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司的人,在制作苏元夕的册封礼服上,显然是用了心。
尚衣司的女官,暗中打听到苏元夕不喜繁复奢华,偏爱淡雅简约。于是改了传统正装的模样。
苏元夕穿上才觉合身程度匪夷所思。没有繁杂重叠的衣物带来的累赘感,有的只是轻快。
不是以往的明袍加身,而改成绸缎薄长裙丝袍。华袍曳地,却非拖着长长一段,而是呈半圆月式散曳在后方四周。前方是由腰部至脚踝的双层半薄长裙,腰间正束一玉带,一长一短,短的至膝处,长的触脚踝。华袍肩部呈弓月形绣半边华锦自起散向后背。且裙面以细丝线勾勒出片片桃花,花瓣翻飞、半隐半现、栩栩如生。前裙褶皱,双层以白蓝相间,随着步伐走动,无论远近,观之,好似阵阵海浪翻滚。淡雅简约,却又华贵优容自在。
大胆而前所未有的设计,结果却很成功。无论绣工、裁剪功夫,亦或样式,都是绝佳中的绝佳。
好似为苏元夕量身定做的,旁的人穿上,却远不敌她的神韵美感。
而且,还有一个地方让苏元夕意外。
鞋子,不是绣花鞋,而是类似于现代的低跟样式。只是,高度不在足部,而是整个鞋底,由脚底至足面,轻金属满满勾勒叠高似小山坡状,像小长靴。足底上方半镂空,长靴上锈了朵朵盛放白梅,且上各挂有一串小银铃。
长发,经由秋风秋月之手,未盘成繁复的宫妇花样,而是半绾半散,以一发带固定。与苏元夕为嫔时似被压断头的沉重,不在一个层面上。
耳上挂了对水滴状耳坠,上半部是水色,底部则是淡蓝,可都能透得见光。颈间戴一水色细珠,触感极佳,且冰冰凉凉的。
眉眼未妆,只于丹唇处些许添色,?腕各着一细小精巧白色玉镯。
待苏元夕从寝宫出的那刻,兰亭阁的人,几乎都静止了。
那样的美所带给人的震撼,言语无法形容。
长靴隐于长裙之下,款步间可听得细细踢踏声与阵阵银铃声。发带墨发齐齐翩飞。长裙华袍翻动,花瓣同波浪,时隐时现。
不细听,根本发现不了两道声源皆来自脚下。
着了新装的苏南枝自然很美,但真的比不得圣装的苏元夕。
二人一道出门。因着今日特殊,苏元夕只得按规矩先行坐上落地轿离开。苏南枝在后方等苏元夕先离开,见苏元夕投来的目光,心中暖意划过,轻轻笑着摇头。
大殿的广场之上,站了不少人。以苏新庭、周左澈为首,大臣整齐排列。
“贤妃娘娘到!”
随着一声高喊,轿上应声走下一人,静静站立在广场最底面的阶梯下。
那是怎样的人?
在多年后,很多人仍然记得,在周国后宫里,这位绝代无古的佳人,仍然记得她少有的几次册封情景。原因无它,太过惊艳耀眼,让人难以忘怀。
周云澈带人走向苏元夕,自上而下,九十九级阶梯,一步步接近。
此刻的周云澈,去了往日常服,一身玄色明袍。时常简单绾起的墨发,以玉冠尽数束起,再望不见儒雅之气,尽显帝王威仪。
苏元夕看着,心中不自觉生出五分敬畏,七分惊艳。周云澈,是天生的帝王!
后宫诸人,以秦安然为首,尽数站在二人身后。
周云澈眼中不掩赞叹:“尚衣司的人做得很好。李四,待仪式结束,挑些好的东西去,重赏尚衣宫上下。”
李四喜笑颜开地应着。
言毕,周云澈朝苏元夕伸手,苏元夕犹豫片刻,将手置于其掌中。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迈步。由下而上,踏上阶梯。
一片静谧中,传来阵阵铃铛声与清脆的踢踏声。众人目光扫向声源,却瞧不见苏元夕在何处挂了铃铛,惊诧不已。而看破奥妙的周云澈,则笑意深深。
待踏上最后一方阶梯,二人同时举杯,献酒天地,步入宗堂跪拜先祖。再由周云澈提笔,将苏元夕写入皇谱。
最后,二人并肩而出,周云澈亲自为苏元夕戴上象征身份的玉钗。再一道转身,俯瞰众人。
众人行礼,高呼:“吾主在上!参见贤妃娘娘!”
自此,苏元夕才真正成了明贤妃。
仪式结束后,经周云澈准许,苏元夕与苏南枝二人,将父母迎入兰亭阁。
两人守在门口,直至苏新庭与张夫人出现行礼,二人方忙着拦下,将父母迎入阁。
寝宫内,苏元夕撤了众人,将父母置于最上首,而自己,则与苏南枝一同,委身于下首。
苏新庭将二人的孝顺与从未有过的和睦看在眼里,甚是欣慰。
原本,夫人张氏是提心吊胆地等着苏元夕给下马威。苏元夕如今身份尊贵,自己暗中参她不少,她也心知肚明。
可苏元夕,只字不提张氏曾对她的明枪暗箭,反而还是如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地待她。再听得苏南枝道苏元夕对她如何好,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对苏元夕生出不少愧疚与感激。
张氏多年来,虽总使小手段想算计自己,但好歹没有刻待过她,也没有下杀招,所以苏元夕能不去计较,并承认她主母的地位。
“没想到,你二人入宫来,竟接连受封。”苏新庭叹气:“可看着你二人真正同心,为父也是真的高兴。”
苏元夕与苏南枝相视而笑。
“爹,我二人必然同心,保苏府平安。”苏元夕道。
苏新庭摇头:“你们只管安生过日。不必忧心苏府。为父,更不需要你们为苏府荣誉而去争什么。”
“是,你爹说的是。”张氏笑道:“姐妹总归是自家人才可靠。难为我到现在才看透。”
苏元夕真心笑了:“夫人能看透,总是好的。”
张氏笑着应是,四人其乐融融。
从此,苏府上下,才真正连心。
“我今晚最后一个出场?”苏南枝有些错愕:“我们不是报了最后第三个出场吗?”
苏元夕将名册递给苏南枝:“这是德妃刚送来的,找了个借口,将你顺序换了。”
苏南枝接过,仔细看了看名单,冷笑:“我想,我知道德妃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了。换了安昭仪第一个出场,借由时间的漫长减去其带来的惊艳感。恰到时机,再一展歌喉,说不定,可以胜了安昭仪。之后的新秀中,再难有对手。推我压轴,看似在帮我,实则是让我出丑。顺带连累你。”
“嗯,不错的计谋。”苏元夕喝了口清茶,笑道:“这德妃,倒不是个软手的。如果我参加,这压轴的笑话,该是给我的,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你了。”
苏南枝摇头:“我倒是不怕出丑。”
“新的,谁说,就不如旧的?今晚,有信心吗?”苏元夕笑着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笑着接过苏元夕递过来的茶,笑着点头:“你帮衬着,没有也不行。”
“娘娘,美人,尚衣司的人已听从娘娘吩咐,将东西带来了。”秋月与春波一前一后入内。
一人,附在苏元夕耳边轻语,一人,将包裹呈给苏元夕。
苏元夕只打开一角,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忽然,目光中充满惊骇与期待,笑着将东西推给苏南枝。
“长姐,今晚过后,你想不扬名,怕是都不行了。德妃给我们的大礼,也可以一并还回去了。”
苏南枝接过,心下好奇:“你给我准备什么了?”
苏南枝打开的手,在看清后,瞬间顿住:“!”
苏元夕笑着看苏南枝震惊的表情:“这也是我给你的回礼。不过,好得超出我的预料,这样的衣物,你可是周国第一个穿上的。”
苏南枝抬眼看她:“你知道是我……”
“嗯。”苏元夕笑着撑头,长指搭着桌面,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太合身了。品位也太合我了。尚衣司的人,还没那么了解我的喜好。而且……这么奇特的想法,不是那些人轻易敢尝试的。想来,这衣服也只能出自你手了。不过讲真,太漂亮了!谢谢。”
苏南枝失笑,握住苏元夕的手:“什么都瞒不过你。”
苏元夕回握:“可你真的给了我不小的惊喜,今晚,还是很期待的。”
“那你便等着罢!”苏南枝拿上包袱,回头冲苏元夕温柔一笑:“毕竟教我的师傅是你,能差到哪儿去?”
苏元夕怔住,失笑:“理是不错,可是长姐,你怎么也开始学人不正经了?”
苏南枝头也不回:“还不是和某人学的?”
“噗!咳嗯!主子,喝茶,喝茶。”
接收到苏元夕阴森森的目光,秋月忍笑,给苏元夕添茶。
晚宴如期而至。作为主角的苏元夕,也狠狠体验了一把作为万恶封建主义者的感受。简直不用太好!
收奇珍异宝,苏元夕都收到手软。来的人中,除了后宫妃嫔,朝廷官员,还有周左澈。不过,苏新庭没有来。
苏新庭从来不会参加这些宴会,心知往往夹了太多阴谋利益,他不愿卷入。何况,如今是自己的女儿,若他在场,很多人怕是要想方设法找他们父女麻烦。而且,苏元夕也劝苏新庭不用过来,省的一些不长眼的说了闹心的话刺激苏新庭,让他忧心。
来的人很多,苏元夕心不在焉地坐着,忽然间想起什么,伸向发间,微皱眉。
“主子,怎么了?”
秋风心细,很快察觉异样,俯身问道。
“皇上赐我的玉钗我给落在寝宫了,今日册封,我得戴着。”苏元夕起身:“我要回去取一趟。若是来晚了赶不上开席,你替我张罗。”
秋风:“主子,不必您跑,我去一趟就好。”
“不是,主要是……我随手拔了,自己都不知道扔在哪,得仔细回忆回忆。而且坐久了,身子不灵光,也想出去活络活络。”苏元夕摇头:“我自己去就好。”
秋风想到曾经何心宜的事,白了脸:“您一个人怎么成?”
“额……”苏元夕回头,笑道:“我下去让秋月替我找人陪着,你不用担心。”
听见苏元夕这么说,秋风才放心地点头:“主子,那您早点回来。”
“嗯。”
“元夕,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元夕停住脚步,看向苏南枝,笑道:“有东西落了,得去取一趟。”
“要我陪你吗?”
苏元夕摇头,拉着苏南枝坐下:“我让秋月她们照拂呢,没问题的。倒是你,我怕别人找麻烦,秋风一个人镇不住,你得替我看着。”
苏元夕说得确实在理,苏南枝听言,点头坐下:“路上小心。”
“我会注意的。”苏元夕道。
殿上热闹非凡,宫中许多人都在宴上忙活。
空无一人的竹林深处,却传出清脆的踏地声和悦耳的铃铛声。
不久,声音顿消,动听而轻缓的女声取而代之:“小谦。”
齐谦之闻声转头,看向苏元夕。
从来冷漠的脸上,竟是挂着浅笑:“一年不见,好生想念。”
谁知,苏元夕原本淡然的脸一下就被愠怒取代,手中的酒坛毫不客气地摔向齐谦之怀中,瞪着眼:“好什么好!一年不见,你连个消息都不给,一声不响跑来都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齐琼一家给端了!你这也太大手笔了。第二件,就同周氏两兄弟一声不响地喝了我辛苦十年才成的美酒。那桃花酿我做给你喝多少次了,也明知道今年会想办法给你尝到这十年桃花酿。你倒好,背地里给我享受完了!我一滴都没沾!”
齐谦之将酒坛从怀中拿开,朝苏元夕扬了扬:“这坛,你可以留下自己喝。”
“喝个梨头!”苏元夕冷哼:“七杀他们什么脾气你不知道?眼巴巴等了四年。我要私吞,他们不得来皇宫折腾死我?尤其是红离那家伙,她非得用火气喷死我。我警告你,这一坛,你没份,一滴都不许沾。”
“好。”齐谦之随意坐在竹廊边,放下酒坛,爽快答应:“我不碰。”
“真是欠你们了。”苏元夕嘴上抱怨,跟着坐在一旁:“要吃要喝,我得养着,供得和亲娘一样。你放张字条,我还要想方设法,偷偷溜出来。”
将桃花酿藏在齐谦之身后,直到眼睛看不见了,苏元夕这才拍手舒缓秀眉。
眼不见,心不烦。
“你也是威风。大张旗鼓地用璇玑阁势力灭了齐琼,就不怕周云澈他们查到什么?”
齐谦之笑道:“随他们查。母亲的仇,我一定要报的,反正也查不到什么。何况,周云澈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我对他们没什么威胁,他也不用过于担心。倒是你,替我教训了齐露之,多谢。”
此刻的齐谦之,身上没有一丝冷意,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表情生动多变。平日的惜字如金也都烟消云散。
“我那是实在忍不住。她上赶着找罪,我当然成全她。”苏元夕哼了一声,夸张叹道:“是是是~不愧是与北姬国百川组织比肩的璇玑阁阁主,杀伐果断、料事如神。”
“算了吧,你也别奉承我了,哪有你能耐。”齐谦之笑着摇头:“南周国苏太傅千金、璇玑阁大长老、楼兰国圣医玲珑、如今的南周国贤妃,你已有四重尊贵身份。再加上如今刚建成的藏宝阁,你又是楼主,可有五重身份在。哪一个,说出去都得吓死一批。”
苏元夕大喜:“建成了?什么时候?”
齐谦之点头:“半年前。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用市?”
“明年入冬吧。有太多东西还需要准备,而且到时候,我应该可以找到出宫一趟的机会。不过……话说,一年没见,你将璇玑发展得怎么样?”
齐谦之笑道:“还可以,称得上势力遍布。不过,百川依旧强我们一些。”
“人外有人。”苏元夕倒是很坦然:“百川的主人很是厉害,我们这些人,都比不得。这些年来,他什么消息,我们一点也查不到,倒是我们阁里的好多人,都被人家查到蛛丝马迹了。”
齐谦之点头:“不过,倒也相安无事。我们不与百川为敌,他们对我们,倒也客气。”
苏元夕把玩着腕上玉镯:“两虎相争,能有什么好下场?唇亡齿寒,百川的主人,又岂会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