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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灭绝

第一节 红色的天空

上海市东郊,一栋四层公寓的顶楼,一个寂静无声的清晨,万籁俱寂。

一声闹钟铃响划破了宁静的晨曦,把梁毅从睡梦中硬生生地拉醒。

他闷声地发出了一丝咕噜的抱怨,继续赖在被窝里,企图回到刚刚那场被打断的好梦中。他才作梦自己爬上了居庸关的第一个角楼,正向着第二个角楼挺步迈进。

他身旁的床铺开始起了骚动,一句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亲爱的,起床啦!”

梁毅还是闷闷地哼了一声,却一动也不动。他知道那是他的老婆姜艳,他也知道姜艳总会比他先起床,他可以趁老婆盥洗时在床上多赖一会儿。

只是梁毅虽然赖在被窝里,却再也睡不着了。他闭着双眼,耳里陆续传来姜艳在浴室里刷牙,洗脸,梳头,和压马桶的声音。最后就是姜艳劈劈啪啪地光着脚板从浴室走出来的声响。梁毅知道他赖床的美好时光终于到头了。

他总是在姜艳把被子掀到半空中之前半秒钟将身子撑起来,还得在床头呆坐个半分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床。他家的那只长毛狗多多此刻总是在房门口看着他,舌头伸得长长地,像是嘲笑着梁毅,被老婆从被窝里挖起来的那副慵懒嘴脸。

梁毅拖着沉重的步伐迈入浴室,多多就跟在后面。这长毛狗也不叫,也不过来磨蹭撒娇,就只是好奇地跟着大人后面瞧着。从梁毅刷牙洗脸刮胡子到坐马桶,多多总是兴致勃勃地跟着瞧着。梁毅也懒得理睬它,这狗儿从小到大,三年来就是这副德行。

然后浴室里又多了一号人物。四岁的媛媛半睁着惺忪的双眼,被妈妈连拖带拉地挤了进来,踏在小凳子上,半闭着眼睛,张着小嘴让姜艳给她刷牙。镜子里映着这张无神的小脸,似乎她就是童话中的小睡美人,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似的。

然后在短短的两分钟内,这个小睡美人一下子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突然间蹦醒了过来!

“早安爸比!早安妈咪!早安多多!”一连串亲亲抱抱后,这小鬼灵精便蹦蹦跳跳地往客厅奔去了,姜艳在后头跟着,多多又在后头跟着,一霎那间浴室里又静悄悄地,只剩梁毅一个人。

梁毅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习惯性地往窗外瞅了一瞅。

窗外的天空和往常一样:还是红色的!

这红色的天空已经有半年了。一开始天空只是现出几丝淡淡的红纹,也没怎么惹人注意。然后这些红纹渐渐变粗变大,颜色也开始慢慢变深变浓,就像是有人每天拿着红色的大彩笔在天空中粉刷一样。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红色已经蔓延了整片天。黑夜里看不到,但太阳一出来,整个天空就是一片红。

红色的天空不仅出现在上海,北京杭州武汉重庆乃至乌鲁木齐,通通都是红光满天。而且不仅是中国,从莫斯科到雅加达,从洛杉矶到慕尼黑,从北极圈到好望角,所有的天空都是一片红色,而且一天比一天红!

红色的天空引起了全球的关注。中国美国俄国及所有国家都出动了人造卫星,战机,航空母舰,甚至于航天飞机,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穿梭在这一大片红色的天空中,发掘,观察,探索,尽其可能地搜集所能搜集到的资料。世界上所有的电脑,包括不可一世的阿发狗,都日以继夜地将搜集到的所有资料加以分析,计算。全世界的科学家们史无前例地利用网路,空前地合作,交流,讨论,企图找出这红色天空的成因。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成千上百个理论,假设,解释都发表了,却没有一样能够说明这红色的天空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远在土星探测的卡西尼号发回来的图片,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科学家们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知道这红色的天空既不是尘埃,也不是积云,更不是太阳光的折射,总而言之就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当科学无法给人类一个合理的解释时,恐慌就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美国的道琼工业指数从三万五千点的高峰,像溜滑梯一样地直直落,带动了全球股市的崩盘。各大行业纷纷受到毁灭性地打击,许多厂商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因亏损而关门大吉。全球的旅游业更是经历了有史以来的寒冬,许多旅游景点乏人问津,就连昔日人潮汹涌的北京紫禁城和上海外滩也变得门可罗雀,不见人迹。

经济的崩坏带动了不安,各地开始起了莫名的骚动,宵小趁火打劫,狂徒趁机作乱,学校机关纷纷停课停业,许多国家被迫实施戒严,但骚乱却有增无减。昔日的宿敌更是藉此疯狂地寻仇报复,中东,北非,克里米亚都陷入了动乱之中,美国的持枪狂徒又在到处作恶,连台湾的蓝绿两党都展开了无休止的谩骂对抗。中美俄几个大国之间表面上虽在合作寻找答案,私底下都难免揣测,这红色的天空是不是某一方利用高科技串演的阴谋。

当然,宗教团体也不遑多让,纷纷宣称这是世界末日的警讯,许多宗教领袖更是歇斯底里地呼吁世人,快快皈依我教,以在末日到来时可以身免。一些不法份子也利用人们恐慌的心理大敛其财,宣称捐出所有的财产才是唯一的解脱之道,自然也有不少人上当受骗,因而倾家荡产。

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捅了的蚂蚁窝一样,成千上万的蚁群疯狂乱撞,完全失去了人类原有的秩序,文明,和自尊。整个人类社会就像瞬间被扯去了支架一样,倾刻间崩溃瘫烂了一地,而且支离破碎地根本无法修复。

然而几个月下来,尽管天空一日比一日红,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太阳照样升起降落,风照样刮,雨照样下,连气温都没有变化。南北极还是冰冻彻骨,赤道还是炎热如火。河川里的水照样流,一滴也没有增加或减少。五大洋七大海潮汐如昔,照样有风有浪有洋流。该地震的地方还是偶而会震一下,沙漠还是寸草不生,闹洪水的地方还是一样泛滥。连高速公路上的车祸都没有增加或减少,半年来全球也只有一次不太严重的空难。

于是慢慢地人们开始对这红色的天空习惯了。科学家也勉强地编出一个太阳折射的歪理来安抚人心。道琼工业指数从谷底开始牛步般地向上爬,全球的股市,债市,房市又开始活络起来。学校机关开始复课复业,芸芸众生慢慢地又恢复了日常的生活起居。广大群众一个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各行各业渐渐复苏,旅游景点也开始有了人气。宗教团体也不再歇斯底里或危言耸听,人们也不再笨到抛售自己的财物。只是中美俄诸国仍然各怀鬼胎,继续寻求对方阴谋论的证据。那些已经开打的世仇一时间还没有歇战的迹象,但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也没多少人予以理会。

总而言之,经过了半年的动荡,社会好像又步入了常轨。至少梁毅认为如此。

梁毅总算盥洗完毕,在压马桶的时候,又瞅了一下窗外的天空。

天空似乎更红了,殷红如血。

第二节 久违的假期

电锅跳了,一顿简单但营养的早餐摆在面前,一家三口坐在桌旁吃着。媛媛的碗里总是被姜艳垒了一大堆,鸡蛋肉松虾米堆得高高地,把底下的稀饭都给盖住了。梁毅知道老婆疼女儿,夫妻两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疼得很,连梁毅也很宠她。不过梁毅总是要装模作样地将自己只有稀饭的碗递给姜艳,然后嘴角翘得高高地,装着一副很委屈失宠的模样。姜艳总是被他逗得失笑,禁不住啐他一口道:“这么大人了,自己装!”

然后梁毅的嘴就会翘得更高,把媛媛也逗得叽叽咯咯地笑,一家人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吃早餐,直到姜艳看着墙上的挂钟直嚷道:“快迟到了!”然后三个人又先后挤进卧室换衣服。

梁毅今天一反常态,换上了一套西装。他是个软件工程师,在浦东一家外商资助的曙光资讯公司上班,平时最恨穿西装打领带。但今天公司最重要的客户要来和他的团队面谈,他只有穿着整齐出门。

姜艳还是一袭轻便洋装,宽松上衣紧身窄裙,将她婀娜多姿的身材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双不着丝袜的双脚上踩着一对浅紫色高跟鞋,走起来叮叮咚咚地甚是诱人。梁毅很喜欢老婆的这身打扮,在他心中,姜艳确实是一个大美人。梁毅总认为她挺像电影明星江一燕,不但人长得像,连名字念来也一样。姜艳也挺喜欢老公的比喻,没有几个女人不乐意丈夫把自己比做电影明星的。

媛媛则是小公主的行头,粉色上衣鲜黄长裙,白色的袜子配上红色的凯蒂猫皮鞋,活像卡通片里的女主角。

一家三口忙里忙外,总在预定再也不能拖的最后一秒钟出了门。多多就在门口看着,大人们将门关了也不叫。梁毅知道再过半个钟头,每天负责来遛狗的小伙子就会带多多去散步。

三个人乘电梯下到地下一楼的停车场,跃上了梁毅停在那儿的丰田瑞福四。这是一部迷你型的多功能休旅车,英文叫RAV4,中文的正式名称叫荣放,但梁毅觉得这个名字很俗气,所以自己称它瑞福四。这辆车是梁毅五年前刚加入曙光资讯时购买的。只是这车虽然五年前就买了,车牌却足足让他等了三年才等到。全国各大城市因为车满为患,许多年前就开始限制车牌的发行量,每年等车牌的大排长龙。梁毅可是拖了关系,花了大价钱才买到这车牌的,车牌的钱比车钱还贵!姜艳始终觉得这钱花得有点冤枉。

姜艳是学经济的,在一家会计事务所上班,对金钱就比较精打细算,多少对车钱和车牌钱感到心疼。其实他们住的地方虽然在上海市的东北郊,离梁毅市中心的办公大楼很远,但从家里只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就到了地铁六号线的终点港城路站。从这儿坐上地铁,过七站到五莲路便是姜艳上班的地方,再往下坐个七八站到了世纪大道,换乘二号线两站就到了梁毅上班的陆家嘴站。因此姜艳常觉得为了每天省三十分钟的腿程,花大钱买车买车牌实在有点不太划算。

只是梁毅有别的想法,自从媛媛上托儿所幼儿园后,每天这十五分钟的单程就要多拐个十来分钟。上海这地方夏热冬寒,又不时刮风下雨甚至下雪,走在路上确实很受罪。于是梁毅冠冕堂皇地以心疼妻女为由买了车缴了车牌费,姜艳一边噘嘴也一边默默接受了。毕竟有了车确实省事不少,每天早上开车先送媛媛上学,再将车停到地铁站外,分别坐地铁上班。姜艳较早下班,从地铁站开车去接媛媛,等梁毅下班时再去地铁站接他。有时候姜艳忙着做饭就叫梁毅自己打车回来,或干脆当作运动走回家来。周末假日时,一家人坐车出游,苏州无锡杭州都只有两三小时的车程。爷爷奶奶或是姥爷姥姥来时,五个人正好塞下一辆车,吃喝玩乐采购都方便。于是久而久之,这辆车就成了一家三口的生活必需,再也少不了了。

不过今天瑞福四的行程有了变动。将媛媛在幼儿园放下后,梁毅载着姜艳直往南驶,一直将姜艳送到五莲路的办公室,再继续开车往陆家嘴方向行来。梁毅的曙光资讯坐落在浦东商业中心的黄金地段,就在东方明珠塔和上海中心大厦之间,一栋三十层楼现代化商业大楼的第十二层。梁毅今天便是打算将车从家里一直开到市中心的办公大楼。

今天是梁毅九天长假之前的最后一个上班天。这个假期梁毅等了足足一年之久。曙光资讯和其他私人企业一样,员工们每年都有预修假日。以梁毅资深工程师的资历,每年除了国定例假日外,还有十五天假期。姜艳也有十一二天的假期。只是夫妻俩公司不同,淡季旺季也不一样,有时候梁毅清闲的时候却是姜艳最忙的时候。本来半年前他俩好不容易将假期凑在一块,却偏偏碰到天空开始变红,天下大乱,旅游业萧条,哪儿也不能去。现在天空虽然还是红通通地,但人们已经习惯了,他俩也终于再次把假期凑到一块,趁着媛媛还小请假方便,一家三口便打算到日本去玩一趟,看看东瀛三岛的风光。

梁毅开车的目的,就是下午要到附近的商业银行保险柜内,将三人的护照取出来。另外还要到附近的药房补齐姜艳的过敏药及自己长期服用的处方药。再来还要在回程的路上拐到好市多,买两个全新的行李箱。夫妻俩平时工作太忙了,总是拖到出发前的最后一天来完成这些事情。这些三转两折的奔波,没有瑞福四是不行的,要是跑地铁搭公车再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一整天忙不完不说,累也可以把人给累死。

梁毅一路上开着车,塞在清晨的车阵中,也不感到厌烦,一边听着李宇春的“少年中国”,一边看着周边牛步的车群,细数着来往车辆的厂牌。上海的路上什么车都有,从宾士宝马奥迪凯迪拉克到国产的东风海马,当然也少不了丰田。尽管梁毅的瑞福四不是什么名贵车系,但梁毅非常喜欢。宝蓝色的车身,轻巧高挑的车型,对梁毅这样三十馀岁的企业青年来说,实在是相配得紧。

梁毅一边开着车,一边细细盘算着今天的行程。上午十点要和客户开会,这会看来要直开到中午。梁毅已经向公司报备,午饭后要开小差,提前下班去办事。趁着非上下班时间道路畅通之际,赶紧把要拿的证件拿到,要领的药领到,要买的行李箱买到,还有时间趁下班塞车之前赶回家。媛媛的学校今天下午到附近公园参加园游会,姜艳会到公园接她,所以梁毅只要在塞车前赶回家就行,用不着去五莲路接老婆。

明天一大早,上海浦东机场的班机直飞东京。

梁毅愉快地想着计划着,漫不经心地往天空中又瞅了一眼。红色的天空似乎更红了。

第三节 西夏普

梁毅进公司时已过了九点,一走进公司的大工作间,他的老搭档小周就递给他一个惊异的眼神嚷道:“老大,这时才来啊?萧妈妈已经来过两次了!”

另一个搭档小陈故意将声音捏细,模仿着小周说的那个萧妈妈的语气道:“梁大少爷何时才到啊?鸿源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梁毅没理睬他们,径自走入自己的办公室内,掀开了案上的电脑银幕,一边检查电邮,一边心不在焉地对小周小陈嚷道:“鸿源的会议不是十点才开吗?急啥呀?”梁毅是资深工程师,也是科技小组的头头,有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外头就是小周小陈等组员的工作间,一间大大的厅堂分隔成好几个开放式的办公隔间。梁毅手底下的六七个组员就在这个大工作间内上班。

鸿源就是今天梁毅要碰的大客户。曙光资讯以大型商业软件为主要产品,专门帮助公司行号分析销售成绩,并对未来的各项产能指标做出预测及规划。这在软件业有个专有的名称叫做预测分析,是一种运用人工智能和大量统计数学的高级科技。曙光的客户都是大型的公司行号,所需要分析的都是大量的数据和资讯。由于每一个公司行号经营的项目不同,所要求的目标不一样,本身所使用的处理软件及资料库也是五花八门,因此每一个客户在曙光的程序都必须按照该客户的需求量身打造。所以每一次有新的客户进来,曙光都必须派出一个团队与客户代表直接洽商。

鸿源是华东地区最大的电子零件经销商,在全国各地遍布销售据点,销售的项目多不胜数,对曙光而言是一等一的大客户。曙光本身不大,从上到下也就几十号人物。在此之前,曙光的销售人员和律师团队已经和鸿源会面过很多次,就合作的项目和合约的内容反复磋商直到签约拍板。今天的会议是两方的技术团队首次接触,将从科技面来探讨合作的细节,最主要是曙光必须了解鸿源资料的来源和格式,鸿源也必须知道曙光将提供什么样的分析结果。

梁毅是曙光旗下数一数二的科技大将,曙光的分析软件从设计研发到实际写码,梁毅都全程参与。在研发的过程中,梁毅独排众议,主张使用微软最新的程序语言C#,中文匿名西夏普。这是一个非常新的语言,是微软经过多年研发,改进了业界使用二十多年的C++,也就是西加加,所得到的成果。

梁毅复旦大学电脑工程系毕业,在美国南加州大学取得电脑科学硕士学位,实习一年后回国。先在上海地铁担任软件开发和维修工程师,曙光成立后,以优渥的薪资和股票选择权将梁毅挖了过来。梁毅在大学时期使用的程序语言就是西加加,深知西加加的好处和致命的弱点,在美国实习期间接触到西夏普后,发觉西夏普远较西加加先进。这就像阿发狗虽然厉害,南韩的围棋手李世石还能在五盘中捡到一盘胜利。但阿发狗的进阶版阿发狗专家和阿发狗零出来后,人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梁毅检视完电邮,拿起茶壶走出办公室,到小厨房泡了一壶热茶回来。看看时间还早,就索性拉了一张旋转办公椅,在小周身旁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闲磕牙。大伙儿都知道梁毅明天就要放假到日本逍遥去了,今天除了开会没什么大事,于是都凑上来闲聊。梁毅虽是他们的主管,但他本身没有架子,和众人称兄道弟,很谈得开。

“老大,你明天带着老婆女儿到日本逍遥去了,可别忘了咱们哪!”

“记得给咱们带几盒地道的沙西米回来呀!”

“沙西米有啥稀奇?还是多拍几张日本妞的照片回来给大家分享吧…”说话的是个男生,看到身旁一个女生给了他一对白眼,又忙加了一句道:“也替小林拍几张帅哥回来呗!”

“我不哈日,还是让老大给你多拍些日本正妹吧!”

“大嫂在旁边,老大恐怕不敢吧?哈哈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哄笑着,也不知是哪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冒出了这么一句:“老大你还是替萧妈妈物色个对象吧!”

梁毅一听可来劲了:“她?她会喜欢日本男士?”

胆大包天的小子接道:“管她喜欢谁,只要介绍对,萧妈妈嫁人了,老大你不就接她的位子了?”

梁毅一听更兴奋了,高声附和道:“也对!”

其实萧妈妈并不是什么妈妈,她是梁毅的顶头上司,名叫萧辰,是曙光的首席科技官。萧辰其实比梁毅还年轻,三十初头,眼睛大大地,长得挺漂亮。梁毅觉得萧辰很像女明星唐艺昕。

梁毅有个僻好,总喜欢将周遭的女性比做一个个女明星。比如说他的老婆像江一燕,萧辰像唐艺昕,他组里的小林长得活泼可爱,他也说人家长得像新出道的女明星张艺上,也把小姑娘逗得乐呵呵地。事实上,女星唐艺昕要比萧辰年轻上好几岁。

萧辰虽然年轻,但才华横溢,是留学英国的数学硕士,曙光产品的许多数学模式都是她带头研发的。萧辰的软件功力当然没有梁毅好,也不会西夏普,所以撰写程序梁毅还是第一把交椅,也是萧辰倚重的头号大将。其实萧辰对底下的人都很好,身居高位却没有架子,还常常对人嘘寒问暖,员工加班赶进度时不但亲自到场,还会准备些饮料食物犒劳。只是萧辰有个缺点,总喜欢探问别人的婚嫁问题,自己年过三十还是单身,却老是自告奋勇地替人牵线作媒,简直就是热心过了头,活像个妈妈。这萧妈妈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梁毅扯着嗓子,肆无忌惮地高声说道:“替她找个对象也对!倒不是觊觎她那捞什仔的宝座,而是替诸位省省心,免得再被逼婚逼嫁!哈哈哈…”

梁毅背对着工作间的大门,越说越得意,完全没留意小周小陈拼命给他使眼色:“至于这萧爸爸应该是什么样嘛…最好像我一样懂得西夏普,这样才罩得住萧妈妈,哈哈哈…”

梁毅正自得意忘形,冷不防背后萧辰冷冷的声音道:“不用梁大媒婆操心哪!小女子还不想嫁!”

梁毅登时一脸错愕,尴尬得不知道该不该回头,也不知道如果回头了,该道歉还是摆一副赖皮的笑脸。

没等梁毅反应过来,萧辰又加了一句:“零九四五,逼兔!”便扬长而去。

零九四五是九点四十五分的意思,逼兔就是大会议室B2。

梁毅听着萧辰高跟鞋声音叮叮咚咚地远去,装出一副恶脸对着众人小声骂道:“红色警报来了怎么不叫?”

小周小陈故作一脸委屈地道:“咱们使了多少眼色啦?谁知道你…”其他人则笑作一团。

梁毅装着一副没好气地样子嚷道:“战友战友!这就是战友?警报来了自顾自保?”接着说道:“听到萧大美人说啦?零九四五,逼兔!”

第四节 针锋相对

梁毅踏进会议室,萧辰已经坐在门首的座位上,背对着门口。这是主方的首座,梁毅于是在她的下首坐下,递给了萧辰一个顽皮的鬼脸,萧辰白了他一眼。他两是老搭档了,刚才梁毅在办公室内背后揶揄萧辰的事,萧辰自不会放在心上。梁毅手下的组员依序在下首的位置坐定,留下几个面对门口的上座给鸿源的访客。

梁毅闲不下来,故意叹口气说道:“人家还没个影呢!咱们七早八早地坐在这儿干等啥?”

萧辰听了反唇相讥道:“不早点把你们叫来,到时还不知何处去找你梁大少爷呢!”

梁毅嘻皮笑脸地道:“萧妈…不!萧大美人只要轻轻一叫,全公司的人还不都帮着找?拽也把我给拽来了不是吗?嘿嘿…”

萧辰懒得和梁毅抬杠,换了个正经脸色对众人说道:“鸿源来的都是精明干练的TECH,带头的雪莉是有名的女罗刹,相当难缠。待会大伙儿正经些,保持专业,没必要的玩笑噱头都收起来。知道吗?”

众人尽皆点头,梁毅故意大声地说了声是。萧辰瞪了他一眼,其实刚才那些话她就是对梁毅说的。梁毅组里的都是年轻人,官阶和萧辰差了两级,平时根本不会在她面前说笑。只有梁毅这个人资格老,还比萧辰大上几岁,最会嘻皮笑脸的就是这位梁大少爷。萧辰跟雪莉已经通过几次电话,知道雪莉这个人精明干练,不苟言笑。鸿源把这么大的一项合作计画交给雪莉,不是没有理由的,萧辰总希望能给对方一个好的印象。

梁毅讨了个没趣,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觉得天空的颜色比早晨看到的更红了。梁毅瞪视着那一大片殷红,心中隐隐有点不安的感觉。

这时萧辰的手机响了,她滑开银幕,看了一眼对众人道:“人已在楼下了,洁西正在接他们。”洁西是萧辰的女秘书,此刻专程在楼下大厅等人。

没有多久,梁毅便看到洁西领了一群人马进入会议室。为首的果然是个长相严肃,看起来相当精明的女人,后头跟了二男一女。

萧辰立刻站起来跟那女人握手道:“欢迎,我就是GRACE,您是SHERYL吧?我们在电话中谈过的。”

这个为首的女人只露出淡淡的微笑,轻轻地和萧辰握过手后,就带领着她的人马在对面入座,眼光落在梁毅身上。

萧辰正要开口介绍,梁毅已经抢先说道:“我叫梁毅,梁山伯的梁,毅力的毅。”

在许多高科技的公司内,几乎每个员工都有一个英文名字,平时也以这个名字互相称呼,有时候中文名字反而被忽略。这也不无道理,因为这些公司常会跟外国厂商接触,也常有外籍顾主或访客,取个英文名字叫起来也方便。可是梁毅对这些很反感,所以他称组员都叫小周小陈的。这回看到雪莉,知道这是个英文名字,于是没好气地先来个下马威。

雪莉还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其他的组员和对方的人马互道了英文名字,梁毅也不在意。

梁毅观察着面前的雪莉,看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理了个过耳短发,模样看来确实很精明。只是雪莉相貌长得也还不错,梁毅的老毛病又犯了,想了半天,觉得雪莉很像女明星徐璐。梁毅记得徐璐出演鬼吹灯的画眉时,也是这种短发。只是徐璐比雪莉至少年轻了十来岁。

萧辰嗯哼了一声,把梁毅从遐想中拉回现实。接着萧辰做了很简短的开场白,就是什么很荣幸可以和大家合作的客套话。说完了就将手向雪莉一伸,意思是请雪莉说几句话。

雪莉却一句废话也不说,直接进入主题,对着梁毅问道:“贵公司决定使用西夏普?”

梁毅一听西夏普,全身都来劲了。这西夏普是他的专长,心想雪莉跟他提西夏普,那可是班门弄斧,这回逮着机会非得在这个老徐璐面前卖弄一下不可。

梁毅拉了拉颈前的领带结,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开始他的长篇大论:“西夏普是微软最新研发的第五代软件语言。他取代了西加加,解决了西加加最弱的记忆体撷存和位置指标使用…”

“我知道西夏普。”没等梁毅说完,雪莉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梁毅正在高谈阔论,被硬生生地打断,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但雪莉是客户头头,梁毅也只好忍住,耐心地听雪莉的问题。

雪莉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使用西夏普,就一定要用微软视窗的服务器。我们公司用的都是优尼克斯,这中间难道不会有相容的问题吗?”

梁毅听懂雪莉的话。优尼克斯英文名叫UNIX,是历史最为悠久的电脑系统之一,远在微软的视窗之前。两大系统的软件并不兼容,雪莉的担忧不无道理。

但梁毅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提供服务器。再说贵我之间只是资料的交换,并不是软件的直接交流,所以兼容问题并不存在…”

梁毅顿了一顿,以一种半揶揄的口吻说道:“只要贵公司的挨踢能让相关资料及时到位,而不是加以阻拦就好。”组员们听了梁毅的话,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萧辰脸色有点尴尬,轻轻地用高跟鞋在桌底下捅了梁毅一脚,梁毅却似一点感觉也没有。

雪莉看在眼里,淡淡地指着她自己的队员说道:“放心吧!我们都不是挨踢。”此话一出,众人都笑出声来,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梁毅所说的挨踢,英文就叫IT,是各大公司专门执掌电脑网路安全和掌管公司资料库的专业人员。这些人处理的事务很多,从防火墙到个人密码到资料保安,无所不做,在公司的权力也很大。他们设立许多限制,要求公司的员工严格遵守,对公司的资料安全保护得无微不至。

但许多公司往往因为挨踢的权力大,设限过多,导致资料存取格外困难。尤其当这些资料必须外送,或交由第三方的软件来处理时,挨踢往往设下重重关卡,非要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审核,批示,验证才得以勉强过关。而且挨踢也掌管资料库的操作,要从这些资料库撷取资料,非经挨踢的人员亲自作业不可。然而挨踢本身事务繁忙,有的更养成了官僚作风,向挨踢索取资料,有时可以拖上十天半个月不见下文。因此许多科技或研究部门一提到挨踢,莫不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像鸿源这样的大公司,内部资料庞大繁复,许多涉及商业机密及客户隐私,因此挨踢部门特别强大。像雪莉这样的高阶主管,要调取公司的资料进行研究,都要经过层层关卡,甚至上达副总才能放行。这次要和曙光合作,雪莉需要从公司调取大量资料,还得将这些资料外送给曙光处理,为此和挨踢不知缠斗了多少回合。最后雪莉不得已上达天听,由上头直接向挨踢施压,才逼着挨踢在设定的时限内完成资料外送的程序。

曙光相对而言是个小公司,挨踢部门就小猫两三只,而且大家相处融洽,没有大公司那样的官僚作风。但曙光的客户很多都是大公司,挨踢部门相当庞大,因此梁毅等人也都尝过挨踢的苦头。这回听到雪莉等人也对挨踢颇有微言,顿时大有同仇敌忾之感,气氛也就热络了许多。

不过雪莉还是不依不饶,问完第一个问题,又问第二个道:“西夏普是非常新颖的程序语言…”说着眼神从梁毅组员身上一一扫过道:“你的组员都具备西夏普的经验吗?我见过有人虽然使用西夏普,但写的程序内容还跳脱不出西加加的模式,这样反而会事倍功半,适得其反。”

梁毅听了不免心头火起,雪莉这话分明有些无理,简直就是质疑曙光技术人员的实力。梁毅还在犹豫要不要反唇相讥,雪莉却又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对不起梁先生,因为这个计画太重要了,我不得不设想得周道些,请别介意!”

萧辰忙在一旁陪笑着说道:“不介意!应该的!”

梁毅心中滴咕着:“妳不介意我介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地指着他的组员们回道:“放心吧!我们都不是第一次作业了,鸿源也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客户。我们每个人都至少参与了三个以西夏普为程序语言的计画。”说着志得意满地指着自己的胸脯道:“我,参加过十一个!”

顿了一顿,以挑战性的口吻对雪莉道:“要不妳可以考考咱们。”

雪莉没想到梁毅会来这一招,她当然知道梁毅是西夏普高手,自己对西夏普的知识绝对比不过对方,真要考起来岂不被梁毅当猴儿耍?只是碍于面子问题,又不能当庭认输,于是转向萧辰道:“GRACE,我们可是把命都交到妳们手上了,妳可得对我们负全责哦!”

萧辰听了,立刻满脸堆笑地道:“那是当然,雪莉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然后用高跟鞋从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梁毅一脚。

梁毅几乎叫出声来,但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得意万分,这第一仗打得可真漂亮啊!

第五节 安非他酮

会议继续进行着,主要的问题已经解决,剩下的只是细节。有很多场合,根本是梁毅的组员和雪莉的组员在对谈,梁毅只在关键时刻稍微提点一下而已。萧辰和雪莉基本上只是在旁监督观看,没有介入。梁毅此时已有点心不在焉,想的都是明天的旅游,及下午要提前离开去办的事。

不知不觉午餐时间已到,不用萧辰吩咐,洁西已经从附近的外卖店叫来了餐点,搬到会议室内,饭盒饮料一人一份。餐点内容也没人介意,反正鸿源的人马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萧辰一面招呼大家用餐,一面总结上午的商谈结果,最后愉快地宣布道:“今天是礼拜五,下周一我们就可以正式动工了,亨利的人马周一就可以展开程序架构的设计!”她边说边指着梁毅的组员。亨利是梁毅的英文名字,他从来不用,但萧辰为了随俗,在雪莉面前便如是说。

梁毅此时却画蛇添足地向着他的组员开玩笑道:“大家好好加油,说不定进展神速,我回来之前就完成啦!”

这当然是玩笑话,曙光对这项计画预估的时限是两个月,根本不可能在一周之内完成。但梁毅这不经意的玩笑话,机警的雪莉立刻听出了端倪。

雪莉面带狐疑地问道:“你不参与?”并且用质疑的眼光望着萧辰。雪莉的质疑当然有其道理,梁毅是这项计画的执行组长,他是否参与当然事关重大。

萧辰急忙回答道:“亨利下周休假一星期,这是公司很早就同意的。”怕雪莉不放心,又忙补充道:“程序架构其实早就开始了,杰瑞等人只是再将它落实而已,亨利回来后还会校对所有细节,最后我也会再三核实才付诸实施。”杰瑞就是小周的英文名字,梁毅不在时他就是代理组长。

雪莉虽然有些不尽满意,但也不好阻挠人家休假,所以未置可否,只是脸上多少流露出不太顺意的感觉。

梁毅却不识相地继续打趣道:“放心,我在富士山顶也会叨念着西夏普的。”萧辰又用她的高跟鞋顶了梁毅一下,雪莉还是面无表情。

梁毅转过身来对萧辰使了个眼色,再瞪了一眼墙上的闹钟。

萧辰知道梁毅想要离开,想了一想,在桌面下用手指比出了一个二字,意思是希望梁毅能待到下午两点。

梁毅瞪了萧辰一眼,在桌面下比了个一字,和萧辰讨价还价。最后萧辰比了个一,再比了个三,大致意思是一点半。梁毅无可奈何,回瞪了萧辰一眼。

这一切对面的雪莉都看在眼里,但她保持缄默,装作没看见。

就在此时,梁毅的手机响了,因为正在吃饭,梁毅懒得走出会议室,就将身子在旋转椅子上转了半圈,背对着众人小声地接听电话。

“喂,我是梁毅。”

“喂,我是李医师。”电话那头传来梁毅主治医师的声音:“你的处方药我已经开好了,不过有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见。”

梁毅回答道:“请说。”心里也没什么顾忌。

李医师说道:“最近我们进了一种新药叫曲索酮,效果和你原来用的安非他酮差不多,不知你是否想试试这种新药?”

梁毅想了想问道:“您有什么建议吗?”他哪里知道这个酮好还是那个酮好?

李医师也很坦诚,向梁毅解释道:“看病人的意愿,每个人体质不同,有时候新药会有比较好的疗效,但要试试才知道。”

梁毅又想了一想道:“还是用安非他酮吧!我都吃了这么多年了,习惯了,何况明天还要远行。”

李医师也很干脆,爽快地回答道:“那好!处方我现在就送去药房,你去拿药就行。”接着还不忘嘱咐道:“一次最多两颗,实在不行再吃两颗,但每晚不能超过四颗。”

梁毅应了声是,挂了电话,回过身来继续吃饭。

冷不防雪莉突然冒出一句:“你有忧郁症?”

这一问非同小可,全桌的眼睛都望向梁毅,连萧辰都感到大为意外。大计划的组长患有忧郁症,那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梁毅心中大惊,万没想到雪莉这个女人如此精明,偷听电话的本事也如此高超。但他不动声色地回道:“没有。”简单两字,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但雪莉仍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安非他酮是治忧郁症的处方药,如果你没有忧郁症…”下面的话留了一个尾巴没有说完,意思却非常地明显。

梁毅心头有气,很不耐烦地回道:“以前有,现在没有。”还是懒得解释。

雪莉瞪着梁毅,眼里精光大盛,显然对梁毅的回答很不满意。见梁毅又低头吃饭,便转头瞪着萧辰。萧辰一时间傻了,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踌躇了半晌,嗫嚅地向梁毅道:“亨利,你的健康状况大家都很关心的…”

梁毅本来就对雪莉没什么好感,觉得这个老徐璐阴阳怪气地,不由得心头火起,对着雪莉大声道:“我没问题,行吗?我的健康不关贵公司的事吧?”

雪莉听了,不疾不徐地说道:“敝公司各项计画,参与人员的健康状况都必须列入考虑。”回答简洁而有力,而且摆明了没有丝毫转圜的馀地。如果梁毅提不出合理的解释,鸿源很有可能撤销合作。

萧辰又一次用高跟鞋抵了梁毅一下,梁毅瞪了她一眼,发觉萧辰一脸乞求的神色。

梁毅虽然生性大款不拘小节,也知道这项合作计画的重要性。心中虽然对雪莉很反感,却也不得不按耐住性子,面对这个讨厌的女人。

梁毅清了清喉咙,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口吻反问雪莉道:“妳对安非他酮了解多少?”这句话切中要害,除非雪莉本身是病患或精神科医师,否则不可能对这种抗忧郁药知道太多。

果然雪莉回答道:“我知道它是抗忧郁药,我认识一个病患朋友就是吃这种药。”语气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咄咄逼人。她之前已经在西夏普的议题上被梁毅打了一耙子,知道这小子很不好惹。

梁毅于是胸有成竹地解释道:“那妳大概还不知道,它也有助眠的作用。”梁毅的眼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继续解释道:“我几年前在前一个工作岗位上,确实因为压力太大导致轻度忧郁,也患了失眠症。医生当初给我开的就是安非他酮,既可治忧郁症,也可助眠。后来忧郁症痊愈了,但年纪大了,难免有失眠的时候。尤其如果第二天有重要且无聊的会议的时候,前一晚就容易失眠。”

梁毅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挖苦一下雪莉,而且他还不到四十岁,说自己年纪大也有点夸张。但失眠是现代文明病,许多年轻人患有失眠症,是不争的事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

梁毅继续说明道:“妳们应该知道,安眠药吃多了会上瘾,但抗忧郁药不会。因为我以前吃过安非他酮,所以医生就建议我用这个代替安眠药。这已经很多年了,定期补充,没事。”

梁毅说得头头是道,雪莉一时也无言以对,梁毅又补充道:“我也不是经年性的失眠,只是偶而会睡不着,譬如明天早晨要赶飞机,心里会担心,所以今晚就吃两颗保证一夜安眠。如果是安眠药,上瘾后就每晚非吃不可,而且剂量会不断增加。但抗忧郁药不致于上瘾,也不用每晚都吃。”

经过这一番解释,雪莉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萧辰也舒了一口气。

其实梁毅说的不完全是事实,安非他酮吃了会助眠,不容易上瘾是事实,但吃久了身体还是会产生抗药性,虽然不像安眠药那样严重,剂量还是会逐年增加。梁毅刚开始吃时,小半颗药就能换得一夜安眠,并且睡得很沉。但几年下来,现在两颗药有时还没有效,甚至要吃到四颗才能入眠,而且也不像过去那样可以睡得很沉。况且任何助眠的药物都有副作用,梁毅如果吃了安非他酮,第二天早晨脑子总是昏昏沉沉地,要过了中午才恢复。但即便如此,也比不吃药在床上辗转反侧,第二天因失眠而无精打采要好得多。

经过这番折腾,墙上的挂钟已过了一点,梁毅索性顺水推舟,站起身来说道:“我必须提前离开,除了去拿药,还得去领护照。”说完也不经过萧辰的同意,抓起手机就走人。

萧辰瞪着大眼睛望着他,梁毅低头在萧辰耳边悄声道:“妳真的很像唐艺昕。”说完便一溜烟地出了会议室。

第六节 红印花当五圆倒盖

梁毅溜出了会议室,坐电梯下到大楼的地下二层停车场,跳上了他的爱车瑞福四,绕了两层楼开出了停车场的大门。迎面而来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片红得不能再红的天空,好像一大片红云一样,衬托在高楼大厦的背后,给人一种非常诡谲的感觉。梁毅直觉感到今天的天空很不寻常,除了更加红透外,感觉上这片殷红离地面更加接近,而且透着一股莫名的邪气,似乎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前兆。

梁毅和芸芸众生一样,尽管半年来已经习惯了这红色的天空,但在心中总存在着隐隐的不安。因为虽然这些日子来毫无异样,但毕竟红色的天空非比寻常,总让人感觉到头来会有大事发生的样子。梁毅也看了很多有关红色天空的报导,也知道所有的科学论证至今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日子久了,梁毅也和大众一样,对这异样渐渐习惯甚至麻木了。只是今天这更加殷红的天空带给梁毅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而且他觉得今天的大气气压似乎特别低,让他有一种就要窒息的感觉。梁毅无法可想,只希望这红色的天空和往常一样,不要出什么大事,至少在他度假这段日子里不出差错就行。

出了停车场,梁毅的车开上了世纪大道,往东南方向行去。此时刚过午时,并非交通巅峰时刻,路上车子不多。过了陆家嘴中心绿地,离梁毅今天的第一站商业银行就不远了。

这时梁毅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一进车子就和瑞福四的系统结合,所以他不需要拿起手机,直接按方向盘边上的一个通话按钮就可以接听电话。现在国内的交通法规已经禁止在开车时手持手机对讲或传讯,开车时唯一合法接听手机的方法就是透过车内的通话系统。

对讲机传来姜艳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亲爱的,你去银行了没有?”

一听是爱妻的声音,梁毅精神一振,愉快地回答道:“正开车哪!再两分钟就到了。”

姜艳继续关照道:“记得拿完护照要去拿药,再去好市多买两个行李箱。”

梁毅回答道:“知道啦!老婆大人,妳已经关照过好几次啦。”

姜艳咯咯笑道:“就怕你这大忙人忘啦!”停了一下问道:“对了,今天的会开得如何了?”

梁毅一听,得意洋洋地大声道:“有妳老公在场,还有问题吗?当然是轻骑过关啦!”顿了顿又道:“妳不知道那个女罗刹多么凶悍!不过到头来还是被在下驯服啦!”说罢开怀大笑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姜艳清脆的笑声道:“尽量吹呗!知道你就爱吹牛!”停了一下问道:“好市多的折价券带了嚜?”

梁毅听了,探手摸了摸驾驶座旁的小储物柜,回答道:“带了。”

姜艳又交待道:“对了!待会我会到高桥公园接媛媛,今天幼儿园在那儿办园游会。”

梁毅又回道:“知道了。”

姜艳听了说道:“行了!反正最重要的是护照,去银行拿到护照就行。”

梁毅听了,突然俏皮地对姜艳说道:“去银行不只拿护照,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哩。”

姜艳一听,知道梁毅又在说那件事,于是回道:“行了,金屋藏娇嘛,不就是你那个朝思夜想的晓三嚜?”

梁毅听姜艳如是说,立刻高兴地反问姜艳道:“没错!妳还记得那个晓三的全名吗?”

姜艳在电话那头想了一下回道:“不就是那什么红印花小…小一圆吗?”

梁毅听了,立刻大声叫道:“老婆呀!跟妳说了多少次了,我要是买得起红印花小一圆,汤臣一品我都给妳买一个楼层啦!”

梁毅一边开车,一边耐心地说道:“再跟妳说一遍,我的晓三是红印花当五圆倒盖,记住罗?”

姜艳那里记得住这些玩意?在电话中娇声地说道:“行行行,管你当几圆倒盖不倒盖,记得拿到护照就行。没事掰掰啦!”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俩所说的,是梁毅放在银行保险柜内的珍贵邮票,全名就是红印花暂作五圆倒盖邮票。红印花暂作邮票是清朝时期发行的一系列邮票之一。早在公元一八九七年大清邮政正式开办后一年,因为临时急需各种高面值的邮票,便将造册处储存而未经使用的六十五万枚红色三分海关印纸,分批次加盖成八种不同面值的邮票,暂时替代为正式的邮票来发售贴用。这批邮票因为印刷精美,发行量少,成为集邮界人人竞相争购的瑰宝。而且这些邮票还有大字小字之分,并有很多倒盖或覆盖的错体票,着实让人目不暇给,非集邮专家无法轻易收藏竞购。

在这批红印花加盖票中,最为珍贵的就是姜艳常常误认的红印花小字当一圆邮票,目前存世只有三十二枚,最近一次的拍卖价格已经逼近一百万美元一枚。以梁毅高科技资深工程师的薪资,根本不可能付得起这种价格,所以梁毅才揶揄说,若是买得起小一圆,汤臣一品也买一层楼了。其实汤臣一品一层楼价格已破千万美元,比小一圆高出十馀倍。但梁毅的意思是,如果他有一百万美元的闲钱买一枚小一圆,自然有足够的身家,可以买汤臣一品。

梁毅拥有的这枚珍邮叫红印花当五圆倒盖,也就是中心的大清邮政当五圆几个字,连同英文字,在加盖到红印花印纸上时,因为印版放倒了,形成头下脚上的变体票。这些变体票由于数量远比正体票稀少,价格自然比较贵。不过由于存世量约七十枚,比小一圆多,所以价格没有小一圆那样昂贵。梁毅是在三个多月前上海的中国嘉德拍卖会上,以人民币七十馀万元的代价购得的。这还是因为当时红色天空造成恐慌,许多藏家疯狂抛售收藏珍品,梁毅才捡到便宜标得的。梁毅为这件事得意高兴了好一阵子,兴奋得连续好几晚都失眠。

但尽管梁毅和姜艳两人合起来的薪资较一般大众高出许多,七十多万人民币还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梁毅是瞒着姜艳去投标的,事后不但姜艳几乎发疯,梁毅也被父母亲和岳父母骂到臭头。

梁毅从小喜欢收藏,除了邮票钱钞电话卡等较普遍的收藏品外,电影海报,朴克牌,风景明信片,旅馆房卡,甚至信用卡都是他涉猎的对象。尤其是信用卡,梁毅往往为了某家银行发行的信用卡上有他喜欢的图片,尤其是漂亮的女明星,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去申请一张,也帮姜艳申请一张,还不时上网或去电更改图像。这些玩意在他们那个不怎么大的家里已经堆满了整整一大书柜。姜艳始终不以为然,认为这些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用,在家中徒占空间。不过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嗜好,只要不花大钱,梁毅喜欢收藏总比喜欢喝酒寻欢来得好,所以也不怎么干涉。梁毅有时也会把自己的收藏拿出来,硬拉着姜艳一起观赏。姜艳虽不感兴趣,但往往为了不拂梁毅的兴致,也会凑趣地欣赏一番。其实这些东西琳琅满目地摆上好几册子,有时看起来还是挺壮观的。当然以梁家的收入,骨董字画是玩不起的,家里也不够大来放这些大件藏品。

梁毅玩收藏玩久了,慢慢摸出了些诀窍,也知道所谓“乱世黄金,盛世收藏”的道理。也就是说时局乱时,黄金价扬,而时局稳定时,收藏价高。红色的天空带来的短暂乱象,导致收藏品价格暴跌,梁毅趁低买进,符合低买高卖的原则。钱既然已经花了,姜艳再心疼也无济于事。梁毅再鼓其三寸不烂之舌,说邮票增值很快,如此投资,报酬率比股市债市房市都高。姜艳虽然不尽相信,但对此也只有不了了之了。至于父母亲和岳父母,都不住在上海,眼不见为净,骂两句也就完了。

但梁毅手握珍品,患得患失的心理接踵而至。夫妻两人平常都上班,家里除了一只不爱吠的狗狗多多外,平时空无一人。这价值几十万的小纸片片放在家中,遭贼人觊觎怎么办?就算给心爱的珍藏买个防盗险,但万一珍爱被偷,心中的痛楚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梁毅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在公司附近的商业银行租个保险箱,将珍藏放在地下保险库内,自是安稳得多。当然保险箱得付月费,不过加上另外买的保险费,比起珍邮的价值还是微不足道。

但珍邮进了银行的保险箱,就无法朝夕相处,天天把玩观赏了。于是梁毅三不五时就拐到商业银行去,到地下保险库内,将红印花当五圆倒盖拿出来赏玩一番。这种行为,梁毅觉得就像在外头金屋藏娇一样,藏的娇无法天天眷顾,只能偶而前往照看。梁毅生性诙谐,总爱跟姜艳开玩笑,便说在外头藏了晓三,一有机会便去拜访一番。姜艳也由得他开这种玩笑,毕竟邮票晓三总比真人晓三来得好,不但不会和她争风吃醋,日后还可增值转卖,捞它一笔。

不过银行的保险箱,最小的也像一般办公抽屉那般大。这红印花当五圆倒盖不过拇指般大小,就算加了层层护邮袋保护,再放入专册之中,也只占了抽屉的小部分空间。为了不浪费剩下的空间,夫妻俩就将家中重要但不常用的证件,如护照,房产证,结婚证,毕业证书及媛媛的出生证明等,一并存入保险箱内。这些证件平常很少用到,但如果遗失了却非常麻烦,放入保险箱内自然安心不少。

所以梁毅今天提前离开公司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到银行的保险箱内,将三人的护照取出来。当然名正言顺地,也顺道拜访他在金屋内藏的那个“娇”。

第七节 地下保险库

梁毅车子来到一座新建的开放式商场,停车位就在他要去的商业银行门旁。梁毅停好车,下得车来,高高兴兴地走入银行的大门。

前台负责迎宾介绍的是一个小伙子,问明来意后,就领着梁毅穿过大堂。银行的大堂内,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站,分别在几个柜台窗口办理业务。小伙子将梁毅领到大堂的底端,请梁毅在那儿的沙发上稍坐一会儿,说掌管保险柜的业务经理马上就到,便径自回到前台去招呼下一个客人了。

梁毅没坐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前面出现了一位俏佳人。那漂亮的女人向梁毅打了声招呼,自称是保险柜经理,请梁毅先出示了身分证件,然后在旁边的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了一番,便用一种清脆甜美的声音对梁毅道:“梁先生请随我来。”便转身在前领路,梁毅随后跟上。

那女经理领着梁毅穿过一扇用电子锁锁住的门,再经过一条走廊,来到一处向下的台阶前,一步步地沿着台阶下行,高跟鞋在台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

梁毅来过这里许多次,但第一次见到这位女经理,发觉她长得分外甜美。梁毅一时间想不出她像哪个女明星,但注意到这个美人儿和姜艳的打扮很像,也是宽上衣紧身裙,一双冰白纤细的光脚板踩着一对浅灰色的高跟鞋,脚板面上细细的浅紫色静脉隐藏在雪白的皮肤底下,着实性感诱人。梁毅一路上忍不住对那双高跟鞋多看了几眼,觉得这女人浅灰色的鞋和姜艳浅紫色的鞋各有妙处,将两个女人婀娜多姿的身材和冰白如雪的肌肤衬托得淋漓尽致。梁毅看得有点心猿意马,下阶梯时差点滑了一跤。

阶梯底端是一个圆型的大钢门,足足比一个人还要高,梁毅知道这就是地下保险库的入口。只见女经理在门旁的键盘上按了几个按键,大圆门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向里头开了一层缝隙。这女经理用手用力地推着大圆门,将门慢慢推开。梁毅看这女经理吃力的模样,想来这大圆门挺重,少说也有千斤,没有电子动力怕是无法移动它的。

进入了保险库,就是一排排像抽屉一样的保险柜,层层叠叠地布满了整个保险库的空间。这些抽屉有大有小,当然大小有别,租金也不一样。梁毅租的是最小的,放文件或邮票挺适当。最大的保险柜足足有半个人高,梁毅猜想里面不是放着名画就是骨董。

女经理领头来到梁毅的保险柜前,从怀中取出了一大串钥匙,熟练地从中挑出了一把,插入抽屉中间的钥匙孔内。梁毅也从怀里取出一把较小的钥匙,交给女经理。女经理将那把钥匙插入旁边一个较小的钥匙孔内,双手将两把钥匙一起转动,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抽屉的前门向外打开。女经理双手伸入门里面,从里面拉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大金属匣子,再领着梁毅来到保险库另一边。

保险库的另一边是一排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面有一个平台和一张椅子,隔间外还有一层布帘。女经理将大匣子放在平台上,然后向梁毅亲切地说道:“梁先生请便。”接着指着平台上方一个红色的按钮说道:“有什么事请按铃吩咐,使用完后也请按铃,我会下来将您的东西放回柜内。”声音清脆悦耳,梁毅听得真有点飘飘然,急忙回道:“谢谢。”其实梁毅早知道这个电铃,过去来这儿每次都是按这个电铃的,而且每次招待的经理都会不厌其烦地解释一下这个电铃。不过梁毅一点也不觉得不耐烦,还非常享受听这个美女甜蜜娇嫩的声音,甚至希望她再重复一下刚刚的介绍。

女经理转身向保险库大门行去,高跟鞋又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梁毅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只见这位身材姣好的俏佳人走到大圆门旁,回过头来递给了梁毅一个亲切的微笑,便径自跨出圆门。大圆门还是像刚才一样半开着,显然这门挺重,没人用力去推,这门就在那儿文风不动。梁毅被这女经理美丽的笑容弄得心神为之一荡,听着那高跟鞋的声音沿着阶梯向上,渐行渐远,心中涟漪许久才恢复平静。

梁毅回过神来,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觉得刚才看到美女,让心中起了涟漪,实在有点愧对于老婆姜艳。但想想姜艳平时欣赏连续剧时也喜欢看帅哥,俊男美女人人爱看,更何况自己只是欣赏,又没做什么坏事或起什么歪念头,心中的愧疚感便渐渐没了。抬头看到保险库内墙上的挂钟已过了一点半,心想今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是先办正事的好。

梁毅坐下来,伸手要将隔间的布帘拉上,但转头一看,其他隔间都是空的,诺大的保险库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算了。梁毅还不放心,玩心又起,故意对着空旷的保险库大声问道:“哈罗,有人吗?”等了约十秒钟,没人反应,便不禁笑了一笑,顺手打开了大匣子。

梁毅先将三人的护照取出,装入自己随身带来的手提袋内,再点了点匣子内的其他对象,结婚证房产证毕业证书出生证明一样不少,这才放心地拿出放在里面的邮票专册,小心翼翼地拜访他朝思夜想的藏娇。

就在这时,梁毅觉得地下保险库内的空气似乎有点凝结,给他一种不够新鲜的感觉。梁毅猜想大概是地下通风不良的关系,也不怎么在意。

梁毅将专册内唯一的一页慢慢地拿出来。这是一页用硬塑胶片前后包夹得完完整整的透明胶片,整张胶片面积不过十厘米长八厘米宽。胶片的正中央镶嵌着一张透明的护邮袋,邮袋内就是梁毅收藏的镇山之宝,红印花当五圆倒盖邮票。

梁毅看着这枚拇指般大小的邮票,往事一幕幕直上心头。他记得从他第一次看到嘉德的拍卖广告时,一颗心就被这美丽的邮票迷住了。其实他当初瞒着姜艳跑去拍卖会上竞标,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压根儿就没想到会得标。他按照过去此类邮票拍卖的纪录,选择了一个自己觉得心疼但不至于太痛心的标价。令他万万没想到的事,因为红色天空造成的恐慌,收藏品价格一落千丈,梁毅出的价是唯一超过底标七十万元的投标。按照拍卖行的规矩,梁毅以比底标高出一点的价格得标。其实梁毅投标的价钱是八十三万,正好是他购买瑞福四和车牌的总和。得标价比自己原先的出价少了十来万,梁毅简直高兴得要发疯,而姜艳知道这件事情后也简直气得要发疯。

梁毅取出随身带的邮票钳子,小心翼翼地将邮票连同謢邮袋从镶嵌的框框中取出,前前后后反复观赏着,那种喜悦的心情就像和久违了的晓三重逢一样。邮票的正面是美丽的红色三分印花,和黑色的大清邮政当五圆中英文倒盖字样。邮票的背面是经年累月下勉强保存尚好的背胶,以及一片贴胶纸。这片贴胶纸是这张邮票唯一的瑕疵,但也说明了这枚邮票历史久远,历经沧桑。

早期集邮人士收藏邮票,没有现代人使用的謢邮袋或邮票册。最常使用的方法,就是用一种两面都有黏胶的贴胶纸,贴在邮票的背面,再黏到书页或册纸上。赏玩时就翻着书册,看着里面贴着的各式藏邮。然而使用这种贴胶纸,邮票的背胶就被永久破坏,不再完整。以后集邮风气渐渐普及全球,相应的謢邮产品应运而生,人们也意识到邮票不仅正面品相必须完好,连周围的齿孔及背面的刷胶也得讲究。于是贴胶纸渐渐被淘汰。邮友也给邮票背面是否有贴胶纸的情形取了专有名词,就叫有贴和无贴。既便有些贴胶纸可以被小心地取下来,但胶面上还是会留下贴过的痕迹,所以还是叫有贴。邮票的价格,无贴的永远比有贴的要高出许多。为了细分背胶破坏的程度,还分轻贴,中贴,和重贴。红印花邮票因为年代久远,使用的贴胶纸都是最老最黏的,所以几乎都是重贴。梁毅的这枚邮票,贴胶纸面积占了邮票一半的背面,自然属于重贴。但对红印花这么早期的邮票而言,重贴不太影响它的价格。至于无贴,在清朝发行的邮票中几乎不存在。

梁毅用钳子将邮票连謢邮袋夹起,提起来拿到灯光之前,对着灯光看着它。此时光线从邮票背面透过来,将它红色的印花和黑色的字体衬托得格外清晰,连背面的贴胶纸都隐隐约约地透过邮票,在票面上产生一个长方形的阴影。梁毅被这眼前的美景迷住了,他似乎从这枚邮票上看到了中国邮政百馀年来的沧桑,也看到整个中国大地千万馀里的缩影。他深深觉得,邮票也是伟大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从一枚邮票中可以看出许多历史和许多典故。他蓦然感到,自己能拥有这枚珍邮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就当梁毅正沉醉在红印花邮票的美丽之中时,一种奇异的力量突然袭上梁毅的身子,将梁毅从迷梦中震醒过来。梁毅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之间觉得周遭的空气瞬间浓缩了起来,令梁毅几乎要窒息。梁毅大口大口地企图吸气,但周围的空气似乎一瞬间都不见了,梁毅的肺拼命扩张,却吸不进半点空气,而且他觉得全身不知被什么奇异的力量所牵引,好像随时要崩塌一样。

恐惧霎时间袭上了梁毅的心头,他一面不断地张口吸气,一面企图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第一感是地下保险库的通风系统坏了,空气抽不进来。他想要尽快离开此地,否则就会窒息在里头。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迅速地流失,双腿也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了。他拚着剩馀的力量将邮票放到桌面上,但再也没有力气将它放进专册里面了。梁毅想要张口呼救,但发觉自己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抬起手向着墙上的按钮伸去,手却像千斤一样沉重,无论如何也构不到那红色的按钮。

就在此时,地下保险库的那扇千斤大圆门突然向外关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梁毅呼吸越来越困难,终于一口气缓不过来,整个人晕了过去。

第八节 地底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梁毅终于苏醒过来。他发觉自己躺在地面上,整个脑袋昏昏沉沉地。梁毅深吸了一口气,发现地下保险库内的空气格外沉重,就是一点都不新鲜的感觉,但总算比方才几乎没有空气,令人快要窒息的情形好得多了。

梁毅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地下保险库的灯光都还是亮着的,所有的保险柜也都关得严严实实地,桌上的抽屉也没移位,里面的证件都完好无缺,他那心爱的红印花当五圆倒盖也都还搁在桌面上。唯一不同的是保险库的大门关上了,不过梁毅也不担心,反正按个钮那个漂亮的女经理就会下来开门。

梁毅回想刚才的情景,难免心有馀悸,但实在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何事。他猜想可能什么电路系统出了问题,让地下保险库的通风装置故障,而让他几乎窒息。但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被莫名的力量冲撞,最后还晕了过去。他决定等一下一定要向那女经理问个明白,不过摸摸自己脑袋并没有受损,梁毅也不想太为难人家。他心想只要那个漂亮的女经理嗲声嗲气地跟他倒个歉,他就心满意足了。

梁毅先小心翼翼地将红印花邮票重新嵌回塑胶页片中,再将页片放回专册内,最后再谨慎地将专册放入保险匣子内。关上匣子时还依依不舍地对匣子说道:“小亲亲,下回见罗!”

等一切准备就绪,梁毅便伸手按了一下墙上那红色的电铃,隐隐约约听到传出去的铃声,然后便好整以暇地坐着等待。梁毅心里期待着,听到那漂亮女经理高跟鞋的叮咚声,欣赏那双完美无缺的女人玉腿,及那双踩着浅灰色高跟鞋的冰白脚板。

如此等了好几分钟,外头不见任何动静,梁毅忍不住又按了一次铃。但他很有礼貌,按的铃声不长,也只按了一下。他不想显出任何不耐烦的样子,心想那女经理可能正在忙别的事,难免耽搁了一下。梁毅还盘算着待会女经理向他道歉时,他要如何保持风度,并在回答时加一点幽默进去。梁毅并努力地搜寻记忆中的女明星,想要找出哪一个和这女经理相像的,只是想了半天没有结果。他觉得这个女经理的美丽很特别,相当地与众不同,说不定还曾是某个大学的校花。他决定等下一定要向她要一张名片,倒不是想约她或动什么歪念头,只是想知道这个美人叫什么名字。

如此又等了十馀分钟,外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梁毅开始显得有点不耐烦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按了两次铃,铃声也比先前按的要长很多。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还是渺无音讯。梁毅这回坐不住了,他开始隐隐地担心,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第一个想到的是大停电,但地下保险库的灯还是亮着的,而且他按铃时明明听到外头微弱的铃声,所以应该不会是停电。

梁毅站起身来,走到保险库的大门前,看到这圆形的大门上有两根粗大的把手,于是抓着把手使劲向内拉,大门却文风不动。梁毅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大门说不定有上吨重,徒手将之拉开大概不可能了。

梁毅又走回隔间,再按了一次铃,这回按得长长地。梁毅侧耳倾听,确实听到外头传来微弱的铃声。但等了一两分钟,外头还是没有反应。

梁毅想了一想,拿出了手机,上网查询银行的服务电话。网路还是通的,这让梁毅安心不少。

梁毅查到了银行的客服电话,迫不及待地拨打过去,听到的却是电话录音。梁毅又拨了一次,还是一样!

梁毅又拨了银行的其他电话,但每一通都是电话录音!

这回梁毅再也无法镇定下来了。他想这银行说不定出大事了。头一个念头是银行是不是正被抢匪挟持着,所以不敢接电话,也不敢下来开保险库门。他想这回可坏了!抢匪的目标说不定正是保险库内的金银财宝,要是他们挟持着那个漂亮的女经理下来开门,自己岂不是首当其冲,给人当枪靶子使吗?

梁毅这回不敢再按铃了,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外头的动静,心中盘算着万一抢匪真进来了要如何应付。他甚至天真地想到如果抢匪要对那女经理不利,他会英雄救美吗?

梁毅一个劲地胡思乱想,突然脑里灵光一闪,抄起手机就拨打么么零报警电话。心想此举不啻一举两得,就算没有抢案,警察总能来替他开门吧?

报警电话也是录音!

梁毅连拨了几通,还是一样!

梁毅改拨么二零急救专线,仍是电话录音。

他把能想到的专线电话,连火警么么九也拨了,还是录音!

梁毅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他知道外面出事了,而且出了大事!

梁毅心突然慌乱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给萧辰打电话,又打给了小周,小林,小陈,通通石沉大海!

最后梁毅给姜艳拨了电话,心中不断祈祷着,但电话那头还是传来姜艳清脆悦耳的录音!

梁毅最后又拨了远在河南的父母亲电话,还是一样的结果。

恐惧袭上了梁毅的心头,他心乱如麻,无法想象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地震?海啸?恐怖攻击?还是全国性的网路瘫痪?

梁毅一颗心噗噗地跳,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他极力使自己先镇定下来,苦思下一步要怎么做。

梁毅想了半晌,得出的结论是:必须先从地下保险库脱困再说。

梁毅又站起身来到大门前方,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双手抓着门上的两根把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后拉。门还是文风不动,而且好像被锁住似的。

梁毅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想外面不知发生何事,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有人来?自己要是无法脱困,就要给活活饿死或渴死在这里!

梁毅再拉了一下门,还是徒劳无功,气得一脚踹在门上,只听咚的一声,脚趾痛彻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颓然跌坐在地。

梁毅在地上歇息了一会儿,让自己脑筋再度冷静下来。他蓦然想到,一般这种地下保险库的大门应该都有应急手册,就是让万一陷在里面的人员可以脱困。

梁毅站起身来,在大门四周仔细搜查,果然看到右手边的墙上挂着一本小册子,册子上方贴着一面标示写着:“库门紧急开启须知”。

梁毅如获至宝,高兴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他连忙将小册子取下翻看,发觉小册子上只有几个图像,清楚地标示着门上一处隐藏的栓子。梁毅顺着图示很快找到了栓子,依指示将栓子向下一压,果然听到喀嚓一声,似乎是门锁给打开了。

梁毅精神大振,再度抓着那两根把手使劲向后拉,这回大门给拉动了,透出一丝缝隙。一股闷热的空气从缝隙中透了进来,直扑梁毅的脸面。接着从缝隙中飘进了许多红色的尘埃,四处飞散开来。同时梁毅觉得保险库内的空气也向门外送去,而且出去的空气似乎比进来的要多。

然而这大门虽给拉开了一条缝隙,但不知是什么力量,好像将大门吸住一样,没多久又将大门往外关上。

梁毅努力了几次,每次都是一样,直弄到双臂酸疼,还是无法将这大圆门打开。

梁毅累得跌坐在地下,脑里反复思索,猜想大概是地下保险库内外空气压力不平衡,大门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关上。梁毅盘算着,一定要想法用东西将大门缝隙撑住,如此内外空气产生对流,压力就会慢慢平衡,大门也就可以开启。

梁毅起身在保险库内来回查看,转了半天,发觉只有椅子腿可堪此用。这里的椅子都是标准的办公用椅,一根主要椅腿在正中央撑着椅身,底下连着三个上了轮子的小椅腿。这些椅腿都是金属做的,而且是实心,看样子可以撑得住那扇千斤大门。

梁毅主意已定,便着手拆椅子。这些现代办公用椅都是用螺丝钉组装的,梁毅拿出汽车钥匙,用钥匙串上的金属片当螺丝起子,三两下就将主要的椅腿卸了下来。梁毅心想这一根椅腿说不定还不够用,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将底下的三根上了轮子的椅腿也分别拆开,统统抱到大圆门前。

然而梁毅发现了一个难题:由于大门太重,梁毅得用双手去拉,但这样就腾不出一只手来将椅腿塞入门缝。梁毅试了几次用腿去顶,但都欠准头,大门开启了一条缝,最后还是关上,让他忍不住气得哇哇大叫。

梁毅左思右想,最后推来了一张完整的椅子,将椅子在门前放倒,让带轮子的一只脚对准了门缝。接着梁毅再次用双手将大门拉出一条缝隙,用左腿将椅子一钩,正好将椅子的那只脚塞入了门缝。大门接着向外关上,将那只椅脚夹得变了形,但总算没有完全关上。

梁毅精神大振,立刻将保险库内其他的椅子都推来,先将一张椅子垫在原先的椅子底下,确保塞进门缝的椅腿不会再掉出来。接着梁毅将其他椅子的椅脚统统卸下来,用刚才的方法,将大门拉开一些,把椅脚塞进去。由于大门原来就有了一道缝,这回往后拉不再那么费力。梁毅前后忙了几个回合,将椅脚系数塞入门缝中,让门缝越撑越大,最后索性将整张椅子塞进去。

如此不知经过多少回合,大门终于被慢慢撑开,到最后也不再有向外的吸力了。梁毅一鼓作气,将大门整个拉开,夹在门缝中的椅子和椅腿纷纷掉落一地。

梁毅如释重负,尽管筋疲力竭,但总算逃出了这个地底牢笼。

第九节 红尘

梁毅将千斤大门彻底拉开,担心这门再度莫名其妙地关上,便迫不及待地跨过散落一地的椅子和椅腿走了出去。

才出了保险库的大门,还没踏上前面向上的阶梯,梁毅就觉得一阵热风扑面,接着许多红色的尘屑飘向面前。梁毅发觉空中布满了这种红色尘屑,使得空气显得很混浊。梁毅掏出手帕摀住口鼻,然后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行去。

还没上到台阶顶端,梁毅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一双浅灰色的高跟鞋就座落在台阶的最顶端,两只鞋整整齐齐地并拢,鞋尖对着地下宝库的大门。梁毅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个漂亮女经理的高跟鞋。梁毅一时弄不清楚这双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这样子,似乎是女经理准备下楼前,故意将鞋子脱下,光着脚板走下台阶的。但梁毅想不透,这里又没漏水,这女经理为何要脱了鞋子?而且从保险库到上面,除了这道台阶,没有其他的空间。女经理要是走了下来,怎会不见人影?

梁毅又走上了几级台阶,近前一看,发觉这双高跟鞋的里面和周围的地面洒满了红色的尘屑,跟飘在空中的尘屑一模一样。这尘屑堆在鞋子内外,大约有鞋面的一半高度,好像是有人故意将一大罐红色的尘屑洒在鞋子上面似的。梁毅瞪视着这些尘屑,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梁毅走上到台阶顶端,小心翼翼地从那双高跟鞋旁边绕过,穿过长廊来到那道用电子锁住的门前。梁毅伸手拉门的把手,轻易地打开了门,很显然这门从里面开出去不需要电子控制。梁毅出了门来到银行大厅,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整个大厅空无一人,桌椅纸张书册都整整齐齐地,连桌上的电脑银幕也还在正常显示。只是大厅地面上,零零星星地摆了几双鞋子,每双鞋子上面和周围也都洒满了红色的尘屑,鞋子的周围散落着一些眼镜手机之类的对象。梁毅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慢慢地走过整个大厅,发觉有的鞋子还摆在办公桌底下,而红色的尘屑则洒在旁边的座椅和地上。梁毅看得头皮发麻,他记得这种景象在外国的科幻片中出现过,外星人用雷射枪射击地球人类,被射中的人就化为一团灰烬!梁毅还注意到有些鞋子旁除了眼镜手机外,还散布着一些金属制的领带夹或皮带扣环之类的东西。总而言之这景象就像人类突然被什么恐怖的武器击中,连人带衣服都烟消云散一般。

梁毅此时已有点心乱如麻,他知道出大事了,心里噗通噗通地直跳。他迫不及待地走到银行大门前,推门出去。迎面又是一股热气,夹杂着满天尘屑。

外面的景象更加骇人!整个商业广场也是空无人迹,地面也是零零星星地摆着一双双鞋子,鞋内外洒满红色的尘屑,旁边则是遗留下来的手机等对象。由于户外有风,有些尘屑已经随着风飘散开去。梁毅在广场上来来回回跑了几个回合,都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地上的鞋子。梁毅顺手推开几间商家的大门,里面的情景跟商业银行内部差不多。梁毅对着里头扯着喉咙大喊:“有人吗?”却连回音也听不到。

梁毅冲出广场,来到世纪大道上,所见的情景更加诡异。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散布着鞋子,手机,及一些观光客的纪念品。马路两旁和中间的安全岛上,则横七竖八地挤了好几辆汽车。梁毅走近前去看,发觉汽车引擎都还是开着的,很显然汽车突然失去了驾驶,便向前漫无目标的行驶,直到撞上了什么东西才停住。梁毅从车窗外向内望,发觉驾驶座上果然也有些红色的尘屑。梁毅四下张望,发现一辆双层巴士就停在不远处的安全岛上。梁毅知道这是在黄浦江两岸专门载运游客的观光巴士。梁毅走上前去,发觉巴士的引擎也是开着的,巴士内部隐隐约约也散布着鞋子手机和红色的尘屑。由于巴士引擎还开着,整辆巴士仍在不断抖动,梁毅不敢造次,尽快地离开了它。

梁毅整个人头皮发麻,神晕目眩,整个人惊吓得有些瘫了。突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跑回广场,跳上了自己的瑞福四。梁毅双手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汽车钥匙,插入引擎开关。呼咙一声,车子总算还能发动,梁毅松了一口气,抄起方向盘,飞快向公司奔去。由于方才刚过中午,世纪大道上车子不多,虽然现在都横七竖八地停在各处,不过马路中间还勉强通畅。梁毅飞驰道上,很快回到了公司所在的大楼,跳下车来飞奔进入一楼的大厅。

大厅内情景也差不多,梁毅无暇顾及,冲到电梯旁,按下了向上的按钮。蓦然间他想到此时电梯是否还能使用,正在犹豫间,电梯门已经开了,梁毅冲了进去,按下十二层楼的按钮。当电梯门关上时,他才赫然发现地板上有两双女人的夹脚拖,以及两堆红色的尘屑。

梁毅来到十二楼层,冲入了会议室,然后一跤跌坐在地上。

会议室的桌面上还摆着萧辰的茶杯和雪莉的咖啡杯,大伙儿们的饭盒纸笔和笔记型电脑仍完好地摆满一张桌面。然而桌面下却是一双双整整齐齐的鞋子,每一张椅子面上和鞋子四周都是一堆堆红色的尘屑,排列整齐地就好像有人精心将这些尘屑小心翼翼地洒在那儿一样!

梁毅整个人都给吓瘫了,跌坐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他瞪着离他最近的萧辰的黑色高跟鞋,想到才半个钟头之前,这里还是人声鼎沸,唇枪舌剑,现在居然灰飞烟灭,渺无人声。不仅是这里,整个上海似乎都遭遇了空前未有的浩劫。

梁毅心乱如麻,下意识地猛敲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恶梦,要自己赶紧醒来。只是敲了半天,周遭的一切还是真实不假。梁毅无意识地四下张望,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窗外,突然之间整个人跳起来,冲到窗前。

红色的天空不见了!整片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

“红尘”这个名词第一次在梁毅的脑里浮现。红色的天空,带来了红尘,然后红色的天空就消失了!

梁毅望着窗外一片蓝天,猛然间又想起了什么,疯狂地冲出了会议室,进了电梯,下到底楼,冲出大厦的大门,又跳上了瑞福四,驶上世纪大道,没命地往家中冲去!

梁毅明知希望渺茫,仍一面开车一面拨打姜艳的手机,但听到的还是姜艳的录音。

梁毅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想要听听外面的报导。他现在只希望灾难只是发生在上海地区,全国其他地方的救援队伍马上就会开到。然而不论他怎么转台,除了一两个电台还在拨放音乐外,没有一家电台有人说话,更甭论报告新闻了。

梁毅心中越来越悲观,他想这是不是美国还是俄国发明的秘密武器,把中国给消灭了?还是真有外星人来,把地球给毁了?

梁毅一面胡思乱想,一面高速地开车,突然前方一堆车辆挡住了去路,梁毅差点刹车不及而迎头撞上。梁毅发现前方有四五辆车横七竖八地撞在一起,将马路的一大半占去了,自己的瑞福四过不去。但只一瞬间他的脑筋就转了回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何必守交通规则?于是将车一股脑儿开上了人行道,绕过了车堆扬长而去。

梁毅从世纪大道左转张杨路,没多久来到内环高架道路。但才上高速公路,就发现前方车辆堵成一团。高速公路上没有人行道等处可以转圜,梁毅想了一下,又从原路退回,决定走市区道路返家。

梁毅平时进出上海市中心都是走高速路,很少走市区道路,对道路状况不很熟悉,转了几个弯,就觉得失去了方向感。左思右想,突然灵机一动,启动了车上的卫星导航系统,欣喜导航还能操作。于是在导航的带领下,迫不及待地向家中驶去。他现在实在不敢想象家里的情况,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回家看一下。

只是车行了一阵,还是被前方的一群撞在一起的车阵给阻住了。梁毅绕开这条路,但没多久又给堵住。左冲右突,最后总是无法再行前进。梁毅本想弃车前行,但又想到此处离家尚远,若徒步怕是走到第二天天亮都到不了。

梁毅站在车堆前苦思,突然灵光一现,心想这些车子引擎都还是开着的,何不将之开走了事?而且只要将最外头的一辆车开走,自己的车就可从空出来的地方穿过。

梁毅主意已定,便上前打开了外头一辆车的驾驶座门,蓦然间看到椅面上一堆红色的尘屑,和车内脚踏板前的一双皮鞋。梁毅犹豫再三,无法可想,还是硬着头皮坐上驾驶座,将车换到倒档,退了出来,再回到自己的瑞福四车上,驾车从空出来的地方开过去。

如此前前后后,梁毅每隔一阵就得下车来挪动车辆,有几回还差点被引擎尚热的车子冲撞到。经由卫星导航的指引,梁毅一路沿着张扬路北行,沿途的景象全部一致,没有半个人影。经过了近三个小时的努力,梁毅终于开到了家门口。

梁毅冲入公寓,没空等电梯,直接从楼梯冲上四楼,撞开了家门,冲入屋内的每个房间,却寻不到半点人影。蓦然发现客厅的一角洒着一堆红色的尘屑,尘屑中间躺着一个狗项圈。梁毅顿时泪如雨下,可是他没有时间去捡多多的项圈。他冲出家门,冲出公寓,向附近的高桥公园奔去。

整座公园寂静得像个坟场,四处散布着鞋子手机,满地红色的尘屑,在风中飘散来去。梁毅踏遍了整座公园,检视一双双鞋子。他记得姜艳穿的是他最喜欢的那双浅紫色的高跟鞋,媛媛穿的是一双凯蒂猫的卡通鞋。

梁毅的心矛盾得很,他虽然在找妻女的鞋子,但心中总希望找不着。他梦想着天可怜见,母女俩像他一样地躲过了一劫,说不定现在藏身某处。然而整个世界都已灰飞烟灭,妻女还健在的希望多么渺茫?如果还在,她们也一定还在高桥公园附近,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姜艳又怎么会不接他的电话?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梁毅一个人像孤魂野鬼似地在公园内游荡,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他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该如何走下去。他只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他希望自己能够很快从恶梦中醒来。

梁毅终于崩溃了!他疯狂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吆喝着:“醒来!醒来!”

然后他便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叫声响彻了整片公园,回荡在夕阳下的无人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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