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子时,风雪愈发大了。
大商太子武庚转过身望着那一袭红衣,终是明悟过来,为何姬夏敢让红袖一人孤身闯阵。
知命之巅,高逾千丈,攀上五百丈的修士,差之天门甚远,只需以多欺少,便能力敌。
然而,若是手上有一柄七品之器,那就不一样了。
器上七品,堪比人入天门。
知命之巅的修士只能发挥七品之器一二成的威势,然而凭此一二成,便足以横扫天门外。
“竟是,器上七品。”武庚呢喃了一声,颇有些不敢置信。
器上七品,何其难也,便是在中州,也仅有十之五六的长生者有资格拥有。
武庚和弟弟子禄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提足就要进城。
太师子闻来了长平城,却碍于昔日之事,不能随意出手,这一仗,他是彻底输了。
以岐山和大商的关系,姬夏多半不敢动他,可武庚却不敢赌。
毕竟,他和父皇子辛并不是一路人,难说姬夏会不会为了讨好商皇将他阻于此地。
“兄长,这下麻烦了,我看位这岐山公子,多半也是为了龙脉择主之事来的。”子禄暗自传音道。
岐山距此甚远,在此之前,他们可从未听闻过姬夏的名号。作为长生者姬玄卿的儿子,姬夏的身份甚至还在武庚子禄之上,舟车劳土赶赴此地,显然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
武庚闻言,微微蹙眉,良久之后又摇了摇头:“不碍事,龙脉择主,仰仗的是帝王术,岐山无意豢养龙脉、拢聚气运,他斗不过我的。”
然而,子禄微微眯起眼,却是略有些危言耸听地说道:“既是岐山无意立皇朝,为何又遣他过来呢?”
此言一出,武庚也不肯去妄加揣测了。
有些事,不是他该去掺和的。
……
长平城外,红袖持一杆丈许碧蓝长枪,拉拽着白马缰绳,忽而又调转马头。
彼时,火海被风雪覆盖,只余下点点星火,雪地上并没有什么助燃的物什,不多时火势就会散去。
红袖并没有言语,只是双腿一夹马腹,驾驭着白马向着那一张鼓胀的死人皮刺去。
死人皮披头散发,遮掩住了面容,四肢倒垂,似落叶坠地,借风而动。
“血,喝血,肉,吃肉。”
“剥人皮毛制成鬼物,这在中州可是忌讳啊。”不远处,夫子颜幸以棋子叩棋盘,怅然一叹。
“先生所言极是。”老宦官张让喟叹一声,话中却是带刺,“太子武庚形单影只,比不得你身后的那位公子,收些阿猫阿狗的人物,也是无奈之举。”
姬夏略一挑眉,也不畏惧老宦官的威仪,讥嘲道:“大人这话可就说错了。颜先生等人为小子护道,那也算是小子的本事,太子殿下再怎么馋我的护道人,本事不够,也是无用。至于大人所言阿猫阿狗之事,嘿嘿,说句难听的话,要是大肆宣扬一番,恐怕太子此一遭归去之后也不得安宁。”
“那你便去宣扬吧。”张让眼皮未抬,不急不缓地道了一声。
他从龙三代,侍奉之人皆是皇主,而不是太子。况且由于武庚、子辛二人并不和睦,他还要借机打压一下这位心比天高的太子殿下。
“武庚、苏式等人入城,是为了何事?”忽而,颜幸问道。
张让略一蹙眉:“你等不知么?”
“吾等只是偶经此地,又怎会知晓。”
张让淡淡瞥了一眼正坐于姬夏身后拄刀休养的长平城偏将李敢,心中明了此事藏不住,于是坦然将之托出:“长平城的龙脉,到了择主之日了。”
“原是如此。”颜幸淡然一笑,“除却武庚、苏式之外,想必还有其他权贵子弟吧?”
张让沉吟良久:“这个,就要问李将军了。”
借着诸多皇朝探子,他倒是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可毕竟一路上都在车马上颠簸,未能眼见为实。
李敢睁开略有些疲倦的双眸:“禀公子,还有太师弟子仲夫。”
“不止呢。”张让微微摇头,“此等盛事,怕是三公九卿都想来插上一手。”
颜幸轻唔一声:“正好,吾等也去凑个热闹。”
不知为何,张让听闻此言,竟是颇有些心中发怵:“姬家不修帝王术,去了也是无用。”
然而,姬夏却是嘿嘿一笑:“难不成大商九卿皆是修了帝王术?”
“这……”张让苦笑一声,想不到他到了半截入土的年纪,心思却还不如区区稚子缜密。
世人皆知,帝王术自古就只有三大皇朝的皇室子弟才能修行,除此之外,三公是帝师,也有权修习一部分。
至于九卿之流,除非出身黄胄,或是攀上了三公之位,否则也就别去惦记帝王术了。
“看来,本公子还是有机会的。”姬夏略一耸肩,随后望向远处。
提到帝王术,他也学了一式画龙法呢。
彼时,红袖策马持枪,马似长弓,枪似利箭,破空而去。
一众太子门客已悄然退下,只剩下那张死人皮徒步在雪地上行走,每走一步,脚下便会留下一滩血迹,甚是慎人。
不过,红袖好歹是知命之巅的修为,见识不浅,倒也不会被这等唬人的阵仗吓到。
她一提枪尾,借着白马奔袭之力,一枪刺出。
此一枪,锋芒尽凝于一点,似是寒梅独秀。
不出人意料的,长枪贯穿了死人皮的头颅。
器上七品的锋芒,自然不是区区死物能够抵挡的。
然而,死物毕竟是死物,头颅被刺穿之后,竟还保全了大半执念。它扭曲着双臂双腿,似是藤蔓般缠上了枪身,而后用力将头颅拔出。
红袖瞥见死人皮掀开一角散乱的发丝,冲着她咧嘴一笑。
那张嘴里,塞满了米糠。
“来世,莫要被人抓了。”
红袖瞧着这一幕,颇有些怜惜,不过手上的力道却是不曾松懈,须臾间刺出了数十枪,将之抹杀。
随后,她掐诀唤火,将死人皮焚作灰烬。
火势不大,似是一地彼岸花盛放,度亡人去往生。
“以发覆面,以糠塞口,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啊。”老宦官张让颇有些疑惑,此等邪术,他也从未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