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姬夏低声呢喃,“骑象入天门,道鸣九日半。”
大商青王,乃是商皇胞兄,本该承皇位而扶社稷。
在入西漠修禅百载之后,青王蓄发还俗,骑象入皇城。
那一日,大商文武百官跪拜在前,高喊陛下。
可青王却是牵起弟弟子辛的手,笑道:“吾弟,当为人皇。”
那一年,青王两百岁。
六百岁,青王娶了西街上一个卖胭脂的小丫头,诞下一子,取名冶。
八百岁,青王骑象入天门。
也是在那一日,子辛登上皇主之位,成了如今的商皇。
姬夏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想起了那日腰悬龙蟒剑的大商子弟,略有些失神。
子冶乃是青王子嗣,却不修佛法,甚至瞧见修禅人将入天门,还要提剑阻止。
或许,青王在西漠百年,只学到了佛法,没有学到佛理。
“此一劫,吾会护你安平。”
修禅人摆弄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浅笑言道:“青王也曾拜在师尊座下修禅白载,算起来,你我都需称他一声师兄。”
姬夏苦笑道:“佛门哪有杀师弟的师兄?”
修禅人微微眯起眼,遥望西边,良久之后,落下一子,言道:“来,该学阵了。”
……
十数日之后,修禅人牵着姬夏的手自木屋内走出。
二人来到青山下,瞧见一众“听泉”客皆身挂甲胄,腰悬刀剑。
刀甲皆是碧蓝。
“公子。”夫子颜幸微微躬身,拱手言道,“刀甲齐全,可以出海了。”
姬夏微微颔首,问道:“诸位先生承诺的千甲呢?”
老渔翁咧嘴一笑,丢来一枚储物戒指,打趣道:“一千之数,只多不少。”
姬夏轻哼一声,也不细看,将之揣入怀里,而后走到众人身前,躬身一礼。
“此去中州,先去庸城平乱,再为诸位叔伯明志欢愿。吾已给岐山书信一封,若姬夏不幸身死,姬家会遣人替吾去做诸位生平欠下的憾事。”
“若是公子身死,吾等也不会苟活。”郑束上前单膝跪地,肃然喝道。
他本就是姬子座下山武卒,在南军牢狱中若非是三皇子虞归晚,怕是已经身死。
他郑束,欠姬子大人一条命。
有领头的喊了,余下的汉子们自然也都附和着叫喊起来。
“吾等绝不苟活。”
姬夏颇有些触动,无论这百来人诚心也好、假意也罢,他都不会辜负。
“宋戾。”
“在。”
姬夏自背上取下长弓,又自袖间摸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珍珠,将两件物什递给了大汉。
“蜃珠,我替你向水府讨要来了,若是吾能安然入庸城,就与你一同归家,瞧瞧你这憨汉的妹妹究竟有多精致。”
宋戾接过二物,双膝跪地,顿时泣不成声。
他离家数十载,所求的无非就是掌上之物,今日终是得偿所愿。
“公子定能够安然入庸城,到时,吾就让妹妹伴在公子左右奉茶添衣。”
姬夏拉扯着宋戾的手臂,无奈气力太小,并不能将人拉起,于是叹息着作势就要跪在地上。
宋戾这才慌忙起身。
“一百三十五桩憾事,有二十一桩是寻物。”姬夏手捧昔日夫子颜幸送上的黄皮卷,正色言道,“今日,吾就替这二十一人了却心愿。”
少年扯着嘴角,自怀中取出了二十一个木盒,将之一一摆在黄土上。
一众“听泉”客见此,皆面生惊色,颇为感触。
若是姬夏以此要挟,此地“听泉”客,会有二十人为之悍不畏死。
而他今日就将物什给了这二十人,却可能使得某些人
“有一位长者告诫我,此去庸城,将逢三劫,皆是九死一生之局。”
“姬夏不会下棋,也不懂破局之策”
“但我怕死。”
最后,姬夏呢喃了一声:“所以,我不会死。”
姬夏扯着修禅人的衣袍,背对众人,笑道:“第一劫,在大渔村,我与师兄先行过去,三日之后,你等再启程。”
“毕竟,本公子就这么些家底,可不能折在此地。”
而后,姬夏与修禅人登上了楠木轻舟,于青潮起落中远游而去。
身后,一众“听泉”客单膝跪地,为公子送行。
夫子颜幸等知天命者也是微微躬身。
……
青山之上,海域百家的修士远眺西边,皆心生怅然。
“王老贼,你先前不是说要去中州返祖归宗么,何不跟着姬夏公子同去庸城?”
那位唤作王老贼的中年文士长叹一声,唏嘘道:“如今,王家只剩下吾一人知天命,经不起折腾了。”
余者闻言,皆是暗自点头。
姬夏对他海域百家并没有恩情,他们何苦为之赴死?
而今,长生佛坐镇青山,薛家新立学堂,隐隐有复兴之势。
再过上数百年,待到后人知天命之后,他们再去中州寻祖觅根也不迟。
青山的另一侧,薛家众人望着轻舟远去,一时默然。
薛沐紧紧抓着裙角,暗自祈祷修禅人能够安平归来。
薛成夫妇、李伯夫妇也是面有忧色。
唯有薛礼,身负长刀,抱着一壶酒,轻笑道:“祸害遗千年,姬夏,你死不了。”
……
青山之上,再远些,第七先生则是坐在黄土上,身前摆了一局棋。
这时,老渔翁和夫子颜幸登上青山,坐到了先生的对面。
“这一回,可不能再输了。”
老渔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月许前,他们为姬夏三劫摆局对弈,一夜之间,少年身死三十六次。
数十日来,他们制甲绘符之时,也在思索破局之策。
今日,老人似是有所明悟。
“这第一劫,并不难渡。”老渔翁执白子先手,正色言道,“先生,请。”
这些日子赶制的千余甲胄,皆是由第七先生执笔刻符。
薛家的族纹不得刻于刀甲上,可刻画些几人观兽皮道韵参破得来的纹理却是无妨。
也是由此,颜幸和老渔翁都与第七先生结下了交情。
……
楠木轻舟上,修禅人负手而立,一袭月白色衲衣随风而动。
“怕否?”
“怕。”姬夏坦然言道,“所以,师兄可要护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