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吉材与吉湛叔侄杳而无踪,是为我巫即一族饮恨憾事。苦于悲事骤临,我等至亲竟丝毫不知,吉湛与巫姑迟氏已结秦晋之好,并绵延诞育了子嗣。幸而拜巫姑大巫与梅姑悉心抚育,失怙幼子方得以成今日少年英才。年前,吉湛之子开我巫即神技,三足乌现于胸前,阖族这才辗转得知有血亲流落在外。赖祖宗神灵护佑,于有生之年为泯灭踪迹的吉湛寻回亲子,实为沐浴恩泽之大幸事。”
一俟吉云川停顿,司礼引导迟飞躬身跪倒在蒲团之上,行三拜九跪大礼。
待他礼成,吉云川吟哦击节:“吉飞,巫即传族有自。世衍四十有二,而后椒实云蕃,年经数千,以来德馨勿替。兹届春阳日盛之时,正万物复生有进,报本之念油然而生,追远之忱自尔弥笃。偕来子姓,将不腆以明虔,共矢寅恭,懔在天而对越。缅当年之矩矱,怅望衣冠,接一气于几筵,如亲色笑。俯祈歆格,罔有怨恫,佑启后嗣之贤,不坠先人之业……”
祝颂终了,司礼唱赞,请大巫亲执笔墨,在那厚厚卷轴上吉湛之下添上了“吉飞”的名字。
至此他便算正式归宗巫即,迟飞依照礼数向吉云川跪谢,然后顺次向爷爷一辈、叔叔一辈行礼,再与同辈见礼。
等这一通做完,吉云川再次站起身,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焚祝文、带领全族辞神叩拜,认祖归宗这才正式结束。
“老大巫有礼送上。”石驹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听到人声,围在门口的众人立刻分开两边,为石驹子让出一条通道,大家纷纷交头接耳,盯着他手里捧着的一个小匣子。
“快请。”吉云川急忙上前,所有嫡脉子弟都跟在身后。
“大巫。”石驹子当先一礼,然后转向其他人躬身致意。
“劳我爷爷他老人家记着。”吉云川伸手虚扶。
“老大巫说这是族里的喜事,他当然得有点表示。”举起手里的小匣子,“这件小东西,老大巫说算是给吉飞的一点见面礼吧。”
这话出口,几乎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变,老祖说的“小东西”必然小不了。
更何况,姑且不论东西轻重,单是吉天玺的这份表态就意义不凡。大家心里可都还记着老祖在迟飞到来第一天就召他密谈的事,眼下又如此大张旗鼓,不分亲疏地当着族里几百口子人表现出对他的与众不同。
年纪长一些的尚能克制,略略惊讶过便回复了不动声色,可小辈们就没这份定力了,吉垚早已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吉圭也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嫉愤之色。
“既如此,难得老祖一份心意,吉飞你还不快接过来。”吉云川面露微笑,他如今身为大巫,手心手背都是肉。
迟飞双手接过匣子,石驹子笑着对他说:“打开看看合不合意,老大巫说要是不满意,他再换一份来。”
人人心中又都是一凛,何曾见过老祖对谁有这份亲厚,亲送了礼物不说,竟然还顾及着收礼之人是否满意。就算当年他那般夸赞吉湛,称他是巫即一族百年才出的千里驹,可也不及如今对迟飞十一。
抬头看了一眼周围,见到爷爷吉梁冲他微微点头,迟飞这才轻轻揭开盖子,古拙的朱红大漆匣中,躺着一柄六寸见长、不及二指宽的匕首,造型简单,套在一个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套之中。
他眼中闪现惊喜,自己正勤练用刃格斗,太清楚有一把得心趁手的好刃是多么重要,这礼物可真是太及时了!
抽刃出鞘,迟飞只觉触手冰凉,在烛火映照下发出非金似玉的毫光,匕首通体没有半分纹饰,只在刃锋底部正中刻着一个极小的篆书“山”字。
“这不是……!”见到这柄匕首,早已荣辱不惊的吉云川,也不禁变了颜色。
匕首看着材质有些特别,可对巫族世家而言也不见得多不同寻常,其他人纷纷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
“这不是老祖从前寸不离身的那、那把……”已近两百岁的吉云川难得如此激动,“镇魂!”
“镇魂”二字铿锵落地,身旁立刻一片此起彼伏抽气之声。
他们没见过这柄匕首,可对它的名字却如雷贯耳。这是吉天玺年少时便贴身带着的爱物,两百年未曾离身。当年他驰骋世间,“镇魂一出,无魂可依”是何等霸气,何等不可一世。
据说这柄“镇魂”的基质是吉天玺亲自从东海寻得的一块海底陨石,到手后专程拜托其好友淬炼巧制而成,那个小小的篆体“山”字便是他的徽号——巫朌玉山,惊才绝艳,当年人人都企羡拥有一件他的作品。
玉山制巧神技无与伦比,说是鬼斧神工也毫不夸张,只可惜天妒英才,他不足百岁便离世。传世的巧器凤毛麟角,几乎都被巫朌一族千方百计寻回,珍而重之,从不轻易示人,流入外族之手的不过仅此一件。
几百年过去,奇珍不为世人所见,否则单凭着那小小“山”字印记,便该知道这匕首是件举世罕有的厉害法器。
“没错,这便是镇魂了。”石驹子冲着吉云川低头一笑,“若不是大巫,恐怕在场诸位都认不得此物了。”
吉天玺成名日久,早已不用再操演镇魂御敌,因此尽管贴身带着,这两百多年也鲜少现世,所以连吉栋、吉梁他们这一辈人都未亲眼见过,没想到今日竟被当做礼物送给了迟飞。
“使不得!这太过贵重,吉飞他收不得。”吉云川一力拒绝。
迟飞连忙将匕首放回匣中,心中却甚是不舍。
刚刚擎镇魂在手,那日见到紫金精时的情形再度出现,胸前瞬间灼热微刺。他正暗自惊骇难道安静的金线又要暴动,感觉却似乎不尽一样,少了那时渴望吞噬的狂热暴烈,倒更像是遇见好友般雀跃,有着丝缕惺惺相惜的欣喜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