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小羊放下手头的事情走过去拿起听筒“妈，我真的快扛不住了，你回来陪我好不好”是今年要参加高考的小女儿。听见女儿的声音，小羊心里就软了，十年寒窗，高考在即，而且这已经是第三年高考了，哪有不紧张的，当时就答应了。与丈夫儿子通过电话后，小羊有点犹豫不决了，现在刚好是秋收结束，离过年还早的时候，回到家里也没什么事情，总不能一直在镇上看着孩子读书，况且现在的这份工作还可以，现在回去的话只能等来年高考成绩出来了才能再次出门，这得少挣多少钱，要是女儿考上大学的话，这段时间自己就能挣出她的学费。考试还是要靠自己的，我自己去那里有什么用，还是按之前的想法好了，就这样拿定了主意。晚上的时候女儿又打来了电话“妈，你车票买好了吗”，“我和你爸还有你哥商量了一下，还是成绩出来了我再回去，我给你多打点钱，你吃好点，营养跟上，身体不舒服的话，我叫你爸陪你去医院看看”，“你说话不算数，之前和我说的话是不是也不算数”，小羊听见了，女儿是哭了“我这就去买票，买最早的票回来”第二天中午，小羊又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妈，你说话算数啊”，“算数的，算数的，明天中午我就在校门口等你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下了火车，转车来到镇上。女儿住的地方小羊去过几次，所以认得路，在学校斜对面路口的一个小巷子里面，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女儿住的那间屋子，一般都不锁门的。自己可以先把行李放下来，趁时间还早，先买些菜，做好饭，差不多也就到了下课时间了。推开门，地上结了一块儿冰，顺着这块冰看过去，是煤气灶旁边的水桶流出来的。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这塑料水桶的水也结冰了。这地方的结冰分这么三种，一是，室外不封口的容器里面的水会被冻得胀起来，若是装的水比较满的话就直接冻得溢出来了。二是室外的塑料容器装水且封口的那种，容器就要被冻裂了。所以，装有水的水桶一般很少放在院子里面。为什么呢，首先冻得胀起来的水不但一整个冬天都没法用了，而且还占了一个存水的容器，其次，若是院子里的水桶冻裂了，又损失一件家用工具。室内的水结冰是常见的，这也是要着重说一下的第三种。厨房用水。
没有暖气，也不烧煤的北方农村，蔬菜什么的，易冻伤的东西都放在烧炕的那个屋子。厨房里面会结冰的可能只有浆水缸和水桶了，浆水缸只有一个，而且一般都小小的，可以用柴草、破布或是穿坏了的衣服裹起来。这样就可以防止浆水缸冻住。就算是没包好冻住了，也可以把吃完面条的面汤浇上去，一会功夫就化开了。再不行的话，也可以抱过去放在烧炕的那个屋子里，毕竟这个缸比较小，抱的动，顶多了算，一天舀两回浆水也是够数了。
水桶是不行的，尤其是那种大的、用来储水的塑料大桶。厨房做饭是常用水的，总不好厨房用多少就跑到另一个屋舀多少水。所以，鉴于距离和现实的需要，水桶只能放在厨房里面了。因为储水的桶不但大而且多，这就使得它们只能冻着了。大的还好一些，小的会结冰的。而且不是一日形成的，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那种。第一天，水桶的水面会结一层冰，冰的厚度和硬度视天气的寒冷程度而定，因为白天会用水，所以舀水那块儿洋瓷碗大的地方不会冻住。第二天的时候，舀水那块儿洋瓷碗大的地方也会冻住，只是用擀面杖能够捅开，舀水的那个地方就只有碗那么大了，边上其余的地方厚度和硬度都有所增加。第三天的时候，碗大那块儿地方捅开以后会变得更小，边上其他的地方硬度和厚度更上一层楼。第四天的时候，变得更小的那块儿舀水的地方似汤勺般大小的时候，水桶的重量也上去了，比两个装有水的水桶还要沉，此后不多久，水桶就被冻实了。没错，意思就是整个水桶已经没有一滴水，全被冻成了一块儿形似水桶的冰。第一层冻住的时候，烧一锅热水浇上去就会化掉，若是待到第二层冻住的时候再浇一锅烧开的热水的话，冰面也会松动，中间那块儿还可以化开一个口子，若是等到第三层结冰的时候再烧一锅滚烫的开水，只能从中间浇上去，中间会开个口子，还可以继续舀水，若是浇在边上，便没什么效果了。边上整整冻了三层，一锅开水根本是隔靴搔痒，解决不了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亦是如此，脾气秉性不是一天形成的，身体病痛是长年累月积攒的，内心是逐渐变得没有温度的，一时的关怀难以解锁所有问题。
女儿的水桶已经冻住了，那她是已经三四天以上没做饭了。整个屋子也是冷的出奇，像个冰窖一样。
之前的时候，小羊并没有发现这个女儿是怕冷的，小学的时候还有棉衣棉裤，中学的时候穿件毛衣照样过冬，高中时候还给她买了一件棉衣，怎的，竟是越来越怕冷了。晚上写完作业上床后，那手脚冰凉的很，自己将那两只脚抱在怀里，两个人挤的紧紧的睡上好一会儿也不见得那脚摸上去会热乎乎的，晚上睡得好好的会惊醒。早上的时候，很早就醒了。之前还觉得这个孩子太懒了，放假在家的时候不看书不说，盯着电视能看到晚上十二点，早上睡到八九点叫了才会起来，根本就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怎么会考得上大学。自陪她读书以来才发现，这个孩子也是很努力了，看书能看到晚上十二点，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是自己恰好看见了她玩的时候，就一味的觉得她只是个贪玩的。
刚开始的那几天，小羊觉得可能是孩子太累了，大冬天的，晚上下自习后看书要看到晚上十二点，有时候早上四点多的时候就醒了。后面才发现不是这样的，她长时间的白天没精神，迷迷糊糊，情绪低落，沉默不语，饭吃的不多，晚上睡觉的时候比较困难，睡着了常常惊醒，早上四点多就醒了。原是晓得她常感冒，不知道竟是这种地步了。还是带她去市里面的中医院看看吧，这么多年给自己看病的经历，说起西医，她的唯一印象就是开单子，做检查，最后得出结论：没什么毛病。可是自己就是不舒服，钱花了，连个什么毛病也没看出来，花了钱什么作用都没有。由原先的怀疑个别医生转到怀疑个别医院，再到后来，渐渐的就怀疑西医了，进而不相信了。
早上五六点出发，来到市中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首先见到的是带着上坟心情上班的、态度极其恶劣的神精护士，后来见到的慈祥诚恳、面带微笑的中年大夫。赶场子似的挂了三个号：治疗不想吃饭的消化内科、解决头疼等问题的神经内科、治疗经常感冒病症的什么科来着忘了。一早上，两个人，三个科室来去跑。看到最后的时候，一个大夫说，中医其实是通的，挂一个科就可以了。哎，还能说什么，怪自己无知了。
早上看的医生，看完医生就坐在凳子上等着拿中药。偶然的一抬头，竟然看见女儿在悄悄的掉眼泪。小羊真的是忍不住了“就知道哭，遇到问题要想着去解决，哭什么，管用吗，又不是什么绝症，看看医生，吃吃药也就好了，我要是也像你这样，我还能活到现在吗？一生长着呢，这就哭的不行了。”自己愣是说上十句，这娃娃也回不了一句，只是悄无声息的掉眼泪，刚开始的时候还擦一擦，到最后索性也不擦了，只是一味的掉眼泪，说实话，哭的自己都有点烦了。算了，还是不说了。说完以后，小羊觉得不太妥当，自己说太多了，恰好是中午，中药配起来比较慢，还是先出去吃个饭吧。医院门口就有买饭的摊位，问孩子要吃什么也没个准话，就随便吃了些，在门口给她买了个哈密瓜就回去医院继续等着了。下午拿到医生开的中药，西药，中成药差不多是三四点的样子，回到住的地方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孩子貌似有些晕车，下午也没吃什么。先歇一天，明天再吃药吧。
小羊当晚会准备好第二天早上的早饭，不然起太早的话影响女儿睡觉，起太晚的话女儿没饭吃，基本上女儿起来了她才会起来准备吃的东西。早饭吃完以后要吃药的，三种药都要吃，治感冒的，治消化不良的，治头疼的，全部吃到胃里面，可以说是和吃进去的早饭平分天下了。中午，晚饭也是如此，吃着吃着，慢慢的吃药的时候开始呕了，自己看着也明白，天天的把药当饭吃了，有时候吃饭只是为了饭后吃药。十天下来，天天如此，谁还受得了。为了让女儿多吃点，自己换着样的做饭，一周下来，水饺、煎饺、蒸饺，包子、烙饼、油饼，汤面、炒面、油泼面、鸡蛋面、杂酱面、扯面，各种炒菜，小米粥、大米粥、疙瘩汤，换着做，最终也是自己吃的多。这么多天下来，小羊也想开了，不再那么铁了心的非得让女儿上个大学了，只要她身体好，考不考得上又怎么样。晚上也叫她早些睡觉，压力不要那么大，自己努力了就可以了，有些事情也是命，上大学的能有几个，自己嫁过来这么些年，村里也就那么一个大学生，没考上大学的，日子也照样过的好好的。
开春天气逐渐的暖和起来了，晚上也不用紧紧的抱着女儿待她暖和些再给她压好被子了，感冒似乎也好了很多，做饭也没那么冷了，各方面来说，都好多了，恰好家里修耳房，丈夫叫自己回家去给工匠做饭，走了那么十天左右。
在村里的十天，小羊发现这个村子里又有了变化。不论早上，中午，还是晚上，门前很少有人来往，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的，也是下地的老年人或干完活回家的老年人。中午偶尔看见一个小孩，小羊问道“你妈在家吗”，小孩答道“我爸妈都去北京挣钱了”，“那你爷爷奶奶呢”，“我爷爷奶奶下地干活了”，“那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去北京吗”，小孩说道“为了挣钱给我买好吃的”。
赶集那天几乎可以看见全村的人了，带着孩子赶集的爷爷奶奶，在去往赶集的路上，零散的分布着的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自己爷爷或奶奶的小孩子，村里路边打架哭闹的等着爷爷奶奶回家了告状的小孩子，在家门口等着爷爷奶奶回家的玩土的小孩子。正如丈夫说的，现在盖房子除了工匠费外还要掏人工费了。村里没人了，没了男女，只有老小了，年龄稍大些的小孩子不是上学了就是被打工的爸妈带走了。留下来的哪一个是上的了房能干活的，就算人家愿意，自家也不敢的。村里没人，自然没人经过家门口，没人经过家门口，自然也没人知道小羊家要盖新房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帮忙的。盖房子就要自己去找人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在村里的那几家男人，做起了帮忙盖房子、收麦子等一天收多少钱的工作。想想也是正常，自己在外面干活，一个月也是要拿钱的，现在就没有白帮忙的。
待家里的事情少一些就又回到了镇上女儿的住处，将从家里带回来的东西都收拾好，就开始做饭。不一会儿女儿就下课回来了，推门进来一句话没说就坐在了床上，自己拿了个吃的递了上去，这娃娃又哭了。“就不晓得怎么那么多眼泪，整天动不动就哭，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你不是走了吗”女儿这才出了声，“离开我你就不活了”小羊生气的说道，“就不活了”女儿和着哭声说道，这娃娃不哭还好，一哭就不得了了，眼泪哗哗的流，倒也不闹，自己哭一会儿可能觉得没啥意思，也就自觉地停了。
天气暖了，小羊做鞋子、纳鞋垫的地方由关着门插着电褥子的床上，逐渐的到不插电褥子再到打开门，最后直接是打开门，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做鞋、纳鞋垫了。房东老婆是个很爱干净的，小羊看她每天打扫屋里卫生，扫院子，给孩子们洗衣服什么的，都做的很干净。在台阶上坐的久了，刚开始是一句两句的聊，后来是一边干活一边聊，再后来是干活的时候停下来说几句，到最后，索性有空就坐在台阶上聊起来了。聊天的内容不例外的是关于孩子们的。房东媳妇说小羊的儿子已经考上大学了，女儿也是很认真的，睡得晚起得早的房东都和她说过几次了，他有时候早早起来去喂牛的时候都能看见这孩子屋里的灯亮着。这么刻苦的，一定能考的上的。小羊嘴里答应着，这孩子努力是努力，就是不怎么聪明。或许只有小羊知道，那是前段时间，女儿老是梦见去世的外婆和出车祸的初中同学，一前一后的，吓得她晚上不敢坐在地上写作业，总觉得背后有什么，就趴在床上写作业了，一来二去的，困了就睡着了，待睁开眼就是第二天早上了。到了后面不开灯就睡不着，这是过了好些日子才好的。
说起房东上大学的两个孩子，大儿子在离镇上不远的中学教书，还没找到儿媳妇，也是愁的很。女儿还在读师范，她希望两个孩子都能留在自己身边，不要跑得太远了。小羊说道“我希望我们家娃娃能在大的城市发展，不愿意他们留在这么苦的地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就这么平常的聊天，从孩子渐渐的上升到纳鞋垫，后来，房东媳妇看见小羊做的鞋好，想让小羊帮自己娘家妈做一双。她觉得自己也没啥事，就帮着做了一双，房东媳妇还是挺满意她的手工的，有一次宰牛后煮的牛骨头还给自己端来了一碗。只是就像房东媳妇自己说的：肉都卖了，平时他们也就是煮这种带肉的骨头吃，小羊看了看，确实没什么肉，但女儿还是啃了半天。
这陪读一直持续到女儿要高考的前一周，自己提前带了些东西回去，收拾下家里，再安排丈夫准备好车子，待女儿放假了就将所有东西一车拉回去，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再补习了，太费人了。高考的时候是丈夫陪女儿去的，自己不太认得路，还是留在家里干活。
暑假收完地里的麦子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对于高考成绩她也不执著了，分数有些低，八成是没戏了，好在一个已经上大学了。话又说回来，没考上大学的日子也过得好好的，和她一起读书的同学，有的小学毕业就不读书而后嫁人了，有的去读中职再后是远嫁了，有的高中没读完就去打工了，有的读了大专，就是那初中读完就去打工的彩儿，现在过得也可以。
彩儿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了，她手很巧，也很会做饭收拾家务。那段时间恰逢北京的老太太老爷子们都很喜欢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她就跟着妈妈一起去北京打工了。有的人说那家老太太会抱着孩子哄而让彩儿去玩电脑，有的人说彩儿很会照顾小孩子，有的人也说彩儿晚上还要照顾婴儿也是吃了很多苦。总之，彩儿算是打工的人里面混的比较好的，那家人对她好到想在北京给她找家人嫁了，只是彩儿没有答应。彩儿出门打工以来，也是起初的时候两三年回来一趟，后面渐渐的，就是不太回来了。那段时间，村里人都猜测，彩儿肯定是给家里挣了好多钱了，再加上出门在外的另两个女儿和彩儿妈，他们家这几年肯定是很有钱了，将来三个女儿嫁出去也是笔不少的收入。家里呢，就读初中的儿子这一个开销。每想及此，村里人纷纷后悔，要是当初多生几个女儿，现在自己家的日子何尝不会好过很好。
彩儿25岁的那年，她终于回家了，在村里，这个年龄段已经算是大龄的了，必须得找婆家了。那一年彩儿的婆家找在了离得比较近的隔壁一个村。算是个好人家，公公婆婆身体好还能下地干活，就一个儿子，也长得精神，将来老两口可以帮着看孩子、种地，彩儿和他老公出去挣钱。商议好婚事后，彩儿又出去打工了。一年后，彩儿又回到了村里，两人完婚。结婚后的第二个月，两个人一起出门了，毕竟结婚了，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些照应。不到一年的时间，彩儿怀孕了，肚子显形的那几个月她又回到了家里，生完大儿子以后，就像村里人说的：堪称一炮打响。首胎得男，第二胎就可以随便生了，要是个女儿的话就完美了，一儿一女，生活简直不要太美了。彩儿很高兴的怀上了二胎，可惜上天不可怜人，又生了个儿子，打第二个儿子出生的那一刻，两个孩子读书的话要学费。不好好读书的话，彩儿夫妇身上也就扛上了两套房子和两个儿媳妇。或许，本能的生活的他们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生完孩子，两个都留在家里，两人双双外出打工。只是不清楚他们的孩子将来选择哪条路，也不晓得他们攒钱的速度能不能赶得上彩礼上涨的行情。
农忙过后，小羊趁着空闲，回家看了看娘家爸，给他做了几天的饭，又去另一个镇子上探望弟弟。分数线出来的那天她看见了，女儿是考上了。高兴之余，她给女儿买了一件粉色的有粉色珠子和蝴蝶的短袖，一件灰黑色的长裤，被子床垫都是学校配备的，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她还是一样的叮嘱女儿，好不容易考上了，去了要好好看书，不要乱花钱，也不要太省着，该花的钱要花，没钱了就和自己说，会给她打过去。当然，上了大学女儿是可以谈恋爱了，只是不要学坏了，不要花男生的钱。还是那句“男生有钱就学坏，女生学坏就有钱”要女儿记好了，不要花男生的钱，不要占别人便宜，也不要让自己吃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