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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刘文典

刘文典(1891—1958),原名文聪,字叔雅。安徽合肥人。国学大师,善治庄子;教育家,曾担任安徽大学校长。

关键词:

犯颜、傲睨、气节、奇貌、教学、学术、妙论、逸事、知遇、微瑕、评价

犯颜

蒋介石上台后不久,表示要到安徽大学视察,并发表演讲,被时任安大校长的刘文典断然拒绝,称:“大学不是衙门!”但蒋介石还是按原计划到安大视察,可当他进入校园后,到处冷冷清清,没有预料中的“欢迎如仪”的隆重场面,甚至连学生都没碰到几个。刘文典更是连面都不露,只是派了几个人来接待。蒋介石心中极为不快,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视察完安大。

据说,蒋介石到安大视察前,省政府通知刘文典安排学生夹道欢迎“北伐名将”蒋主席。刘文典当时正在打麻将,看完通知后直接扔进痰盂里,继续他的牌局,并说:“我手中‘将’这么多,还稀罕他那个‘将’!”

1928年,安徽大学发生学潮,蒋介石召见刘文典问话。刘文典见蒋介石之前曾扬言:“我刘叔雅并非贩夫走卒,即使高官也不应对我呼之而来,挥手而去!我师承章太炎、刘师培、陈独秀,早年参加同盟会,曾任孙中山秘书(按:刘事实上从未担任孙中山秘书,而是中华革命党党部秘书,主要负责孙中山英文电报起草工作),声讨过袁世凯,革命有功。蒋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

见面时,刘文典称蒋介石为“先生”而不称“主席”,蒋非常不快。蒋要刘交出在学潮中闹事的共产党员名单,并严惩罢课的学生。刘说:“我不知道谁是共产党。你是总司令,就应该带好你的兵。我是大学校长,学校的事由我来管。”说着,二人火气都上来了,有说法称,蒋介石当场打了刘文典两记耳光,而刘亦不甘示弱,在蒋打其耳光后,一脚飞踹向蒋的肚子。

这场争论还有几个版本:

刘兆吉在《刘文典先生遗闻轶事数则》里记载:刘文典“因有怨气,见蒋时,戴礼帽着长衫,昂首阔步,跟随侍从飘然直达蒋介石办公室。见蒋介石面带怒容,既不起座,也不让座,冲口即问:‘你是刘文典吗?’这对刘文典正如火上加油。也冲口而出:‘字叔雅,文典只是父母长辈叫的,不是随便哪个人叫的。’这更激怒了蒋介石,蒋一拍桌子,怒吼道:‘无耻文人!你怂恿共党分子闹事,该当何罪?’刘文典也应声反驳蒋介石所言为不实之词,并大声呼喊:‘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躬身向蒋碰去,早被侍卫挡住。蒋介石又吼:‘疯子!疯子!押下去!’”

1928年12月3日,《申报》登载《蒋主席严斥安大生捣乱女中》一文,文中这样描述刘、蒋冲突:

等大家都坐定后,蒋介石先问程勉:“女中被毁,你有何要求?”程勉回答道:“只求保障学校安宁,学生得以安心上学,其他的就不计较了。”

蒋介石转而问刘文典:“你打算如何处理肇事的学生?”刘文典并不理会,兀自冷冷地回答:“此事内容复杂,尚有黑幕,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我不能严惩肇事学生。”

看到刘文典这副态度,蒋介石气得“腾”地站起身,拍着桌子,勃然发怒:“教不严,师之惰,学生夜毁女校,破坏北伐秩序,是你这新学阀横行,不对你撤职查办,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

刘文典也毫不含糊,“嗖”地站了起来,与之直面相对,语调依然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提起总理,我和他在东京闹革命时,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青年学生虽说风华正茂,但不等于理性成熟,些微细事,不要用小题目做大文章。如果说我是新学阀的话,那你就一定是新军阀!”

时任国民党安徽省党部指导委员会秘书石慧庐记录:

蒋介石盛怒之下,大骂安大学生代表们,骂了又坐下,稍停一下,站起来又开骂,训了学生一顿之后,转过来便责备两校的校长。女师校长程勉,是安徽教育界老辈程筱苏的儿子,他坐在那里恭听责备,一言不发。蒋又转向安大校长刘叔雅大加责难,说他对学生管教无方。叔雅和蒋对话间发生冲突,在座的都为之色变。蒋指着刘怒斥:“看你这个样子,简直像个土豪劣绅!”刘也大声反骂:“看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新军阀!”蒋立时火气冲天,大声地喊叫:“看我能不能枪毙你!”此时刘站起来一跺脚:“你就不敢!凭什么!”蒋大吼:“来人,把他扣押起来!”立即冲进来两个卫兵,把刘拖下。

还有一种版本来自于高伯雨的《刘文典与蒋介石》:“刘先生入室,不脱去帽子,昂然坐下,不向主席行礼致敬。老蒋见了已大不高兴,又见他打开烟盒拿出一根香烟,擦着火柴猛抽。就斥他为人师表,又是国立大学校长,如此无礼,刘先生只顾仰天喷出烟圈,然后以极鄙夷的态度,哼了一声。蒋介石大怒,立即下令扣留查办,消息传出后,教育界哗然。”

石慧庐是亲历者,高伯雨行文严谨,相较而言,他们的记载比较可信。且根据刘文典本人的叙述,蒋介石并没有动手打他,他说:“我一生除被一位老和尚打过,没有谁敢打我,蒋介石虽然把我关进了牢房,并不敢动手打我。”

刘文典被羁押后,安徽大学的学生集会游行,后来又有几个学校响应,举行罢课,高呼口号:“打倒新军阀!”“释放刘叔雅校长!”蒋介石采取了镇压行动,逮捕了一批学生。随后宣布安大校长一职暂由程天放兼任。蒋离开安庆时,留下手谕:将刘叔雅交张亚威看管,听候发落。张亚威是省府秘书长,合肥人,与刘文典有私交。他将蒋的手谕偷偷拿给刘过目,表示无可奈何,将刘软禁在省府内的“后乐轩”,待如宾客,一日三餐外带烟茶,统有差役侍奉。

一个月后,在蔡元培、胡适、蒋梦麟等人的多方营救下,经陈立夫从中斡旋,蒋介石释放了刘文典,但要求他“即日离皖”。据说,当来人打开关押刘文典的后乐轩的楼门,恳请刘下楼时,刘死活不肯出来:“我刘文典岂是说关就关、说放就放的!要想请我出去,请先还我清白!”来人哭笑不得,只能好言相劝,刘文典这才罢休。

刘文典的老师章太炎听说此事后,特于病中作联相赠,将刘比作敢于顶撞权贵的“祢衡”,称赞弟子的气节,联云:“养生未羡嵇中散,疾恶真推弥正平。”淞沪会战爆发后,章太炎到北平督促张学良抗日。刘文典到西城的花园饭店拜谒老师,章看见刘,摸摸刘的头说:“叔雅,你真好。”随后就大骂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真是卖国军阀。

刘文典后来告诉冯友兰,当被蒋介石囚禁时,他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心理准备,且戏言:“我若为祢正平,可惜安庆没有鹦鹉洲。我若为谢康乐,可惜我没有好胡子。”

1931年12月11日,同门鲁迅发表《知难行难》一文说:“安徽大学校长刘文典教授,因为不称‘主席’而关了好多天,好容易才交保出外。”鲁迅文中还不忘顺带讽刺胡适:“老同乡,旧同事,博士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称他主席’!”

实际上,胡适在营救好友刘文典时不遗余力,事后亦专为此事撰《人权与约法》一文抨击国民党的专制独裁:“又如安徽大学的一个校长,因为语言上顶撞了蒋主席,遂被拘禁了多少天。他的家人朋友只能到处奔走求情,决不能到任何法院去控告蒋主席。只能求情而不能控诉,这是人治,不是法治。”这篇文章发表后,胡适又写了《我们什么时候才可有宪法?》等论文,招致国民党人极大不满。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做出决议,要求国民政府对“公然侮辱本党总理,并抵毁本党主义,背叛政府,煽惑民众”的中国公学校长胡适,予以严惩。1929年10月4日南京政府教育部发出公文,对胡适给予警告处分。胡适不服,但迫于压力,只能辞去中国公学校长一职。

刘文典获释后,因蒋命其“即日离皖”,他只能离开安大。刘文典当初接受安徽省政府的邀请回来办学,原本一心想重振安徽教育,为此,他内心极为沉痛:“这次回来,在祖父坟上掘了一个大坑,来害自家的子弟,个人身败名裂不足惜,公家事被我误尽了。”离开安大时,他特意留函劝诫全校师生,“安心向学,努力教务”。

抗战胜利后,刘文典曾替人捉刀,为蒋介石六十生辰写过寿序。当时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的秘书朱丽东通过李鸿章之孙李广平找到刘,他没有拒绝。刘平章少时曾问父亲为何要给蒋写寿序,刘回答说,他在安徽大学主持校务时,是为了维护学生的利益才与蒋据理力争,二人之间并无大矛盾。抗日战争期间蒋介石领导中国人民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是有功的,为何不可以给他写寿序呢?

傲睨

刘文典初到北大时,曾遭辜鸿铭嘲弄。此后几年,他在北大一直过得不甚愉快。1921年,他写信给胡适诉苦道:“典在北大里,也算是背时极了,不如典的,来在典后两年的,都是最高级俸。照章程规定的,授课时间之多少,教授的成绩,著述及发明,在社会上声望四个条件,除末一条外,前三条似乎都不比那班先生差多少,然而整整五年,总是最低的俸。钱的多寡原不算什么,面子上却令人有些难堪,所以典实在不想干了,只要别处有饭可啖,这个受罪而又背时的Professor(教授),典弃之无异敝屣。”

学生郭鑫铨在《初识刘文典先生》中记载,刘文典曾说:“别人不识的字,我识,别人不懂的篇章,我懂。你们不论来问什么问题,我都会予以解答。”

刘文典曾任报社编辑,他曾谈对编辑的想法:“这层典很有点抱负,现在的报纸没有半家编得合法子,典要编起来,完全要改成西洋报纸的样子,至少也要和日本的报一样,暇时要做一篇长文章,把全国的报纸都大骂一顿哩。”

当安徽省政府邀请刘文典回乡办学时,刘对安徽的官员们并不信任,他说:“安徽的那些东西不能共事,所谓大学也不过是那么一句话而已。”但后来他却来到安徽大学,在一封写给胡适的信中,他说明了到安大的理由:“弟所以跑在安庆那样秽浊的地方讨生活,一来是因为安庆有个中学(全省仅剩这一个硕果),小儿可以读书;二来是受生活的压迫,所以才忍耻含垢在那里鬼混,过的生活真苦极了。终日要和一班不相干的人们周旋,简直是娼妓一般。”

20世纪30年代,刘文典在北大开设“校勘学”课程,由于选课的学生少,学校便让他在教员休息室上课。第一次上课,中文系没有为他做好课前准备工作,他大发脾气道:“这个课我教不了!我没法教!”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教员休息室的工友赶紧送上热茶说:“那哪儿成!像您这样有学问的先生,北京大学有几位?您不教,谁教啊!”刘文典这才消了气,转怒为喜,接着讲课。

刘文典潜心研究庄子多年,1939年,他出版了《庄子补正》(附《庄子琐谈》)一书。此书由陈寅恪为之作序,陈在序中毫不吝啬赞美之辞。此书一出,刘文典便有了“庄子专家”的美誉,刘自己亦当仁不让。每次上课讲《庄子》时,他开头第一句总是说:“《庄子》嘛,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

有人问刘文典古今治庄子者的得失时,刘口出狂言说:“古今以来,真懂《庄子》者,两个半人而已。第一个是我刘文典,第二个是庄周,另外半个嘛……还不晓得!”(“另外半个”一直说法各异,有人说刘说的是某位日本学者,也有人说是冯友兰或马叙伦,因为二人均从哲学角度讲庄子,只能算半个。)

王彦铭在《刘文典先生的一堂课》中记载道,刘文典一次上课曾讲元好问、吴梅村的诗,讲完后道:“这两位诗人,尤其是梅村的诗,比我高不了几分。”

刘文典上课讲到“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时讲得头头是道,但到生活中,他却忘了课堂上讲的理论了。他素来看不起新文学作家,认为“文学创作的能力不能代替真正的学问”。当他获悉西南联大准备将沈从文提升为教授时,勃然大怒,公开在课堂上说:“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朱自清该拿四块钱。可我不给沈从文四毛钱!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么?”

刘平章听其父刘文典说过:“我的名呢,就是在校勘学方面可以留名五百年,五百年之内可能没有人超过我。”

当西南联大开会讨论沈从文提升为正教授时,众人都举手同意,唯有刘文典表示异议,他说:“沈从文是我的学生。他都要做教授,我岂不是要做太上教授了吗?”

一次跑警报时,刘文典看到沈从文从他身边跑过,立刻面露不悦之色,顾不得自己跑得气喘吁吁,转身呵斥道:“你跑什么跑?我刘某人是在替庄子跑,我要死了,就没人讲《庄子》了!你替谁跑?”

文中子在《刘文典:“半个教授”》中写道:“刘文典素来看不起新文学和新文学创作家……他在西南联大的课堂上又开始讲笑话:‘警报一来,一定要跑。我虽很穷,亦必借钱坐车逃出城外。你们要知道,我还没有尽传所学给你们。如果我被炸死,中国文化就被炸去一大半去了。没有中国文化,日寇就会更猖狂了,所以一定要跑警报。’”

沈从文的妻妹张充和是刘文典的学生,她也确认过刘文典藐视沈从文之事,但她说,所有用白话写作的人其实都入不了刘的法眼,连胡适在内。她认为刘虽然对沈有偏见,却并无恶意。她说,刘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世人又何必正经八百地看他?

刘文典嘲笑茅盾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读,那个“盾”字通古汉字里的“楯”字,应该读“sh^n”。

有一次,有人请刘文典批评当前的文艺作家,譬如巴金怎样?他追问一下是谁?问的人再说一遍,他思考了一下说:“巴——金,巴——金,没听说过,没听说过。”

在西南联大任教时,刘文典常常对人说:“联大只有三个教授,陈寅恪是一个,冯友兰是一个,唐兰算半个,我算半个。”

刘文典上课时,偶然向学生提及在日本跟随老师章太炎学《说文》一事,顺口说了一句“鲁迅也参加学习”,同时伸出小拇指。50年代时,有人揭发他侮辱鲁迅,刘辩解说:“我何尝侮辱他,中国人以拇指比老大,那是表示年龄的,自古英雄出少年,鲁迅是我同学中最年轻有为的,我敬佩他是当代才子,所以伸出小指。”对方无话可说。其实,刘文典比鲁迅小了近10岁。

周作人回忆同门刘文典说:“其状貌甚为滑稽,口多微词,凡词连段祺瑞的时候,辄曰:‘我们的老中堂……’”以下便是极不雅驯的话语,牵连到“太夫人”等人的身上去。张中行也谈到刘文典每提及段祺瑞总有不敬之词。

刘文典自叙:“弟近来所发见的,在老大哥面前,说句狂话,实在比石臞(王念孙)、伯申(王引之)贤乔梓的东西坏不了许多,要比起曲园(俞樾)来,竟可说‘好些’呢!”

有一年,刘文典到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会议间歇时,刘在走道里遇到郭沫若,他斜着眼睛看了郭一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便走远了。

云南大学学生李必雨回忆:

1955年9月,云南大学中文系召开迎新会。会议开始后不久,一个瘦小干枯的老人踱着方步走进了会场,手里拿着一把茶壶,嘴里叼着一支“大重九”。正当新生们在窃窃私语,好奇地相互打听这个“怪人”到底是谁时,系主任刘尧民主动站起来向大家介绍:“这位便是刘文典先生。刘先生学术广博,古典文学的造诣尤其渊深,对《庄子》的研究更是独辟蹊径,成就超卓。现在请刘先生给大家讲话!”……

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之后,刘文典微笑着站起身,向台下点点头,说道:“我一向不参加这类活动。听说新一届新生的入学成绩不错,我心里高兴,破一次例,来看望看望大家。我不教你们,教的是你们老师的老师。说到《庄子》,不是什么研究的蹊径问题。古今中外的那些‘学者’不论经由什么蹊径,皓首穷经,勉强算是挨近了《庄子》的,寥寥可数。算起来,全世界真正懂《庄子》的人,总共两个半。一个就是庄子自己,中国的《庄子》学研究者加上外国所有的汉学家,唔,或许可以算半个。”

刘文典傲睨众生,他也非全没有自知之明,曾自我反省道:“以己之长,轻人之短,学术上骄傲自大,是我的最大毛病。”

气节

辛亥革命爆发后,刘文典从日本回国到上海,在于右任、邵力子等人主办的《民立报》担任编辑,宣传民主革命思想。“二次革命”失败后,报社被查封。宋教仁被刺杀的前一天晚上,刘文典听见有人敲门,甫一开门,来人就开了一枪,射中刘的手臂,来人见找错了人,掉头便跑。刘遂逃到日本,于1914年加入孙中山组织的中华革命党,任中华革命党党部秘书。袁世凯去世后,刘文典回国,他看到各路军阀混战,饿殍遍野,很是失望,愤而远离政治,决定专心致力于学问研究。于是,他由陈独秀介绍到北大任教。

刘师培是刘文典的业师,刘文典十分钦佩老师的学问。刘师培背叛革命投靠清廷,后又拥护袁世凯称帝,刘文典从此便很少与之往来,言谈中也鲜少提及刘师培。

1919年6月11日,陈独秀被捕,学界不分派别,积极营救,联名上书要求释放陈独秀。刘文典积极响应,并动员安徽旅京同乡会的各界知名人士(包括省长)一起进行积极营救。罗章龙在《红楼感旧录》中记载:“陈先生虽然出了狱,但随时还有再次被捕的危险,他不得不在刘文典先生家中隐藏下来。”

刘文典在安徽大学任校长时,某日,国民党安徽省党部通知刘文典说安大预科学生王某是共产党员,要刘文典对其严加监视。因“证据确凿”,刘遂令校警搜查了王的宿舍,果真搜出了“秘密文件”。刘立即让安大传达室的王裕祥送王某离开学校。这天夜里,国民党的便衣特务前来搜捕王某,扑了个空,质问学校,刘向当局推诿,最后不了了之。

刘文典的次子刘平章回忆说,刘文典与蒋介石发生冲突被迫离开了安徽大学后,陈立夫和蔡元培上书蒋介石力荐赋闲的刘文典担任教育部部长,但刘文典断然回绝了两人的好意。在后来给刘平章的一封信中,刘文典告诉儿子拒绝的理由:“只有终身之教授而无终身之部长,我决定北上到北大去教书。”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全国上下同仇敌忾。北平爱国青年学生因为国民党政府消极抗日,卧轨请愿。刘文典积极支持当时正在辅仁大学读书的长子刘成章参加请愿活动。刘成章因体质羸弱,卧轨时受了风寒,请愿归来后不幸患病亡故。

刘成章去世后,刘文典十分悲恸,更增添了他对日本人的痛恨。《教授印象记》中记载:“然尚有一事更可以使我们对于刘先生表示极大的敬意的,就是刘先生爱国心的热烈,真是校内无二人!去年长城战事闹得极凶的时节,刘先生每次上国文班,必花一部分的时间,哭丧着脸向我们伸说国势的阽危,并且告诉我们赶快起来研究日本。”

刘文典不仅号召别人研究日本,自己也全力以赴翻译日本陆军大臣荒木贞夫氏的《告日本国民书》,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国人更多地了解日本这个民族。据一位学生回忆:“刘先生那时正着手翻译日本陆军大臣荒木贞夫氏的《告日本国民书》。有一天上国文时精神萎靡得连说话都几乎没有声音,说是因为昨晚译书到夜里三时才休息。我当时听了刘先生的话,眼泪真要夺眶而出了。”

因刘文典大骂蒋介石,一向反对蒋介石的粤系军阀陈济棠曾多次函请刘赴粤共谋大业,并汇来重金相请。刘婉言拒绝,将巨款退回,叹道:“正当日寇侵华、山河破碎、国难深重之时,理应团结抗日,怎能置大敌当前而不顾,搞什么军阀混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卢沟桥事变后,刘文典未能及时离开北平,日军得知他曾留学日本多年,精通日语,多次利诱,劝他继续到北大任教。日本人还请了刘的好友知交来当说客,其中就有周作人。但刘文典说“读书人要爱惜自己的羽毛”,认定“气节不可污”,坚辞不就。

见劝说无效,日本人便采取强硬手段,两次派宪兵抄了刘文典的家,将于右任、胡适、陈独秀、邵力子等人写给刘的信函都抄走了。刘与夫人张秋华安坐在椅子上,“身穿袈裟,昂首抽烟,怒目而视,以示抗议”。日本人问他话,刘文典不置一词,翻译官责问他为什么对太君的问话一言不答,他怒道:“我以发夷声为耻!”

刘文典的四弟刘管廷本与他同居一寓,北平沦陷后,刘管廷下水,到冀东日伪政府当差。刘文典得知后极为愤怒,以生病为由“不与管廷同餐”,后又说“新贵往来杂沓不利于著书”,拒绝与其同住,逐其迁居。

1937年年底,在友人的帮助下,刘文典辗转千里,取道天津从海路到香港、越南,一路上,他心中反复默念着文天祥的诗句:“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1938年5月22日,他抵达云南蒙自与西南联大会合时,禁不住泪流满面,他对西南联大常委梅贻琦戏言:“只剩这一身衣裳了!”后来,他在给梅贻琦信中说:“典往岁浮海南奔,实抱有牺牲性命之决心,辛苦危险,皆非所计。”

据吴晓玲回忆,他比刘文典晚到昆明,刘见到他便打听周作人消息。吴说周以“家中还有老小”为托词未出来,刘文典气愤地说:“连我这个吸鸦片的‘二云居士’都来了,他读过不少的书,怎么那样不爱惜羽毛哇!”

到联大后,刘文典给夫人张秋华写信道:“岂有文章千载事,更无消息几时归?”几个月后,张秋华和次子刘平章,带着刘文典的四大箱珍贵书籍、资料,经香港辗转到云南。到香港后,因书籍资料实在无法携带,便寄存在香港,后不幸被日本人掠走。刘文典在课堂上沉痛地说,我的私人书籍都已丢失,资料没有了,我就把脑子里的东西给你们吧!

刘文典不仅有气节,更有器识。1942年,刘文典作《天地间最可怕的东西——不知道》一文,坚信日本必败,中国必胜。

日本战败后,刘文典又作《日本败后我们该怎么对待他》一文,主张从大处远处着想,“不能逞一朝之忿,快一时之意”,宽大对待日本,对日本不索赔款、不要求割地,“但是有一点却不可不据理力争,就是琉球这个小小的岛屿必然要归中国。这件事万不可放松,我希望政府和国民都要一致的坚决主张。务必要连最初丧失的琉球也都收回来”。

奇貌

学生曾描述在清华任教时的刘文典说:“记得那日国文班快要上课的时候,喜洋洋坐在三院七号教室里,满心想亲近这位渴慕多年的学术界名流的风采。可是铃声响后,走进来的却是一位憔悴得可怕的人物。看啊!四角式的平头罩上寸把长的黑发,消瘦的脸孔安着一对没有精神的眼睛,两颧高耸,双颊深入;长头高举兮如望空之孤鹤;肌肤黄瘦兮似辟谷之老衲;中等的身材羸瘠得虽尚不至于骨子在身里边打架,但背上两块高耸着的肩骨却大有接触的可能。状貌如此,声音呢?天啊!不听时犹可,一听时真叫我连打几个冷噤。既尖锐兮又无力,初如饥鼠兮终类寒猿……”

傅来苏回忆老师刘文典:“先生身材不高,晚年体弱瘦削,虽为一级教授,日常均身着青布长衫,脚着布面圆口鞋,不修边幅,却飘逸自如,不失学者风度。上课时则用一块蓝布包着讲义或教材,夹在腋下,慢慢走进会泽院,走入教室……入冬天寒,先生衣着亦无大变化,只是在长布衫下增加一件棉袍或皮袍,从未见过华丽大衣之类的装束。外出或应酬时,服饰亦然,但举手投足中,一派中国儒学传统大师神采。……先生读书或与朋友学生交谈时,喜抽香烟,爱喝清茶。我们去看望或有所请教时,他总是打开烟盒,递给我们一支烟,而后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此时谈风甚健,说古论今,厚积薄发,虽体虚气弱,常常手之舞之,神采飞扬。”

张中行回忆刘文典:“三十年代初,他在清华大学任国文系主任,在北京大学兼课,讲六朝文,我听过一年……他偏于消瘦,面黑,一点没有出头露角的神气。上课坐着,讲书,眼很少睁大,总像是沉思,自言自语。”

何兆武在《上学记》中回忆老师刘文典道:“我听说刘文典是清朝末年同盟会的,和孙中山一起在日本搞过革命,非常老资格,而且完全是旧文人放浪形骸的习气,一身破长衫上油迹斑斑,扣子有的扣,有的不扣,一副邋遢的样子……”

在西南联大讲《文选》时,刘文典每次上课前,让校役提一壶茶,带上一根两尺多长的竹制的旱烟袋。每讲到得意处,他就一边吸着旱烟一边解说文章中的精义,下课铃响了也不理会。有时候下午上课,他一口气讲到5点多。学生说刘“俨如《世说新语》中的魏晋人物”。

有人考证刘文典吸烟的习惯。认为他的学生回忆他边吸旱烟边讲课的细节有误,刘文典抽的应是烟卷,不是烟袋,也不是烟斗。刘文典的照片拍的就是其手夹香烟的样子。

刘文典嗜吸鸦片,上课时烟瘾上来便狂吸香烟解烟瘾,由于他边吸边讲,所以发音有时含混不清,上“《文选》选读”课时,有时只能听到他嗫嚅而言:“这文章好,这文章妙!”

文中子在《刘文典:“半个教授”》中这样描述刘文典:“他的长衫特别长,扫地而行。像辛亥革命以前中国妇女所穿的裙子一样,不准看到脚,走路不能踩到裙边,只得轻轻慢移莲步。他偶尔也穿皮鞋,既破且脏,从不擦油。”

任继愈也回忆老师刘文典:“刘先生不修边幅,头发散乱,一件长衫总是皱皱巴巴。他为人直率、纯真,具有庄子的洒脱。有一次雨中,刘先生一个人打着伞慢慢走着,长衫后襟湿透,鞋子沾满泥水。同学黄钺指点说,刘先生像庄子‘曳尾于涂中’。”

刘文典的次子刘平章回忆说,父亲在他的印象中总是一身长衫。除了在早年的一张照片中身着西服外,在以后的日子里,即使赴京参加政协会议,他也从未改换衣装。刘文典的头发很多,有一次剪短了以后,他就随便“抹一抹”,从此也不再费心梳理,所以他留下来的尤其是晚年时期的照片中头发都是凌乱不堪、微微上指的样子。

教学

罗家伦任清华校长后,一心想聘请刘文典来清华任专职教授,但北大拒不放人,几经磋商,最后双方达成妥协,刘到清华执教,但仍兼任北大教授,两全其美。由此可见刘文典当年炙手可热的程度。

一次,刘文典上课时,有一位学生站起来说:“先生能不能再大声点,后面的听不见!”刘问:“今天到了多少人?”答曰:“30多人。”刘说:“我上课,教室里从来不许超过30人!今天不讲了。”说完拔腿起身,拂袖而去。

刘文典讲课不拘常规,常常乘兴随意,给学生身临其境的感觉。有一次,他刚上了半小时便讲完了上一讲的内容。同学们以为他接下来要讲新课,谁知他忽然宣布说:“今天提前下课,改在下星期三晚饭后七时半继续上课。”原来下个星期三是阴历五月十五,正是月圆之夜,他要在月光下讲《月赋》。到这日,皓月当空,校园里摆下一圈座位,刘文典坐在中间大讲《月赋》,生动形象,见解精辟,让听者沉醉其中,不知往返。许多年后,学生宋廷琛在回忆文章中写道:“那是距离人类登陆月球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大家想象中的月宫是何等的美丽,所以老先生当着一轮皓月大讲《月赋》,讲解的精辟和如此别开生面而风趣的讲学,此情此景在笔者一生中还是第一次经历到。”

张中行在《刘叔雅》一文中回忆刘文典讲《海赋》时说:“一次是讲木玄虚《海赋》,多从声音的性质和作用方面发挥,当时觉得确是看得深,谈得透。又一次,是泛论不同的韵的不同情调,说五微韵的情调是惆怅,举例,闭着眼睛吟诵‘风压轻云贴水飞,乍晴池馆燕争泥。沈郎多病不胜衣。’念完,停一会儿,像是仍在回味……”

宋廷琛在《忆刘文典师二三事》中也谈到了刘文典讲的《海赋》:“当他解说《海赋》时,不但形容大海的惊涛骇浪,汹涌如山,而且叫我们特别注意到讲义上的文字。留神一看,果然满篇文字多半都是水旁的字,叔雅师说姑不论文章好坏,光是看这一篇许多水旁的字,就可令人感到波涛澎湃瀚海无涯,宛如置身海上一般。”

刘文典对《红楼梦》颇有研究,经常被邀请做《红楼梦》的演讲。张世英回忆:“那时无论文科理科,无论是学生和教授,都喜欢到各系去听自己喜欢的课。所以有些课,你可以看到学生、教授一起听。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一年级时听刘文典讲《红楼梦》,到了教室,已经挤得人山人海,地上都坐满了。刘文典是一个不拘小节、文人派头十足的学者,只见他抽一口烟,似乎要说话了,但又不说话,大家只好焦急地等待。他又抽一口烟,才不紧不慢地开了腔:‘你们各位在座的,都是贾宝玉、林黛玉呀!’当时化学系的一位老教授严仁荫,已经坐着等了半小时,听到这样的话,很生气地说:‘什么贾宝玉、林黛玉,都是大混蛋、小混蛋!’这是骂刘文典的。可是刘文典讲课后,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是走开的。”

刘文典博闻强记,他上课时讲《圆圆曲》、《万古愁》两篇文章时,把明末清初的事迹如数家珍般地一一说给学生听,并且在黑板上列举了许多典故,让学生十二分地佩服。

一次,助教在一位学生的课卷上无中生有地添上了一个错字,这位学生深感不平,马上去找刘文典。刘看后气得摇头咂嘴,回去与助教大闹一场。从此,这位学生所有的课卷都由刘亲手批改了。

何兆武在《上学记》中曾回忆刘文典上课时的情形:“西南联大的时候,刘先生大概是年纪最大的(按:刘文典并非年纪最大,只是相貌颓唐,显老态),而且派头大,几乎大部分时间都不来上课。比如有一年教温李诗,讲晚唐诗人温庭筠、李商隐,是门很偏僻的课,可是他十堂课总有七八堂都不来。偶尔高兴了来上一堂,讲的时候随便骂人,然后下次课他又不来了。按说这是不应该的,当时像他这样的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他就这个作风。”

傅来苏在《是真名士自风流》一文中记载:每逢讲授诗歌,刘文典常常摇头晃脑、浅吟低唱,每到激越处则慷慨悲歌。他不仅自己吟诵,还要求学生模仿。有的同学不遵命,他虽不悦,但也不苛责,只是打比方点拨:“诗不吟,怎知其味?欣赏梅先生(兰芳)的戏,如果只是看看听听而不出声吟唱,怎么能体会其韵味呢?”

傅来苏又回忆刘文典讲课:“开宗明义,讲清课题后,即不再翻阅书本,也没有讲稿或教案之类,即兴抒发,或作文字的训诂,或作意境的描绘。有时作哲理上的探讨,有时作情感上的抒发,引经据典,汪洋恣肆,忽如大江之决堤,忽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口渴了,端起小茶壶呷上两口,润润嗓子,讲累了,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兴浓时,会击节而歌,无所顾忌。兴之所至,说文论诗,出口成章,左右逢源,挥洒自如,又是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

刘文典上课时香烟一支接一支,从不间断,一堂课上完,地下全是烟蒂。上课方式也特别,因为声音小,所以由学生团团围绕他坐在那里听课,如同小孩子环绕姥姥听讲故事一样。

一次,刘文典讲李商隐的《锦瑟》,对于“锦瑟”是乐器还是“小妾”进行了一番考证。他认为“锦瑟”不可能是令狐楚(或其子)的“小妾”,因为李商隐不可能不顾及师生情谊或师兄弟的情谊。后他又说诗的“先”韵是“沉重的长叹而非意切的号啕”,一时来了兴致,边吟边感慨,下课铃响了,亦沉醉其中。而讲下节课的教授早在教室门外等候了。大概过了20分钟,刘文典的感情才平息下来,掏出怀表一看,“哦、哦”了两声,收拾书本,慢慢走出教室。

刘文典开“《文选》选读”课程,一年只能讲《文选》中的两三篇文章,每年开课又必讲《文赋》。这几千字的《文赋》,他一讲就是两个月。在说到《文赋》中某个字用得好用得妙时,他说:“《文赋》有多种讲法,讲一年亦可,讲一月亦可。例如此句此字,真乃一字千金!要不是它真好,古人与我非亲非故,我又何必这么捧他?”

吴晓玲在《忆刘叔雅先生数事》中回忆,一次,刘文典在基督教文林堂演讲,他解释《庄子》第二十七篇《寓言》中“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论,是谓‘天均’”的“天均”为“nature balance”,言简意赅,古今相联,一语中的。

学生王彦铭回忆刘文典上“吴梅村研究”课时,到课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偌大的教室显得空荡荡的。但刘文典毫不在意,在教室桌旁的一把“火腿椅”(木椅,右侧有状若整只火腿的扶手,供笔记书写之用)上坐下来,照例先是点燃一支卷烟,深深吸上一口,操着安徽腔:“今天我们只讲梅诗中的两句:‘攒青叠翠几何般,玉镜修眉十二环。’”王彦铭说:“刘先生娓娓而谈,香烟袅袅,把我们引进诗情画意中去了。”

下课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王彦铭等同学将老师送回住处,刘很是感动,吟诵李白的《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王彦铭清晰地记得,“他那安徽腔普通话,微微摇曳,有时还带点颤音”。

学术

1917年,刘文典由陈独秀介绍,到北大任教,教授“古典文学”、“《文选》”、“古籍校勘学”等课程。当时,刘文典革命的余热尚存,在五四运动中,他为学生充当“守夜犬”,并积极参与驱逐教育总长章士钊的运动,但随后而来的女师大风潮、“三一八惨案”和章士钊的下台,却让刘文典感到疲惫和失望。从此刘文典“告别革命”,开始沉入校勘古籍,潜心治学。

刘文典平生一直致力于古籍的校勘,他在课堂上常对学生说:“每部古籍,都有一个传抄、刊印的过程,长的几千年,短的数十年,错误实在难于避免。托名伪作的、篡改古籍的不乏其人。看不出问题,真伪不分,曲为解说,就要谬种流传,贻笑大方。搞校勘,须精通文字、声韵、训诂之学,要有广博的文化、历史、名物制度的知识,版本、目录之学也得认真研究。”

1923年,刘文典的《淮南鸿烈集解》共二十一卷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胡适应刘文典之请,破例用文言文为其作序,在序中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叔雅治此书,最精严有法……其功力之艰苦如此,宜其成就独多也。”此后,胡适又在自己的著作《中国思想史长编》中给予此书高度评价:“近年刘文典的《淮南鸿烈集解》,收罗清代学者的校著最完备,为最方便实用的本子。”此书出版后,刘文典一时在学术界声名大噪。

当时,胡适和梁启超应《清华周刊》之请,给青年人开过一份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胡适在书目中自然推荐了好友刘文典的这本《淮南鸿烈集解》。而当时对胡适所开书目嗤之以鼻的梁启超,在自己重新开列的《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中,也推荐了刘文典的这本新书,梁说:“《淮南子》,此为秦汉间道家言荟萃之书,宜稍精读,注释书闻有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颇好。”

鲁迅“主张年青人少读中国书的,或者干脆不读”,但在听说同门刘文典的《淮南鸿烈集解》一书正式出版后,特意去商务印书馆买了一套,并将此事写入日记。

刘文典点校《淮南子》时,曾致信胡适道:“弟目睹刘绩、庄逵吉辈被王念孙父子骂得太苦,心里十分恐惧,生怕脱去一字,后人说我是妄删;多出一字,后人说我是妄增;错了一字,后人说我是妄改,不说手民(按:印刷业用语,指雕板排字工人)弄错而说我之不学,所以非自校不能放心,将来身后虚名,全系于今日之校对也。”

《淮南鸿烈集解》出版后,十年间重印三次。二十五年后,刘文典重新点校的《淮南鸿烈集解》刊行,此书在原书的基础上,加入了其二十多年读书、教学中遇到的新材料、新思考。

刘文典校勘《淮南子》时,需要查阅《道藏》典籍。刘文典闻说北京白云观里珍藏有明朝正统年间刊印的《道藏》一部,于是,他请朋友帮忙,始住进白云观,得以翻看此典。他在白云观潜心翻检《道藏》,平日足不出户,经常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以致患上极为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养息调理了半年方才渐渐好转。

刘文典常通宵达旦地看书,鸡鸣时始上床,到第二天下午一两点钟吃早饭,其著作多在夜间完成。夜间读书时,则茶、烟相伴。刘文典的儿子刘平章也回忆,为了能静心研究学问,总是在夜里九十点钟才开始看书写作,一直读到到第二天七八点才睡觉,从来不吃早点。到了中午,饭做好后,夫人张秋华负责叫他起床,并把他“领”出房间。刘平章说:“有时他还朦朦胧胧的,我母亲给他夹菜,他看也不看也就吃下去了,他不是那么重视外表饮食这些学问以外的事情。”

据刘平章介绍,除了在中国古典文化研究上富有建树外,刘文典还精通英语、日语、德语,平时博览外文书籍,因此对国际情况形势也十分熟悉。他曾写过多篇文章,分析当时的环境形势,从今天来看都具有极高的政治远见。刘文典还对医学颇有研究,并提出了很多新思想。

傅来苏一次为刘文典收拾书本时,无意中看过刘所读的自己著的一本《庄子补正》,他在书页的空白处用蝇头小字密密工整地作了许多眉批注释,其中还有外文。傅来苏与同学都为刘的治学严谨赞叹不已,看来老师确实做到了他所说的“一字异同,必求碻(同‘确’)诂”。

抗战期间,刘文典的书籍由夫人张秋华带到香港,寄存在香港某学生处。夫人到昆明后,刘只说了几句,就和夫人争吵起来,责怪夫人道:“怎么不把书带出来,我以后怎么做学问,那些行李可以丢掉不要!”日军占领香港后,这批书被掠。抗战结束后,他得知日本将归还掠夺的中国书籍时,异常高兴,但结果却让他失望。一直到去世前,他依旧在找自己的藏书。

刘文典去世后的1961年,刘平章曾向周恩来反映此事,但总理办公室答复称:“鉴于中日关系尚未恢复,目前暂时不宜提这件事。”半个世纪后,刘氏后人终于得知,刘文典的藏书日本早已归还,但是,当时正是国民党退守台湾之际,藏书到底现在在何处,却始终不得而知。

刘文典对《庄子》极有研究,于丹的《〈庄子〉心得》参考文献中,刘文典的《〈庄子〉补正》位列第二,而位列第一的便是《庄子》。

妙论

刘文典性滑稽,善谈笑,语不择言。他曾自称“狸豆鸟”,因“狸”、“刘”二字古读音相通;“叔”者豆子也;“鸟”则为“鸦”,乃“雅”之异体。所以“刘叔雅”便是“狸豆鸟”。因刘喜自谑,故学生们就敢于跟他开点善意的玩笑。

西南联大时,有一次,一位学生在课堂上问刘文典,怎样才能把文章写好。刘文典仅说了五个字:“观世音菩萨。”学生不解其意,刘解释说:“观,乃是多多观察生活;世,就是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就是文章要讲音韵;菩萨,就是救苦救难、关爱众生的菩萨心肠。”学生闻言,无不应声叫好。

马逢华曾回忆刘文典演讲《红楼梦》的情形。有一次,刘文典在西南联大演讲,演讲地点原定在西南联大的一间小教室中,后因前来的听众太多,容纳不下,只好改到教室前的广场上去演讲。届时早有一批学生席地而坐,等待开讲。“其时天尚未黑,但见讲台上已燃起烛光(停电之故),摆着临时搬去的一副桌椅。不久,刘文典先生身着长衫登上讲台,在桌子后面坐下。一位女生站在桌边,从热水瓶里为他斟茶。刘文典先生从容饮尽了一盏茶,然后霍然起立,像说‘道情’一样,有板有眼地念出他的开场白:‘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讲《红楼梦》嘛,凡是别人说过的,我都不讲!凡是我讲的,别人都没有说过!今天给你们讲四个字就够了!’于是他拿起笔,转身在旁边架着的小黑板上,写下“蓼汀花溆”四个大字……”

而另一位学生则记下了刘文典对此四字的解释:“元春省亲大观园时,看到这幅题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好,何必蓼汀?花溆反切为薛,蓼汀反切为林,可见当时元春已然属意薛宝钗了。”

一次,刘文典与学生谈到《红楼梦》中妙玉论饮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接着调侃说:“吾辈饮茶,解渴的蠢物耳。”

刘文典发现学生用参考书后,诙谐地说:“去神庙烧香拜佛,烛光闪闪,烟雾袅袅,神佛真容常常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只有拨开云雾,才能看清庐山真面目。”

周作人回忆:刘文典最不喜中医,尝极论之,备极诙谐溪刻之能事,其词云:“你们攻击中国的庸医,实是大错而特错。在现今的中国,中医是万不可无的。你看有多多少少的遗老遗少和别种的非人生在中国,此辈一日不死,是中国一日之祸害。但是谋杀是违反人道的,而且也谋不胜谋。幸喜他们都是相信国粹的,所以他们的一线死机,全在这般大夫们手里。你们怎好去攻击他们呢?”

刘文典批评那时的国会议员道:“想起这些人来,也着实觉得可怜,不想来怎么地骂他们。这总之还是怪我们自己,假如我们有力量收买了他们,(他们)却还要那么胡闹,那么这实在应该重办捉了来打屁股。可是我们现在既然没有钱给他们,那么这也就只好由得他们之间去卖身去罢了。”

逸事

刘文典在白云观潜心研究《道藏》典籍期间,因日子实在太清苦,便忍不住趁着道士们不注意时,偷吃了点荤腥,结果被道士们当场“逮”住了,闹了个大红脸。

一日,白云观里来了个人,拿着旧报纸包的诗集,闯进刘文典的房内说:“我的才太高了,所以很苦的。这是我的诗集,诗好得很……你细细读罢。”刘颇觉好笑,于是低头假装看诗,来人继续发表高论:“我最好哲学,现在研究佛学和写字。我是以哲学为方法,政治活动为目的,政治也是我的唯理哲学的一层。”来人兜了半天圈子才切入正题,说想讨一笔旅费回乡,铜子票和铜子都不嫌弃,并说:“我是不择细流,所以能成其大,我的才学所以能如此的成就,也就是这个道理。”刘文典强忍住笑,将自己的零钱全部给了他。他点完钱,坚持要把诗集留给刘,供他晨昏拜读。刘文典再三辞谢,他方肯收回。临别时,此人一再说,其实你应该好好读读我的诗,不可专做那校书的枯燥活计。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还没拜会观里的道长,说:“宗教哲学家不可不见见宗教家。”刘文典赶紧拦住他,说老道们什么也不懂,当不起您这样大学者的拜候,才把他打发走。

在清华大学任教时,刘文典需要查阅某种佛经。他听说香山某寺藏有此佛经,就前去借阅。该寺有严格规定,非佛教人士,不准借阅藏书。允许借阅者必须在寺内念经堂正襟危坐,也不得以手指蘸口水翻书页,必须用寺院特制的篾子翻阅,违者受罚。该寺管理藏书的老和尚与刘文典认识,特准他借阅,并向他说明借阅的规则,刘当即允诺。

老和尚离去后,刘文典静坐读经。不一会儿,刘觉得疲倦,见室内有一空床,便趁机持书卧床阅读。不料,他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书掉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他忽然听到骂声,头面受到扑打。他睁眼一看,老和尚边打边斥责说:“你言而无信,竟把佛经丢在地上!”原老和尚本来想与他谈论佛学,进来一看书掉在地上,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扫帚便打。刘文典一面道歉,一面在佛堂内“抱头鼠窜”。

刘后来回忆此事说:“他是用扫帚苗子打的,若倒过来用扫帚疙瘩(把子)打,我可惨了。和尚见我甘心承受挨打,并没有教授架子,怒容一变,扑哧一声笑了。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我曾在清华设素斋招待。我的脑袋虽然不太高贵,但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打的。但这次挨打应该,君子不可失诺!”

北大文科教员的预备室,被称为“卯字号”。巧的是,这里还真有过两只老兔子和三只小兔子:当时的文科学长陈独秀与主讲中国文学史的朱希祖,同生于己卯年(1879年),时已三十八岁,被称为“老兔子”;胡适、刘半农与刘文典都为辛卯年(1891年)生,还不满二十六岁,则是“小兔子”。

张中行回忆,一次上课,不知说起什么,刘文典忽然慷慨激昂,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睁大眼睛说,人间的不平等现象使他气愤,比如说有人坐车,有人拉车。学生们都奇怪地说,刘教授怎么从“出世”忽而转为“入世”了。下课以后,有些学生看见他走出校门,上了一辆人力车,他坐上去后,车夫提起车把向西跑去。学生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正是那“坐车”的人。

刘文典长子病逝后,对幼子极为钟爱,上课时便把他带到教室,讲课时,孩子就坐在他身边,但因孩子太小,总是吵闹,此时,学生们便凑钱给他买糖吃。一次,孩子坐不住,到教室外面抓蝴蝶,刘文典见了,忙叫“快回来”。当时学生们正听得入神,将这三字也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刘文典生活上素来糊涂,他独自到蒙自后,请了一位男佣照料自己的生活。一年后,夫人张秋华带着儿子来到云南。一天,张秋华去市集随意买了点云南的蔬菜,回来烧了几个小菜。刘文典尝过后,惊讶地问:“这菜是哪里搞来的?”张回答说:“就是集市上买来的当地蔬菜。”刘文典听罢感慨道:“没想到云南竟有这么好吃的菜!”原来,男佣为了图方便,只给他做煮咸鸭蛋、蒸鸡蛋,他吃了一年多,竟不知云南有新鲜的蔬菜。

在昆明时,物价飞涨,货币贬值,教授们都过得非常清苦,刘文典亦如此。当时李鸿章之孙李广平也在昆明,他和刘文典既是同乡,又是远亲,二人性情也相投,所以时常接济刘。刘文典“难以为炊”时,就书“刷锅以待”四字,差人送给李。李便立即“雪中送炭”,帮他解困。

新中国成立初期,李广平被逮捕。后虽经排查排除怀疑,但要求有人担保才能释放。刘文典知道后,借了云大校长的小汽车去监狱接李,他对监狱的负责人说,李广平是我看着长大的,无任何问题,若保释后出任何问题由我负责。办完手续后,他将李接到云大。

到蒙自没多久,一天傍晚,刘文典沿着蒙自的南湖湖堤散步,走到来到一个村庄时,正巧碰见一个农夫打老婆,妇人号啕大哭,并不还手。刘文典实在看不过去了,便上去劝阻,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理会他:“我打我婆娘,与你何干!”刘极为恼火,抬手给了农夫一记耳光。男子猛遭“突袭”,愣了一下神,看了看刘,以为刘颇有来头,越想越怕,拔腿就跑。谁知,先前被打的妇人却不依不饶,冲过来一把揪住刘的衣领,拉着刘质问为什么要打他男人,并恶语相向,弄得刘很是尴尬。幸亏村里一些明理的人迅疾走过来,上前解了围。日后,刘文典想起此事时还忍俊不禁地说:“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昆明气候温和,号称“四季无寒暑,一雨变成秋”。昆明的冬天并不太冷,一般健康人有一件毛衣或一件皮夹克,即可应付一年。刘文典、陈寅恪两人畏寒,冬天却要穿皮长袍。陈和研究生同住一所小楼,冬天怕风,窗户缝隙用纸糊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天,刘拜访陈,两人互争谁的身体更差,相持不下。刘说:“我穿了两件皮袍子,可见我的身体更差。”说话间,自得之色溢于眉宇间。

西南联大青年教师陶光是刘文典的得意门生,因备课久未去看望老师,心存愧疚,后专门抽出时间拜望恩师。不料,刘一见陶,就大骂陶是“懒虫”、“没出息”、“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等等。陶一时莫名其妙,他回忆说:“我想他是鸦片没吃足,发神经病,我一向尊重老师,但学生也不是奴隶,随便辱骂,我已忍无可忍,要以暴易暴,当我正要怒目反击时,忽见刘先生用力一拍桌子,声音更大地说:‘我就靠你成名成家,作为吹牛的本钱,你不理解我的苦心,你忍心叫我绝望吗?’愤怒的脸忽然变成可怜的脸。”陶光听到老师把自己当成“吹牛的本钱”,很受感动,于是转怒为笑,扶老师坐下,并向刘说明原因,倒茶赔罪。刘亦转怒为喜,马上留陶一起吃晚饭。

学生李埏曾向刘文典借过一本《唐三藏法师传》。当李翻开这本书时,发现空白处全是刘文典用多种语言写的批注,注文除中文外,还有日文、梵文、波斯文和英文。李埏正看得入神时,发现书中有一张刘文典用毛笔画的老鼠。李很是疑惑,便去请教刘。刘文典说,那是他在乡下点香油灯看书时,一天深夜见有只老鼠爬到灯盘上,明目张胆地吃灯芯上滴在灯盘上的油。他本想打死老鼠,但又觉得老鼠也是在讨生活,和他读书也是为讨生活一样,就不必相残了,便用毛笔画了一幅老鼠像夹在书中。李埏于是感慨:“先生真有好生之德!”

张中行回忆,刘文典讲课时,吴宓(号雨僧)也去听,坐在教室内最后一排。刘文典总是闭目讲,讲到自己认为独到的体会的时候,总是抬头张目向后排看,问道:“雨僧兄以为如何?”吴宓照例起立,恭恭敬敬,一面点头一面答:“高见甚是,高见甚是。”全场为之暗笑。

吴宓对刘文典的学问十分佩服,他常去听刘文典讲课、演讲。他在日记中记录:“听典讲《红楼梦》并答学生问。时大雨如注,击屋顶锡铁如雷声。”又一次写道:“听典露天演讲《红楼梦》。”

钱穆在《师友杂忆》中回忆刘文典:“有一年,余适与同车,其人有版本癖,在车中常手夹一书阅览,其书必属好版本。而又一手持卷烟,烟屑随吸随长,车行摇动,手中烟屑能不坠。”

刘文典烟瘾极大。一天上课时,刘文典的烟抽完了,就问前排的男学生示意要烟抽,学生们怕烟太差,不好意思拿出来。但刘一再示意,一位姓张的学生便要掏出烟来,这时正好教室门开了,家人给刘送烟来了。

刘文典与白族诗人马曜曾在云南大学共事,二人都好烟,常一起品烟。后马离开云大后,刘每觅得好烟,便邀马一起品尝。而马亦投桃报李,1951年,程砚秋到昆明演出,一票难求。马知刘为戏迷,便想办法弄到票,亲自送到刘家。

陶光看上了一位才貌双全的滇戏女艺人耐梅,想请刘文典为之做媒,便常拉着刘去看滇戏。陶光已人到中年,刘自然乐意成人之美。结果,刘从此对滇戏着了迷,而陶也抱得美人归。此事一时传为佳话。刘认为真正能保持中国之正统者,唯有滇戏。20世纪40年代,他几乎天天去看滇戏,“光华剧场的头排两个座位被他常年包下,届时风雨无阻,偕夫人每晚必到。尤对著名老生栗成之的演唱艺术极为倾倒,曾誉为‘云南叫天’,并赠以诗‘檀板讴歌意蓄然,伊凉难唱艳阳天。飘零白发同悲慨,省食憔悴李龟年。’”

李埏回忆,刘文典和罗庸还因为陶光与耐梅的结合发生过不愉快的争执。刘文典与罗庸、钱穆三人从玉溪返回昆明时,顺道到昆阳浏览。到昆阳的当天闲聊时,罗庸认为,陶光作为一个学者不应与耐梅结合。刘文典则认为只要他们相爱就可,不必用世俗偏见指责陶光的选择,为此两先生争吵到面红耳赤,钱穆则从中调和劝解。第二天他们也无兴再留昆阳,便乘船返回昆明。

婚后不久,陶光与耐梅经常发生争吵,因耐梅生得漂亮,唱戏嗓音又好,深得许多戏迷及一些地痞的追逐,常有人去缠着耐梅。陶光认为已经结婚了,耐梅还这样,觉得面子上下不去,常为此苦恼,便去向刘文典求教。刘文典告诉陶光,你只有离开云大把家搬远。陶光便到昆明师范学校任教,将家迁离翠湖边。过了不多长时间,又有人追到新居处找耐梅纠缠。此时陶光心情更为苦恼,又找刘文典诉说,刘文典只好无奈地说:别无他法,你只有离开昆明。陶光遂抑郁地携耐梅离昆赴贵阳大学任教。陶光到贵阳后和耐梅的争吵随之即消,但隔不了多久,仍然又有人跑到贵阳找耐梅。随后陶光接到台湾大学邀请,便决然离开贵阳赴台大任教。

新中国成立后,刘文典常晚饭后漫步去茶馆听滇戏。一天傍晚,刘携夫人沿翠湖漫步去听戏,忽然有辆小吉普车在他旁边停下,从车上走下一位省级干部,问刘先生要到何处,可以用车送。刘却婉言谢绝曰:“安步当车。”说完与夫人信步离去。

刘平章回忆,1957年3月,刘文典在北京开会期间,在一家书店看到《苏联画报》上有一幅名为“擦皮鞋者”的漫画,画着一个满脸皱纹、衣衫褴褛的老头在严冬的寒风中蹲在地上为儿子“kolya”擦皮鞋。当时正在成都读书的刘平章给父亲写信“讨要”生活费,刘文典恰好读到“擦皮鞋者”漫画,想到自己对儿子的溺爱,不免自责。于是他在给儿子的信中称呼儿子为“kolya”,落款为“擦皮鞋者”,信中不提寄钱的事,反说自己在京费用大,钱已用完,要儿子汇点来解除经济危机。这封信如今被收藏在刘文典纪念馆中。

刘文典对故乡有深厚的感情。他是合肥人,在他的旧版著作上都会署名“合肥刘文典”的字样。1949年,他为自己印制了名片,上面只有“刘文典,安徽合肥”几个字。抗战胜利后,曾有人建议刘文典回家乡执教,刘文典很是欣喜。但由于时局动荡,他的心愿没能达成,这也成为他终身的憾事。

李毕雨进入云南大学后,高年级的学生写了“尗疋”两个字让他读,他张口结舌。此时高年级的同学告诉他,他刚进校时,上届同学也曾写这两个字让他认,他错读成“卡疋”,倒没有人笑话,因为谁都读不出来。这位同学又告诉李,这两个字是刘文典先生的字,读作“叔雅”,而同学们背地里也叫刘先生“卡疋”(音“卡特”)先生,算是对他老人家的昵称。

知遇

刘文典曾撰写一篇名为“怎样叫做中西学术之沟通”的文章,他在文章中称胡适为“我的朋友胡适之”,并称胡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实在可以算得是中国近代一部Epoch Making(划时代)的书,就是西洋人著西洋哲学史,也只有德国的Windelband(文德尔班)和美国的Thilly(梯利)两位名家的书著得和他一样好”。

刘文典的《淮南鸿烈集解》成书后,胡适自然是最早的读者。1921年9月24日,胡适在日记里记载:“刘叔雅近来费了一年多的功夫,把《淮南子》整理了一遍,做成《淮南鸿烈集解》一部大书。今天他带来给我看,我略翻几处,即知他确然费了一番很严密的功夫。”胡适还写道:“北大国文部能拿起笔来作文的人甚少,以我所知,只有叔雅与玄同两人罢了。叔雅性最懒,不意他竟能发愤下此死功夫,作此一部可以不朽之作!”

《淮南鸿烈集解》的出版也是胡适努力的结果,胡将文稿推荐给商务印书馆的张元济,并充当刘文典的经纪人,帮助他与商务印书馆交涉。刘对好友也极为信任,写信给胡适说:“《淮南子》事,既然你这样说,典无有不依。”

对于刘文典而言,“我的朋友胡适之”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刘写给胡的信,大都是让胡为他解决各种各样的难题,无论是生活上的还是学术上的,在信中,刘不是让胡适替他找工作,就是为他的书稿和商务印书馆交涉,或者是找胡适借钱、提供其他帮助等等。

刘文典因校勘《淮南子》曾向北大借款六百元钱,到期却无力还债。当时他的书还没有出版,他便给胡适写信诉苦,让胡帮他向张元济预支稿费,他在信中说:“两三个月薪水一扣,典年内就无以为生了。典想拙作将来销路总不会十分错的,借重你的面子,和张菊生(元济)先生商量,垫几百元,总该可望办到。拙作比起平常的书来,费的心血也多些,将来定价也要贵些,并且价值比较的永远些,无论多少年后都可以有销路,究非那些风行‘一时’的书可比。先垫一笔款,早迟准可以捞得回来的,典想只要请你和张先生一说,典目下这个围就可以解了。你对于典的事素来肯帮忙,这件事必定可以答应我的。”

几日后,刘文典再次写信催促胡适:“典因此又起了一个奢望,看起来好像近于‘无餍之求’,其实和原议相差也不远。就是《淮南子》的垫款六百,加上《印度思想史》的二百,共计有八百元,如果拿二百,就可以凑成一千整数了。”在胡适的帮助下,不多日,刘文典便领到了商务印书馆预支的稿费。

由于刘文典未能及时将最后几章校完,商务印书馆不肯支付剩余的五十元稿费,而北大因经费紧张不能按时发薪,山穷水尽的刘文典只好再次求助胡适:“弟之经济状况已濒绝境,务请你即刻替弟和他交涉一下(打一个电话即成了),我向他开口,实在有些不好,请你援救我一下罢。”

1923年,《淮南鸿烈集解》出版之际,刘文典请胡适为该书作序,并提出序要用文言文:“拙著《淮南子集解》已经全部完成,许多学生们都急于要想看看,盼望早一天出版。现在就因为等你那篇序,不能付印,总要请你从速才好。至于文体,似乎以文言为宜,古色古香的书上,配上一篇白话的序,好比是身上穿了深衣,头上戴着西式帽子似的。典想平易的文言和白话也差不多啊,如果你一定不肯做文言,也只得就是白话罢。”

胡适向来对刘文典有求必应,遂用文言文作序言一篇,将无数溢美之词送给了刘文典:“今日坊间所行,犹是百五十年前之庄逵吉本,而王、俞诸君勤苦所得,乃不得供多数学人之享用;然则叔雅《集解》之作,岂非今日治国学之先务哉?”“凡其所自得有与前人合者,皆归功于前人;其有足为诸家佐证,或匡纠其过误者,则先举诸家而以己所得新佐证附焉。至其所自立说,则仅列其证据充足、无可复疑者。往往有新义,卒以佐证不备而终弃之,友朋或争之,叔雅终不愿也。”

《淮南鸿烈集解》出版后,胡适的这篇文言文序文,竟然引发了一场小风波,有人说胡适主张复古了。曹聚仁回忆说,1922年沈信卿等人发起复古运动,“恰巧,那时有几个新文人偶尔也用古文来写作,如胡适《淮南鸿烈集解》序,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及序文,都是用古文写的。他们便借为口实”。

刘文典对胡适对他的帮助也感激涕零,他在给胡适的信中说:“你是弟所最敬爱的朋友,弟的学业上深受你的益处。近年薄有虚名,也全是出于你的‘说项’,拙作的出版,更是你极力帮忙、极力奖进的结果。”

刘文典校完《淮南子》后,便开始校勘《论衡》。刘文典对于校勘《论衡》并无太多信心,他便写信征求胡适的意见。胡适对刘文典的决定表示支持后,刘文典便坚持不懈,将《论衡》校勘完毕。

《论衡》文稿自然也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但书稿交去后,商务印书馆却迟迟没有动作。刘文典心中很是忐忑,自然,他的解决方法就是请胡适出面与商务印书馆交涉。不久,商务印书馆的高梦旦就写信告诉刘,出版的事将全权委托胡适与刘文典细谈。

商务印书馆出版刘文典《论衡》一书,支付给刘的稿费较低。刘文典交稿时便有所保留,删除了一些内容。事后,刘在给胡适的信中说:“不厂(北大教授单不厂)所说的,弟有些东西不肯放进去,这话不的确的。弟并非胆小,实在是嫌定价少了,凡是费力考出来的,都想留着做我的读书集志,价出足了,弟的胆子就会大的。”信寄出后,刘许久未收到胡的复信,他心中很是担忧,生怕胡责怪自己,也不敢直接去找胡。许久之后,他终于收到了胡的回信。胡在信中解释自己之所以晚回复,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忙清朝大学者戴震诞辰二百周年的纪念之事,接着,胡适说:“我怪你的是你有一次在信片上说,你有许多材料,非有重价,不肯拿出来。我后来曾婉辞劝你过,但我心里实在有点不好过。我觉得你以‘书贾’待人,而以市侩自待,未免教我难堪。校一书而酬千金,在今日不为低价,在历史上则为创举;而你犹要玩一个把戏,留一部分为奇货。”胡适的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刘文典后来做《庄子》校勘的时候,写信告诉胡适,称与出版社“价好商量”。

被迫辞去安大校长一职后,失业的刘文典又求助胡适,他在给胡的信中说:“老大哥!弟虽不肖,究竟是个读书人,在那样秽浊的地方,和那些不成东西的人胡缠,试问精神上如何过得?现在环顾一班故旧,最爱我的只有你,能救我出那个恶劣环境的也只有你。务请把我的事不要忘记了。千万不要自己躲在第五国际的租界上,舒舒服服地讲学读书,把一个老朋友丢在WC里而受罪啊!”

国民党退守台湾之际,胡适在考虑自己去向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好友刘文典,他准备安排刘一家去美国。他为刘联系好了在美国的具体去处,甚至为他们办好了入境签证,但刘文典却拒绝了胡适的邀请,他说:“我是中国人,为什么要离开祖国?”

新中国成立后,刘文典留在云南大学任教,除了偶尔向学生提及他“十二万分”敬佩的陈寅恪外,几乎从未主动谈起过胡适。20世纪50年代,批胡运动如火如荼,刘文典没有任何口头、书面形式的对胡的批判,他保持了沉默。

据刘文典的一位同事回忆,在“批判胡适”的浪潮中,系里组织的批判学习大会,刘文典都参加,但是很少发言。别人讲话时,他要么装着记录,要么闭眼休息。1957年,刘文典被认定为“反动学术权威”,亦遭到批判,当时有人批判他的“罪状”之一就是,系里组织开批判会,他竟然“靠在沙发上睡大觉”。

微瑕

刘文典好吸鸦片,周作人曾回忆刘文典:“叔雅人甚有趣,面目黧黑,盖昔日曾嗜鸦片,又性喜肉食。及后北大迁移昆明,人称之谓‘二云居士’,盖言云腿与云土皆名物,适投其所好也。好吸纸烟,常口衔一支,虽在说话也粘着嘴边,不识其何以能如此,唯进教堂以前始弃之。性滑稽,善谈笑,唯语不择言。”

虽然自己吸鸦片,但刘文典深知吸食鸦片的危害,因此,上课时他常告诫学生千万不要吸鸦片,他说:“我因体弱多病,初因治病染上了恶习,又因为政府腐败无能,任敌侵略,国将不国;又因小儿早殇,悲痛欲绝,国难家愁,吸毒即慢性自杀啊!劝诸君切勿染此恶习。”

西南联大时,由于物价飞涨,而刘文典又吸食鸦片,生活十分困难。为了赚钱,刘便应大盐商张孟希之请,到磨黑为这位盐商的母亲撰写墓志铭。从昆明到磨黑路途遥远,风险极大,为此张派人用滑竿将刘接到磨黑,一路上做了妥善安排,甚至派专人保护。到磨黑后,刘除了替张母撰写墓志铭,偶尔为当地教师讲讲《庄子》和《文选》外,其他大部分时间便躺在鸦片床上吞云吐雾,过足了烟瘾。四个月后,刘文典才回到昆明。

刘文典此行,受到联大同仁的诟病。而且刘文典的私自离校,使正常的课程受到影响。当时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仅有七人,其中陈寅恪被困香港,刘文典一走,就只剩下罗常培、朱自清、闻一多、浦江清、王力五人,课程压力极大。刘回到昆明后,第二年续聘,闻一多坚持不给刘发聘书,刘被解聘。刘文典知道自己被解聘的事后,非常生气,曾与闻一多干了一仗。当时和闻一多住在一起的清华研究生王瑶回忆说:“刘文典回到昆明后,对解聘他的事很不服气。他曾到司家营清华文科研究所找闻先生论理。当时两人都很冲动,闻一多正和家人一起吃饭,他们就在饭桌上吵了起来。朱自清先生也住在文科研究所,看到这种情况就极力劝解。刘文典终归未能重返清华。”

刘文典的学生王力亦在中文系任教,极力为刘说项:“我们几个同事去见闻先生,替那位老教授(指刘文典)讲情,我们说这位老教授于北平沦陷后随校南迁,还是爱国的。闻先生发怒说:‘难道不当汉奸就可以擅离职守,不负教学责任吗?’他终于把那位教授解聘了。”

离开清华后,刘文典到云南大学任教。闻一多对云南大学聘请刘极为不满。吴宓在1944年7月10日的日记中记载,国民党教育部高教司司长吴俊升邀集西南联大、云南大学、中法大学文法学院主任讨论《部颁课目表》修改问题,闻一多在会上提到刘文典时说:“谓幸得将恶劣之某教授(典)排挤出校,而专收烂货、藏垢纳污之云大则反视为奇珍而聘请之”,“云大在座者姜寅清无言,徐嘉瑞圆转其词以答,未敢对闻一多辩争”。

1947年,中央研究院启动第一批院士评审,刘文典被列入候选人名单。中研院史语所所长的傅斯年看到名单后,致信中研院总干事萨本栋,坚决主张把刘从名单中删除,他说:“候选人中确有应删除者,如刘文典君,刘君校《庄子》,甚自负,不意历史语言研究所之助理研究员王叔岷君曾加检视(王君亦治此学),发现其无穷错误。更有甚者,彼曾为(云南)土司之宾,土司赠以大量烟土,归来后,既吸之,又卖之,于是清华及联大将其解聘,此为当时在昆明人人所知者。今列入候选人名单。如经选出,岂非笑话?学问如彼,行为如此,故斯年敢提议将其自名单除去。”虽然萨本栋并没有听从傅的建议直接删除刘,但刘在评议会的五轮投票中,得票均为0票,未能当选。

刘文典染上鸦片,据说是因长子刘成章的死。他为打发排遣内心伤恸,麻醉自己,便开始吸食大烟。钱穆回忆说:“(刘文典)后因晚年丧子,神志消沉,不能自解放,家人遂劝以吸鸦片。其后体力稍佳,情意渐平,方立戒不再吸。及南下,又与晤于蒙自。叔雅鸦片旧瘾复发,卒破戒。及至昆明,鸦片瘾日增,又曾去某地土司家处蒙馆,得吸鸦片之最佳品种。又为各地土司撰神道碑墓志铭等,皆以最佳鸦片为酬。云南各地军人旧官僚皆争聘为谀墓文,皆馈鸦片。叔雅遂不能返北平,留教云南大学,日夕卧榻上,除上课外,绝不出户。”

据说新中国成立后,在云南,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两个人抽“云土”,一个是原云南省主席龙云;另一个就是云南大学教授刘文典。

全国解放后,刘文典以惊人的毅力戒掉鸦片,改抽大重九。他抽烟甚多,有时一天两包。当时大重九旧币三千元一包,能抽得起大重九的人并不多,学生抽的都是一千五百元一包的大公烟。刘平易近人,所以学生常到他烟盒里摸一支烟,刘丝毫不以为意,因此深受学生爱戴。新中国成立前后,刘文典的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兴奋地说:“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我‘再生了’!”

李埏告诉何兆武,反右时有人揭发刘文典,说他有一首黑诗,并公布出来。诗的前面有一段序,大意是说他有一个姬人非常可爱,明媚窈窕,温存体贴,可惜短命死矣,他想起伊人十分感伤,夜不能寐,于是写诗怀念她。诗也写得缠绵悱恻、哀婉动人,但怎么会成黑诗了呢?揭发者说,刘文典根本就没这么个姬人,这首诗实际上怀念的是他那杆烟枪,新中国成立后不准抽大烟,他就只好怀念他那杆烟枪了。

1958年,刘文典在昆明逝世。遵照他的遗嘱,家人将他收藏的文物全部捐献给了安徽博物馆。按照夫人张秋华的意愿,刘文典逝世后没有立即火化,而是用棺木土葬在了云南大学后面的圆通山上。一年后,由儿子刘平章取出骸骨,火化后送回祖籍安庆安葬,开始简葬于古月庵,后来正式安葬在怀宁县总铺高家山(今属安庆市)。

评价

刘文典出版《庄子补正》时,陈寅恪欣然为序,说:“先生之作,可谓天下之至慎矣。……然则先生此书之刊布,盖为一匡当世之学风,而示人以准则,岂仅供治庄子者所必读而已哉!”

高伯雨评价刘文典说:“为什么会时时想到刘文典先生呢?我就是欣赏他有狂态。当1929年前后蒋介石不可一世的时候,刘先生一如他的老师章太炎藐视袁世凯那样,对着蒋面前敢‘哼’他,是真名士,非胡适之、朱家骅等人所及。”

学生傅来苏在《刘文典先生教学琐忆》中称赞刘文典说:“其知识之渊博,治学之严谨,令人叹为观止。”

刘文典的学生评价老师:“说到刘先生的学问的渊博精深,这个更使我这不学无术的小伙子惊异得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除了拍手嗟叹之外不能赞一辞。”

晚年,周作人回忆刘文典说:“他实是一个国学大家,他的《淮南鸿烈集解》的著书出版已经好久,不知道随后有什么新著,但就是那一部书也足够显示他的学力而有余了。”

钱理群评价刘文典:刘文典的“狂”是真的。所谓“狂”无非是把自己这门学科看成“天下第一”,自己在学科中的地位看得很重:我不在,这门学科就没了!这种“舍我其谁”的狂傲、气概,其实是显示了学术的使命感、责任感和自觉的学术承担意识的。

儿子刘平章谈及父亲刘文典:“与狂相比,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比较傲的,相比之下,傲字更准确一点。”“他的傲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学问是可以传承下去的。所谓的狂就是因为傲,而傲又是因为他有本事”。

有人如此评价刘文典,一言以蔽之,是真名士自狂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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