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嘉铭
一
王小凡看了看教室里的同学，他们下课后都在三三两两的先谈着，有谈论明星八卦的，有谈论篮球比赛的，也有谈论数学老师留下的那几道恼人的几何题的，可就是没有人理睬王小凡同学。他百无聊赖地靠墙坐着，他的同桌伊人正专心地利用下课时间争分夺秒地刷着数学题。王小凡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呼吸声又不自觉地重了起来。
“伊人，都下课了，别总坐着，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吧！”他想尽可能为伊人找到一个让她出去的理由。
“不去。”伊人冷冷地答道，头也不抬，就好像一位高冷的公主。
“那……你能不能让我出去一下。”王小凡低着头，突然感到莫名的耻辱感。
伊人终于缓慢地抬起头，十分不屑地瞥了王小凡一眼，似乎就把“嫌弃”二字挂在了脸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拖了拖，在她的椅子和后桌之间留了一小点儿的空隙。王小凡看着这一丁点儿的缝隙，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
“你到底走不走啊？”伊人终于忍不住了，一向对王小凡冷淡的伊人一反常态，突然增大了嗓门的分贝，朝着他吼着。
周围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王小凡的身上，一脸鄙夷地盯着他，几个人还在一旁偷笑着窃窃私语，着更加加剧了王小凡的羞辱感，他仅有的一点儿可怜的自信在这瞬间被消耗殆尽。
王小凡尴尬地站起身，他用力吸了吸肚子，踮起了脚尖，偷偷地把后桌轻轻地往后挪动了几寸，还好，后桌的大伟在忙着和姑娘们搭讪，没有被发现，要不然，又是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就这样，王小凡同学横着身子从伊人留给她的那条空隙中走了出去，那一刻，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王小凡是班里出了名的大胖子，他是初中二年级那一年新转过来的插班生，因为长的又黑又胖又矮，再加上不善言辞，在外人看来又一无是处，所以在班里王小凡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也没有人愿意理他，或者说，王小凡已经彻底被班级的同学孤立了。班里的同学课下闲来无事又总爱捉弄他，给他起了不少的绰号，因为他长得真的很黑，所以几个喜欢挑事儿的男生就给他取了“黑炭”、“非洲小野鸡”作为“别名”，这已经算很委婉的了，更有甚者，甚至直接叫他“小黑”。
王小凡艰难地走出教室，今天外面的天气很是舒服，徐徐凉风伴着一阵鸟语花香让王小凡觉得舒心了好多，走廊上的清新空气扫去了一些之前的尴尬，王大凡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做自己的吧，自己开心就好，管那么多干什么！”他就这样安慰着自己的，不停地用阿Q精神来给自己加油鼓劲。
王小凡费劲地扭动着身体上楼梯，才爬了半层，他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沉重的呼吸声和笨拙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两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都自觉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一脸嫌弃地离他远去。厕所里很空，王小凡走了进去，听到外面的走廊有小声地谈话。
“你是说初二一班那个死胖子吗？”
“他呀，真是绝了。又黑，又矮，还很胖。万一，他哪天不小心掉在煤堆里还得找根杆子戳戳，硬的是煤，软的那就是他了！”
“哈哈哈，有一次我在操场上看见他，就看见他那两颗大白牙，感觉好像牙齿成精了在那儿漂动呢。”
“唉，就他这样，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呢，简直就是社会的毒瘤啊！”刻薄的笑声。
“也不知道他怎么会那么胖，我看到他爬楼梯，累得就像昏死过去一样，很吓人的。”
“他呀，还有点儿娘娘腔，说话的时候那种姿势太让人恶心了，咦！”
两个男生不自觉地哈哈大笑起来，却不知道在厕所门口的王小凡听得手脚一阵冰凉，那一刻，他的心情被伤到了几点。
混蛋！你个龟儿子！
王小凡此时此刻在心里大声地怒吼着抗议者，却没有勇气大步迈出去和两个男生对峙，即使他们长得十分矮小瘦弱。王小凡趴在厕所的窗台上哭了，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这分怨气，他隐忍了太久太久，无人诉说……厕所的臭味儿径直灌入他的身体里，狠狠地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
二
王小凡上完厕所又艰难地走回教室，听到伊人正在和她的好闺蜜王甜聊天。
“我是真的受不了他了，头发上全是油渍，八百年不洗一次的，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也不换，一个星期就是这么一件衣服。长得那么胖、那么黑、那么丑，还有点儿娘娘腔还一天到晚进进出出的，我真的受不了他了！我前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王甜抬头突然发现王小凡走来了，赶紧咳嗽示意伊人。伊人没好脸地瞥了一眼王小凡，又不耐烦地用屁股往前挪动了一下椅子。
“能不能再拖一下，还是进不去……”王小凡一脸的尴尬，甚至觉得无地自容。
王小凡没有理睬他，自顾自地在那儿装模作样地看《自然与科学》。
“那个，能不能把桌子给我挪一下。”王小凡可怜巴巴地苦苦哀求着坐在伊人身后的同学大伟。然而大伟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可是班里出了名的刺儿头，王小凡今天算是栽他手里了。
“呦，死胖子，现在知道来求我啦！早干什么呢？”
王小凡涨红着脸，低着头默不作声。
“想进去吗？”
“嗯嗯，快上课了！”
“叫爸爸。”
“什么？”
“叫我一声爸爸，我就让你进去。”
王小凡最后一点儿的底线彻底被击垮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一把揪住那同学的衣领，正准备摩拳擦掌大打出手时，班主任老师进来了，正好捕捉到了这一幕。
“王小凡，怎么回事？”班主任老师放下书，杀气腾腾地走来，把两个人推开。
“陈老师，我好心给他让位子，王小凡居然要打我！真是太过分了。”那同学平时在班里就是出了名的滑头，黑的也能被他说成白的，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如何能够讨班主任的欢心，班主任很是喜欢他。
于是，在那同学的煽动下，不分青红皂白的班主任老师就把无辜的王小凡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所有同学都在那窃窃私语着偷偷嘲笑着王小凡。
三
晚上，王小凡和父亲坐在桌子边面对面吃饭，父亲在热气中抬起头来，严肃地问了一句，“今天学校考试了吗？”王小凡低头大口扒着饭，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没有。”“什么时候考试？”“下周五”。父亲看着准备夹鱼籽的王小凡说：“你还是别吃鱼籽了吧，越吃越笨。都已经笨成这样了，还寻思着吃呢。”
王小凡偷偷瞥了一眼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父亲，知趣地将筷子挪开，又准备去夹一块红烧大排，“少吃点儿肉，在这么胖下去，以后可怎么办？”王小凡脸涨得通红，不情愿地放下了筷子里的大排。父亲看了一眼王小凡，似乎又心软了，给他重新挑了一块大排夹到他的碗里，“算了，这块儿就吃了吧。”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话，只有碗勺碰撞的声音，王小凡麻木地吞咽着饭菜，今天所经历的种种已经让他没有心思品尝食物的美味了，他只想快点儿吃完饭去看看今天的手机微信里都有谁找他聊天。
“我吃完了，去做作业了。”
王小凡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了，他找了个借口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后就是属于他自己的精神世界了，这也是他每天最自由最惬意的作业时光。因为饭后，他的父亲通常会出去和一群狐朋狗友打麻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用再费心费力地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情，只剩下自己和自己内心的对话。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这是他母亲偷偷给他买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轻微但笃定，似乎为了证明他的存在。他激动难耐地想会是谁呢？难道是伊人要向他道歉？抑或是班主任老师发现自己今天误会他了也发消息和他道歉？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就暗暗窃喜，窗外的徐徐凉风温柔地拂过王小凡的脸庞，王小凡的心情突然格外的畅快。
王小凡赶紧解锁点开微信，深呼吸了一口，却发现仅仅是“拼多多”app软件商品打折的提醒。王小凡大失所望，他甚至绝望了。上帝捉弄了王小凡后，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再一次微微地震动了一下。王小凡感到又羞又恼，他气呼呼地猛然点开手机，想看也不看就准备删除信息。可他还是没舍得打开，他把手机扔在了边上，想过一会儿再看。但是，那轻微的震动不间断地抓挠着他的内心，他感觉那种被震麻的感觉持续不断地袭扰着自己。那一刻，王小凡感觉瞬间读懂了自己的内心，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多渴望有人给他发消息，给他嘘寒问暖，王小凡被一种莫名的伤感和可怜击中了。
王小凡下定决心点开手机，发现在微信的“新的朋友中”有一个头像很漂亮的姑娘加他好友，王小凡喜出望外，仿佛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丁点儿的光亮！他不能地点击了“同意”后，本想主动发消息给那个女孩子，可刚刚编排完的文字和表情却被自己慢慢地删除了。
“你好呀~！”手机再一次震动。
这个女孩儿王小凡并不认识，他的心头涌起一阵轻微的惶恐——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加他好友呢？自己又黑又臭又胖又矮的。内心的自卑感和恐惧感告诉他应该删除这个好友，可王小凡还是犹豫了。就在这时，对方又发来了一条微信。
“嗨！我是在‘摇一摇’里摇到你的，“享受孤独带给自己的充盈感”这是你的微信个性签名，：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于是就想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哈哈。”
真的有人发消息给他！不是班里的同学，也不是他的班主任老师。王小凡看到这两行简短的话，激动得脸上的肉嘟一块儿地僵硬了，这似乎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女孩子所欣赏，他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输入着——其实，这些都是假象，真实的我其实是又黑，又胖，又……
文字输入到这里，王小凡犹豫了，他的脑海突然跳在了今天教室里发生的种种，“我是真的受不了他了，头发上全是油渍，八百年不洗一次的，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也不换，一个星期就是这么一件衣服。长得那么胖、那么黑、那么丑，还有点儿娘娘腔还一天到晚进进出出的，我真的受不了他了！我前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想到这里，王小凡不进一阵战栗，那尖酸刻薄的声音，让王小凡羞愧难当。他不应该第一次聊天就把自己的真实面貌暴露在一个陌生女孩子的面前，那么他应该怎么做呢？此时此刻，王小凡的内心就好像有千万只小鹿在扑通扑通乱撞。突然，他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点子——伪装，他想试着在这个女孩儿身上找到那一点儿仅存的自信心，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王小凡狠狠地删除了刚才输入的字。他定了定神，又想了想，便开始和这个陌生女孩儿的心灵徜徉。
四
一晚上的心灵对话结束，王小凡也装了一晚上的文艺青年，和那女孩子聊人生，聊兴趣，聊理想，两个人似乎相见恨晚，王小凡还没来得及从昨天的幸福中清醒过来，就又要起床早早地搭乘公交去那个对他而言是“地狱”般的学校。王小凡来到学校，伊人又早已坐在那里复习英语笔记了，无论王小凡怎么早起，都赶不过伊人，这就意味着王小凡必须再一次让伊人挪动一下椅子，以至于可以足够让王小凡这个肥胖的躯体挤进去。但是今天，王小凡的心情特别舒畅，甚至有种难以言状的优越感和兴奋感，他有些自信地对伊人说：“请让我进去，谢谢。”而伊人依旧头也没有抬，仍然随意地拖动了一下椅子，而这点儿可怜的空间仍然不够王小凡进去。
“让一下，谢谢。”王小凡依旧十分自信地，甚至不卑不亢地和伊人身后的大伟同学商量。
经过昨天的“摩拳擦掌”，现在这个刺头儿对王小凡有点儿敬畏了，不敢再随便造次，他一声不吭地向后挪了挪课桌。
今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陈老师的英语课，这是王小凡最诚惶诚恐的一堂课，因为英语是他的弱项，再加上本来就不是对他很欣赏的陈老师这个讨厌家伙的存在，想到这里，王小凡不禁打了个寒颤——又是一场噩梦的降临！
班主任陈老师将一沓厚厚的考卷重重地砸在讲台上，满脸的乌云密布，好似一场山洪即将爆发：“昨天的英语考试我已经批改完了，还是这样，优秀的同学像罗伊人同学一如既往的好，而差劲的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特别是张大伟，你的成绩是一次比一次低，连最基本的语法都还没搞清楚，你这是想上天啊？”
“不是的老师，其实我都会！只是昨天我状态不好！嘻嘻。”大伟同学知道陈老师喜欢他，于是也打趣地和他嬉皮笑脸开玩笑。
“好，那我问你，prevent sb后面的介词用什么？”陈老师的心好像软了下来。
大伟同学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也不知所以然，于是他踢了踢前面伊人的位置，期待着这位天使能够助他一臂之力，但伊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脑袋瓜也卡壳儿了，这时，耿直的王小凡看不下去了，他决定出手相助，这个短语他正好了解，于是王小凡也顾不上举手，直接拔高了嗓门脱口而出。
“prevent sb from doing sth.”所有同学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角落里少数几个人在窃窃私语着，此时此刻王小凡的内心充满着自豪，因为连学霸都不知道的问题他都能解决，那得多厉害！王小凡刻意挺直了腰板，调整了坐姿，期冀着陈老师对他的溢美之词。
“谁让你上课插嘴的！给我站起来！”陈老师瞪大着眼睛看着王小凡，眼神里似乎充满着鄙视。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王小凡始料未及，他一脸茫然地站起身，等待着陈老师的第二轮“进攻”……
“就你能啊，就你厉害啊！你以为考90分多么了不起吗？人家罗伊人都考了98也不像你这么浮躁。你给我好好反思。”
“老师，我……”王小凡本想再解释什么，却又被陈老师的第三轮“进攻”打败。
“就你现在这样子，你期末考试要是能考到95分以上，我地上爬十圈给你看！”班里所有同学都觉得十分诧异，这时，伊人突然冲着王小凡笑了笑，王小凡认得这种笑，每每在自己倒霉落魄的时候，王小凡就会有这种兔死狐悲的笑容，这样的笑容证明自己现在一定蠢透了。
就这样，王小凡同学又是被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这一次，他被骂得莫名其妙，难道真的是所有人都对自己深恶痛绝吗？自己究竟犯了多少大错能够让所有人甚至班主任老师都对自己嗤之以鼻？想到这里，王小凡的心里瞬间拔凉拔凉，刚刚冉冉升起的自信心在这一瞬间又被无情地浇灭了……不过，王小凡想到晚上回家还有那善良的女孩子能够听他的诉说，心里又泛起一丝丝的暖意……
晚上放学，王小凡无精打采地回到家，沉重的书包压得他喘不过气。父亲把饭菜给他做完就出去和一群狐朋狗友打麻将了，家里又只剩下一个孤独的王小凡。他扔下书包，迫不及待地打开抽屉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看那个女孩儿有没主动给他发消息。一个闪亮的红点在手机屏幕里调皮地跳动着，王小凡喜出望外，没想到在受了一整天的晦气后还能有人在关注着他，想到这里，王小凡的心头泛起一阵淡淡的感动，他迫不及待地点开，果然就是那个女孩儿发给他的消息，“哈喽，我刚刚吃完晚饭准备做作业，你呢？”
简单的寒暄之后，王小凡就把今天的遭遇向那女孩儿倾诉，因为经过昨天的聊天，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和了解，所以单纯的王小凡决定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东西告诉他：“我发现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今天……”王小凡用力地输入完了所有的内容，发送了出去。
很快，那个女孩儿就回信了：“你们那个老师真的很过分，他凭什么能不尊重你！你别管那么多，做好你自己，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要相信你自己，加油！么么哒~”
女孩儿的文字虽然简短，他字字珠玑，犹如春风化雨般温暖了王小凡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于是，两个人接着开始聊天，聊了草木花卉，聊了阳光雨露，聊了天南海北……就这样，彼此的情谊在一步又一步的升温……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王小凡收到了那个女孩儿的一条微信：“这个周末下午你有空吗，下午两点半你能在月牙湖畔等我吗，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顺便也见见你的真容！”月牙湖是他们省最著名的景点，碧波荡漾，景色怡人，一直以来都是情侣们约会的好地方。这条微信有些暧昧，就好像约会一样。王小凡内心泛起阵阵波澜，轻轻地拨开他情窦初开的心弦。
可是，王小凡又想起了自己的“芳容”，依然是又黑又丑又胖又矮，他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于是犹豫再三，打委婉地拒绝了他，“这周末我得去老师家里补课，不能来了，抱歉。”
发完消息的王小凡松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戴着面具和那女孩儿聊天了！可那女孩儿却不依不饶，执意想和王小凡见面，“不管怎样，一个月后也就是5月21日，我在月牙湖畔等你，无论你来不来！”王小凡有些着急，他想再发微信过去婉言拒绝，然而他握着手机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了，因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别无选择。
五
王小凡的手机里跳出来了一个垃圾网页，那是一个花里胡哨的页面，全都是色情和垃圾信息，粗劣的制作技术和东拼西凑了一些文字和图片，而王小凡的目光却被吸引住了，他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和图片，他关注的是在页眉的那则不起眼的小广告——减肥药。
专业治疗肥胖症，保证药到病除，绝对有效，无效退款，并且这个广告是由某著名影星代言的。
王小凡看到这则广告后如获至宝，他也懒得看链接里的详细说明，反正说得越多，他就越觉得说得头头是道，他只记住了最后那几个字眼——一共六个疗程，六百块钱，药到病除。
王小凡看得心怦怦直跳，仿佛看到了照片就看到了一种旷世难求的灵丹妙药，于是他马上打电话和商家联系，在和商家沟通的过程中，王小凡觉得很开心，一种莫名其妙的快乐径直涌上心头，王小凡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商家的态度特别和善，有礼有节，温文尔雅，王小凡突然明白了些神马，他此时此刻需要的不仅仅是那个所谓旷世难求的灵丹妙药，更多的是他的存在被人需要，被人在意，被他人关注，王小凡需要的就是一种存在感，即使这种存在感附着着刺鼻的铜臭味儿，即使这种存在感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王小凡又同一向宠爱的妈妈打了电话，他妈妈一听是自己儿子需要的，二话不说马上在微信上给王小凡转了一千元人民币。只要有了药，王小凡就可以在一个月内瘦下来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以最好的姿态和女神见面了，他一旦瘦下来，所有人都会对他刮目相看的，大家都开始喜欢他，与他说话，开始关注他，甚至还会有人在放学时和他一起搭乘公共汽车回家，他也有勇气去和班主任陈老师说话，问他问题，甚至在上课插嘴……不管怎样，只要瘦下来，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王小凡的减肥之路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但是减肥计划又不能被他的父亲知道，所以计划通常是在半夜进行。每天晚上，王小凡都会偷偷将减肥药煮好，然后躲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喝完，减肥药的味道非常糟糕，可每每想到自己邋遢的外表和那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儿，王小凡就瞬间又了十足的动力！半夜，王小凡忽然有一种急切的大便的感觉，他心头一阵欢喜，心里想这减肥药还真的十分有效果，于是直奔马桶一泻为快——“哇靠，爽啊！”，然而，王小凡回头定睛一看，排泄物全部是零零碎碎状，多半也被水稀释了……于是，每每到了深夜，就是王小凡最痛苦的时候，他必须面临吃药和饥饿的双重考验，那天晚上做完作业“排泄”完毕后已经很晚，王小凡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甚至有一种肚子肉已经被502胶水紧紧地黏在后背上了，正巧王小凡的父亲也已经睡了，于是他悄悄潜入厨房，让自己“爽”一下！打开冰箱一看，竟然有一份用一次性饭盒包装的红烧肉——一定是父亲偷偷带回来给我的！再三确定四周没有父亲的“监控”后，王小凡麻利地抽出筷子……
然而，王小凡停住了手中的筷子——究竟吃还是不吃？王小凡打开冰箱门，盯着那碗红烧肉很久很久，每次伸出去的筷子又本能地收了回来。
“吃？”
“不吃吧？”
“吃吧？”
“不能吃啊！忍一忍就过去了…”
最后，依然是心中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他。然而，一个月眼看着就要过去了，王小凡同学不仅没有瘦下来，反而脸部因为劣质减肥药激素的原因，脸部显得更加臃肿，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个庞然大物，可和那女孩儿的约会时间眼看着就要到了。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别无选择……
六
5月21日，到了和那个女孩儿约会的日子，王小凡在做了复杂的心理斗争后终于鼓起勇气，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肥大运动服出门了。
今天的月牙湖格外的美丽，宽阔的湖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远远看去，朦朦胧胧犹如隔了一层纱，顺着湖面向南望，雾气由淡而浓，一片白茫茫的，一直延伸进远方的天空，阳光照耀着跳跃的湖水，棵棵垂柳倚湖畔而栽，袅袅婷婷，婀娜多姿，像极了一个个脱去外套，显露出柔美线条的花季少女。王小凡故意拖到了两点半准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名即将上阵的士兵，操练多年只为一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住呼噜呼噜地喘气声，继续向月牙湖畔走去。
突然一个困惑缠绕住他——那个女孩儿究竟还会来吗？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面貌而对自己也产生了鄙夷，前几天和她聊天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虽然是她说作业太多得抓紧时间，但王小凡内心深处的自卑还是让他觉得有隐隐的不安和踌躇。王小凡就好像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面对浓浓的硝烟战火乱了方寸。怎么办？如果那女孩儿没有来我该怎么办？我见了面应该好她说些什么？他的心中顿时生出无数个触角来，抓挠着他，王小凡铆足了劲儿沉下气来，努力镇定，强颜欢笑地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向前走着。
距离月牙湖越来越近了，已经近在咫尺了……
“不论你来不来，我都在月牙湖畔等你！”王小凡脑海里又闪现出女孩儿的这句话，在慌乱中王小凡相处了一条能够让自己镇静的理由，他的脚步稍微沉稳了一些。
不知不觉，月牙湖就到了，王小凡的内心在剧烈地颤抖着，他一点儿也不敢抬头，就好像他要找的那个女孩儿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他面前似的。王小凡偷偷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没有人！
没有人在那儿等候！
王小凡想象了千万次的场景始终没有出现过一次，没有一个美丽的青春靓丽的花季少女在月牙湖畔等着他，没有人斜靠在栏杆上，朝着他嘴角微微一扯，露出干净甜美的微笑，只有一群老阿姨在广场上跳着热情似火的“苍茫的大地是我的爱，悠悠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太好了！太棒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小凡的心里竟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甚至滋生出一种近乎变态的快乐，他的内心好似一块儿巨大的陨石落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王小凡似乎恢复了平静，他又回归了理性。王小凡一时间脑海里跳出了多种可能。可是不管怎么样，已经没有人在等待王小凡就是了，没有人等他，没有人正在关注着他，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需要他，更没有人听他倾诉了，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王小凡又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感，他的心凉了，他哭丧着脸准备离去……
“嘿！胖子！”
王小凡吓得一机灵，他回头一看，发现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微信里和他聊天的女孩儿，而是自己的同桌伊人和另一个男生，那个男生面容清秀，穿着一件白白净净的英伦风格的格子衬衫，牵着伊人的手。这个男生王小凡认识，就是隔壁二班的班长，伊人的脸颊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小鸟依人的，就好像月牙湖畔那温柔的碧波荡漾。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额……没，没什么。”王小凡低着头，他已经自卑到极点了。
“你在等谁啊？不会是等你女朋友吧哈哈！”刻薄的笑。
“要你管！”王小凡的脸涨得通红。“走开走开”王小凡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弹出来了，凶神恶煞一样地驱赶着伊人和她的小男朋友。
王小凡不甘心，前边正好有一家杂货商店，王小凡觉得渴了，他打算过去买一杯饮料，顺便再做最后的努力，王小凡买完饮料，踉踉跄跄地抿了一小口，于是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胆怯又急切地在微信聊天里找到了那个女孩儿的对话框，仿佛正在做一场前所未有的实验，他对着这个“语音聊天”的按键，咬一咬牙，用力地按下了。这是他从未有过也不敢去做的惊人举动，王小凡一直以来甜蜜而惴惴地往这个号码发送着亦真亦假的话语，却从来没有勇气拨打这个号码，王小凡现在这么做了，这从某种程度上应该就意味着所有的这些东西都要被打破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很悲壮。
果然，这一行为起作用了，在杂货铺的不远处有一个女孩子从袖珍小包里掏出了手机。王小凡发现了这个女孩儿，他再三确认了她就是一直在微信上一直和自己聊天的那个女孩儿，她真的非常非常的美丽，就好像一幅画儿，美丽的就好像一首抒情诗歌，全身充溢着花季少女的纯情和青春的风采，那个女孩儿扎着马尾辫，身材修长，春如的暖阳温柔地扑洒在他的脸颊，泛着一阵阵光晕，与美丽的月牙湖畔融为一体，宛如一幅风景画……
王小凡看着眼前的那一幕，陶醉了，他深深地爱上了眼前这个美丽而又善良的女孩儿，他想往前走，却有一股强大的阻力在羁绊着他前进的步伐，他停住了，他对着手机，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容貌，仍然是又黑、又胖、又丑，甚至还有一点儿娘娘腔，如此模样，他该怎样去面对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儿。
“我配吗？”王小凡的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责问着自己。
终于，王小凡下定了决心，他用力地挂断了微信通话模式，他不想将自己的丑陋、肥胖，不想将自己的黑暗面，不想将自己皮囊的龌龊带给那个女孩儿，他转身，再一次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离开了。王小凡觉得自己勇敢极了，这是他第一次心里无比舒坦敞亮，他终于有勇气诚实地正视自己了。他，就是他自己，王小凡，胖的，黑的，丑的，但真实的，即使他的灵魂深处满腹经纶，但是对于王小凡而言，那又有何用？他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王小凡是最真实的自己，而不是那个他想象中的王小凡，那个由他力不从心地扮演着的王小凡。
王小凡已然释怀，尽管这个事情的结局与他想象中的有着天差地别，但他仍然与旧时光告别了。天边五彩的晚霞舒卷着，染红了半个世界，他平静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夕阳正要下山，射出最后一束耀眼的金光。他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了地面上，拉长的影子，看上去很是消瘦，他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影子，猛然间清醒过来，他明白自己依然是肥胖的，黑黑的，他书包里还有一些还没有吃完的减肥药，他的父亲也许已经为他做完饭然后打麻将去了，他的作业还没有做完……
影子是不值得留恋的，王小凡明白自己没有太多的经历在这里自怨自艾，自暴自弃，怨天尤人，他得回家了。几百条的微信聊天记录，王小凡一条一条的删除，他只保留了一条，那条他永远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我叫王小凡。”
就让彼此之间的美好，留在他们内心深处那个最纯净的地方吧……王小凡也明白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一个男孩的梦由此开始，也由此被封存了。
此时此刻，他和她，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七
“伊人可是咱们班的班花啊！那时候，有多少男生仰慕她！”
“是啊，大伟当时就坐在她后面，那可真是得天独厚啊！哈哈哈！”
……
这是四年以后，大家高考结束以后，初中同学聚会时的情景，一所简陋的小龙虾大排档内，彼此觥筹交错间大家畅述幽情，追忆往昔。
时隔四年，王小凡欣喜地看着时光对每个人的打磨的印记，仿佛一切还都停留在昨天，不久前大家还都是稚气未脱的小屁孩儿，如今褪去校服，一个个都看上去成熟了，男生比以前更具有雄性荷尔蒙了，女生也看上去多了几分秀丽和优雅。然而，大伟同学看起来依旧如此，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
伊人变得更好看了，她微微染黄了头发，穿着米色的长裙，温和地笑着，一点儿也没有了当年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她的脸上仿佛多了一丝从容与沉稳，当王小凡进来的时候，她欣喜地跳起来，迎上来：“哎呀，我的同桌来了！现在可是高材生了，音乐学院指挥系的高材生！”从伊人的脸上，王小凡似乎看到了一种陌生的笑容，真诚而恳切的。伊人成熟了，不再是当年那个看不起身边样样都比自己差的又胖又矮又丑甚至还有点儿娘娘腔的冰冷公主了。伊人只字未提当年对待王小凡的粗鲁无礼，她也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起，仿佛往事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高考结束后，班里的每个同学都有了自己的归宿。伊人，考取了重点大学的英语同声传译专业，而那个永远吊儿郎当的大伟依旧不务正业，考取了某私立大专院校护士专业。而王小凡，这么多年，他始终在坚持不懈着，他始终不屈服于命运，他结合着自己的特长努力奋斗着，并坚持通过健身减肥，现在的他，虽然不瘦，但是看上去体格健壮，大臂孔武有力，有那么点儿英雄虎胆的味道。他考取了音乐学院指挥系，大学真正地向她打开了生活的大门，也不再会有人因为外表而看不起他。
王小凡明白，再痛苦再欢乐的时光都是如白驹过隙倏忽而过的，多年之后王小凡突然无端地怀念起他的青葱岁月，那时候的那个胖胖的、矮矮的、黑黑的、娘娘腔的自己，他曾经疼痛着，自卑着，伤心着，敏感着，有过春心萌动却踌躇不前，那时候没有人愿意理他，破茧的阵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是就这样，不知不觉中，王小凡成功地走出来了。现在的王小凡，脸上多了一份自信，多了一份淡然和从容，等待着他的，是美好光明的未来……
他把从背包里掏出了初中时期的那个手机，就是在这部手机上他邂逅了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儿，就是这个女孩儿改变了他的决心，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个手机在他的生命力扮演过重要的角色，他把它珍重地锁紧了抽屉……
时光似乎突然倒回去了，迅速地，簌簌有声。他好像还是那个丑陋的小男孩，自卑地坐在角落里，被同桌排挤，被后桌欺负，他十分警惕地看着周围嘲笑他的世界和人群，渴望地用手指探寻那微微的震动。
仿佛还伴着“滴”的一声，微弱而笃定的。短暂的震动牵扯着他的口袋、衣服，触动神经，搅动了记忆与时光。
【作者简介】
顾嘉铭，就读于吉林动画学院，热爱文学创作，曾获得第十三届全国冰心文学大赛现场作文总决赛金奖；上海戏剧学院举办的第三届全国校园戏剧戏剧本比赛本科生组三等奖；首届“寻找未来文艺之星”全国网络小说比赛三等奖；出版个人散文专辑《戏剧生活》；并参加第二届“寻找未来文艺之星”网络小说比赛启动仪式并发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