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发现,”耶特里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新发现。”
“是一个新发现,我想。”
“我对你说了,我不知道那是他妈什么东西。就是那个东西。我只是想告诉你阿比比给你的东西与众不同。它让你觉得自己与往常不同,让你感受到一些东西。”迪·萨尔沃突然暴躁起来。“那么,你愿意去吗?”
耶特里对吸毒不太感兴趣,不过也不想让他的同伴失望。“有可能。”
此时,那些阿富汗人把席子卷了起来,又开始工作。他们很少说话。他们说话的时候,耶特里觉得他们是在吵架。他看了看手表:差二十分一点。要是他抓紧时间,或许还来得及在食堂开始排队之前赶到。
三天后,有个机会到基地外边放放风,不过没有轮到他。
“今天我们去看一眼,”早上雷内说,“我想带上切德尔纳,坎波雷西,佩科内和托尔苏。”
同伴们望着被选中的人站在行军床前着装。他们非常郑重,就像是古代的英雄,尽管他们要做的只不过是在村里的市场上例行巡视。
切德尔纳是其中最趾高气扬的一个,也是最为能干的。假如查理三排有一个阿喀琉斯的话,那就是切德尔纳。为此,他叫人把《伊利亚特》第一句文在了后背上,在腰带上面一点点。这句话是文身师从阿涅西的高中课本上抄下来的,是希腊语,有几处不准确。他们在床上的时候,切德尔纳让她一遍遍地读给他听。
他穿着裤子和短袖上衣,站在了米特拉诺床前。后者已经明白了等待他的是什么,于是不情愿地站起来,目光忧郁。
“你父母也有正常的孩子吗?”
“是的先生,是的。”
“他们肯定后悔生了你!你这么丑,就像是现代艺术杰作!你叫什么,死胖子?”
“先生,我叫文琴佐·米特拉诺,先生!”
“你有一个高贵的名字,你是王族吗?”
“不,先生。”
“你在讨好他们吗?”
“不,先生!”
“说谎!你一个个去讨好那些头儿。”
“不是的,先生。”
“我不喜欢米特拉诺这个名字!只有同性恋和海员才叫这个名字!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死胖子!”
“是,先生!”
“你觉得我可爱吗,死胖子?你觉得我可笑吗?”
“不,先生。”
“那就把那该死的笑从你的猪脸上扯下来!”
等等,等等,直到米特拉诺跪在地上,把脖子伸到切德尔纳手边,后者装作要掐死他,而且他确实用了点力,因为米特拉诺的脸已经发紫。马蒂奥利鼓动他不要住手,其他人像疯子一样地笑着,尽管他们看这个表演已经有几十次了。切德尔纳能够逐句背诵电影《全金属外壳》的前四十分钟。米特拉诺是他的士兵“死胖子”,是他指定的扮演受害者的人选,而且米特拉诺就像剧中人物一样,一点也不开心。
演完之后,他回到行军床上,蜷在那里做自己的事。假如他不加入这个游戏的话,同伴就会拼命打他的后颈,甚至使他落枕。
现在,切德尔纳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可以继续着装了。优选上等兵的装备包括:TRU-SPEC战斗恤、意大利迷彩五级战备装甲背心,里面备有整套装武器用的皮具,Kelvar牌防弹头盔,配有带风扇的护目风镜的小面具、一条裤裆肥大、膝盖处活动灵活的Vertx裤子(绝对比任何战术用的裤子都穿着舒适,事实上也更加昂贵)、Quechua牌袜子和内裤、具备GTLS功能的Nite MX10石英手表,它在夜里用绿色磷光照亮刻度和表针、一双Ottegear防水皮手套、一块阿拉伯头巾、一架12*25单筒望远镜、一根T&T大皮带和同一个牌子的护肘和护膝、极端武力公司出产的昂托斯刀(不锈钢刀锋长165毫米)、一个GLX投弹筒、一个Camelbak军用水壶、大腿上挂的皮套里插着一支Beretta92FS手枪、一支冲锋时用的BerettaSC70/90步枪、一双Zephyr GTX Hi TF desert系列Lowa军靴、一个单眼夜用强光胶卷显微阅读机,还有七个弹夹,里面都配备了适用的子弹。除了武器和头盔,其他东西都是从因特网上购置的。在上衣的内口袋里,还有一张阿涅西的照片,是她作为惊喜塞进他背包里的。那是一张快照,她的脸侧着,只露出四分之三。阿涅西腰上遮着一块布,用胳膊勉强护住胸口。她那副诱人的模样,让人看了眼睛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十六公斤两千元的装备:把武器带到身上之后,切德尔纳觉得自己有所不同。更加清醒、轻快、敏捷。也更加厚颜无耻。
“我给你们带榛子,”切德尔纳对同伴们说,然后走了出去。他从穿着短裤、因为嫉妒(也因为鼻子、耳朵和肩膀上太阳的灼伤)而满脸通红的耶特里的行军床边走过,在后者的大腿上清脆地拍了一巴掌。“好好干,小处男。”耶特里冲他竖起了中指。
切德尔纳坐在兰斯装甲车右前方,负责电讯设备。坎波雷西在开车。佩科内和雷内坐在后面,托尔苏则在位于中央的战斗位下面。马谢罗率领由三辆装甲车组成的车队。上尉和准尉关系不太好。切德尔纳知道这一点,而且喜欢时不时借这件事情挑逗雷内。
他不害怕,一点也不。相反,他感到很刺激。要是遇到埋伏,他知道自己给步枪上膛或者抽出手枪瞄准目标的时间只有不到两秒钟。他也知道两秒钟也可能已经太多了,不过这种担心一点儿用也没有。所以,他把这种想法放在一边,尽量往好处想。
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些巡逻比郊游还要轻松。车辆停在阿富汗警察的营房附近,那里是市场街最重要的建筑。士兵们在带领下参观营房内部,以便熟悉这个地方。从下个星期开始,他们就要每天像非洲的茅茅军那样到这里训练。从阿富汗警察抱枪的方式,切德尔纳就明白他们没有希望:假如政客们决定撤离军队,把战争交给这些人,阿富汗立刻就会重新落入塔利班手中。他愿意打赌。切德尔纳憎恨政客,他们只想把钱装满口袋,仅此而已。
从营房出来以后,气氛开始变得缓和,巡逻也变成了在大街上散步。装甲车跟在士兵们后面,就像是温顺的动物。阿富汗人从他们凌乱而又阴暗的小房间向外看,注视着军人们列队前进。切德尔纳用他的SC70/90一个个瞄准他们,想象着打中他们的脑袋、心脏和膝盖。在一次进修课上,他学会了用肚子呼吸,以便放步枪枪托的肩膀能够保持不动。这是入侵者所使用的技术,也正是切德尔纳希望成为的样子。这次任务结束后,他会申请进入特种部队。
现在,他要做的完全不同:马谢罗上尉把一把把糖果分给士兵们,孩子们像黄蜂一样跟在后面。雷内挥舞着胳膊试图让他们散开。
“安静点儿,准尉,您会看到他们不会把您怎么样。”马谢罗取笑他。
“我们不应该让太多孩子同时靠近,”雷内反驳道。他正在引用规定上的话。
“您认为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会有炸弹吗?要是您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让您出来了。您会让我那些年轻的朋友害怕。”上尉对着其中一个孩子弯下腰,用手弄乱他的头发,“知道吗,您还一点都没有了解我们的任务,准尉。”
切德尔纳忍气吞声地看着头儿。他也受不了马谢罗,真想用膝盖在他的胃上来一下。不过,他拍了拍雷内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开始分发糖果。
一个穿着用碎布做的罩衫、比其他孩子都小的孩子,冒着被压扁的危险站在装甲车前面。切德尔纳把他抱了起来,孩子任由他这样去做,他的眼睛又大又水灵,鼻子上的鼻涕已经结了壳。
“妈妈从来不给你洗澡吗,孩子?”
回答他的是一个微笑,嘴里的牙齿还没有长齐。
“我说的你一点也不明白,嗯?不,你什么也不明白。那么,我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啦。比如说,你是谁?小鸡儿。脏东西。臭东西。你觉得这个好笑?真的?臭东西。臭东西。你让人讨厌。看看你笑得多开心!你想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得到你的糖果,是这样吗?糖在这儿。噢,噢,慢点儿。不过,你要对我保证,长大了不要做塔利班,说好了?否则,我将不得不把这支枪里的一个子弹射进你的小脑袋里。”他把步枪在孩子面前晃了晃,孩子的目光跟随着它,“托尔苏,嘿,托尔苏,到这儿来。”
同伴慢慢跑过来,后面跟着一群孩子。
“给我照张相,来吧。”
孩子试图把糖纸剥开,却没做到,就整个放进了嘴里。切德尔纳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握着步枪的弹夹,把它举起来。这是一张硬汉式的照片,他会用它来丰富自己在网络上的自我介绍。
“照得好吗?再来一张,再来一张。”
他把孩子放在地上,然后把口袋里最后一些糖果远远地丢到尘土中。“那儿,到那儿拿去。”
食品补给
食品补给都是从天而降,既没有规律,事先也不会过多通知。尽管基地发出的申请总是非常详细,赫拉特的官僚们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仓库里翻翻剩货,然后用卫生纸代替军需品,或者在士兵们缺水的时候送去果汁。由于大雾,直升机已经有六天没有在基地上空飞行了。过不了多久,士兵们就要吃K种口粮了。幸好天气情况在最后几个小时好转,天空重新变得蔚蓝清澈,查理三排的小伙子们聚集在基地前面的平地上,等待着空投。
飞机出现在丘陵和山脉中间的水湾上空,寂静而又渺小,就像一只昆虫。小伙子们的眼睛都躲在像镜子一样反光的太阳镜镜片后面,朝那个小黑点的方向望去。不过,没有一个人向前走一步,或者把交叉抱在胸前的双臂分开。飞机降低了高度,已经能够看清楚旋转的螺旋桨勾画出的无形弧线。这是徒劳的:有多少次,他们看见一架C130飞过来,后面的舱门洞开。一个人坐在飞机里面待了那么多个小时之后,不能不把飞机想象成一只肛门打开的鸟儿。
放置物资用的货盘被一个个快速地扔了下来。飘浮在空中的十来个降落伞的缆绳已经拉直,白色的防雨布在钴蓝色的天空中绽放。飞机转了个弯,片刻间就消失了踪影。悬挂在降落伞下面的一包包物资在空中摇晃着,如同不规则的水母。不过,有些东西出了问题。一阵强风把一个降落伞吹歪了。它围着另外一个降落伞旋转,缆绳因此缠在了上面,就像是要彼此做伴。两个降落伞组成的螺旋越转越快,绳子打成的结一直延伸到最上面,收紧了降落伞。接着,两个缠在一起的降落伞又撞上了下面的两个,于是所有这些降落伞纠缠在了一起。
士兵们屏住呼吸,有些人本能地捂住了脸。缠在一起的那些物资失去了空气的支撑,再加上向下的地心引力,它们以惊人的加速度径直落在了地上。
爆炸激起的烟尘持续了几秒钟才逐渐散去。小伙子们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用阿拉伯头巾捂着鼻子,一点点走上前。
“真够乱的,”托尔苏说。
“都怪那些傻头傻脑的空军,”西蒙切利说。
他们围着那些货盘砸出的大坑,坑里都是食品。一百盒左右去皮的番茄酱爆裂了,红色液体喷溅得到处都是。另外还有裂开的冷冻火鸡肉,玫瑰色的碎肉飞溅在沙子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罐装肉酱和牛奶也从裂缝里流出来。
迪·萨尔沃捡起一把碎饼干说:“有人想吃早饭吗?也可以做个汤。”
“真够乱的,”托尔苏又说。
“是呀,够乱的,”米特拉诺重复道。
牛奶在那堆东西的四周蔓延,和番茄酱混在了一起,舔着士兵们的大皮鞋。一些猛禽已经开始在上空盘旋,而且距离越来越近,因为它们把这里当成了一摊诱人的血泊。干涸的土地吮吸着红色的液体,几秒钟就变成了深色;然而,那颜色随即便消失了。
空投物资里的冻肉能够挽回的非常少,没有沾染上尘土的火鸡肉勉强够四分之一士兵食用。厨师们拒绝把它们切成小块,因为肉块会小得像是儿童餐。由于延迟和误投,士兵们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吃到肉了。在食堂里,当士兵们看到铛上又放着用葵花籽油做的面条,他们甚至想造反。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而且他本人也非常想吃牛排),巴莱西奥上校第一次同意士兵违反规定。他允许两辆车到村里的市场上侦查,从阿富汗人那里买点儿肉回来。被选中的士兵三个小时后兴高采烈地回基地报到,迎接他们的是掌声和口哨声,一头奶牛侧卧着被绑在车顶上。
屠宰奶牛的工作是在一块铺开的尼龙布上进行的,就在第一三一团的宿舍后面。晚上,肉就放在常温里晾着以便去腥,第二天便用火烤好了做午餐。餐厅里弥漫着烤肉的烟雾,因为风向对他们不利。然后,烤焦的味道并没有令士兵们反感,反而激起了他们的食欲。士兵们叫喊着想要带血的肉,厨师们也很乐于满足他们的要求。牛排端上桌的时候又厚又漂亮,里面还是粉红色的。叉子一插在上面,淡淡的血就从里面流出来,汇集在塑料盘的底部。肉是硬的,也没有什么味道,但无论如何都比现在已经在垃圾桶里腐烂的冷冻火鸡肉要好吃。小伙子们不停地吃着,直到感觉肚子要爆炸了为止。他们自发地为巴莱西奥上校鼓起掌来。上校从凳子上站起身,举起酒杯说了一句话。从后来的情形来看,这句话将以它的方式成为一句名言:“我以一个上校的名义肯定地对你们说,这将是你们在整个令人厌恶的阿富汗能够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
午饭之后,三排的小伙子们回到帐篷里休息。托尔苏和很少的几个士兵去了“废墟”。他们想尽办法把这个地方变得舒适:目前,这里有一些正在修缮的桌子,上面悬挂着以太网的网线,以及令人厌恶的灭蝇纸,那上面沾满了死苍蝇。由于父亲从事的职业,米凯洛奇很会做木工。他把几块木板钉在一起,做了一张吧台。反正这样就够了,因为其他帐篷里的人都被吸引到了“废墟”,尤其是在晚上,尽管几乎总是缺少饮料来招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