风云，几乎拿下了整个江南的红利。
金陵李家，姑苏周家，也是在那几年里生意突飞猛进，最后一跃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傅明萱就点点头，笑道：“那等下回见了舅舅，我再当面谢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