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日晚》
初二那年,我生病休学了。马先生与母亲天南海北各安一方,二姐一个人一边看家一边照顾弟弟。那晚我一个人,病床旁都是“陌生人”。每次醒来,窗外总是黑色的,我不知道几点也不知道自己就算等到天亮又要做什么。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过去了三天。
那是我第一次在回忆里,遇见灰头土脸的马先生。正是过年的时节,他没有买上火车票,在别人的顺风车上一路颠簸过来。我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情,他只说有个朋友开车送他过来,那些天还一直在母亲耳边念叨,要如何让如何感谢那个送他回来的人。
中间病情好转的时候,母亲回去了几天。可能是医生交待了清淡饮食和按时进食,然后,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每天六点钟,病房里都会响起挪威的森林这首歌,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首歌。马先生一直是个爱睡懒觉的人,那段时间却一次也没有晚起过。
每次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睁开眼的第一幕就会看见他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拿着煮了粥的盖子坐在我的床边说一声,“下来洗把脸”然后手忙脚乱将盖子放在一边过来给我找鞋,像个袋鼠一样笨手笨脚。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日晚还在继续,只是那天与以往略有不同。
也许是夜里没睡好,也许是因为药物的关系,从早晨做完各项检查后,我一直昏昏欲睡,连姐姐给我的那本平日最喜欢读的《沙漏》都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拿。虽然睁不开眼睛,马先生一直进进出出病房的关门声却清清楚楚地传进耳中。不一会医生终于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过来看我,他们说了好一会关于病情的事,从马先生的语气里我都可以想象得到他当时的卑躬屈膝。
也许后来想做一名医生,就是不想再让他在别人面前不要那样卑微,堂堂正正地站着讲话,而不必非要将一米八几的个子压得一低再低,我喜欢马先生眉角飞扬,嚣张之极的模样,除了我,谁也不可以欺负他。
当说到必须用激素时,马先生一直陪笑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最后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是被一股香味熏醒的。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拿了个包子在我眼前晃。那时我已经吃了半个月的半流食,调料之类的更是再未碰过。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这个包子可以被我咬上一口,死也值了。
“我保证,只吃这一次,而且,医生也不在这里......”我盯着包子看了很久,向马先生乞求。
他见我醒来一开心原本是条件反射般将那个包子放回原地的,后来实在拗不过我,就喂了一个给我。刚好母亲进门,看到后唠叨了整整半晚上。当真正咬了一口发现自己没在做梦的时候我看着他,马先生一定是上天派来我生命中的英雄。
那天母亲、马先生都守在我身旁,弟弟白天放学也来看了我,姐姐中午的时候又拿了一本我喜欢的书。大年三十日晚,母亲在帮我洗秋衣,马先生在跟一位小病友的父亲闲聊。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有人专门过去关了灯。其实那晚我睡着的很晚,窗外高楼之上,烟花燃了好久,一大片一大片,那种感觉,就像整个山谷的桃花都开了。可能,那应当就是我二十一年的生命里,最开心的一天了吧
不过现在我依旧爱吃包子,也时而盯着桌上做得精致的美味想起那时马先生的模样,想起他拿着包子坐在我床前见我开心,自己也笑得像个傻子的样子。
只是回过神来,听着喧嚣极了的城市会莫名的失落。也许穷尽一生再也买不到那样好吃的包子,买包子的人走了,那种味道也便随他离开了。留下爱吃包子的人,茫茫人海里像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