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一主一仆站在路边,愣怔望着陷在雪地里的马车出神。
桐欢托着腮,仰头望天:“小姐呀,我都说啦,外面积雪很厚,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你非不听,这下好了,车轱辘没了,咱们寸步难行喽!”
沈清妩被她这幸灾乐祸的样子气笑,伸出一指在她额上用力点了一下:“我看你倒是很悠然自得,不骄不躁的样子!还不赶紧帮我将马车推上来?”
被沈清妩强拉着推车,桐欢一边装作使力的样子,一边念念有词:“小姐,你使劲儿呀!你不使劲儿,咱们得推到什么时候?”
沈清妩已经满头大汗,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丫鬟在暗中使坏。
桐欢不仅不出力,还暗暗将车身向下推了几分。
她望着头顶升起来的月亮,再看一眼正奋力推车的沈清妩,心中默默祈祷:“殿下啊殿下,天都黑了,你再不来,我跟小姐今晚就要在雪地里过夜了。”
照她的推算,她们离府不过两个时辰,凭赵成熠的马力,再出半个时辰,也就该追上了。为今之计,她只有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尽量不让自家小姐再跑远了。
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噼里啪啦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咯噔咯噔,气势如虹,一看就是有人带队而来。
桐欢大喜,车也不推了,站在那拍着手叫:“小姐,是殿下来了!”
沈清妩白她一眼:“你进楚王府才几个月,这么快就学会吃里爬外啦?你到底向着谁的?”
桐欢搔搔脑袋,扒一下鬓边的几绺细发,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奴婢……奴婢当然是一心向着小姐的。”
唉,虽然心里向着自家小姐,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再说,小姐对楚王的情意,她自问比谁都看得清楚,如今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就这么赌气跑出来,吃亏的不还是自家小姐吗?
她怎么能让自家小姐吃亏?
她在心中默念:小姐啊小姐,我一片丹心向着你,你可不要怪我偏心呐!
马蹄声停下,一行身着玄色常服的男子骑在马上,腰间佩剑,目露凶光地盯着她们主仆二人。
一名格外凶神恶煞些的男子拔出剑来,指向桐欢:“你们是什么人?拦在在这里做什么?”
桐欢吓得连连后退,沈清妩将她护在身后,冷冷觑着那凶神恶煞的男子,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有本事的话,自己过去便是,倘若轻易被我们这两个弱女子拦住了,那也着实无能了些。”
那男子手中的剑在月光下散发着凛冽的寒意,他沉声道:“小娘子好伶俐的舌头,只是不知被我这剑割上几下,你这舌头还伶不伶俐得起来?”
沈清妩一挑眉,面上毫无惧色:“恃武行凶,无能之辈。”
接连被骂两声无能,那男子登时变了脸色,呼喝着胯下的马向前几步,扬剑向沈清妩主仆二人冲来。
桐欢直打哆嗦,躲在沈清妩身后抖个不停:“小姐,他们……他们会不会是……是山贼?怎么……怎么办……”
那剑已经到了沈清妩喉间,她岿然不动,不急不忙对身后的桐欢解释:“你见过这么步履整齐,服饰整洁的山贼吗?”
桐欢转念一想,自家小姐似乎言之有理,再探头去看面前凶神恶煞的男子,顿时也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只听一声威吓传来:“齐武,不得无礼!”
那大汉收了剑,退回去,向一人行礼:“是,公子!”
队列自中间散开,一玄衣公子翻身下马,悠悠行出。
他身姿颀长,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对沈清妩颔首一笑:“抱歉,家仆无礼,冲撞了两位小姐,子羡代他向二位赔礼。”
如此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在自己面前温言细语地说话,桐欢胸中的气当下就消了一半,一脸崇拜地盯着眼前人瞧。那赤裸裸的目光,似要将这子羡公子拆吃入腹。
沈清妩见他以礼相待,微微侧身,算是见过一礼,随即道:“我主仆二人路遇不便,并非有意阻拦公子一行人,公子请便。”
说罢,让到一旁,有意让面前人通过。
齐子羡看向她身后,见那马车陷在雪中,心下了然,回身吩咐齐武:“还不下马,为两位小姐效劳?”
齐武与身后一人领命,齐齐翻身下马,去推那陷在雪中的马车。
两人都是练武之身,一合力,几下功夫,那马车就被推了上来。
见她们主仆二人费九牛二虎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两人轻而易举就办到了,桐欢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清妩恭恭敬敬道谢:“有劳公子,有劳两位。”
齐子羡对齐武冷冷一瞥,喝道:“还不过来,见过两位小姐?”
齐武生得五大三粗,身型高大,偏偏被这身量明显不如自己壮硕的齐子羡几下一喝,立刻乖乖过来,向沈清妩主仆二人拱手致歉:“见过两位小姐,方才是齐武唐突了,两位小姐多多担待!”
沈清妩大方一笑,道:“一场误会而已,齐先生不必介怀。”
见沈清妩大人有大量,并不与自己计较,齐武也笑弯了眼,搔搔自己的脑袋,那样子,依稀透露着几分憨厚。
桐欢站出来,俯身在沈清妩耳边道:“小姐,这么晚了,不如我们回府吧?”
沈清妩看那已经报废的马车一眼,有些无奈:“怎么回去?走着回去吗?”
她们自楚王府出来,赶了两个时辰的车才到这里,要是原路走回,怕是到了天亮,都摸不到楚王府的大门。
齐子羡见她们面带难色,试探着问:“我与家仆一行人正要赶往京中,不知小姐可愿与我们同行?”
她们的马车停在路边,齐子羡辨识车辙印记,已经猜到她们是自洛城而来,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一主一仆要在雪天连夜赶路。如今见她们为难的样子,心知两人多半已经后悔在这样的情况下跑出来,必定是要回城的。
情势不由人,沈清妩也不推拒,与桐欢上了齐武牵来的一匹马,跟在他们一行人后面,往城内走。
桐欢与她同乘一匹马,坐在她身后,与齐武唧唧喳喳斗嘴,闹个不停。
齐子羡骑马在她左侧,沈清妩朝他苦笑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丫头,生性大大咧咧,一出门就吵闹得厉害,齐公子不要与她计较。”
齐子羡道:“无妨,有桐欢姑娘作伴,一路也很热闹。”
沈清妩答“嗯”,忽见他腰间配着一支玉笛与一把软剑,莞尔一笑:“公子文能侍乐,武能弄剑,实是当世不让的英才。”
齐子羡自嘲:“乡野粗人,平生只会舞刀弄剑,偶尔吹奏几曲,打发时间而已。”
那短笛乃上好的蛇纹玉打磨而成,上有七窍,笛身以细密的金丝缠绕,两端各镶有牛骨,下坠有五彩璎珞,一看便知是极为贵重之物,而它主人的身份,势必非富即贵。
沈清妩看他年纪与自己相仿,再一思量京中齐姓的世家公子,一个名字掠过心头,于是问:“公子可是镇国大将军齐汝之子齐子羡?”
她这么快便猜到自己的身份,齐子羡讶异于她的聪慧,吃了一惊,笑着问:“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沈清妩一指他腰间那短笛:“少将军这玉笛如此打眼,我便是想不注意都难。”
齐子羡抚向腰间的短笛,望着沈清妩,道:“沈小姐确是心细如丝,子羡佩服。”
实在被身后桐欢与齐武二人聒噪得烦闷,沈清妩道:“不知小女是否有幸,能听少将军闲奏一曲?”
他先是一怔,再是犹豫不语,继而望着沈清妩许久,始终未将短笛自腰间取下。
见他如此,沈清妩暗忖自己太过唐突,正要作罢,他的笛声已经悠悠响起。
这吹的分明是一首意境高远的《三用韵》,可听在沈清妩耳中,颇有几分婉转凄怨,哀思中流的意味。
她抬眸看向他,默默思量。
南楚少将军齐子羡之名,她是早已知晓的。素闻他年少英雄,四岁习文,七岁习武,十五岁初涉沙场,在渔父山一战成名,只身率两万新兵,与北尉十万大军短兵相接,最终大破敌方九宫阵,战后坑杀誓死不降的七万北尉俘虏,令敌人闻风丧胆。
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伤心事吗?
她尚在揣摩曲中故事,一旁的齐武已经惊得下巴快掉下来。
他跟在齐子羡十二年,知这位少将军身边虽常年携有一支玉笛,但从未见他吹响。有时,军中打了胜仗,众将士在席间请他吹奏一曲助兴,他总是沉着脸,一口回绝。众将士知他一旦动怒,轻易无法收场,因此几回过后,就无人敢提此事了。
今晚,为了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少将军如此破例,实在大大反常。
齐武看沈清妩珠颜玉肌,愁眉啼妆,仪态万方,正唇角含笑望着自家少将军,当下捅一下身边的桐欢,戏谑道:“哎,你说,让你家小姐嫁给我们少将军做夫人,好是不好?”
桐欢想也不想,当即大叫起来:“我家小姐乃楚王之妃,如何能嫁给你家少将军?”
笛声戛然而止。
一行人马正拦在队列前方,为首之人一身肃杀,凝眉不语,冷冷觑着沈清妩。
正是赵成熠。
四面寒意陡起,气氛莫名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