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乱得一塌糊涂,泥沙混杂着海水,视线极差。
蓬莱外海数百里之外便是弱水,我也不敢轻易涉足。海里渐渐安静,蓬莱深海奇幻斑斓,此刻却无暇观赏,忽然一群巨鲸一起奔至眼前,慌不择路的样子几乎要挤到我。好容易等它们过了才发现前面似乎有两军对阵,然而一方阵容强大,另一方似乎只有两人。
对战正酣!
一个都不想见,却一次遇见了两个!
琯朗在海底需要捻诀避水,浅海尚可,在深海时间久了尚且不行,怎么全力对战?
对面军阵银色披甲,在深海泛着淡淡光辉,进退行止极为有序,且看不清军阵尽头在哪里,他们两人是是疯了吗?
炎珝把琯朗往身后一推,琯朗并不离开,呵,炎珝的阵脚开始有点乱了,还要顾及他!
好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冲过去救他!
带着他浮出水面,琯朗虽然极力的掩饰着,随着阵阵喘嗽却也禁不住脸色开始泛红,待要讥讽他几句,然见他一缕发丝横在眼前,侧面脸颊的线条似乎又分明了一些……他不是神力惊人吗?为何如此狼狈?一阵酸楚从心尖漫漶全身……
弃了他去寻炎珝。
炎珝看着似乎受了伤,前面一列虺族军队整齐排开,齐齐攻来!
“快走!”
炎珝见到我立即抓住我的胳膊往水面游去。我原本面对着他,这被他一抓变成我退后而行了,且被顺势揽住了肩,还听得他道:
“你是担心我,才去而复返的吧,好娘子!”
什么时候了,还一脸坏笑!
“咦,琯朗呢,你不会杀了他吧?”
“你这个该死的胡说什么!”
刚跃出水面,来不及扇他一巴掌,便见海上涌起冲天巨浪径向海岸而来——
百里之内的海岸还驻扎着不会水的天兵!忙推出一掌“千里冰封”!
云影珠威力巨大,我却不善利用,海水竟只能结成薄冰!
寒烟掌掌法绵柔,可以凝聚仙力形成一个小周天一般,半悬空中以“柳烟花雾”带着九成仙力将海浪导引困入一团十丈余宽的旋涡,再以“笔底烟花”将这团旋涡打开一个出口,流荡入海,炎珝早已飞身海中,烈焰剑导引着海水向外海流荡出去。
翻江倒海自然难不倒我和炎珝!
然仙力消耗让我有些疲累,忽然背后一股力量涌入,来不及思考便引而用之……
略一回头便见到一个白色的人影,一怔之下,琯朗却道:
“去禀报元帅,这里有我!”
喔,只要那军阵敢浮出水面,琯朗就能制服吧?
哼,我担心他们做什么!
冷静!冷静!
父亲会在哪里?
方才云襄跟随蓬莱长史向南而去,我这里是在蓬莱中部,东北角是滳泽,西边是幽暗森林,父亲只能在南边重立军帐。
果然远远看见玄色“乾坤”二字军旗在蓬莱以南百里处的层云之上,进帐之时,父亲正在部署军务,事情紧急,我也不能等了,忙对父亲道:
“父亲,虺族军队出来了,就在王宫外的海面上!炎珝和琯朗在那里,需要支援!”
“好,你且站下。熠风天将,你率所部去支援炎珝和琯朗。瓴棨天将,你率……”
从父亲的布置来看,虺族是全面进攻蓬莱了。
“父亲……琯朗他应该懂得如何勘破敌人的隐身术!”
“嗯,我早已有安排。你回去守着北冥!”
“父亲和哥哥都在战场,我怎么能……”
“不必多言,赶紧回去!”
又有人回帐禀报,父亲只厉声对我说完这句话,便又开始忙碌。
出得帐外,我却觉得茫然无措,鬼使神差又到了方才遇险之地。
熠风师父已列军阵于蓬莱王宫外海,背后就是蓬莱灵虚宫,退无可退!琯朗正凌空而立,玉神剑所指之处,一道半圆的蓝光往海面罴族军阵扩散,炎珝和熠风师父正在他左右抵挡着源源不断的虺族士兵!只是他们的剑招多虚,只能凭感觉辨认敌人所在!
我连忙上去帮忙,忽然熠风师父一声大喝,将我身边一个罴族士兵砍走,琯朗拉着我迅疾离开!
琯朗却冷冷道:“不自量力,来什么战场!”
言毕击落了几个跟来的罴族士兵,径往滳泽!还撂下一句话:
“还不快回去,又等谁救你!”
呵!是呢,我又不自量力!
解除了隐身封禁,熠风师父军阵与罴族军阵厮杀正酣。
炎珝的南冥军队由他统辖,应该回去接受调遣!
果然炎珝退出战阵朝我过来,脸上洋溢着无可救药的神采:
“娘子,你在等我啊?有没有觉得你相公我威风八面、英武不凡?”
无聊!
转身离去,嗯,琯朗往北是去了滳泽,那我便去幽暗森林!
幽暗森林西北部上空,天罡元帅金盔金甲矗立,身后军阵森然,严阵以待。
飞临阵前,与方脸长须的天罡元帅微微一礼。
前方军阵涌出,悄无声息直面而来,我忙在天罡元帅面前给他指着方向道:
“元帅,三支军阵,正前方、左翼、右翼,每支约有千人!”
天罡元帅沉着大吼一声:“列阵!”
后方军阵立即分成扇形的五支,虽方位并不准确,显见是要对虺族形成包围之势,第五支军阵前赫然而立的正是无瑕。
“哥哥,我来帮你!”
从来没见过无瑕穿盔甲,浅金色盔甲在身,为他的温润平添了一股英武帅气,他竟惊讶的看了我一眼,复又满是无奈,只道:
“躲在我身后!”
那怎么可能!
挥手之间森林中片片树叶围绕身旁,汁液喷涌而出,凝神一念,千里冰封的掌意带着绿色冰霜往银色盔甲的虺族军阵中飘散。
唔,虺族军阵身上点点绿叶,天兵应该能看见吧?!
果然无瑕一剑飞出瞬间斩首两人,猛然间连续三道蓝光袭来,身子微微一颤,是琯朗到了。
不过我来都来了,能错过与虺族厮杀复仇的机会吗?我的出云剑,纨纨的寒光剑,当然要沾染敌人的鲜血!
双剑刚刚出鞘,却被谁紧紧握住了手臂拖离了战场!
一侧脸便看见琯朗冰冷的脸,还有如针尖般刺眼的眼神!
他竟像抓小鸟一样把我抓在手里!
他的修为到底多高?为何我一丝一毫也不能挣脱?!
他师父是谁?竟然教出这么无情无义的徒弟!
蓬莱的濯玉森林跟幽暗森林比,草木都要俊俏许多,琯朗却咆哮道:
“不是让你回去吗?玉镯呢?”
“我人在哪里,戴不戴什么首饰,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琯朗双眉一凛,玉神剑出鞘,眼神如刀!
“你若赢,便随你!若输了,便回无极宫!”
我自然打不过他,他成竹在胸,连奚落都不屑了!
琯朗手一伸,长剑一横,剑锋有如冷月光华、泠泠照人!
琯朗临敌,从不用剑,适才在海面解除虺族庞大的军阵隐身术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他用剑!如今他的剑锋,竟然要指向我了吗?
心中怒火一炽,剑锋一凛,双刃凝寒,林中忽然一阵欢呼:
嘿嘿,酒!酒!
林中歪歪扭扭奔出来两个笨货,白发黑脸,手脚黄毛粗长,蠢笨的朝着我们又奔又跳,口里嚷嚷着“酒”“酒”,口水都要滴到地上了。
这滚来滚去见到我们便想到酒了么?
难道我们两个像酒桶?
他们奔到琯朗跟前,涎着脸瞧着他嘿嘿笑,琯朗冷眼一凝,俩货头一缩哼哧哼哧跑到我面前来痴笑。
“走开!”
“要喝酒!换!”
“滚!”
剑锋对着他俩,滚来忙拉着滚去坐在一旁的树下,拔草戴花的玩去了。
还没蠢到找死!
琯朗的剑气横扫而至,出云剑剑气如雪花飞舞,漫无边际,说是比拼,琯朗并没用仙力,只以剑气相博。
不,他怎么会让着我,明明是要打输了我好叫我戴那个镯子!
忽听旁边滚来滚去嘿嘿笑道:
“亲亲!”
“羞羞!
心中蓦地一痛,随即转成难掩的怒气。林中飒飒风起,剑光横扫之下,周围树木纷纷倒地,落叶乱飞,剑光撕裂了密林的天空。
滚来滚去嚎叫着跑掉,琯朗飞舞腾挪,片片飞花在他剑锋之下碎裂……
再一运气忽觉剑气凝绝,琯朗已将出云剑送还我手中。
琯朗容色冰冷,嘴角的浅痕都像冰刃:
“我会告诉北冥王,你已回无极宫!”
“就不走!就不走!”
腾云上空,琯朗四面八方的围着我,无路可去,冷冷的“回去”二字萦绕耳间,直让人怒气攻心,心神不宁!
真要被他逼疯了,竭尽全力大叫:
“我回不回去,关你什么事!”
“四极联军建成,天帝对你可有任命?你在蓬莱四处扰攘,擅闯军阵打乱阵脚,天帝和其他诸王会怎么看北冥?你让北冥王如何自处?”
一剑横在他面前,琯朗面色不改,冷漠如冰,眼中全是怒气!
“你吼什么?你吼什么?!”
凭什么对我吼?!我不会歇斯底里吗?对,是我错了,我不该在这里,所以就可以吼我吗?
琯朗的声音却更刻薄尖利:
“你必须回去!”
“……”
狠狠的别过身去,茫然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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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宫已经开始准备婚礼了吧……
既然不想回去,何妨流连人间,品清茶一盏,醉一壶东风!
长安城外茶舍也还在,看着伙计添水,不禁想起毓奇煮水点茶,熟练得像弹指落花一般自然!
我竟然有点怀念!
然我的对面,忽然坐下一个星月纹玄色衣衫,白眉赤眼的人,阴森森对我一笑。
虺族人!
旋即腾云上空,出云剑和寒光剑幻出一个剑阵将紧随在后的虺族人挡住,然今日损耗过大,不多久便觉吃力。
若能拼尽全力逃走,也许可能!
思及于此不再恋战,剑阵不撤,便已上清宝文之法飞身层云之上,双剑竟自回鞘,糟糕,剑阵已破!对方的银剑凝着一股强大的仙力迫来,瞬间那银剑已横在我颈下。
我身负云影珠竟又要被虺族人擒住?
顿时心灰了大半!
忽然一柄黑色剑柄的利剑穿云而过,黑色剑气四散穿梭,那人忙执剑抵御,那黑色光环却缓缓包围了他,渐渐已不辨其面目。只听得那一团黑气之内一声闷叫,然后是一声呼啸破空而出,往南边遁去。
回首正要道谢,见到来者却心下一寒!
白衣似雪,容色明丽,眼角眉梢都带着傲气和嘲笑。
鼻尖上那一颗分明的痣更是满含着蔑视!
转身便走。
她却跟在身旁若即若离讥讽道:
“看来没人护着,你连门都出不了啊!”
“你不必救我!”
“我也不想救你!”
“那你是觉得明抢有违仙规?有愧于我?”
言语中自然也是带了嘲讽和冷笑!
瑶姬嗤地一哼,嘴角一撇,冷笑道:
“我瑶姬纵横天下,从不知有什么仙规!你以为我欠着你,岂知这辈子,唯有你欠着我!”
“有病!”
我欠她?呵呵!
不想说话,只想离去!黑漆长剑一横:
“站住!”
止步冷笑道:
“你,还有何指教?”
“你方才斗不过那人不是因为你不行,而是你仙力受损,你现在这样离开,是要我再救你一次吗?”
果真是一对,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与你何干?”
“任性妄为,不知悔改!你这一辈子,运气都这么好?”
瑶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紧紧摁住我的手腕,我竟无法挣脱,被她拖着在层云间行了半刻,才降落在一座山间。
山不是好山,看起来荒凉得很,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只有半人高的杂草疯长着。
瑶姬剑锋一划,一道圆圆的光环出现眼前,被她拉了进去,竟又是一片天地!
临水一榭,雕梁飞檐,眼前数亩荷塘,塘中廊桥横跨,左面亭台一座,四周草木森森,身后竹林掩映,曲径通幽。
瑶姬语带讥讽:
“北冥公主竟如此愚蠢!你不知道你现在是虺族的眼中钉吗?”
她并无恶意,却更令我愤怒!
肌骨俱冷,恍似“冰肌玉骨”自伤于身,怒意碰着寒冷,如鲠在喉,唇齿之间,怒恨交加!
“与你无关!”
瑶姬却眼光一斜,轻佻一笑:
“你若想出去,最好先疗伤复元,这不用我教你吧?”
劫持囚禁!何等眼熟!
心底一怒,出手便是一掌“冰肌玉骨”!
瑶姬诡异一笑,灵巧一跃,飞上亭顶消失不见!
飞身直上,凝目一望!
竟在一个城池中,房舍连绵,城墙巍然,远处山脉绵延,无穷无尽。然而哪里不对劲……
微风拂过,竹叶婆娑有声,幽僻处惊鸟啼鸣,然而凝神侧耳,偌大城池,一无人声!
这是瑶姬的秘境!
北冥有结界之法,却无秘境之法。母亲虽会上清绝境,却未曾传授。
此秘境和母亲的上清绝境,还有毓奇的秘境是否是一类?
真傻,簪子在我发上,为何我竟忘了进入母亲的上清绝境?
愤愤然将满塘的莲子剥了,肆意挥洒满天莲子雨。
百般寻觅,不知出路!
无奈徜徉荷塘,满目荷花吐蕊,香远益清,心绪渐平。
凝神运气,气随意走,云影珠神力早已散入百脉,却似流水之源,生生不息……
两个时辰后,仙力恢复有七八成。再睁眼,空中一朵玉莲散着淡淡的光辉洒下一行金字:
知其法、出其门!
胸中又涌起一股怒意,眼睛一凝,莲瓣碎裂如烟花四散,却在空中飘荡组合,再成六字在眼前翻飞。
瞪视半晌,无计可施!
细读其仙诀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能领会其意,了然于胸。
其实秘境与结界的打造并无太大差异,只是结界以实有空间为基,以心法为界,可以设置进出之人!秘境却是空中任意一点为入口,凭空打造一处空间,且大小、情境可随心所欲,更重要的是,入口极其隐蔽!
待明其理,心中澄明,一念之下,已然置身荒山之中!
可是,好诡异!
瑶姬的行为好诡异!
不,不!
与琯朗有关的,都与我无关!
呵!我得回北冥,等待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