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轻洒,满地的青辉像是踱上了一层银铂,翘檐小软轿在这条幽静的暗巷里缓缓的颠簸前行。
“外面的车辇是你的吧?”上过药之后的单陌已经明显气色好了些许,少女轻靠在男子的臂中小声问道。
男子轻轻应了一声,抬起手来为少女拂去额际的碎发。
“这么说你什么都知道了?”
“也不全是,”李墨小心抽出手来置在少女衣领前,抬起眼眸探道:“可以么?”
少女无力的点了点头。
男子继续手中的动作,麻利的将单陌的一身外衣解下,抽手从座下取出一个小包裹。
“我是一路从宫里跟着皇上到这来的。”末了,男子从包裹里取出一件宴服,竟与单陌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单陌瞥了一眼那宴服,无声的笑了。
“你别笑了,”男子一窘,低眉道:“这件衣服……和你那件是同一个师傅做的,你一年前……一年前去做这套衣服的时候,我就让那人……再做了一件。”
李墨小心的扶着她,帮她穿上,抬起眼眸叹了口气:“只是想不到……居然……”说到这里,男子突然哽了一下。
“居然真用上了。”单陌轻笑着接口道。
李墨撑起唇角勉强笑了笑,为她扣着那繁多的衣扣:“你怎么会让南宫政伤到的?”
单陌长叹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简要的阐述一遍。
二人不再言语,很为默契。心头也都盘算出差不多也快要行至御林军的视线之内了。
小轿轻轻的晃着,连带着那盏精致的小白灯笼也跟着悠然摆动,烛火轻晃。
少年握着她微冷的手,轻柔的攥了攥,似乎是在平定她的心绪,声音温和的缓缓说道:“交给我,什么都别管。”
单陌靠在轿壁上,头顶上是那轻晃的小白笼,前面是偶尔卷起的轿帘,一双眼睛有些疲倦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这时,小软轿终于缓缓的有着停下的趋势,李墨坐正了身子,目视前方,一团冷气噔时覆盖于白皙俊朗的面上,极为阴戾的沉声道:“不许停,让他们拦!”
小轿于是在这句命令之下又恢复了之前不徐不缓的速度,这时,前方终于有了动静。
“此处戒严,还请阁下原路返回绕路前行!”语气极为不耐很是不屑,毕竟,这翘檐小轿看起来实在上不得台面,又是个二人抬,更是入不了那些御林军的眼。
“回统领,”走在前面的小轿夫不卑不亢的回道:“这里面坐着的爷,您怕是得罪不起。”
这句话引来前方众人一团嗤笑,此起彼伏。他们御林军,除了皇室有哪个人敢在他们面前如此嚣张?当今皇帝和昭宣王已经在这府里,六王爷李代还守在一直不稳妥的穆西原,就连当年只差一步就称帝的李炎如今也被软禁在禁宫深处,这顶二人抬小破轿子,居然也能有这么大的气焰?
众人面面相视,又是一阵嗤笑,身后正在交涉的那个打着七王爷后号的奢华玉辇明显已经有了退让的意思,他们十有八九是七王爷没错了。
这小轿子里面是谁?他这位‘爷’还能打谁的旗号?难道太上皇不成?
御林军统领上前一步,甚至连长枪都没挥出,就那么随意的支在身旁,两手一叠扶在上方,整个人歪歪斜斜的一立望着那缓缓前行的小轿就是一唾。
“小崽子,你倒是让我瞧瞧,是哪位爷?”
清秀的小轿夫垂下头来诡异一笑,那表情简直就是在等待着好戏上演。突而又抬了起来一副谦卑模样,有些胆怯的颤着音回着话。
“回……回统领,是七王爷。”
“七王爷?”
小轿夫那句话一说出口,这群御林军噔时像炸了锅一样狂笑起来,后方正在与那玉辇交涉的军士也不禁的转过身来狂笑着,甚至都觉得眼前这个玉辇也不那么重要了。
“今儿个是什么天儿啊,”统领装模作样的抬起头来望向天上的月亮,讥讽道:“这天上也没出现两个月亮啊?”
言罢,突的低下头来望向那个小轿夫:“怎么地上突然就冒出了两个七王爷?就你这小破轿,也敢冒充是七王爷,这里面要坐的是七王爷,那我就是太上老君!”
“那本王今天就来见见这位太上老君。”
帘子被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把掀起,略微有些单薄的男子一步跨出甩手便将轿帘合上。
月牙白的衣衫在夜色下更显风姿,男子浅笑踱至众人身前,漆黑的眼眸淡淡的扫视着那些大张着嘴巴笑容僵在面上的御林军。
“请问……”男子两手相叠至于小腹,下颌浅抬慢悠悠道:“哪位是太上老君?”
统领大惊失色,脑袋里此时是一大团的浆糊,任他是再匪夷所思也是哉了,身子一抖上前一个标准的军礼:“末将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七王爷驾到。”
语毕,突然向后方递了个眼色,一名小兵很是长眼,悄悄的看着李墨的神情,见来人并没注意到他便小心的向后退去。
“七王爷来得正好,那边有人冒充您的名号在此滋事,还请王爷主持大局。”统领躬着腰身说道,一边想借此引来李墨的注意力好让那小卒入府报信。
“谁冒充王爷的名号了?”一声略带慵懒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末了还带了一声呵欠。
所有人都向发声处望去,只见那玉辇的车门突然大开,一年轻男子懒懒的垂首走下车来。
“申宵,怎么回事?”李墨轻轻一笑,对着远处的男子询问道。
“王爷,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睡得正酣,就突然被他们吵醒了。”申宵缓缓走了过来,抻着懒腰随意的说道。
此时,那些御林军已是犹如霜打的茄子,片刻前还嚣张到用鼻孔看人的嘴脸此时已全部齐齐的耷拉下脑袋,自知怕是难过此关了。申宵一踏出那车辇,还有谁人能说是冒充七王爷?
“太上老君,”李墨缓缓的踱到那已经面色铁青的统领身前,垂首道:“你刚刚说有人冒充我,那人何在?”
统领脸色骤变,虽然是听命于李度,但是若是皇室并无妄动,他还是要胆寒上三分,颤抖着回转身体指向身后的申宵,哆嗦道:“他……他……”
申宵突然夸张的一个轻闪向一旁跨了一步,大叫道:“我可从没说过车辇里就是王爷本人!那车辇本来就是王爷的!”
李墨眼神轻轻的眯了起来,渐渐的在他俊朗的面上再寻不到一丝笑意。
就是这群人,这些李度的狗们,居然让单陌进不得退不得!生生让她在那院墙上忍痛忍到那般地步!
“这么说来,就是你这位太上老君给本王的面上抹黑了?”
“刚刚听阁下之意,似乎很是瞧不上这小破轿子。”
“您刚刚对那个车辇似乎也很是怀疑。”
“阁下现在想搜哪边?这小破轿,还是那玉辇?”
“用不用搜搜本王的身?”
月影偏斜,南宫祖的脑袋已是一团混沌,再三思量之下,还是决定应该离开这个小偏殿。从屋内转出踏入刚才李度与南宫政谈话的所在处,男子附耳在门际听了片刻,小心的推开木门,一个闪身便踏了出去。
想了许多,还是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出现什么状况,但是有一点他深信不疑。
等他回到前院宴席,一切自然揭晓,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会有什么好事降到他头上,唯一所愿便是不要将那女子牵连太重。
踏入前院时,南宫祖路过了单陌刚刚离席时所处的小石桌,桌上是一副整齐的餐具,还有一些糕点,看得出已是动用过了的。
轻蹙着双眉,一路百思不得其解左顾右盼,整个前院了无人迹,直到他迈进那宴席,看到满座的宾客三三两两的乱坐一团,各自拥着怀中的歌姬。
一切全无异样。
南宫祖小心翼翼的回到自己的席上,直到此时也是无人注意到他。到了这时,南宫祖若是会相信眼前的景况,那么他就真的是白活了。
殿内人声熙攘,早已乱成一锅粥,南宫祖眉头紧紧的蹙起,他实在是想的脑袋都痛了。虽然人是在这殿内品茶,心内却早已是如坐针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宫祖手中的杯盏突的一抖。
猛的抬起头却看见李末那邪笑的面容,这人已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前,他居然神游完全没有留意到。
“南将军,”李末魅惑一笑:“今晚可尽兴?”
见南宫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末突然笑的更开了,抬起下颌向门外一扬,悠哉道:“那两人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对壁人。”
南宫祖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艰难的沿着李末所指转过头去望向门外。
突然一股夜风穿堂而过,南宫祖打了一个颤栗,直觉浑身的寒毛根根立起。
中秋佳节,皎月悬空。
园中的招风大树之下,月牙白衫男子面含浅笑,弯下腰际探出修长的手为那轻坐于石凳的俊俏少女拂去额际的碎发。
宛如一副浅墨丹青。
一切让他震憾的无以复加,今夜真的不是一个好日子。
他突然间发现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极为稀薄,男子艰难的呼吸着,不可置信的望向前方。他看着那女子满足的笑意,看着那纤细的手指拿捏着糕点递置那男子的唇迹……
南宫祖转回头来突然一笑,垂视着手中的茶盏置在唇迹:“的确是……的确是天作之合。”
“皇——上——驾——到——”
如同无数次在宫中听到的宫报一般,内侍监永远都是同一个腔调。千秋万载,踏古朔今,就像这字与字之间的拖尾,永远的绵延。
他却觉得是那般的阴冷。
他知道,他等待的,他不解的,终于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