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了很久,再过半刻钟就是午夜,一连数日的鹅毛大雪天也缓了下来,只是天里还下着毛毛细的霜雪,冷得出奇。
天上有微弱的月光,宽阔的街道白日才扫过,青石地砖上到处都被浸湿了,到这晚间上面又铺了细细的一层沙雪,这样的天气也没有夜猫子喜欢出来活动,像是凤仙楼这类风月场所都早早的关了门,空气中静得可怕。
风雪中恍然掠过两道黑影,若是此刻有个正常人都还会以为眼花了,不过之后又呼啸而过两道身影。
要是此处现在站着一个江湖人士,就会惊讶——那前面两道黑影,是身手其高的高手,后面两个就完全稀稀疏疏了。
龚祝跟在三人后面喘得跟头牛似的,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需要极其谨慎的行动杨思恩是怎么想的,还把他给拉上了。
看着最前面两人只需脚尖一丁点的地方一触地就飞出去老远,再看自己这拙略的身法,除了两条腿儿拼命的迈得飞快像个练过点家子的,其他的在白日里会让他恨不得钻进地砖缝里,看看后面那一溜烟儿的一长串踏踏实实的脚印,跑得像个在饭店抢了肉包子的狗!不,狗跑得都没这么实在。
好在有个左天候跟着他一起丢脸,虽然他要比自己好上一星半点儿,但也差距有限。
龚祝正在一片瞎想中,耳边突然传来天狼三儿好比被冻僵了的狗屎的声音,阴恻恻一声:“到了。”
龚祝心中暗自一叹,这又是个内家高手,声音化线!
四道身影依次跃过高耸的围墙,天狼三儿在最前面引路,杨思恩则落到了最后,面上只露出一双冷月星辰般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袁家大院,袁云岗的府邸,官从太守,此人这一生基本都没有晋升朝堂的机会了,不过在枫叶城内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杨思恩不了解这人生平为官如何,不过他也不需要了解,做官的,就要做好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杀的准备。
等到了大院中庭,居间的屋子里灯光还亮着,外面守着一队为数六人的侍卫,杨思恩也没招呼三儿,直接从屋顶跃下,天狼三儿紧跟其后,看得龚祝这厢公子心惊肉跳。
只听到几声沉闷的“擦擦擦”刀剑切割骨肉的声音、和几声微弱痛苦的呻吟后就没了动静,龚祝和左天候跳下来时下面一地的鲜血,六个壮硕的侍卫全部被抹了脖子,还咕噜呼噜的向外吐着血。
屋子的门半掩开着,杨思恩和天狼三儿都没了身影。
他们正要进去,里面的人就出来了,杨思恩一身冰寒阴冷的杀气,天狼三儿则几分凶狠居多,手里提着一个正滴着血的黑麻布袋子,里面一颗人头大小的球状东西,龚祝和左天候心里泛起恶心想要呕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只听杨思恩简短冷冷的一声:“下一家!”
听着就仿佛是要去挨家挨户收馒头一样,脚尖轻轻一点,就跳上了屋顶,跟只矫捷无声的豹子一样瞬间远去。
两人赶忙费力跟上,这他妈的要是被府内那些巡逻的侍卫发现,没了天狼三儿和杨思恩,就他们两个这三脚猫功夫,跟砧板上的死鱼没区别。
又从一家高墙府邸内出来,天狼三儿的袋子里又多了颗人头,杨思恩身上连丝血迹都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大半夜的他穿着个黑衣,也不大看得出来。
龚祝虽然自小就是个书生样儿的公子哥,但是碰到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被勾起心底最底层的阴暗,害怕归害怕,但也兴奋异常。
随着袋子里的人头越来越多,天狼三儿的衣服肩背部已经完全被袋子里的鲜血浸湿,龚祝从最开始的害怕到兴奋又到后面的心惊胆战到现在已经心生恐惧,他实在想不通,杨思恩怎么是这么冷血的人物。
袋子里的这些脑袋在白天之前他见都没见过啊!
再过两三个钟头天色就要泛白了,此刻一直下着不停的雪也停了,在他们视线之外相隔极远的多个地方,一片人声鼎沸——惊叫声、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噪杂的充斥在平日里幽静神秘的高门贵阀里,这已经平静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枫叶城,终于还是热闹起来了。
“最后一家!”杨思恩平静说道,他的语气依旧古井无波,修长的四方剑被他握在手中,并没有再收起来,剑身依旧沉寂不见丝毫鲜血,龚祝却是越发的心生惧意。
左天候和他都已经疲惫不堪,今夜他们甚至没有出手一次,只是跟着在跑而已。
天狼三儿和杨思恩两人像是怪胎一般,杀了那么多的人割下了那么多的人头都还跟一汪死水一样平静,身体上也看不出丝毫的疲惫。
龚祝眼中布满血丝,目光有些呆泄,这与他一贯的风流倜傥书生样完全不粘边,杨思恩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提着四方剑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冷冷的说道:“最后的都尉张家,从正门杀进去,一个不留!”
龚祝和左天候从麻木中惊醒,两人深深的对视了一眼,左天候错开目光跟了上去,他毕竟已经效忠。
龚祝神色复杂的看着杨思恩的背影,今夜看来不光是那些人的劫,也是他的劫呀;那些人没躲开这劫都死了,变成了麻布口袋里的脑袋,他也躲不开这劫,要帮着杨思恩杀人,今夜之后,他再也不能与他称兄道弟了!
龚祝没有回身逃走,因为他知道逃不掉,原来从碰到溥杨思恩那一刻起,这一天就注定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这么快,快到他根本没有想过有今天!
凌晨寅时,都尉府张家的大门被人用蛮力切开,随后四个一身黑衣的人,像是来自地府收魂的恶鬼,从正门一路杀到偏远的张府后门,不管男女老幼、鸡犬马牛都被一刀一刀的切开了皮肤骨肉,成了寒冬下没有瞑目的尸体。
连流到地上的血都来不及温热,就被严寒掩盖,他们到死都在想一个问题——张家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