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是何地?赏花,赏景,赏人心,最重要的必然是后者,见面观心,这是官场后院都爱做的事。
相比于人,花草亭台向来都是最宁静的。三月天,乍暖还寒,正是牡丹初开的季节,虽然三月天的花甚多,但在太后寿辰,自然是以花尊牡丹为首要。也因太后喜欢牡丹,因此御花园内,凡是人所能及之处,目之所及之地都摆满了牡丹,虽然也有些其他的花木,但似乎都只是陪衬罢了。
为太后祝寿的人,想必是这御花园内除了牡丹外最多的事物了。互相寒暄的人也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倒也使这御花园多了些人情味。为官者讨论君国大事,少爷饮酒谈趣,世家小姐们品茶点花,看似其乐融融,倒不亦乐乎,而这种热闹,也是太后最喜的,今日只要太后开心便好。
西园稍偏的地方一棵极其突兀的白玉兰树下,一个约摸四十出头的女子,着一袭暗紫色正装,一头乌发梳作抛家头,用三支银钗固发,两股暗金色簪装饰,一支金步摇点缀于耳边,如若不说,谁又能想到,如此简单的着装配饰者竟是温丞相的夫人,安氏。此刻的温夫人却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一袭浅紫色正装的少女,少女三千青丝垂落,简单的肖鬓以两支金簪固定,额间一点花黄给少女有些单薄的妆容添了些妩媚之感。令人奇怪,明明是丞相府的夫人和嫡长女,可两人的服装却不似一般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那般雍容华贵,这是温家祖训,不可失大家之风,亦不可夺他人之色。
温家是百年大族,家主嫡系是不被允许入官场的,温丞相是温家二房的嫡子,才得以考取功名,而温家不论是偏房还是庶子,不论从政亦或从商,都是一方佼佼者,由此可见温家所培养的孩子之优秀,而这也得益于其严格的祖训。祖训第七章《为客》,第一条——不论落魄亦是显达,都不可以失了大家风度,不可毫无打扮招人鄙夷,亦不可花枝招展太过夺目,夺人风采。这也是为何安氏和温偌兰打扮如此的原因。
而此时的安氏有些无奈,不论她怎么劝,温偌兰就是不去和其他小姐一起行动,从进皇园开始,就一个人呆在这,弄得她都在想这孩子是不是病了:“兰儿,你当真不去?”
“娘,兰儿只是想清静一会儿,况且马上就有人来叫我了呀。”她只是想好好休息一番,毕竟一会儿宴会开始后皇太后又会要她却奏一曲了,要是这会儿不好好休息休息,赏赏风景,一会儿人多了还会有人来叫她一起品茶了,就没机会了,她这会儿不好好休息一下,还能什么时候休息?理想很美好,却忘了自己母亲是个忧天忧地的主儿,生怕她出什么事了。这不,从刚刚开始就没停地问她。
而安氏听到了温偌兰的解释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是了,因为太后喜欢扬琴,皇后喜欢瑶琴。而这两样因为难学,京中鲜少有会的千金,即使会也都学得不深,尤其是扬琴。因而每次宴会几乎都是要兰儿弹奏一段。而兰儿不知怎的,自幼就喜欢扬琴。有人说是丞相家为了讨好太后强迫女儿学的,但事实上,当初是找了许多不同乐器的乐师来演奏,让兰儿自己选择一种来学的,而当时的兰儿也才刚刚懂得认人听音,连太后的面都没见过,也不知怎的就偏想学扬琴和瑶琴,想来也是缘分吧。
安氏叹了口气,倒是自己多虑了,反而打搅了兰儿休息了?罢了,孩子长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她你管得着的。想着去找其他夫人唠唠家常,说说这孩子越大越难管了,就听见一众女孩的嘈杂声中,一个娇蛮的声音传入耳中:“温偌兰,你过来。”
安氏闻声望去,少女着粉色罗裙,双平鬓上是几支桃花样式的簪子,显得俏皮可人,安氏认出这是刚刚被册封为公主的芸若公主,本名项若芸,今年刚满十岁,楚国女子十岁才能参加宴会,这位芸若公主第一次来参加宴会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兰儿比试,想来是养在闺阁中时常听人提起温家偌兰的名头,今日想来切磋的吧?
这种小女儿家的比试,安氏以前也没少玩,兰儿五年前刚参加宴会时也常和人比试,只是后来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传出去了,大部分女眷不敢来找她比了,温偌兰倒也乐得清闲,却不想今天碰上了芸若公主。温偌兰自然也是看见项若芸本尊了,嘴角挂上了最自然的弧度,微微朝安氏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迈开脚步走到离项若芸面前,大约相隔一步的位置,微微屈膝:“臣女温偌兰,参见芸若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项若芸皱了皱眉,鼓着两腮。奇怪,明明这温偌兰确实是在给她行礼,不论仪态还是语言都没问题,可她怎么就是听出了些许不卑不亢的傲气,似乎还有些轻视之感?她是皇女,在宫中这么多年,虽然不喜尔虞我诈,但察言观色自然也是会的,她能感觉的出温偌兰虽然看起来恭敬,但并没有把她当高高在上的公主,且其语气疏远,也不似其他位高权重的官家小姐、郡主一样把她当朋友。也不知怎的,反正这个温偌兰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让她很不喜欢,所以她今天一定要把她比下去,灭灭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傲气不可,不就是第一才女吗,本公主今天非赢你不可!扬琴?本公主也会!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围在这儿?”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的空气的宁静,大家闻声望去,一袭鹅黄色罗裙,一头飞仙鬓插着两股镶着玛瑙石的金簪,明艳动人的着装,再加之主人本就生的俊俏,众人一见到来者,便难以移开眼,纵然是女子也不得不惊叹此人容颜之美,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温偌兰这位京城第一才女齐名的,京城第一美人——兮若公主。项若兮是如今还未出嫁的公主里最年长的一个,已经十七了,却因一颗丧夫落泪痣,使这京城第一美人无人敢娶,皇上也不敢嫁。项若兮看着众人,含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还曲着膝低着头的温偌兰身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别过头看向项若芸,丹唇轻启:“兰儿这是怎么啦?”
听到项若兮的话,项若芸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光顾着观察温偌兰,竟忘了叫她起来:“温偌兰,你还不快起来。真是,我没叫你起来,你也不知道起来,是不是傻?”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项若芸的眼睛就从未离开过项若兮,生怕姐姐因自己失了仪态而责罚她。
项若兮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但只有她这个项若兮最亲的妹妹才知道,她这个姐姐认真严肃起来是多么的可怕,尤其是对她!如今被项若兮知道自己如此没教养,让一个名门千金蹲在那儿半天,那还少得了一顿骂?
果然,在项若兮经过项若芸身边的那一刻,项若芸清楚地听到了她这位无比温柔的姐姐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好听的声音:“《女贞》十遍,明日午时给我。”
项若兮为了给项若芸面子,声音很小,加上她声音本身就轻柔,自然是很好听,但在项若芸听来,就是来自阎王殿的声音了,明日午时?十遍《女贞》?看来今晚又得通宵了。
“来,兰儿,你别怪芸儿,她自幼就这么没分寸。”项若兮轻轻执着温偌兰的手,虚扶着与她一同往茶桌走。项若兮和温偌兰感情很好,很多人都知道,两位都是才女亦都是美人,自然是很有共同语言,喜爱同样的诗词歌赋,崇敬同样的文人骚客,欣赏同样的英雄人物,唯一不同的是温偌兰喜扬琴和瑶琴,项若兮则喜瑟与筝,两人从五年前第一次相遇就如同知己,时常一同拨琴鼓瑟,谈论古今,京有一称,琴瑟美人。
“哼,我今日定要和温偌兰比试比试。”项若芸看自己的姐姐竟然不理自己,而去和他人执手如同姐妹,顿时生气了,自己的姐姐,怎么能待他人这么好?
“你比不过兰儿的。”项若兮给自己和温偌兰分别倒了杯已泡好的茶水,端起紫砂杯轻抿了一口带着扑鼻花香的花茶,淡淡地说道,不是她看不起自家的妹妹,她亦不过是在说事实,项若芸性子静不下来,除了个扬琴就没好好学过什么。要和兰儿比,自然只能比扬琴。可扬琴呢,且不论温偌兰虚长项若芸几岁,多学几年。就单说五年前她第一次听到的兰儿的扬琴声与如今妹妹的扬琴声比,那也是自家妹妹输。
“我不管,就要比,不比比怎么知道谁赢?”
“你这丫头,”项若兮无奈地摇了摇头,头上暗红色的玛瑙石在阳光下,映出丝丝鲜红,煞是动人。在所有人都被这一动作吸引了目光的同时,项若兮放下手中的紫砂杯,转头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温偌兰,“兰儿意下如何?”
温偌兰也是放下杯子,眼中含笑地看向项若兮,心道自己这位知己还真真是宠这若芸丫头,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种比试,还来问自己?也罢,就当成全她一次好了。温偌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轻发出一阵带笑的叹气声:“也好,天天只和你比试,我也早就腻烦了。”
“诶?”项若兮没想到温偌兰会这么快答应,还以为要懂不少嘴皮子劝说呢。可转念一想也了然温偌兰是在给自己面子。她知道温偌兰说和她比腻烦了自然是开玩笑的,心中对偌兰又多了分感谢。她是知道温偌兰有多讨厌在宴会上比试的,可她没有拒绝自己,但问一生知己,需几人?她项若兮觉得,一个人一生能得此一知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