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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好,方先生

长老喵的一声耷拉着尾巴躲沙发后头去了。连笑扭头只瞅见长老那心虚的尾尖一闪即逝,她尬笑一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上个月19号凌晨两点十六分。”

对面这人连语气都无半点起伏,点到即止也没提醒太多,看着挺不好惹,连笑在这无形的重压下,脸都快皱成一团地努力回想,上个月?19号?凌晨?两点十六分?

看来酒喝多了记性真的会变差,她连上个星期的事都没印象了,更何况是上个月。

直到这时连笑才发现,这人脚边搁着个猫包,一双碧色的眼珠隔着网兜已瞅她多时。连笑蹲下去将猫包拉链拉开一角,里头的布偶就这么伸出只前爪,软软的爪子搭在了她的虎口上。

“这是你的猫?”连笑被儿媳妇的颜值俘获,声音都酥了。

却遭亲家冷声喝止:“哈哈哈,回去。”

哈哈哈?连笑正听得一头雾水,那只爪子已听话地收了回去。连笑这才悟过来,这只猫名叫“哈哈哈”。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儿媳妇竟然跟她同名,她中学时的外号就是这个。连笑连笑,连着笑不就是“哈哈哈”?

连笑咽口唾沫:“要不这样吧,这位先生……”

她蹲着,他站着,她抬头朝他说话的时候终于看清帽檐下那张脸,顿时哑了口。

这人依旧面无表情,连笑却显然已认出了他,双唇颤巍巍地蹦出一个字:“你……”

“……”

“方迟?”

这人突然被她叫出全名,似乎有点错愕。

这下可尴尬了,连笑蹲也不是,站也不是。显然他还没认出她,连笑犹豫着该不该自报家门,毕竟就算报上大名,他很有可能依旧不记得她。

“W市一中?”连笑不妨再多提醒一句。

怎么说也是中学校友,还是隔壁班,他当时的好哥们儿还追过她,虽然惨遭她拒绝。

前两年校庆的时候,她和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还被邀请回校参加分享会。当然最后他并未出席,只有印着他照片的易拉宝摆在她的照片旁边。

还真对她半点印象都没有?连笑看他那波澜不惊的脸,默默叹口气:“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是高中校友。”

“哦?是吗?”

哦?

是吗?

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

连笑彻底放弃套近乎了,对儿媳妇的好感也彻底败给了这不可一世的亲家公:“你怎么证明是我家猫干的?”

他似乎料到她有这么一招,当即掏出手机送到她面前,点开手机视频,当着她的面播放。

似乎是从整段监控视频里翻录下来的,画质并不清楚,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睡袍的身影深夜里蹲在墙角打电话,身边还带着只双眼泛光的猫。直到猫翻墙消失,“白睡袍”才奓毛而起,一路爬墙而上,姿态狼狈,并且在攀爬过程中两次露底。

连笑浑身僵硬,咽口唾沫。

他划到第二段视频,画面中一只双眼放光的猫在院子里信步溜达一圈,竖着尾巴直奔猫舍而去,极尽不可描述之事……

他在中途点了暂停:“还需要再往下看吗?”

连笑连忙摆手,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顺手甩给她一个牛皮信封:“这是孕检单,你怀疑真假的话可以打这家宠物医院的电话证实。”

一气呵成,分明有备而来,连笑颇有些腹背受敌之感:“那……你想怎么解决?”廖一晗的车九点准时停在连笑家楼下,电话打过去,响了半声对方竟然就接了,廖一晗有些始料未及,还未开口,已被连笑抢了先:“我换身衣服马上下来。”

不仅接电话前所未有地快,连语速都前所未有地绷,廖一晗刚觉察出一丝异样,那端的连笑已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

为了今天签约,她可是全副武装,带了助理撑场面,让司机开了辆尽显稳重的S500,自己还精心化了个显老五岁的妆,有了这身行头加身,简直忍不住要用鼻孔看人。

不一会儿连笑就推开了大堂玻璃门,径直小跑下台阶,被廖一晗此刻的意气风发一衬,连笑耷拉着脑袋越发如丧家犬。

连笑一坐进车里,廖一晗就忍不住捧起她的脸:“你这是怎么了?”

连笑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要做奶奶了。”

“啊?!”廖一晗这声惊呼吓得刚发动车子的司机连忙脚下一记急刹。坐在副驾假装看文件,实则听八卦的助理手里的文件瞬间撒了满地,赶紧去捡。

“长老把别人家的猫给办了。”

“不同品种?”

“没有,都是布偶。”

“那你担心什么?”廖一晗撒开捧住她脸的手,“这下你不用担心它绝后了,不正好?”

连笑默默咬了咬牙,没接话。

愁,怎么能不愁?长老摊上那样的岳父,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么想着,连笑脑海中又不期然响起片刻前自家门外那男人毫无起伏的声音:“哈哈哈身体比较虚,所以你这个婆婆以后要随叫随到。”

“随叫随到”这四个字,连笑此刻细细咀嚼一番,已经隐约预感到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会很不好过……

司机刚重新发动车子,连笑的手机就振了起来。

她的微信提醒对方已接受好友申请。

连笑还没来得及把对方的备注改成“方迟”,方迟已发了条微信过来:“晚上七点采购食材给你媳妇做营养餐,请准时。”

“神经病啊!”连笑忍无可忍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此时此刻,被狠狠咒骂的某人正站在楼道尽头的窗边,看着楼底那辆刚启动就急刹的S500,噙着笑收起手机。

他举起另一手中的猫包,隔着网兜表扬闺女:“这拨稳,晚上给你加餐。”

果然古人欺我,今天大概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上午晗一和化妆品公司的谈判并没能得出最终结论,对方公司正逢高层更替,和晗一的合作是目前在任的CEO牵的头,该CEO即将离职,新任CEO又拖着不尽早接任,美其名曰目前正在澳洲度假,但分明是不想插手前任牵头的项目。廖一晗可等不及这位新CEO没完没了地度假,当即订了晚上的机票,打算飞澳洲一趟。

无论是最初的小淘宝店,还是今时今日的网红孵化公司,连笑和廖一晗一向分工明确,连笑负责前端,包括选款和签新人;廖一晗则负责运营,在网红们还在单打独斗、各自为政的时期,她们已经把自己掌握的供应链及粉丝资源整合,分享给签约的KOL(Key Opinion Leader)们。两个不到三十岁的女生,用五年时间把百万的销售额做到三千万,当然有人眼红。她俩也都知道外界是怎么评价她们的,不外乎是连笑占了廖一晗多大便宜,又或者是廖一晗死抓着公司不放,连笑顶着合伙人的名头实际早已被边缘化。

外界都在等晗一内部争斗,她们却注定要让围观群众失望了。

友谊万岁。

廖一晗和连笑回了趟公司,廖一晗开了个高层会议就撤,回去收拾行李赶赴澳洲。连笑则是出了会议室回到办公室便一直百无聊赖,狐朋狗友们把今晚的KTV包厢号发到她微信上,她才想起来今晚好像还有正事要办。

果然酒喝多了记性差,翻到早上的那条微信她才想起来正事是什么,可让她真的为此推掉今晚的酒局,连笑又不乐意。脑筋一转计从中来,她赶紧发个微信问亲家公:“哪家超市?”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有了回信:“你现在在哪儿?顺路接你。”

他都不知道她在哪儿,怎么就已经知道能顺路了?

连笑也没太纠结这个问题,她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变着法把这事给拒了:“现在正好是堵车的点,你接上我去超市买食材,再一路堵回家,烹饪最起码还得一个小时吧,你家猫等着吃上这口都得等到九点多。孕妇可禁不起饿,你说是吧?”他没回。

连笑直到这时才把自己的真实意图打出来:“要不你看这样行吗?我家有现成的猫食,是我给长老做的。我一会儿回家把东西送上门,热一热就能给你家猫吃。”

末了不忘补充一句:“昨天刚做的,特别新鲜,你放心。”

他依旧没回。

连笑就当他答应了,一边拎包走一边回狐朋狗友的微信:“那今晚见啦,不醉不归。”

连笑今天没有开车来,在滴滴上叫了辆车。等她下楼车也到了,她一路风风火火地钻进车里,报上地址,全程未发觉不远的停车格里正停着辆轿车,车窗嗡的一声降下,露出方迟的侧影。

他目送着那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他手里的微信页面还停留在“昨天刚做的,特别新鲜,你放心”这句话上。

晚八点,闹市的主要街道正经历着一天一度的晚高峰,堵车的队伍绵延成星光璀璨的车河。

正值周五,新天地沿街的大小餐厅里、露天桌椅边均是烛光闪闪,衣香鬓影,也算是闹中取静。不过要论闹中取静的极致,还要数新天地最好的一处地段——刚装修完还未正式对外营业的某网咖内。

方迟、谭骁正在组队专心“吃鸡”,两人全程戴着耳机,网咖内安静得不像话。哈哈哈在电脑桌间游走时爪子剐蹭桌面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晰。

方迟前段时间新签的两个大名鼎鼎的游戏主播也在队伍中,随便陪老板玩一局,深谙点到即止的规则。方迟顺利“吃鸡”,看着屏幕上的“16杀”战果,满意地摘了耳机,抱过猫来摸两把,总算郁结散去。

谭骁则是摘了耳机就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他今晚可是舍妞陪哥们儿,总觉得损失巨大。

方迟睨一眼谭骁的手机屏幕:“又撩妹?”

“是我在被人撩好吧?”

“谁这么不知死活,敢撩你辣手摧花谭不挑?”

“谭不挑”这外号还是方迟给谭骁取的。想当年谭骁真是有妹就撩,半点不挑。这两年收敛得多,谭骁声称自己是玩腻从良,方迟却始终怀疑他是某项功能用多了出现障碍,才身不由己。

“还记得上回在厕所对你性骚扰那女的吗?”

方迟一经想起,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对你也下手了?”

“没。她那边派了个小助理天天来求我,求我们别跟一帮小姑娘一般见识。你知道的,我最禁不起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求饶。要不这样,那天的账单算我头上?”

“小姑娘?”方迟倒是半点不怜香惜玉,“欺负我在厕所遇袭的时候一直没看清那女人的脸,是吗?看她那架势那手法,起码是个三十五岁以上的熟女。”

哈哈哈在他怀里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哟,还记得人家的‘手法’呢?”谭骁凑过脸来,“看来我们小迟迟没少回味那一晚。”

“滚。”

谭骁却坐实了他的莫须有罪名,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熟女自有熟女的魅力,我懂。”

“看来你是想再体会一遍熟女的魅力。我很乐意帮你把Joanna约出来让你俩再续前缘。”

谭骁顿时正襟危坐:“别别别!”

Joanna是方迟的一个B2C项目的合伙人之一,谭骁曾作死一撩,不承想真把姐姐撩上了手,虽然恋情不过三个月,但Joanna至今仍对谭骁颇难忘怀,谭骁却避之唯恐不及。此杀招一出,谭骁乖乖自行转移话题:“那小助理约我待会儿去喝一杯,要不要一起?”

“不必,我有约会。”

“得了吧,你真有约会的话,还会无聊到跑我这儿来‘吃鸡’?”

方迟尴尬一咳,他本来……确实是有约会的。

可惜被人放鸽子了。

“我和我的泰拳教练有约。”方迟改口道。

女人多好,软软糯糯。泰拳教练?谭骁兀自摇头不敢苟同:“成天跟个比你腹肌还多两块的男人腻一块儿,你也不怕被掰弯。”

道不同不相为谋,二人就此别过,方迟去会八块腹肌教练,谭骁去赴年轻可爱助理。

方迟把哈哈哈送回家再转去拳馆,教练已等他多时。换了装备,还没热身就上场,看来是带着火气来的。

对阵的教练十分专业,方迟一局下来打得酣畅淋漓,又展了筋骨进行第二局。

教练都有些受不住这架势,中场结束时赶紧给台下的助手使个眼色。助手一路小跑去贩卖机买了两瓶运动饮料,折回台下,两瓶运动饮料接连往台上扔。方迟轻巧地接住其中一瓶,教练则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另一瓶,终于有了休息的理由:“缓一会儿再继续吧。”

方迟撑着拳台边一跃而下,直到这时才发觉自己手腕发僵。他解了拳套,拳套已汗湿大半。

教练坐到拳台边,正与倚站在台下的方迟一般高:“你昨天不是把今晚的课程都推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被放鸽子了。”

“谁这么胆大,敢放你鸽子?”

他基本不主动邀约,对被拒绝这种事自然也就没什么经验。但比起好奇对方胆子多大,方迟其实更想知道对方现在人在哪儿,在做什么。周五的夜晚,能做的事可多了……

教练还在等回答,方迟搁在拳台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彻底断了教练的八卦之路。

谭骁这通电话分明是打来嘚瑟的,接通就是一句:“你没来真的太可惜了。原来她们这帮人都是网红公司的,刚喝上就已经来了不少网红,啧啧,这一个个盘正条顺的……”

“谁上回还说网红的脸没法看,苹果肌、大欧双、玻尿酸?”

谭骁对自己说过的话全然不提:“我们正玩真心话大冒险呢,这帮姐们儿玩得可狠了,你现在抛下你的泰拳教练还来得及。”

“我还是更……”

方迟话音未落,就被手机发出的“嘟嘟”声打断,有另一通电话切进来。他看一眼手机屏幕,稍稍一愣。

通话那端的谭骁没听着他的后话,估计以为信号不好,纳闷地“喂”了两声,方迟却已经指尖一带,切到了新打进来的电话上,调整呼吸。

“喂?”

大概是因为他的声音过于寒意逼人,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开了腔:“我……”

“……”

“我想要。”

那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声音,彻底吓掉了方迟手中的拳套。

此时此刻的连笑,坐在沙发正中央,面对着十几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睛,嘴唇咬得发白,脸却通红。

虽然她常自诩公私分明,但现下她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在场有不少她的下属,竟然都不帮她,反而全部憋着笑看好戏,连笑突然很想哪天找个机会公报私仇一下。

游戏输了又不肯玩真心话大冒险可是要罚酒的,而廖一晗不在场的情况下她真不敢轻易喝醉,助理也劝她想想上次喝醉轻薄陌生人带来的恶果。连笑几番权衡利弊,才选了大冒险。

却不承想出题的人这般刁钻,竟要她当场打给通话记录里的最新联系人。

而她今早因为猫的事,为了互存号码,打了通电话给她那眼高于顶的老校友……

待连笑终于憋着口气把话说完,电话那头果然半点声音都没有。

连笑完全可以想象对方此刻是何种吃了苍蝇般的表情。

关键是,她这边还开着免提,他要是当众骂她,那……颜面何存。

不仅这端的吃瓜群众屏着呼吸不喘大气,手机那端同样被按了暂停键似的。连笑一颗悬着的心卡在嗓子眼,脑子一热,手已移向挂机键。任务没有完成,大不了罚酒,连笑已经有了觉悟。

可就在电话被挂断的前一瞬,公放里突然传出分明清清冽冽却莫名醍醐灌顶的一句:“你在哪儿……”

电话被连笑挂了。

包厢内全体静止三秒,大家一时之间似乎都忘了连笑任务没有完成,他们此刻应该起哄让她喝酒,结果全部焦点反而集中在了……

“连总,那男的谁啊?声音蛮好听的嘛。”

连笑只能庆幸自己喝了不少,大概谁也不清楚她脸红的真正原因。她作势环顾四周,面对一张又一张嗷嗷待哺的脸,看来大家对这个问题都很好奇。她终于拿出老板的威严:“我不玩了,罚几杯够?”

助理同情地指了指连笑面前的茶几。顺着助理所示,连笑一眼扫过那一排八杯深水炸弹,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听筒里传来嘟嘟声,方迟才发现通话已经被掐断。

方迟愣了足有三秒,才被听筒里谭骁的声音唤回。原来手机已经自动切回了他和谭骁的通话。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方迟音色有些紧绷,他已毫无心思去听谭骁还想说些什么,此刻满脑子都在想自己是该回拳台再打一局,还是打个电话回去问那女的到底什么意思。

耍人吗?

现在都流行这么耍了?

可正当他要挂断电话,谭骁却颤巍巍地阻止了他:“我刚才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

谭骁的声线竟比他还紧绷数分。

方迟原欲挂断手机的指尖倏忽僵住。

“就上次在厕所骚扰你那女的,刚玩大冒险给人打了个电话……”

“地址发我。”

方迟啪地挂了电话,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那身影风驰电掣,教练回头时,只看见方迟刚解下的那只拳套正孤零零地躺在通往出口的过道上,彻底被人遗忘。

一小时后。

刚登上飞往悉尼的航班的廖一晗准备关手机的前一刻,竟来了通电话。

是连笑的助理打来的。

廖一晗想着速战速决,电话一接通便开了口:“怎么……”

她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完,就已被惊惶地打断:“连总不见了!”

“什么?”

她一声惊叫吓得头等舱的乘客们全都投来注目礼。

“连总喝醉了,我最后看见她的时候,她好像正拽着个男的不放,然后……然后就不见了。”

“她是被坏人趁机捡走了,还是被她骚扰的那个人报警把她抓走了?”

小助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六神无主散在每个尾音上。廖一晗话不多说,起身准备去开行李架,正碰上空姐上前提醒:“您好,航班马上要起飞了,请您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并关闭手机。”

廖一晗倒是真把手机放下了,开口却是一句:“我要下机。”

空姐估计以为自己听错了,哑然地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廖一晗却以最快速度开了行李架,拿了随身行李自空姐身侧过去,径直朝前舱走去。

此时此刻的连笑正被人一把塞进车后座,妆也花了,鞋也没了,整个人狼狈至极却浑然不知,还在那砸吧着花了妆的血盆大口,不知正回味些什么。

车门砰地关上,也没震醒她。

车厢内安静不过三秒,驾驶座的门被人拉开,一个身影坐进驾驶座,衬衣领口是被蹭得乱七八糟的口红印。

此人关了车门第一件事就是拨下挡风玻璃上的镜子,果然自己脸上也有口红印,难怪他抱着这女色魔一路走向停车场时,偶遇的路人全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他。

透过后视镜看车后座那女人,方迟怎么也无法把她和记忆里那个被男生稍微碰一下就能洗一早上手的样子画上等号。

百思不得其解,唯有发动车子远离这是非地。

谭骁在这时候打电话来,方迟是真不想接,可恼人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眼瞅着后座那女的睫毛颤着颤着似要被吵醒,方迟手速飞快地按下接听键:“说。”

“过来了吗?”

“路上。”

“你大概要白跑一趟了,今晚的局散了。”

方迟十分违心地挤出两个字:“可惜。”

谭骁那张嘴却真真峰回路转:“不过不要紧,我约了几个局上认识的新朋友,一会儿吃火锅去。”末了不忘低声补充,“女的。”

“哦,那祝你今晚别累坏了身体。”

他这从头至尾波澜不惊的语气引得谭骁很是诧异:“你不一起?”

方迟没作声,只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后座,光这一个已经够他忙了……

在谭骁无比惋惜的叹息声中,方迟挂了电话专心开车……还真专心不了,这女的是喷了多少香水?香氛混着酒精,那味道说销魂不销魂,说刺鼻不刺鼻,他不得不降下车窗透气。

第一缕夜风吹进后座的瞬间,后座这女的竟被唤醒了似的,眼睛都没睁开,人已腾地坐起。后视镜里突然出现这么个腰杆挺得笔直的身影,方迟吓得猛踩刹车,正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下。

惯性令他弹靠回椅背上,原本还在后座挺尸的那人已经扑了过来,双臂自两边包抄,瞬间剪住方迟的脖子,剪得他没法动弹。

一个月内连续两次被同一个女人骚扰,这滋味……方迟刚皱起的眉心却因目光所及处那一片白皙的皮肤而微微一定。

耳边怎么会突然回响起谭骁的声音:“城里的女人,就是白……”

方迟面色依旧,喉结却隐隐滚动一番。

眼看她越凑越近,越凑越近,方迟突然就有些恼,猎物都已经坐以待毙,猎人怎么还这么磨叽,三秒都不够她把他吃了?

对这慢条斯理的凑近终于忍无可忍,方迟一把扯开剪在他脖颈上的那双胳膊,捧起这女人的脸,倾身而起要反客为主。

此般四目相对,才发现这女人嘴里一直嗫嚅着什么。

方迟听清了,俯身的动作被逼停。

“周……”她在说。

方迟一愣之后转瞬皱眉,世界上姓周的何其多,没两千万也有一千万,方迟却瞬间就想到了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闭嘴。”方迟几乎是本能地低声喝止。

却未能阻止。

“……子杉。”

方迟顿时烦得不行,一把将她推回后座。

后座这醉鬼却还在自顾自喊话:“不就因为她能跟你睡吗……你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车子已猛地一记急转,右拐疾驰而去。车厢内一阵人仰马翻,连笑被带着滚落在地,准确来说是卡在了座位的间隙里,再也动弹不得。

沉着脸的司机回头瞄一眼座位间隙里卡着的人,脸怼在前座的椅背上,咧着五官很是可笑。

嗯,解气。

之前把这女人从KTV带走时,方迟还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甚至替她拿鞋,现下他的车在自家车库停稳,他再把她弄下车时可就没那么客气,直接打包扛走。

一路把人扛到公寓门口,他才把她放下,不客气地捻起她的食指,把指纹锁解了,再一路扛着她进屋。

长老听见动静,踩着猫步过来瞧热闹,见自家主人被对方扛沙包似的扛来丢去,半点护主精神都没有,甚至连笑被扔进沙发的下一秒,它就跳上沙发踩在连笑背上,垫高了自己,以更好地仰视站在沙发旁的方迟。

“长老?”方迟依稀记得它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他前几天发现哈哈哈的异样,带它去看病,竟查出有孕。自家闺女被欺负,他整夜没睡,调出一个月内的监控,誓要查出是哪个混账干的好事。果然发现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有只布偶猫翻进了他家院墙。

布偶猫的主人也入了镜,这位女主人惊慌失措的面孔在监控镜头下一闪而过,方迟本没注意,却在镜头一闪而过之后如遭雷殛,倒回去看了一遍。

又一遍。

那晚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和今晚狼狈不堪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好看?方迟在沙发边站着,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品出哪里好看来,可就是移不开视线。

不知是长老踩在她背上她嫌重,还是她本身睡相就不好,眼看她一翻身就要往沙发底下钻,方迟赶紧伸手,但还是晚了,她已闷头摔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看着都疼。

看来这宽窄不过一人的沙发远不够她折腾,方迟扭头问被吓得蹦到沙发背上的长老:“卧室在哪儿?”

长老倒是聪明,蹦下沙发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方迟抱起地上这醉鬼,跟上。

跟到一半才发现,自己高估了这只猫,它直接把他带到了它的猫砂旁。

方迟无奈:“真怕你会拉低我外孙的智商。”

待方迟终于把连笑成功放在卧室床上,手都酸了。这女人就算瘦,好歹也有一米七的个子,她沉沉地往床垫里一陷,方迟矮身坐在床边,歇口气。

就这么歇口气的工夫,扭头再看,原本还在床中央躺着的她不知何时已经蹭到了床边。看来一米八的床也不够她折腾。

眼看她又要摔到床下,方迟倾身过去强按住她的肩不让她再乱动。

大概下手有些重,她吃痛地一皱眉。

方迟赶紧松手。

她的眉头却不见舒展,反而越锁越深,甚至开始反胃起来。

眼看这女人反胃的样子越来越明显,方迟终于意识到她不是睡相差,而是早就想吐,他赶紧弹开。

弹开的前一瞬,被吐了一身。

一路尾随的长老听着自家主人呕心沥血的干呕声,难为情地捂住了眼。

方迟在洗手间里足足待了一刻钟才勉强把自己清洗干净,长老从门缝里挤进半个脑袋来,跟个小间谍似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洗手间里的男性人类把脏衬衫往垃圾桶里一扔,就这么光着上半身站在洗手台前。他的目光从镜中的自己慢慢下移至整个洗手台面,检视了一圈之后,再随手打开洗手台边的壁柜,终于,面色回暖。

很好,没有任何男性用品的踪影。

男性人类笑起来的样子如大雪初霁,长老斗胆又跟进了几步,往他脚边一坐,仰头看,只见这男性人类只穿着一条西裤,他低头瞧它:“看来你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公的。”

长老歪了歪头,显然没听懂,但见这男性人类信步走出洗手间的背影,就犹如猫得意地翘着尾巴一般,似乎又懂了些什么,赶紧悄摸跟上。

刚跟到一半,长老蓦地定住。

只见这男性人类刚走出门,就被门后不知躲藏多长时间的一记闷棍猛地一击,顿时僵立。

方迟就这么狠狠挨了一闷棍,那狠劲儿,吓得长老毛都奓了。

方迟都没来得及回头看,已两眼一抹黑。

最后的意识里,只有个陌生而焦急的女声在似近似远处喊:“连总?连总?”

连笑醒来已是隔日中午。

那一排八杯深水炸弹果真厉害,她头痛欲裂地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时不忘感叹。

又缓了好半天,她才一步三停地进了洗手间。要知道一晚上带妆睡有多毁皮肤,她脑袋都还是蒙的,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去扯卸妆巾,冰凉的卸妆巾往眼上一敷,才终于感觉活过来了。

不知长老是何时进来的,连笑正闭着眼仰着脖子站在洗手台前,就听长老喵的一声唤她注意。

“干吗?”

“喵……”

“知道啦,知道啦,一会儿就给你放猫粮。”连笑自以为是地领会着。

“喵!”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起晚了,下次一定不饿着你行了吧。”

“喵!”长老的叫声一次比一次急。

“你还想怎样啦?大不了今天再给你加个猫罐头。”

长老终于不叫了,看来还是猫罐头魅力大。连笑刚松口气,却听哐当一声,似乎是垃圾桶被掀倒了,她摘了卸妆巾低头一瞧,长老真的把垃圾桶弄翻了,还半点儿不知错,接连蹦上洗手台,有恃无恐地看着她。

连笑不得不拿出铲屎官的气势,一边蹲下去收拾垃圾桶,一边低斥:“干吗?想造反?以后别想让我再给你买猫罐……”

最后一个字被连笑乍然而起的错愕吞了,她在这堆垃圾里发现了件衬衫。

男式衬衫。

连笑端详衬衫半晌,抬眸望向长老,长老慢条斯理地喵了一声。

所以这才是它大中午造反的真正原因?

可光是一件衬衫能说明什么?连笑从款式到品牌研究了个遍,说来惭愧,她做淘宝这么多年,仿造过的品牌没有两百也有一百,竟不认识这牌子。长老见自家主人的思绪完全跑偏,竟和这牌子较上了劲儿,急得直薅眼睛。连笑却无暇顾及,满屋子找了半天手机,终于在落在玄关的手包里找着手机,搜索该品牌。

原来是个英国定制西装品牌,内网能搜到的相关信息很少,若不是微信突然响了,职业病突然犯了的连笑定要把这品牌查个究竟。

微信是廖一晗发来的:“醒了赶紧联系我。”

廖一晗语气里透着一股气急败坏,莫不是澳洲的行程出了什么岔子?连笑正要回过去,廖一晗的下一条微信接踵而来:“我带你去派出所做笔录,一定不让那浑蛋逍遥法外。气死我了,他的律师竟然还想保释他。”

半小时后,连笑狂奔进派出所的大门,没一会儿就看见廖一晗的身影。廖一晗身旁还站着个男人,两人正对峙着,脸色都不太好。至于这男人,连笑偷摸打量半晌,陌生脸孔,一身休闲装,脚上还踩着双拖鞋,看样子也不像律师。

他和廖一晗似乎没对峙出什么结果,从始至终廖一晗一口咬定:“保释?想都别想。”

陌生男人之前还嬉皮笑脸地讨饶,眼看协商无望,语气也硬了起来:“廖小姐,我已经说了很多遍,我朋友的公司今天有要紧事,必须赶过去,先让我们保释,行不行?”

廖一晗不为所动。

“如果他真对你姐们儿做了什么,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再把我朋友抓回来不就行了?再说,我可以以人格保证,我朋友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多少女的上赶着求他摸两把,他都没兴趣。你姐们儿是美过林志玲还是性感过舒淇?非一口咬定我朋友乘人之危?”

美过林志玲?

性感过舒淇?

原本疾步走向两人的连笑瞬间脚下一停。

低头瞧瞧自己,她现在还是别过去了,免得人家愿景幻灭。

这男的却屎盆子越扣越高:“我现在甚至有点怀疑你们仙人跳。半个月前,不就是你姐们儿在厕所骚扰我朋友吗?怎么半个月后,变成我朋友骚扰你姐们儿,还骚扰进她家了?该不会是为了讹钱吧?那样的话吃相可就有点难看了。”

此人挑眉斜睨廖一晗,高高在上的姿态越发明显。连笑顿时心尖一坠,果然再看廖一晗,她耳根迅速涨红,分明已被激怒。连笑怎会不了解,廖一晗从小被亲戚接济着上了大学,又靠助学金和奖学金磕磕绊绊念到大二,直到开了淘宝店才逐渐宽裕。吃相难看……那些年那些亲戚没少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

“你再说一遍。”廖一晗的声音已无半点儿起伏。

“说什么?”这样互相伤害真的好?当事人自然是拎不清的,“讹钱,还是吃相难看?”

此话一出无疑火上浇油,这男的恐怕还不知道廖一晗气急了可是会动手的。为避免事态更严重,连笑正要张口叫住廖一晗,却被人抢了先。只见一个身影拎着星巴克的袋子从另一个入口跑向廖一晗:“廖总!”

是廖一晗的助理。

小助理来得还挺及时,这么一打岔,廖一晗和这陌生男人的目光全都投向小助理。小助理估计还不清楚廖一晗和这男的是敌是友,见二人的目光齐齐投向自己,还挺不好意思的:“对不起廖总,咖啡我只买了一杯……”

廖一晗接过咖啡:“没事。”这话是对小助理说的。

“我请你喝。”这话是……对她对面这男人说的。

所有人还没弄明白个中含义,廖一晗已启了咖啡盖,一整杯冰美式对着这男人当头浇下,连杯底的冰块都倒了个干干净净。

派出所里就这样又多了一桩需要调解的案子。

一刻钟后,连笑和廖一晗坐在调解桌的左侧,右侧则坐着方迟和谭骁,前者脑袋上包着纱布,后者脸上还有没擦掉的咖啡渍。

片警最后问一遍连笑:“你真的确定他昨晚没有对你做任何事?”

连笑点头:“确定。”

廖一晗坐在一旁,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连笑只得凑到廖一晗耳边低声喃喃:“我跟他是高中校友。如果我没记错,他好像是弯的。”

廖一晗瞪大双眼,一副“你确定”的样子,连笑郑重点头。如果时间允许,连笑很乐意当场分享一下当年的那段校园逸事,可惜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地。

片警让连笑签字确认,第一桩案子就算结了。

连笑飞速签下大名,赶忙拉廖一晗起身:“不好意思哦,方迟,你公司不是还有要紧事吗?你赶紧去吧,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不急。”方迟开口就把准备溜之大吉的连笑定住了。

连笑和片警面面相觑,谁都没明白方迟意欲何为。

方迟端坐在另一侧,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我还没去验伤。”

“验……伤?”

“不验伤,怎么告你们故意伤害?”

这是打算……秋后算账?

显然这还没完。

“还有他,”方迟下巴点一点一旁的谭骁,“他被咖啡泼了,也需要验伤。”

这俩男的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方迟一起头,眼看谭骁就要做出一副浑身难受的模样,被廖一晗当场拆穿:“冰咖啡又不是烫的,这也需要验伤?!”

方迟面不改色心不跳,当下改口道:“别看我朋友没有外伤,但他内心一向很脆弱,他受到了严重的精神以及人格侮辱,需要心理医生出具报告,我们会据此索赔。”

谭骁相当配合,立即双手蒙脸伏在桌面上,双肩微颤,真的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

连笑默默看这俩演员一唱一和,这才是教科书级别的仙人跳。

是夜,躺在床上无半点儿睡意的连笑思来想去,一个猛子从床头坐起。睡在一旁的长老眼睛只一抬,又昏昏睡去。

连笑拖鞋都来不及趿上,一路从卧室小跑至厨房,拉开冰箱门抱出一堆自制猫罐头,很快打包好,又折回卧室抱起昏睡的长老,不顾长老那抗议的爪子,把它塞进猫包。

一手猫罐头,一手猫包,连笑就这么出了家门。

五分钟后,方迟家的门铃清脆一响。

此时的方迟随意地穿着一套精心搭配好的居家服,正坐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已是晚上十一点,狗腿子也该上门求和了,他正这么想着,门铃响起。

方迟放下遥控起身去应门,开门前在穿衣镜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无半点儿不妥,只是嘴角不该这样噙着笑意。他抿一抿嘴角敛去笑意,拉开家门,却是一愣。

“方总。”门外的齐楚素着张脸,未施粉黛,穿着很随意,表情却很谨慎。

“你怎么来了?”

“我去定点喂猫,碰到谭骁哥了,他说你受伤了才让他替你去喂流浪猫,我有点儿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我没事。”方迟头上纱布惨淡,表情却平淡,“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齐楚大概是没听懂他的拒客之意,还是那副担忧的表情:“……我给你带了粥,我帮你热上就走,不会耽误你谈正事。”

方迟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让她进门。

此时此刻,连笑气喘吁吁地停在拐角,掂量掂量猫包中的长老。

“你是不是又胖了?”连笑一边训斥一边拐过拐角,抬头就见不远处站着的这对男女。竟然被人捷足先登?连笑一时傻了眼。

眼看那女生就要走进方迟的家门,连笑赶紧快步赶过去。万一她今天登门赔罪不成,廖一晗大概真的会吃官司,所以不管那女生是何方神圣,她这电灯泡都当定了。

可就当她的脚步声成功引得那女生扭头看来时,连笑却慌忙把手中的塑料袋一抬,将将挡住自己的脸。

只因那女生扭头看向她的那千钧一发之际,连笑看见了那女生手腕处的一圈文身。

这还得追溯到小半年前,晗一打算签个姑娘进来。那姑娘叫齐楚,从小在国外长大,在Instagram上已小有名气,长得特别清秀,却是个怪怪美少女,一头原谅色短发,看着就很古灵精怪。连笑非常看好她,毕竟现在网红要红,就必须得立人设。晗一旗下的网红几乎涵盖了所有热门人设,从女神到仙女,从高冷到糙汉,从攻到受,似乎就差了个齐楚。

事实证明连笑眼光不错,齐楚确实吸粉。连笑对她也算特别优待,还没签约就动用资源帮她聚来了实打实的三十万粉丝,终于等到她的人气可以变现的那一天,小姑娘却突然撂挑子不干,火速签约了最近新起的某直播平台,气得连笑都想买黑粉黑她。

当然连笑最终没忍心这么干,这半年来她挖空心思,想要找到齐楚的替代品,可那些姑娘比之齐楚,似乎都差了口气。

连笑偷摸着观摩过几次齐楚的直播——打游戏,全程脸都不露,手腕上的文身倒是出镜过不少次。有粉丝刷豪礼求她露半张脸,她直接回怼:遍地都是靠脸吃饭的网红,她就不乐意那么肤浅,怎么的?

那时那刻,连笑觉得这小姑娘把整个晗一甚至整个网红行业都讽刺了个遍,顿时恶向胆边生……

要怪也只能怪这直播平台本身,她简直一投诉一个准:有主播在直播中抽烟,教坏未成年人,投诉;有主播在直播中讲黄色笑话,教坏未成年人,投诉;有主播在直播中毫无底线地炫富,教坏未成年人,投诉……

最高纪录是,连笑一个月内连续发了二十封投诉信给相关监管部门,该直播平台被迫整改数次,连笑顿觉大仇得报。

至于今时今日,这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方迟家门外……

连笑生怕被齐楚认出,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塑料袋挡脸,一边刻意粗着嗓子问:“这里是1102吗?外卖。”

幸而此时此刻的方迟站在门内,以他的视野应该看不见她,齐楚也并未发觉任何异常,真当她是送外卖的:“这里是1101,1102在隔壁。”

连笑当即转身疾走,忍不住夸自己一句:机智。

连笑就这么白跑一趟折回家。且让她来理一理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方迟和谭骁是什么关系,和齐楚又是什么关系?如果他和前者是恋人,那他和后者就是……闺密了?

可方迟这么个本地土著,和齐楚这么个ABC又是怎么成闺密的?两人之间还足足差了七岁。

思来想去也没理清个头绪,直到长老疯狂抓挠的声音传来,连笑才意识到她忘了把长老从猫包中放出来。果然她一拉开猫包拉链,长老就一记急蹿而出。

“不好意思啊,今天没让你见到你媳妇。”她点一点长老的鼻子,被长老一爪拍开。

“真生我气了?”连笑随手开了个之前带出门的猫罐头。长老一看猫罐头,乖了,凑过来拱连笑的手,要她喂。

连笑刚挖了一勺往长老嘴边送,手机就响了。

她一看是方迟的来电,就把喂猫的勺子放下了,急得长老在她脚边直打转。

连笑却顾不上管它了,此时距离她从方迟家门外离开才不到一刻钟的工夫,这时候给她来电话……连笑总觉得有事。

“喂?”她装出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声音,懒洋洋的。

他的声音却十分清冽:“我的外卖怎么还没到?”

连笑心尖一悸,再张口时早就忘了要装没睡醒的声音:“什么?”

“你不是说你是送外卖的吗?”

一刻钟后,方迟家的门铃再一次响起。

他起身应门,这回没错了,门外站着的连笑,依旧左手猫罐头,右手长老。

连笑一路过来时想的无数开场白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他全身最醒目之处无外乎是头上的纱布,看着真的挺虚弱,连笑决定不浪费时间,赶紧把话题兜到她今晚的真正来意上:“你好点儿没?”

这就是谈判的技巧,先假装关心一下,以方迟这种还停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耍酷方式,肯定会强撑着说没事。

他摘下鼻梁上那副金属框眼镜,连笑等着他说没事,他却开口就是一句:“头晕。”

怎么不按剧本来?这个问题刚从连笑脑海中划过,眼前这位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真就头晕站不稳,身体一倾,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连笑可不想被他牵连摔倒,没什么良心地往门边一躲。

哪承想她这么一躲不仅没躲开,他在即将摔倒的那刻一把扶住了门,虽然稳住了身体,却径直栽进了刚躲到门边的连笑怀中。

他的呼吸平缓而温热,正呵在连笑的颈侧。

连笑的目光不知往哪儿看了,四处一打量,竟见哈哈哈不知何时已凑到了长老的猫包旁,正皱着鼻子隔着网兜闻味道。

她也闻到了他的气味,用的是马鞭草味的沐浴乳?味道和气质还挺搭,清冽。

连笑回了神:“需不需要去医院?”

他顿了顿,这才直起身子,与她稍稍拉开些距离。可他大概真的还没缓过这劲儿,没什么力气似的微低着头,鼻息依旧萦在她耳边:“不用。我还没吃晚饭,估计是饿得犯晕。”

“要不我给你做点儿吃的?”

他抬眸看她。

连笑花了点儿时间才成功挣脱出他眼中的那片深潭,继而心里泛起嘀咕:出于礼貌,他应该会拒绝吧……

“好。”他浅浅丢下一个字。

说完,他竟径直转身往屋内走去,那平稳的脚步,哪有半点儿头晕目眩的样子?敢情她是送上门来做苦力的?

连笑撸起袖子走进厨房时,才有点儿后知后觉自己着了什么道。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拉开冰箱门找食材了。

冰箱里的东西倒是挺多,应有尽有,连笑随便拿出一把蔬菜看看上头的日期,竟然是今天下午买的。

今天下午?他受伤躺在家里的时候,还有人帮他买了一冰箱的菜?

连笑忍不住走到光可鉴人的灶台前,拿起同样光可鉴人的炒菜勺。炒菜勺干净得当镜子用都没问题,连笑果断找好角度,通过炒菜勺去窥伺此时客厅里的情况。

方迟正坐在沙发上,搁着一双长腿看电视。

甚至他兜里手机一响,他就立马掏出来接听,动作一气呵成,哪像随时会晕倒的样子?

这通电话是谭骁打来的。

“在家吗?”谭骁问他。

“干吗?”

“当然是探病啦。”

“不用。”

“我这可是好心。”他的冷淡大概刺伤了谭骁,谭骁的语气里多少带了点儿委屈,“我在你最喜欢的海鲜粥铺打包了一堆吃的,你确定不要?”

“我这是学你。”

“啥?”

“学你见色忘友。”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把一切疑问都留给谭骁自己去消化。而此时此刻电话那头的谭骁,正坐在一路疾驰向好友家的车中,一头雾水。

他学他见色忘友?什么意思?

“你家有女人?!”

可惜方迟已经把电话挂了,只有听筒里随即传来的忙音,对他的惊呼不置可否。

连笑的厨艺确实不错,但仅限于做猫罐头的时候,如今被赶鸭子上架,只能求助于那些教做菜的App。可当她把食材都洗净备好,准备掏手机查做菜教程时,却傻了眼。她出门竟然忘了带手机?

正恨不得敲自己脑门,就听客厅里的方迟跟神算子似的突然问她:“没问题吧?”

连笑也是个好面子的:“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话已经撂这儿了,连笑只能硬着头皮上。她在脑子里搜罗个遍,还真就只记得猫罐头的做法。反正做熟了一样吃,病人吃糊状的也更易消化不是?连笑就这么自我安慰着,开始把所有食材切成丁。

因是开放式厨房,她在砧板上哐哐哐剁东西的声音,客厅里的方迟听得分明,放眼望去,她还真有几分大厨的架势。方迟正要放下心来专心去逗猫,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怎么不管什么食材都不由分说地一阵乱剁?这到底是在做什么菜?

方迟眉心疑惑地一蹙,把怀中的哈哈哈往沙发旁一放,起身去厨房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他人还未走进厨房,就听身后一阵猫爪子凌乱奔跑的声音,方迟回头一瞧,只见有他在场时一直装得老实巴交的长老,一见他起身离开,就迫不及待地追着哈哈哈欲行不轨。眼看长老追着哈哈哈进了院子,方迟眸光一暗,立即掉转方向跟了过去……

连笑则全程忙着自己的厨艺大业,丝毫未察觉到那场从客厅绵延至院子的追逐战,满意地把半成品往蒸锅上一放,开小火慢炖。

一会儿再随便清炒个蔬菜,再加个西红柿蛋汤,应该就够了吧,连笑守在蒸锅前盘算完了,才扬声一问:“两菜一汤够不够?”

客厅里一派鸦雀无声。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方迟的首肯,连笑回头一瞅才发现客厅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两只猫也不见了。

门铃却在这时叮咚一声响。

这方先生大晚上的访客还挺多……连笑连唤了两声“方迟”始终没人应,只好擦干了手去开门。

可当她透过猫眼看清访客是谁时,她这门是誓死也不想打开了。

门外站着谭骁,一副上门捉奸的样子。按了两声门铃都没人应,他竟不由分说,哐当哐当敲起门来:“方迟你开门哪,我知道你在家!”

此话一出,吓得连笑赶紧撒开握住门把的手——还真是来捉奸的?!

门外的质问声不停,连笑焦急地来回踱步。

“你藏了谁在家里,死活不开门?到底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门外质问不止,这个时候的方迟却依旧不见踪影,连笑听着那一声比一声气急败坏的敲门声,只能咬牙撒丫子狂奔而去,满屋子找地方躲。

可在一楼踅摸半天都没找到任何适合藏身的地方,连笑刚沿着楼梯准备逃窜至二楼,终于听见方迟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声音:“谁?”

死崽子终于肯现身了?连笑脚下一停,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全玻璃材质,她一低头就能瞧见方迟拉开院子的落地窗,自院子走进一楼客厅。

他是还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竟然堂而皇之地朝玄关走去?

连笑刚要发声阻止,方迟已豁然拉开大门,与门外的谭骁大剌剌地四目相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笑心里暗骂一记,也不管他了,脚底抹油,一路狂奔上二楼,逮着个没开灯的房间就往里一躲。此时此刻的方迟看着不请自来的谭骁,眉一锁。

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已经在电话里拒了客:“你怎么还是来了?”

“当然是来捉奸啦。”谭骁不怀好意地一笑,一边手抵方迟的肩把他往屋里推,一边将他上下打量个遍。

看方迟这身行头,就猜到今晚果然有情况。方迟平时只有在自己开车或需要大量阅览文件时才会戴眼镜。去年谭骁的生日聚会,方迟在公司开完会直接赶过去,就忘了摘眼镜,当时聚会上有不少女生,其中最“波涛胸涌”的那位一整晚都恨不得挂在方迟身上,说什么方迟之前不戴眼镜的样子看着特“生人勿进”,让人家好怕怕,没想到一戴上眼镜整个人都显得温柔了,人家好喜欢!

方迟虽对那位“波涛胸涌”全程冷淡,但不妨碍他把人家的话记在了心里,更别提此时此刻方迟身上的家居服就像刚在床上打过滚似的凌乱。

方迟一看谭骁盯着他这一身凌乱时那眉飞色舞的小表情,就知道误会大了:“我刚在院子里抓猫,才会弄成这样。”

“千万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谭骁边说边绕过方迟,进门的同时不忘朝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扬声恐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小浪蹄子勾引我们家方迟!”

不坏人好事,配叫什么损友?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小浪蹄子勾引我们家方迟!”

在楼上都能依稀听见这宣示主权的声音,连笑吓得赶紧往衣架后又躲了躲。她闷头蹿进这间房后才发现是衣帽间。衣帽间里全是敞开式的设计,压根不利于藏身,可有什么办法,她现在出去换个地方再躲,太容易被谭骁逮个正着。

她只能像现在这样躲在一排挂着的西装背后,大气都不敢喘。

度秒如年原来是这等滋味,也不知谭骁搜屋搜得怎么样了,连笑只能摸着黑默数时间。她还是很相信方迟的聪明才智的,毕竟他当年可是W市的奥数尖子,搞定一个四体不勤的富二代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偏偏事与愿违,就在这时,衣帽间的灯瞬时大亮。

连笑口中那位“四体不勤”的富二代,就这样开灯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似乎已忍无可忍的方迟:“谭骁,玩够了没?”

“你大大方方把她交出来不就好了?我又不会吃了她。”

还真是一段虐恋情深,全程躲在暗处偷听的连笑默默汗颜。

透过衣服间的缝隙,见谭骁已经开始检查对面的那排衣架,连笑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谭骁搜到她这边来是迟早的事,明天的头版头条连笑连开头都想好了:昨夜S市某高端楼盘内,一男子遭同性恋人背叛,失控手刃女小三……

绝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连笑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衣服,冒死伸长了手,拽了拽方迟。

方迟一惊回头,正对上这女人一张欲哭无泪的脸。

她怎么吓成这样?扭头再看谭骁还在津津有味地翻着对面的衣架,方迟无奈地摇头,决定彻底结束这无聊的游戏,反拉住连笑,就要把她从藏身处拽出来。

连笑自然不肯,拽住方迟的手腕,丝毫不敢松懈,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仿佛在质问:这是要拉她出去送人头?

就在生死一线间,连笑无意瞥见面前衣架上挂着的一件颜色熟悉的校服,作死一愣。

这……不是当年W中的校服吗?也只有W中的校服能丑得如此惨绝人寰……

还是件女款……

连笑愣怔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突然感到手腕一松。

片刻前还打算拉她出去送人头的方迟,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放开拽她的手,默默拉开衣帽间的门,朝她使个眼色,示意她趁现在溜出去。

既然有他打掩护,连笑自然一鼓作气,冲。

眼看连笑闪身出了衣帽间,方迟悄然往门边挪了一步,顺手带上门,一气呵成,毫无破绽。

只要她趁现在赶紧躲回一楼,就能彻底相安无事,毕竟谭骁已经搜过一楼,不可能再搜一遍。

然而透过越掩越细的门缝,方迟竟见她闷头冲进了衣帽间对面的房门。

那一刻,方迟真的很想问问她这些年是不是喝酒喝傻了。

谭骁搜完衣帽间毫无所获,自然转战下一间——正是方才连笑闷头躲进的那间浴室。

谭骁作势推开浴室门的那一刻,方迟不忍直视地蒙住眼。浴室里的所有陈设一目了然,他真的不知道这女人还能往哪儿躲。

却不承想谭骁推开浴室的门,站在门边放眼一扫,里头竟空无一人。

方迟一向自诩处变不惊,都不禁傻了眼,越过谭骁的肩头往浴室里一看,竟真的不见连笑的踪影。

她究竟躲哪儿去了?

此时此刻的连笑沉在浴缸底,憋着气闭着眼,不知浴缸外发生了什么,更听不见那该死的谭骁还在不在。

看来当小三是门技术活,关键她还是个伪小三。

只能自我安慰自己水性强,可……再强的水性也禁不住这么个憋法。到底过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连笑脑袋都有些蒙了,等最终被一股力道利落地从浴缸里捞出来时,连笑整个人虽已晕晕乎乎,但意识还不算彻底丧失,只是睁不开眼而已,还是能依稀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的。

半晌,当连笑终于缓过这股劲儿,努力睁开眼的瞬间,却被人吻了。

唇上的触感并不真实,温暖之中带着一丝微凉,连笑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眸,这才后知后觉地浑身一僵。

眸子的主人却未起身,只稍稍移开了脸,说话时的呼吸热了她的唇尖:“没事了?”

连笑哑然地张了张嘴,张口却是一声:“嗝——”

她这么一记响亮的打嗝声明显把方迟吓着了,他赶紧扶她起来:“是不是呛着水了?”

连笑用力锤了两下胸口试图缓过这劲儿,却又是一记实难自控的打嗝声。

接下来方迟便再也没有插话的机会了,这女人打嗝声断断续续,压根止不住。

莫非是喝了太多洗澡水?方迟真没处理过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想了半天只能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连笑连忙摆手:“不……嗝……不用了,我先回……嗝……回家了。”

方迟险些没忍住要伸手拽她回来,僵硬地握了握拳,才压制住。

“菜还在蒸锅里,你记得……嗝……”短短一句话被连笑说得七零八落,到最后她终于放弃不说了,浑身湿透地踩着一路的水印蹿出浴室。

方迟跟下楼时,她已抱着长老蹿出大门,连猫包都不要了。门砰的一声合上,是对他最后的回应。

没事。来日,方长……

方迟下楼没一会儿,谭骁也跟了下来。刚才连笑打着嗝从浴室里落荒而逃时,谭骁就在浴室门外抄着双臂默默做着吃瓜群众。

连笑此番走得太急,压根没发现谭骁跟看大戏似的全程围观,若不是谭骁突然发声,连方迟都快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位不速之客:“你这可有点儿不地道了,乘人之危偷亲人家?”

方迟无谓地一耸肩:“我那是人工呼吸。”

“得了吧,我那时候可是在浴室门口看得一清二楚,你一叫她的名字,她眼皮就在动,分明马上就要睁眼了,你也看见了,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失去意识,这时候还犯得着做人工呼吸?人工呼吸可不背这锅。”谭骁自二楼走下,指控得十分有理有据。

方迟睨谭骁一眼,虽看不出半点儿心虚,却已经不置可否,撇下谭骁转身去了厨房。

连笑临走前打嗝打成那样了,还不忘提醒他蒸锅里有她做的菜,看来她对自己的厨艺十分有自信。可方迟一打开锅盖,面色就僵住了。

谭骁跟条尾巴似的跟过来,朝蒸锅里一瞅,眉头一皱:“这什么?猪食?”

“我的晚餐。”方迟面色铁青,正要盖上锅盖眼不见为净,想到某人之前在厨房忙得煞有介事的样子,又忍不住一笑。

这一笑令谭骁不由得双眼狐疑一眯:“你跟那个连笑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迟没回答。看在那个女人忙碌一晚的分儿上,他是不是该硬着头皮尝一口她的手艺?可当他把那碗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从蒸锅里端出来时,瞬间又后悔了。算了……真是碰都不想碰。就在这时,哈哈哈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轻巧地蹦上餐桌,径直走到他的晚餐前,嗅了嗅之后便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方迟见它吃得这么开心,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尝尝你婆婆的手艺。”

说到这儿他才想起连笑特意送来的那几罐自制猫罐头,又开始四下寻找起来。

谭骁坐不住了:“你这是打算彻底把我当空气?”

方迟回头给以一记“你知道了还问”的眼神,随手拿起料理台上那袋猫罐头,一罐一罐垒进哈哈哈的专用小冰柜。可这一罐一罐的猫食拿在手中,方迟越看越不对劲儿,最终恍然大悟地猛回头瞅向餐桌上的哈哈哈,它面前的碗已被舔得一干二净。

敢情这女人忙乎一整晚,就做了碗猫食给他吃?

被彻底晾在一旁的谭骁终于败下阵来,方迟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招数,谭骁实在佩服:“算了算了,不跟你绕弯子了,我今晚过来是有件事求你。”

方迟这人一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谭骁既然服软,他也就顺台阶下了:“为钱还是为女人?”

“不愧是我兄弟,真了解我。”谭骁笑嘻嘻地恭维了前半句,立马隐了表情正色道,“女人。”

“连笑的小助理又来求你,让我别告那个廖一晗?”

“这回你只猜对了一半,不是因为小助理。”方迟显然没料到自己会猜错,微微一顿眉毛,谭骁话音一转,“是我想请你别告廖一晗。”

“你是疯了吗?她往你头上浇咖啡你忘了?”

“颜值即正义,我决定原谅她这一回。”

“能把‘起了色心’说得这么正义凛然,全S市我就服你。”

谭骁大方地默认不狡辩:“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方迟微微一垂眸,还挺爽快:“我可以答应你不告她。”

谭骁凝神屏息半晌,终于得到满意的答案,立即掏出手机拨号,也不知这是要向谁邀功,方迟却伸手按住他的手机,还有后话:“但我这个决定你必须替我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连笑、廖一晗那帮人。”

谭骁这通电话还真是准备打给廖一晗的,自然纳闷:“为什么?”

方迟微微一笑:“就准你起色心,不准我起色心?”

谭骁耳朵一竖:“什么意思?”

方迟但笑不语,起身去收拾被长老糟蹋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去了,任由谭骁在身后叫嚣:“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高深,侮辱我智商是不是?”

相比方迟家此刻的闹腾,连笑家却安静得不像话,偌大的公寓内冷冷清清,只有打嗝的声音连绵不止。

所有抑制打嗝的方法连笑都试过了,通通无效。泡澡的时候打嗝,刷牙的时候打嗝,敷脸的时候打嗝,直到最后靠在床头刷微博,还在打嗝。长老睡在床的另一头,被打嗝声惊醒数次,抬头看看她,又闭眼打滚睡去。

看来她今晚是别想睡了。这该死的吻,哦不,这该死的人工呼吸……

连笑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一步步演变成了二十四孝邻居。方迟一天不撤销对廖一晗的控诉,她就得扒着他的大腿一天。

姓方的竟也半点儿不客气,对她极尽差使之能事,她得陪着吃饭,陪着遛猫,陪着散步,陪着看电影。看来他是真被谭骁抛弃了,失恋的时光太难熬,想找个人陪?连笑也不能真的成天随叫随到吧,她去了趟东京拍新品,一周时间简直如脱缰的野马,不用被那方迟拴着绳子走,快活。可一回国,一切再度按部就班,她第一时间就给这位方先生带去了伴手礼,他照收不误不说,还特意提醒她,他后天去医院复查。

这不明摆着要让她陪着去?

连笑有苦不能言:“我们公司和容悦有个项目在谈,人家新CEO刚从澳洲回来,约了我们后天,怎么说我也是晗一的头牌……”

“招牌。”他眼都不抬地纠正道。

连笑老脸一红,正正脸色改口道:“怎么说我也是晗一的招牌,得跟廖一晗一起去一趟。”

方迟的表情一向让人读不出太多讯息,此番依然。他不接话,倒也不像是在生气。可近期连笑万不敢得罪他,还不等他发言,赶紧补充:“我们跟容悦约的是后天下午,上午还是有空的,你复查是上午还是下午?”

“上午。”他几乎脱口而出。

连笑不禁眉梢一扬,这么巧?

可她明明记得他之前的复诊都是下午来着。

但他总归不会记错吧,连笑只能再当一次免费陪同了。

复诊当天上午,连笑如约陪着方迟去了趟医院,方迟的司机再来医院接时已是下午一点,连笑赶紧让司机先送她去容悦和廖一晗会合。

司机倒是神速,一个小时的车程四十多分钟就到了,车子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格内,连笑下车正要关车门,方迟却降下车窗,分明还有话要说。

“我约了宠物医院今晚给哈哈哈做孕检。”

连笑真的很想掐着他的脖子逼他给他家猫换个名字。他说要给哈哈哈做孕检,听着倒像是要给她做孕检……

当然不止这次,他说要给哈哈哈洗澡那次,才是最尴尬……

连笑还没能从这拨尴尬中回过神,他又开口道:“你不是要咨询给长老绝育的事吗?要不要一起去?”

“好。我应该……”连笑低头看了眼手表,“五点之前能……”

连笑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方迟面带疑惑地抬头一看,只见连笑的目光正定在不知名处。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写字楼入口,人来人往,并无异样。

方迟作势咳了一声,连笑这才蓦地回神。

她眼神中的慌乱却迟迟没有散去,只是条件反射地避开了他带着询问的目光,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我五点之前应该能完事,到时候再碰面。”连笑未再多作停留,径直朝写字楼走去,可临推动旋转门,却又忍不住定住了脚步,回头瞅向之前的方向。

她刚才分明在此处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可当那身影自她面前而过,成功引起她的注意时,她再定睛一细看,却再也看不着了,仅剩下一众陌生面孔,在写字楼下来来往往。

大概真的是她看错了吧。连笑走进旋转门,任身后前尘如烟。容悦算是国内成立得最早的一批专做化妆品的网上商城,目前依旧是国内经营美妆海外购最成功的公司之一。在和晗一搭上线之前,容悦就一直有意涉足网红经济,毕竟目前市场上KOL们的带货能力都很惊人,但是要培养出一个百万粉丝级别的KOL并不容易,容悦为此砸了不少钱也没有什么水花,终于意识到他们并没有足够的精力和经验去经营这一块,这才想到要和专业的MCN(Multi-Channel Network)机构合作。

最初容悦提出的合作模式是没有签约费,五五分成。容悦提出这个条件时,连笑已经很心动地想答应,能和容悦合作,对晗一的意义并不只局限于能挣多少钱,有容悦这么个固定合作伙伴,将来晗一融资上市的估值起码能高三成。但廖一晗始终压着不拍板。廖一晗给出的条件是三千万签约费,外加三七分成,还顺带教育了连笑一番:“现在是他们求我们合作,不是我们求他们。硬气点儿,反而能获得对手的尊重。”

事实证明廖一晗的坚持是对的。容悦拿腔拿调了半年一直不肯松口,国家税改政策却突然上线,容悦的化妆品海外购一向以低价取胜,碰上税改几乎是灭顶之灾,发展国货基本上已成大势所趋,容悦已然耽误先机,前CEO也因效益下滑被弹劾,新CEO接手公司,自然也要接手和晗一的扯皮。但这新任CEO一直拖着不交接,美其名曰在澳洲度假,让人猜不透意欲何为。廖一晗好不容易通过容悦的前CEO约了新CEO的时间,打算跑一趟澳洲亲自谈,却因为那晚连笑酒后消失,没去成澳洲。那新CEO挺难对付,廖一晗爽约一次,再约他,他竟不答应了。

不过这怎么难得倒廖一晗?廖一晗又抽空飞了趟澳洲,连笑也不清楚廖一晗最终用什么方法见到了新CEO,但看来这次约见令廖一晗更加胸有成竹,她甚至决定放手让连笑主控:“你不是一直想学运营吗?这个合作你要不要接手试试?”

连笑是那种想法很多但执行力很差的人,最早她和廖一晗在大学里还不认识那会儿,她因为花钱大手大脚,很快入不敷出才打算做淘宝店,本想着自己母亲是做外贸的,她完全不缺低价货源;她又长得还算可以,摄影系的学姐学妹们拿她练手拍片拍了那么多次,她也该找学姐学妹们还人情。这么一来货源有了,摄影师有了,模特是她自己,做淘宝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

结果却出人意料,一路血亏。

恰逢那时她在宿舍楼下的电线杆上看到廖一晗招聘淘宝模特的小广告,她心念一动,上网查了下廖一晗的店铺。廖一晗的店铺比她的还晚成立半年,也没有漂亮模特和各种精修图,全是简简单单的平铺图,销量竟然都比她高很多。她当下决定去应聘模特,本意是为了偷师,但她很快就想到了更投机取巧的方法——提议和廖一晗合作。

那时的她和廖一晗只不过是模特和店主的关系,廖一晗瞧不上她懒惰成性,她也瞧不上廖一晗拼死拼活。廖一晗自然没答应她的提议,连笑也不急,她还有撒手锏。廖一晗的货源全是她自己去四季青的各大小店铺里比价采购的,费时费力还拿不到最低价,连笑找了个双休日带着廖一晗去参观自家的外贸厂子,连笑的价值瞬间凸显,二人的合作就此一拍即合。

如今八年多过去,当年江浙一带叱咤一时的外贸厂早已倒得七七八八,连笑的母亲也早已不做外贸,连笑和廖一晗却搭上了网红风口的头班车。最初从单一网红店向MCN机构转型,也是连笑提出的点子,说白了不过是因为自己太懒,想要签人进来替自己挣钱。

她这么懒的一个人,真能接手和容悦的合作?

连笑对自己可没这自信。

加之在写字楼外一时恍神认错人,连笑一进写字楼就忙不迭给廖一晗打电话。

“五分钟内到。”廖一晗一向守时,连笑掐表等到四分半钟,果然看见廖一晗和运营总监带着两个助理杀进写字楼。

“三版策划案都看完了吗?”廖一晗一见面就问她。

连笑实在心虚,点点头。三版策划案,她只在昨夜抽时间看了最新版的三分之二,就无聊到打游戏去了。

廖一晗急着朝电梯走去,也没细究她的表情。

一行人进了一部电梯,连笑眼看楼层越跳越接近二十二楼,还是决定给自己找条退路,给廖一晗打记预防针:“这次开会还是你主控吧。”

廖一晗点点头,也没觉得多意外:“那你先听。接下来这一个月肯定会密集开会,你觉得OK了我再让你接手。策划案已经写得天衣无缝,只要你一口咬定分成比例不松口,基本不会出什么错。”

连笑正暗自琢磨着今晚赶紧把三版策划案全看完,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容悦的运营总监助理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见到她们,径直领各位去运营部:“周总和肖总一会儿就到,廖总、连总,请稍候。”

肖总是容悦的运营总监,连笑之前见过,那助理口中的周总应该就是新上任的CEO了。连笑倒是不急,她巴不得这周总迟到一两个小时,她好在桌子底下用手机看完三版策划案。

可惜事与愿违,她刚看了两页就听廖一晗突然开口道:“肖总!”

连笑赶紧揣回手机,从桌底下抬头,正见肖总推门进来。

她刚跟着廖一晗一同起身,又有一身影走进会议室。那身影被肖总挡住大半,连笑只看到对方一个西装革履的侧身。肖总分别和廖一晗、连笑握手,这才侧了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周总,本月开始正式接任容悦的CEO职位。”

“你好,周……”连笑看向这位姗姗来迟的周总,笑容和声音一同僵住。

周子杉是怎么做到微笑自如,丝毫没表现出半点儿诧异的?连笑缓过神来想这个问题时,众人已重新入座,她斜侧方的主位上,正坐着侃侃而谈的周子杉。

可他的话,连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幸而也不需要她发言,廖一晗轻松carry全场。

廖一晗知道连笑曾经有个跨国恋的男友,不过她那时开口闭口就是“我们家周周”,廖一晗一直都不知道她口中的“周周”真名到底是什么。而等她和廖一晗足够熟悉、足够无话不谈时,她和周子杉已经分道扬镳,周子杉在她口中自然成了“那个傻子”。

廖一晗大概不会想到,这位周总就是“那个傻子”吧。

会议中途周子杉还有别的事先行离席,留下肖总继续沟通,三千万的签约费已经板上钉钉,三七分成容悦也松了口,现在唯一的问题卡在是三年期还是五年期上。讨价还价,连笑就更不在行了,况且她有心结在,什么也听不进去。琢磨半晌,她终是借着上洗手间出了会议室内间,确认外间没有其他人在之后,她直接用外间的座机拨通了CEO办公室的内线。

一个女声接的电话,连笑用十分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晗一的廖总突然提了新要求,请周总赶紧下楼一趟。”说完也不等对方询问她的身份,已啪地挂了电话,顺便把电话线也拔了。

接下来就只需要抱着双臂,掐表看时间。

五分钟后,会议室外间的门被人豁然推开,周子杉闪身进来,见到她的那一刻,一愣。

再见她分明是等候多时的样子,他很快便领悟过来:“刚才那通电话是你打的?”

“我有话要对你说。”连笑就站在座机旁,这时才重新插好了电话线,抬头看他,“是在这儿说,还是去你办公室说?”

看周子杉的表情,是既不想在这儿说,也不想去办公室说。

那连笑就不耽误时间了,直接开了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会见到我?”

周子杉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你之前一直拖着不回国交接,也是因为不想见到我?”

“正好相反,我这么做,是觉得你可能并不想见到我。”

“放心,我不会跟钱过不去。”

“连笑……”他沉默半晌,突然叫她的名字,连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会议室内间的门已经自内拉开。不多时,与会的一行人已鱼贯走出。

众人见到去而复返的周子杉和去了洗手间之后就再没消息的连笑,均是一阵错愕。

幸好连笑和周子杉之间起码隔了两米远,众人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也都恢复了常态,肖总更是很快问道:“廖总、连总,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便饭?”末了不忘补充道,“周总做东。”

周子杉显然已从刚才老情人对谈的氛围中走了出来:“没问题。我新发现了一家餐馆,很……”

可惜被连笑微笑打断:“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廖一晗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她昨晚和连笑打了招呼,准备做东请容悦的人吃饭,让她把时间空出来。

连笑自然记得这事,可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拒了:“我跟方迟约好了今晚带猫去医院。”

听到猫,周子杉的脸色瞬时一沉。

他终于有点儿反应了。

连笑却不知该愁该笑。

之前她还在会议桌上时,已经给方迟发了条微信:“我五点左右完事,能不能来接我?”

方迟回信答应下来之后,她想了想,又特别提醒一句:“停在负二层的B区行不?我好找一点儿。”

此刻一看时间正好,一行人就这么出了容悦,到停车场去取车。

容悦的固定停车位就在负二层B区,周子杉和肖总的车都停在那儿,连笑自然一路顺路。廖一晗这时候终于觉察到了连笑的异样,可她俩和周总、肖总乘坐的是同一部电梯,当着外人的面,廖一晗又不能直接开口问,眼看电梯停在了负二层,连笑率先走了出去,廖一晗终于忍不住叫住她:“方迟已经到了?”

不等连笑回答,众人耳边已传来两声车喇叭声。

循声看去,方迟的车就停在斜刺里的停车格内。

连笑直接坐进了副驾,特意降下车窗和廖一晗道别:“我先走啦。”

全程未看廖一晗身边的周子杉一眼。

她自然也就不知道此刻的周子杉脸色有多难看。连笑认为自己的报复行为小心又周密,嘚瑟地升起车窗,对不明真相的方迟说:“走吧。”

车子起初在沉默中启动,连笑还没怎么在意,直到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来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车厢内的安静才令她下意识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出奇寡言的司机。

此人空有一口让人羡慕的大白牙却很少咧嘴笑,简直暴殄天物,如今更是压着一边眉梢,唇角几乎抿成薄薄的一线,他似乎……

“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他这才透过后视镜看向她,那几乎是审视的目光,令连笑本能地缩了下脖子。

“那人是周子杉?”他毫无征兆地突然提到周子杉,惊得连笑眼睛都不转了,直勾勾似在瞪他。

方迟却不再看她,扭回头去看车窗外,不耐烦地对龟速前行的前车按了两下喇叭。

连笑好歹是被这两声车喇叭惊回了神,语气已有些磕磕绊绊:“你……们,认识?”

再看此刻的方迟,他似乎已恢复了常态,周身不再像之前那样裹挟着戾气,只是依旧有点儿不屑:“2004年的IMO奥数选拔赛,他把我干掉了。”

十几年前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不是深爱就是深仇,正当连笑不知该怎么接话时,他却语气一松,继续道:“不过后来我听说他交了个不学无术、花枝招展的女朋友,也无心学业了。”

说完不忘意有所指地透过后视镜瞥她。

连笑一听他那两个随意却精准的形容词就火气上头,正与他那意有所指的一瞥失之交臂。

这回换她臭脸沉默。

好半晌他才觉察出异样似的,问她:“怎么突然不吭声?”

连笑忍不住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对着他皮笑肉不笑:“鄙人不才,你口中的那个不学无术、花枝招展的女朋友,正是在下。”

“哦?是吗?”方迟扬眉以示惊讶。

连笑点点头,心想怎么着他也得就他刚才那番言论表示下歉意吧,他却突然毫无征兆地话锋一转:“所以你之前说不需要我来接你,后来又改口让我来接,还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停在负二层B区,就是为了硌硬周子杉?”

连笑傻眼,怎么一言不合就揭穿她?

连笑下意识地想要说些场面话替自己圆过去,可在他半专注不专注的注视下,只剩下缴械投降这一条路:“对不起。”

他没说没关系。

就跟没发生过上述一切似的,心无旁骛地开着车。

连笑思来想去,只剩下剖白自己以换取谅解这一条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时隔多年突然碰到甩掉我的前男友,为了争口气,我当然要找个人来气一气他。你看你方先生,开好车,人又帅,一举手一投足那都是精英范儿。”极尽恭维之能事海夸了一番之后,连笑微微一顿,偷偷观察方迟的反应,这位方先生的嘴角不过0.5度角微微一勾,就很快隐去,恢复面无表情,连笑却已经笃信自己马屁拍正了,这才松懈下来继续道,“他看到你,自然自惭形秽,我的面子里子都争回来了,何乐而不为?况且……”

连笑差点儿说漏嘴,赶紧噤了声。

他却抓着她的话尾巴不放:“况且什么?”

况且你是弯的啊,肯定不会占我便宜……连笑微微一笑,隐去内心的想法,信口雌黄道:“况且你俩没任何交集,我不用担心被揭穿。这样吧,去医院之前我带你去吃顿好的,算赔罪。”

说完不等方迟答应,已火急火燎地打电话去餐厅订位子。

“这家位子特别难订,我是因为在微博给他们做过推广,才有这种特别优待。绝对好吃到你流眼泪。”成功订到位子,满心欢喜邀着功的连笑绝不会想到,还有个词叫“言之尚早”。

她这番话方迟自然是不信的,他总觉得这女人因常年卖货练就了一手大言不惭的好本事,直到他已坐在餐厅中拿着菜单准备点菜时,依旧对这家店的水准持保留态度。

这是一家新开业不久的塞尔维亚餐厅,顾客确实不少,但这种较冷门的菜系,大多顾客都是出于猎奇心理前来光顾,而非出于对菜品的认可。点主厨特推应该是最保险的,三国语言写就的菜单挺像模像样,方迟看着那道主厨特推却有些傻眼。

看着对面的方迟对着菜单犯起了难,连笑的优越感顿时油然而生。

“White kidney?白肾?”

方迟抬眸询问似的看她,连笑立即还以一个鼓励的眼神:“点这个,点这个,绝对惊喜!”

在她如此真挚而热烈的眼神下,方迟将信将疑地点了这道主厨特推。

前菜一过,主厨特推也新鲜出炉端上桌来,摆盘倒是讲究,方迟尝了一口,虽齿颊留香,却依旧品不出其中的主料。

他只能询问对面坐着的老顾客:“这到底是什么?”

这人真有意思,吃个饭跟做科学研究似的,表情审慎,动作滴水不漏,连笑只露出不置可否的笑:“你先吃,吃完了告诉你。”

如此殷勤恳切,其中必有诈,方迟不说话了,刀叉一放,抱着双臂回视她。

“当当当当!”连笑还特意给自己配了个音效,“答案揭晓!那就是……”她伸出餐叉,快准狠地戳起方迟盘中的白肾,举到他面前郑重介绍道,“长老即将被割掉的那玩意儿。”

方迟瞬间僵如顽石,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连笑看着都替他难受,为了他能好好地把那口气咽下去,连笑憋着笑补充道:“放心,不是猫的蛋,是某种禽类的蛋,他们当地的特色美食。”

方迟这才勉强恢复常色。正方形的餐桌,他拉开她旁边的椅子,从她对面坐到了她身侧,从她手里接过还插着半颗蛋的餐叉,好生端详了一番,用那种教人辨不出意欲何为的语气问她:“你之前尝过?”

“当然没有!我哪敢?”连笑矢口否认。

“是吗?”

“当然……呜!”连同她的声音被她一同吞下的,还有方迟手中餐叉上的那半颗鸟蛋。

这人!蓄谋已久!连笑瞪大眼睛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却一把捂住她的嘴,顺便把她不老实的手也按住。这一桌在角落,两人凑在一块儿,准备上菜的服务生自二人身后看去,还以为是情侣热吻,笑着把连笑点的主菜放在桌上,默默退下,不打搅客人的雅兴。

连笑眼看服务生的身影来而复返,想叫住对方为自己解围,却只能够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不仅没能成功唤住服务生,还一不小心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方迟终于满意,安然撒手坐回原位,让她自行体会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连笑压根没尝出个中滋味,面红耳赤地又是擦嘴又是喝水。

她怒瞪他,正面迎上的却是抻着下巴看她,笑得眉眼弯、眸光乍暖还寒的面孔一张,原来这男人笑起来是这样的,牙是真白。

这个有些跑题的念头刚从连笑脑中闪过,对面的方迟已不知为何瞬间敛去笑意,冷眼冷眸的他可就没那么讨喜了。连笑撇撇嘴刚要收回目光,却发现方迟的目光正越过她的肩头,投向她的身后。

连笑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

首先看见的是一脸哑然的廖一晗。

廖一晗那副见了鬼的样子,连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番,目光微偏就看见廖一晗身旁的周子杉。他的表情倒不像是见了鬼,准确来说,他压根就面无表情。

还是连笑先反应过来:“这么巧,你们也在这儿吃?”

一旁的肖总见周子杉和廖一晗都没打算回答的样子,便说:“对,周总力荐的这家餐厅。既然这么巧,要不我们就一起……”

肖总的建议还未说完,已被周子杉打断:“我们还是不打搅连总约会了。”

说着,目光只在连笑的唇上停留了一瞬,他便收回目光朝餐厅深处走去。肖总的目光同样在连笑唇上停留片刻,这才微笑着对她点头致意一下,继而赶紧快步跟上周子杉的脚步。廖一晗比了个电联的手势,也走了。

连笑矮身坐下,已没了嬉闹的心情。方迟递过餐巾示意她擦擦嘴,她也没注意到,直到方迟直接携了餐巾倾身过来,作势要替她擦嘴,连笑才回过神来。

“你口红花了。”

难怪刚才那俩男的都盯着她的嘴看……

连笑刚要接过餐巾自己擦嘴,他却轻声提醒:“别动,他在看。”

连笑的身体倒是听话,一动不动地任他悉心替她擦口红。

还真是做戏做全套,等他把餐巾给她,不再装模作样地假装呵护时,连笑意识到可能是周子杉已经不在看了。果然,连笑扭头看向刚才那三人离去的方向,原本走在最前头的周子杉不知为何落在了最后,头也不回,脊背僵硬。

连笑的手机也在这时响起。

是廖一晗发来的微信:“你竟然能打啵了?病好了?”

连笑咬着后槽牙,不无愤愤地回:“不仅没打到啵,还被逼吃了蛋蛋。”

点完发送仔细一看,她才发现自己这话可以衍生出各种歧义,赶紧点撤回,廖一晗却阴恻恻地秒回:“别撤回了,我都看到了。”

“……”

“方迟口味挺重呀,真没看出来。”

“……”

“不对,他不是弯的吗?”

连笑半个字都来不及回,廖一晗已经三句话连番轰炸而来。连笑看一眼正专心吃着她那份主菜的方迟,趁廖一晗发来第四句之前赶紧让她打住:“既然你都知道他是弯的了,还瞎猜那么多干吗?”

“那你还跟方迟约什么会?难不成你想跟他做好闺密?”

“好闺密”一词令连笑十分生猛地恶寒了一把。连笑再抬头瞄方迟一眼,她的那盘主菜已经被他吃掉了一半,那可是她在这家餐厅的最爱。可她再看一眼手机屏幕,还是决定先花点儿时间,帮助廖一晗好好理一理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一晗,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太惊讶。”先打一剂预防针,免得廖一晗一听她和周子杉是老情人,做出什么太出格的惊讶之举。

可惜她没惊着廖一晗,反倒被廖一晗惊着了。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和周子杉的关系吧?”廖一晗消停半晌,终于回道。

连笑的手机差点儿惊掉在地。

等连笑三魂七魄重新归位时,方迟面前那盘主菜已经成功空了盘。

他用餐巾印一印嘴角,彻底结束用餐,徒留连笑还饿着肚子被强塞满腔惊讶。

“你怎么知道?”连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打出这串文字。

“你应该已经忘了你第一次喝醉之后,失去理智地一会儿抱着不放,一会儿狂揍一个当时追你的男孩子……最后你赔了他医药费不说,自那以后他见到你都吓得绕道走。”

此等劣迹往事,连笑还真有点儿印象。

当然,有印象的部分并非她是如何抱人又揍人的,而是她最后赔光的当时刚从淘宝店分到手的那两万块分红。

“那时候你抱着他,嘴里就在喊周子杉的名字。”看来当时的场面对廖一晗的震撼颇深,“我对这个名字也算是印象深刻了。”

真是丢人……偏偏她忘了她丢人的一幕,她周边的所有人却全都记得。

连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所以你在赶去澳洲找周子杉谈判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了?”

她还本想给廖一晗来段科普的,哪承想一直是廖一晗在给她科普?

“不过你放心,这些事情我一个字都没透露给周子杉。”

“那就好……”一串有气无力的省略号发送出去之后,连笑将手机一扣,往桌上一放,既没有心情再聊下去,也没有心情再吃饭了。

她准备喝口水缓口气,却在拿起水杯的那一刻又生生一顿。

既然廖一晗早就知道她和周子杉的关系,为什么会主动提议让她接手晗一和容悦的合作?

转眼间这个念头便被连笑挥手拂去。她和廖一晗这么好,廖一晗怎么会舍得借她的疮疤去攻克周子杉?

“想什么呢?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对面略有不满的声音传进耳朵,连笑这才彻底回神。

再看方迟,他似乎有些愤愤于自己被彻底晾在一边,不等连笑回答,他已抬手示意服务生过来。

“买单。”

就买单了?关键她只吃了份都不够塞牙缝的前菜。

连笑有些始料未及,方迟却已经把卡给了上前的服务生,刷完卡便起身走人,压根没给她说“不”的权利。

两人赶在九点前带猫去了社区附近的宠物医院。哈哈哈好吃好玩地被供着安胎,长老则比较惨,做完了术前检查,连笑和医生预约好了月底做绝育,不明真相的长老还在她怀里打滚。

连笑真想让长老打住,它在她怀里乱动,她本就饿瘪的肚子自然咕噜一声发出抗议,连坐在休息椅上的方迟也听见了。

估计他以为是长老发出的声音:“它怎么发出这种怪声?”

连笑摇摇头,表示不知,就这样让即将变成太监的长老背了锅。

可当方迟准备帮她把长老放进猫包时,耳边又传来咕噜一声响,方迟这回可算听清了声音的来源,抱着长老看向还想装无辜的连笑。

连笑尬笑一记,两手一摊认罪。

“你饿了?”抢了她的主菜,他竟还有脸诧异。

“你说呢?”肚子又咕噜一叫,发出抗议。

“你们女生不是为了保持身材,晚上都只吃一点儿的吗?”

连笑这记白眼恨不得翻上天。

此人虽非直男,直男的思维方式倒是半点儿没落下。

但半小时后,连笑决定把这番话收回——他竟然亲自下厨给她做了蛋包饭。

坐在餐桌上嗅着弥漫整个厨房的香味,再看看这盘冒着热气的蛋包饭,连笑总觉得还缺点儿什么,仰视面前这位正要返回厨房的大厨,双手托腮道:“用番茄酱在上头画个笑脸就更完美了。”

却遭大厨断然回绝:“恶不恶心?”

连笑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很快他把餐具送到她手里,连笑接过餐具,见他背着只手站在那儿,想走又不想走的样子,也没空猜他究竟在挣扎些什么,低头就准备开动。

“等一下。”他却叫停她。

连笑带着些许不满刚要抬头,就见一溜番茄酱在她眼前漏了下来。

方迟刚才背在身后的手上竟拿着瓶番茄酱,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往她的蛋包饭上加了个笑脸。

加完之后他依旧面无表情,迤迤然而去。

这人的性格可真别扭……连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做你男朋友可真幸福……”

失口之言竟被听见了,只见他突然驻足,转身回问:“什么?”

连笑赶紧改口:“我说!做你朋友可——真——幸——福!”刻意咬文嚼字,以掩盖她上一拨的失口之言。

“朋友?”他却微一歪头开始掂量起这个称谓来,教人看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待方迟把夜宵全部准备好,餐盘已摆了小半桌。连笑纵览此番美景,要是再配上半打白啤……

刚想到这儿就被方迟问道:“要什么酒?”

真是善解人意,做闺密的好材料,连笑心里默默打着算盘,可她酒瘾刚这么一犯,就不期然想到今晚廖一晗帮她回顾的那点儿酒后的不堪往事,酒瘾瞬间散去,她摆手拒绝。

方迟都有些刮目相看了:“你个酒鬼,竟然能对酒精say no?”

连笑看在蛋包饭上那个笑脸的分儿上,懒得回怼。再者,大概方迟也不会相信,她是在和周子杉分手后才渐渐染上爱喝酒的恶习。喝断片之后那个为所欲为的连笑,是变得一点儿也不像她,还是那才是真实的她?这一点连笑自己都说不清楚……

终于,水足饭饱。

坐在对面的方迟在询问她要不要喝酒但遭拒之后,自顾自开了瓶冰酒,连笑腆着肚子往椅背上一靠,看向对面时,方迟正自斟自饮,他手中那倾着的酒杯,简直是无声的诱惑。

连笑咽了口口水。

“你现在在和你前男友做生意?”他就着口酒突然问她。

连笑想了想,也不知是人到深夜防备心下降,还是自己真没出息地被一顿夜宵给拿下了,她口风并不紧:“人家嫌我们狮子大开口,这生意谈到最后八成要黄。”

“此话怎讲?”

方迟一手打造的直播平台早已进入C轮,他的涉猎范围和晗一也没什么利益冲突,稍微一番权衡之后,连笑又多透了点儿底。

把晗一和容悦目前的情况大致介绍完毕,连笑直接把困扰她的问题丢了出去:“来,大师,快帮我分析分析,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方迟稍停片刻,理了理思绪:“你有多想拿到和容悦的合同?”

“非常想。禾木资本你接触过吗?现在有融资中介在帮晗一和禾木资本搭桥,成功拿下容悦的合同的话,非常有助于提升晗一的品牌形象,也有利于禾木投我们。毕竟我们是想把晗一真正做到上市那一步的,而不是某一轮圈笔大钱就走。”

连笑的立场已经阐明得很清楚了,方迟的建议也在倾听过程中组织得七七八八:“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融资进度提前?既然你们已经想到可以利用容悦的合同提升你们在禾木资本拿到的估值,怎么就不逆向思考一下?用禾木资本去套容悦的合同,一样可行。”

看她的表情,显然还没想到这个层面上。

“两头忽悠法则,听没听过?”

连笑摇头。

方迟有些诧异:“你是不是学金融的?”

连笑则更诧异:“谁告诉你我是学金融的?我是学中文的好吗!”

她在高中时确实是理科班的,但那是因为理科高考的招生人数比文科多。其实她最不喜欢数学,考大学当然也要考一个不需要学高数的学科——中文自然成了她的不二之选。偏偏她这么个爱投机取巧的人,栽在了学霸周子杉手里。升高三那会儿,周子杉一度撺掇她也报金融专业,她为了和周子杉同校同系,着实勤奋过一阵,但最终周子杉成功申请下斯坦福大学,她也就彻底放弃了她那莫须有的目标,考了个只能勉强看入眼的学校。

不过也算福祸相依,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认识廖一晗,不会有后来的晗一了。现在她能肯定的一点是,周子杉挣得肯定没她多。

当然她没法在方迟面前炫耀这点,毕竟他俩在同一个小区里拥有住房,他的是她的三倍大,从这一点来推断,方迟应该挣得比她多。

技不如人自然虚心受教,她正襟危坐,听方迟娓娓道来:“有一则笑话你总听过吧?爹对儿子说,我想给你找个媳妇。儿子说,可我愿意自己找。爹说,这个女孩子是比尔·盖茨的女儿!儿子说,要是这样,可以!”

“然后他爹找到比尔·盖茨,说,我给你女儿找了一个老公。比尔·盖茨说,不行,我女儿还小!爹说,这个小伙子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比尔·盖茨说,这样啊,行!”

“最后,爹找到了世界银行的总裁,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副总裁!总裁说,可是我有太多副总裁了,多余了!爹说,这个小伙子是比尔·盖茨的女婿!总裁说,这样,行!”

“这故事我听过,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方迟摇摇头,这学生有点儿难教:“这是典型的通过制造信息不对称来获得商业利益的方式。”

“所以你的意思是……”连笑好好领会了一番,大概是因为脑子连轴转,方迟给她倒上一杯之后,她想也没想就一口饮尽。

酒鬼的自制力,果然不过如此——方迟这么忖度着,又给她倒了一杯。

莫非喝了酒有助于开窍?她竟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让我用容悦去忽悠禾木资本,再用禾木资本去忽悠容悦?”

方迟满意地一扬眉,嗯,孺子可教。

“他们不会这么傻吧?容悦和禾木资本稍微互通一下有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说话的同时,她又干了第二杯。

桌上那瓶冰酒已经见底,方迟一边朝地下酒窖的入口走去,一边说:“这不是在说假话,这只是在打一个时间差。晗一确实能拿到容悦的合同,也确实有实力上市,为什么不大胆地去忽悠一下?”

临下到地下酒窖之前,他不忘探出半个身子补充一句:“还有一点就是,千万别把你的对手想得太精明。”

连笑不太信他的话,可是他说的她又挑不出任何毛病,只好静待他拿完酒回来,再用更有力的观点说服她。

方迟很快去而复返,开了第二瓶,给她倒上。

他摒弃了脑中那些她可能会听得云里雾里的例子,只举了个最简单的:“你知道谭骁是怎么起家的吗?”

“他不是富二代吗?”

“他是富二代没错,但他创业没花家里一分钱。”

连笑讶异地张了张嘴。这倒是和谭骁一贯给人的纨绔印象有些不符。

“他的第一桶金是在一个体育论坛里赚的。他当时编了个特别美好但其实一拆就穿的故事。他声称自己是个女生,很喜欢一个男孩,那男孩总爱穿双匡威鞋,但她当时很穷,又很羞涩,想买双匡威作为送给男生的生日礼物,结果没凑够钱,也和那个男生失之交臂。她现在想在论坛里卖山寨的匡威,希望能用这个方式,再找到那个男生,对他说一声:‘我喜欢你。’”

连笑脑中无语得直摇头:“这也有人信?”

“何止是信?”显然这女人高估了直男在爱情里的智商,“谭骁的帖子被一转再转,那个运动论坛里的直男都沸腾了。在他们眼里,有个妹子能那么长情地爱着一个男生,简直是戳G点。谭骁当年就靠这个故事赚到了第一个一百万。所以,在有硬实力的前提下,怎样去包装你的企业故事,这一点也很重要。”

连笑暂时把各种想象抛之脑后,跟上方迟的节奏。

“只要包装得当,容悦、禾木资本……这些都不是问题。”方迟总结陈词道。

廖一晗的战略一向是一步步来,这样风险最可控,也更不容易出纰漏。诚如她之前说的,晗一是打算上市,而非圈钱,谨慎点儿总没错。方迟的建议相比之下,确实有些激进。

“可是……”连笑自然犹豫。

“说句不好听的,网红经济现在已经不是投资风口了,你们的黄金期其实也没剩几年。资本圈说白了就跟青楼一样,不许人间见白头。”

说得这么恐怖?

连笑赶紧再来一杯压压惊。喝完这一杯,脑子果然更活络了,连笑赶紧掏手机把廖一晗发给她的三版策划案找出来:“电脑借我一下。”

方迟下巴抬抬示意楼上:“在书房。”

连笑二话不说地拎着酒杯、酒瓶起身,起得太猛还趔趄了一下。

方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这女人离微醺不远了。

眼看连笑趿着拖鞋一路嗒嗒嗒地上了楼,方迟优哉地跟上。

连笑一开机就忙把策划案倒进电脑,不忘嘱咐:“商业机密,别外传。”

“我像那种大嘴巴的人吗?”

连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此人面相深藏不露,绝对是能把秘密守几十年再带进棺材的那种人。

她这才放心地打开PPT。

二人本来是一起看的,可连笑才看到一半,这厮就嫌她看得慢,又另开了笔记本电脑,端着笔记本电脑斜倚在办公桌上自顾自地看起了第二版策划案。

等连笑终于快马加鞭地看完第一版,方迟已经三版尽数阅览完毕,把笔记本电脑搁回桌上,优哉地双臂一抄,回过头来嫌弃她:“你怎么看这么慢?”

坐在台式机前的连笑眉梢一挑:“我这叫慢工出细活,你一目十行有什么用,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了吗?”

方迟还真就看出了什么所以然来:“其实策划案里已经写了搞定容悦的方法。”

连笑眉心一皱,不可能。

策划案里真能有搞定容悦的方法,晗一何至于被容悦拖了整整半年?

见她一脸不解地将策划案又来来回回看了一遍,方迟扭头一瞥那半杯被她冷落多时的冰酒,再低头一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把时间都浪费在商业教学上,岂不可惜?他当即手指点了点策划案上的“明嘉美妆”四个字,连笑立马瞧见,赶紧琢磨起这组关键词来。

容悦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明嘉美妆,明嘉美妆虽是后起之秀,但在几项主营业务上,很有取容悦而代之的势头。明嘉美妆今年和日本的几个本土口碑品牌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准备打开中国市场。

再结合方迟之前教她的通过制造信息不对称来获得商业利益这招,连笑有点儿找着头绪了:“制造假象,让容悦误会晗一要转投明嘉美妆?”

看来这女人还是有点儿小聪明的,方迟终于满意:“禾木资本、容悦、明嘉美妆,现在可都是你手里的棋子了。祝你成功。”说着不忘把她的酒杯递给她。

连笑接过,眉梢眼角微微牵起笑意,与他清脆碰杯:“敬奸商。”

解决了一桩棘手事,拨开云雾的感觉甚好,二人就此在书房里喝开。酒过三巡,连笑窝在转椅上,举着酒杯一圈圈地打着转,已然有些得意忘形。

“你说你那么鸡贼……啊不……聪明,为什么要弄那种直播平台?整个气质就很low啊!跟你的形象也不……”她边说边让椅子打着转,话音未落却被人一把按住椅背,愣是被逼停。

她随即对上一双带着疑问的眸:“你怎么知道我在做直播平台?”

连笑被他这么一定,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口不择言了,托词倒是眼珠一转便信手拈来:“去年校庆学校不是邀请你了吗,我也被邀请了,你是做什么的,海报上都写了。”

“真没看出来,你还挺关注我。”

他说得不咸不淡,捏酒杯的手却微微一紧。

“废话呢,谁跟你似的,连我是你校友都不记得。”

“一个校友而已,不记得很合理。”

“我当年可是级花,OK?差一点儿就成校花了,竟然对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哪儿合理了?”可连笑说完后转念一想,其实这样才更合理吧,毕竟……

连笑灵机一动,探探口风:“那你还记得当年的校草是谁吗?”

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方迟依旧完全不需要回忆,脱口而出:“当然。”

果然,他当年的关注点已经弯了……

连笑悻悻然再饮一杯。

方迟又去酒窖拿了两瓶酒,顺便去院子里看看。很好,哈哈哈睡在笼子里,任笼外的长老如何扒拉,照样求偶无门。

正第无数次不死心地扒拉着笼子的长老,听见脚步声,立马正襟危坐,收了爪子,特别纯良无害地扭头看向方迟,仿佛方才猴急地扒拉笼子的压根不是它。

“你应该改名叫戏精。”

面对指控,长老喵的一声尽显无辜。

方迟看在它即将变成太监的分儿上,也懒得跟它对峙了,转身快步上了楼。

长老目送着这人类离去的背影,一双碧色的猫眼似乎透着鄙夷:到底谁比谁更猴急……

方迟不一会儿已推开书房门,却只有满目空瓶,人已不见踪影。

“连笑?”他朝书房里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却是后背的一沉——她靠在了他背上。

原来心脏一瞬间的骤停是这种感觉,有点儿陌生。

方迟转过身去,这个面色绯红的女人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入了他的怀:“小伙子,你这衬衣可真白……”

“……”

“来,让姐姐染指一下。”

她把口红蹭上他的衬衣,双手向上一合,剪住他的脖颈。

她仰头看他,意识模糊:“你这脸也挺白的……”

片刻之前还被撩得不行的方迟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的台词就不能更新一下,永远是这么几句。

说着“你的衬衣好白”,用口红蹭他的领口。

说着“你的脸也挺白”,亲他右边的侧脸。

说着“你的嘴唇真软”,手指慢条斯理地划过他的唇心。

说着“你好高呀”,不由分说地蹦到他身上,捧起他的脸:“这样我就比你高了……”

可她刚一低头,方迟就捂住了她的嘴。

她莫名地一皱眉,似乎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叫停。

“能不能有点儿新意?”方迟平视着她,笑得有些无奈。

她在他掌心下喃喃了句什么,似乎是没听懂。

也无须她听懂,方迟转瞬敛去笑,面色冷峻得分明志在必得,捧牢她,埋首下去。

自制力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哪还顾得上她突然的浑身僵硬?

“滚开!”尖叫声突然而起,方迟半点儿没反应过来,耳膜被这锐声刺得生疼,刚因此一皱眉,便被猛地推开。

这女人这么将他一推,连带着把她自己也带倒了,方迟要伸手捞她,却被她狠狠给了一巴掌。

他顿时僵立在原地。什么意思?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方迟脸颊火辣地站在那儿,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挨人巴掌,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再看此时此刻摔靠在墙角的连笑,方迟刚想给自己讨个说法,却见她一动不动地跌坐在墙根,该不会刚才摔下去时磕了脑袋?

方迟心下一紧,赶紧来到她跟前,查看她紧挨着墙壁的后脑勺。

没有伤口,只是磕得有些肿。方迟松口气。

直到这时,还能听见她嘴里的喃喃醉话:“滚开……滚……开……”

之后便再没声响。

反倒是长老不知何时上的楼,早已在远处观察多时,见这两人都没动静了,各自坐靠在两边墙根,才悄声靠近。

方迟与它对视。他莫名有些烦躁,自然没好气:“看什么看?”

长老喵的一声正要往另一边的连笑怀里钻,方迟却快准狠地拽着它的后颈毛,拎到一边。

“连笑?”没人理他。

她也没再嚷嚷着让他滚开。

确认这女人是真的已经酒精上头醉死过去,方迟这才再次靠近,抱她去卧室。

这个夜晚……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我都已经准备舍生取义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见她合着眼睛,安然入睡,方迟满腔怨言就此打住。

进了卧室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方迟本想就此离去,脑中却总有一部分在叫嚣着心有不甘。他就这么走了两步又停下,再次折回到床边,坐在床角任理智与失控厮杀。脑中的厮杀还未分出胜负,他已手腕一撑,侧卧到她身旁。

他抻着下颔看了看她,任由这心念一动驱使着手指,轻巧地解开她颈下的第一颗纽扣。

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说不心动也是假的,正常男人到了这种时候多少都有点儿收不住手。

但大概自己不是什么正常男人吧,手指在第二颗纽扣上停留片刻,内心两股势力均尘埃落定,他终是回到第一颗纽扣上,将第一颗纽扣重新系上。

恰逢此时,耳边突然响起手机铃声。

铃声似乎是从走廊里传来的,方迟连随手按掉它的可能性都没有,眼看这女人在一遍遍的铃声之下眉头越蹙越紧,没准儿她醒来给无辜的自己再来一巴掌,方迟还是翻身下床,去找寻铃声的源头。

最终他在走廊上找到了连笑的手机。

她的手机应该是在刚才两人的对峙中掉在了这儿。

手机铃声还在继续,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方迟想了想,接通但未开口。

“这么多年了,你的号码竟然没变。”手机那端也是沉默半晌才开口。

“笑笑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怕见到你……”

“咳……”方迟粗着嗓子咳了一声,面色早已冷峻得不像话。

世界安静了。

方迟在挂断手机还是继续下去之间稍做犹豫,终究还是开了口:“孙伽文呢?没跟你一起回国?”

“你是……”电话那头沉吟片刻,恍然大悟,“方迟?”

对此方迟并不意外。

“周子杉——”他自然也早就知道对方是谁,“身为一个男人,想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我不赞同,但能理解。可同样的戏码玩两次就没意思了。当年你为了孙伽文离开连笑,现在又要反着来一遍?”

他语气平淡之间,却有藏不住的鄙夷:“你以为你是谁?”

周子杉直接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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