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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照夜答应下来,就退出了书房。

有风吹过窗畔,万俟卓神色微动。笔停。他站起来走向单膝跪地的人,跪着的人对他双手奉上一卷草纸。万俟卓接过,拆开草纸,目光在纸面上匆促略过。欧勇动作很快,万俟卓向来放心他做事。只是江浩那边的动向很可疑,然而此时仅为一种直觉而并无证据。何况这种感觉也只是特有的熟悉,一般不能与他感同身受过的人还真不能理解。所以万俟卓说不上来,不好下令,只能自己多加注意东盛的整体走向先将此事暂歇。另一方面,比起东盛,他更好奇在赫连良薨于沧州道后褚地的态度。此时褚地尚未表态,大多人皆猜是在沧州大伤元气需要休养生息。只是褚地若在这时泄了气,万俟卓转身把草纸随手置于桌上,怕是再难爬起来了。

这和他又没什么太大关系。他只是可惜。可惜褚地那一干忠臣倒是枉付了这大半辈子。

“对了。”

万俟卓从旁抽出一只细毛笔在张草纸上写了几笔,吹开墨叠好交到黑衣人手里。

“把这个给欧勇。”,万俟卓嘱托道,“只交给欧勇。让他不要声张,却要查。”

黑衣人点头。万俟卓摆手。又一阵风过,那人早已离去。

快小半个月了,戴家钱庄的事情还没得到解决。只能说戴康要死要活地总算把亏空填上一大半硬撑着。这件事本来万俟卓是想做个顺水人情帮一把,但是他没干,因为他觉得以公务为名通缉三个盗已经是仁义尽至了。戴琦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把戴康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后来戴琦一揽袖登门,专门向万俟卓鞠躬谢他在以隐瞒钱庄被窃为前提发布通缉令。而万俟卓等的就是这个。万俟卓既没有答应会帮戴家补上亏空,又没贸然撇清关系,他答应了抓人又没说要怎么处置,就是为了戴家的一份人情。他们都心里门清,就戴康不明白,为了堵上亏空急得都快把头发拽秃了。最后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只是戴琦盯得紧,走得时间慢,消息流出去的时候戴康差不多堵上了一大半。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那两片钱庄周围,第二波知道的地区都值得怀疑。

最后万俟卓把这件事交给了戴琦和戴康他们自己处理。然而万俟卓还得盯着,避免最后事态发展的太过。

但凡此事发生在周恒或者卫煊身上,万俟卓想自己不会是这么冷静。然而并不是,这反倒成了件好事。万俟卓坐在圈椅里轻揉眉角,不知为何心里徒生惆怅。按理来说他还未到束发之年,不应该如此伤春悲秋。或许是他近日逐渐感觉华发突增的关系,他总觉得死亡离自己不远。甚至万俟卓还极具恶趣味地设想:若万俟江还在世,估计会晚年丧太子。

然后万俟卓开心地笑了。

万俟卓的快乐很简单:凡是能给万俟江找不痛快的事他都开心。

挑灯花再提笔,却在半空停了半晌。万俟卓想了想,最后还是把照夜叫进书房。

“一会我说完了。你可别说出去我的问题。”,万俟卓见照夜点头才问,“你觉得……青山山麓作为陵墓怎么样?风水有问题吗?”

照夜愣住了。

“陛下。”,照夜说,“您还未束发啊。”

“我知道。”,于是万俟卓反问他,“这和我给自己找陵墓有直接关系吗?”

“那好吧。”,照夜眼珠子一转就说,“请陛下先允臣失礼。”

万俟卓一撩袖子:“准了。”

“陛下别胡闹了。”,照夜起身就一转态度说,“您才多大,就想要看陵墓风水。您就不能多想想怎么好好活着么?”

万俟卓眨了眨眼:“我还能好好活着么?”

“您能好好喝药么。”,照夜说,“您能不去……折腾吗。”

“你没听尹修说吗?”,万俟卓自嘲地说,“他说我浑身上下的病没法根治,只能拖。”

“拖也行,您至少能好好活上几十个年头。”,照夜说,“就照您现在的这意思。您是不知道您现在是有多幸运啊。”

然而万俟卓没听他的:“所以风水很好喽?”

“我不是专门学这个的。”,照夜想了想,“青山位置不错,应该风水很好。这要看您想具体是在哪个方位了。”

“嗯……方位啊。”,万俟卓又从抽屉里拿出小地图比划,“大概北山那头,墓碑要朝西。”

“自北西望。”,照夜沉思片刻才说,“青山我是去过的。自北西望……好像属于中庸。”

万俟卓没有抬头:“你可以说得再清楚点。”

“不算好,不算坏。”,照夜又拱手,“您要非在那落地,我不拦着。”

万俟卓说:“还有更好的?”

照夜先问:“非要在北边?”

万俟卓看了眼地图。地图上陶夫人的庙宇就靠北的山头。所以他就回答:“对。”

“依北东望。”,照夜再想了想,“其实那里也不算特别好。主要是您非得在北边。”

“依北东望啊。“足够了,谢谢。你可以出去了。”,万俟卓顿了顿又说,“对了,明天叫欧勇来见我。”

照夜答应下来。“陛下。”,他走之前又一拱手说,“虽人皆有一死,但仍恳请陛下想开些。”

“谢谢。”,万俟卓说,“你说吧,但我不一定会听。”

照夜被他呛得咳嗽了声,转身阖上门,继续在外面守着。

“人活着就是为了赴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万俟卓探手拿笔,“这天下,这不只是我的天下。这是苍生的天下。我不过沧海一粟。”

“可我总归想留点什么。”,万俟卓咬着笔头喃喃,“到底能留点什么呢……”他望着烛火明灭,忽然又说:“哦,对了,好几天没有青风那边的消息了。”

“我饿了。”,青风转身看向灰头土脸的三个人,“你们有带吃的吗?”

他们是逃出来的,所以青风的公务身份基本没用了。虽然手握证据,但是他们能从那个鬼地方活着出来已属不易,更别提能拿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其次就是他们之中基本上少有擅长画作的人,这有点出乎青风的预料,他还以为至少苏黎会画。然而苏黎即便会,他也不在现场。杜若能画出来,但她不能露面。即便露面了仅凭他们的话和画也很难让人信服,倒是容易被留蒙反将一军。

此时他们站在一处茶馆门前,茶馆内人声鼎沸,他们却没有正当理由进去。

“你不是中丞吗?”,杜若此时已换做少年的样子,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青风,“难不成这一路你都在逗我?”

“咳,你见过有人在这种小地方用金叶子吗?”,青风干脆闭着眼回答杜若,“不,我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而且金叶子是最轻的钱了,我带了这个。”

“无碍。”,苏黎一甩纸扇轻飘飘地说,“我还有余钱。”

朱炯皱着眉提醒道:“你们不是正在辟谷吗?”

“是他们两个人。”,听到这里青风立时睁眼说,“我还在长身体,我需要吃东西。而且我……咳咳。可怜我呐,我生着病往这里吃土来了。咳咳。”

“黑橘子!辟谷也不是指不能喝水与歇脚……哎,我也快要累死了。”

在他们争执不休时,苏黎早已踏入门槛内。他一转身,白衣翩翩得就站在那里,好像隔绝了茶馆内的喧嚷般沉着。“都进来吧。”,苏黎说,“我付账。”他旁边一阵轻咳声。青风拽了拽苏黎的衣角,意要把他拉进茶馆内。

顺带一提,孟斐也没死。

茶馆人多,他们挤的楼上的雅座。小二是说有一大帮自称镖队的人来了,就占着大厅。只是财大气粗,看样子着实不像他们所说得那般,奈何他们也看着不好惹,于是茶馆主就让他们待在大厅了。小二上茶点时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他们私底下猜测的话,青风他们也都入耳七分听去三分,实在没当回事。直到青风闲着没事听茶馆一楼喧闹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于是青风和苏黎他们打了声招呼,披着大氅就下楼,一转头就和万俟堃撞上个正着。

万俟堃捂着脑袋正要发作,一抬眼看到时青风,傻呵呵地笑了:

“哎呦,文捷啊。这不就是巧了么。”

看到万俟堃,青风明白万俟卓知道他以治病为由动手的事情了。

“你……”,青风环顾大厅,最后和万俟堃说,“你吃土了?”

万俟堃端着茶碗看向青风。

“怎么就这么点儿人?”,青风正色说,“乌州有变故?”

“有点。”,万俟堃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说,“我哥让留思和聂森换地了,我和聂森换班了。然后我就来复命了。”

“我没问这个。”,青风重复了一遍问题,“乌州有变故了?”

“我这不解释一下叫你便于理解嘛。真是。”,万俟堃说,“对啊,季全和大军在外面驻军。乌州好像地势和地图上不一样。但季全告诉我可以暂时不在乎这些,因为没什么用。然后我依着我哥的口谕带人过来找你了。”

“乌州的地势与地图上的有变化?”,青风皱眉,“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我可是亲自来的。”

紧接着万俟堃又问:“你拿的那份地图?”

“大齐地图啊。”,青风压低了声音说,“你指的行军图?”

万俟堃瞥了他一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青风锤手,咬着牙甩袖:“麻烦了。”

“但我哥叫我来帮你。”,万俟堃看向青风问,“所以我该怎么帮你?”

“现在帮我啊。”,青风转了转眼,“听说你带的钱挺多的。军饷对吧?请我们吃顿饭应该不是难事,这也算帮我。”

“‘你’。”,万俟堃往上望向楼道,“‘们’?”

“对啊。”,青风抬头正好对台阶上的三个人忽得一扫阴霾,笑了,“‘我们’。”

接着他又对万俟堃说:“还有你这算乔装过的吗?我一眼就能看出是你了。你这打扮的也太不仔细了吧。”

万俟堃理所当然地回答:“反正别人看不出来不就行了么。我一直在打仗。他们只知道我是谁,也不认识我。”

听见这话的人愣了愣,蓦然失笑。“这可不一定。”青风转过身盯着万俟堃上下打量了半晌,最后失笑着朝他摇头。

“小子呐,你看。”

这段话只存在万俟卓的记忆。记忆中他依稀记着万俟江曾抱着他站在城墙外,用手指着卷起黄沙的视野尽头,语气中不失骄傲。

“你看呐。我的孩子。”,万俟江说,“在我之后,视野尽头的一切都将是你的。”

“小子啊。你不要怕。”,万俟江眯起眼,“你所要的,必将送到你手。你所拥有的,必将比这一切要多七倍。”

那时候万俟卓只记得万俟江下巴颏上稀碎的胡渣扎得他很痒,他没有怎么用心去听万俟江的话。万俟江的语气似乎很骄傲,又似乎很可惜。不过多时,万俟江抱起万俟卓举到自己面前,认真地打量过三遍,惋惜地慨叹一声。

“未有不亡之国,未有不死之人。”,万俟江的眼中突然带上了伤感,“他们说你活不过而立,我自然不信。只是又说你每十年一道坎。臭小子,你这命运多舛得叫我如何对你好啊。”

万俟卓没听懂,只是对万俟江乐得颇为没心没肺。

“倒像我,像我洒脱。”,万俟江也笑了,“行。若是把这天下交给你,我倒也放心了。”

即便万俟卓再怎么不信任万俟江,茫茫之中他却是知道万俟江必定会选择他作为自万俟祺后的第二继承人(或许是第一继承人,因为严格来说万俟祺是妾室所生,后来归到万俟江正妻膝下抚养)。尽管万俟卓自己都不能明白。但这没来由的笃定,却让他放开了在各个领域发展,正因为他知道万俟江会在背后悄无声息地帮他收尾。

第一声鸡鸣破晓,万俟卓睁开眼。他迷迷糊糊地从圈椅里坐直,手边躺了支狼毫,狼毫底下的草纸染上一大块晕开的墨点。门被人在外轻敲,万俟卓挥手应了声,照夜这才推开门进到书房。他们相视一眼。照夜后退到门旁拱手,万俟卓一手捂着额头摆手。

“叫他们进来吧。”,万俟卓打着哈欠抻懒腰,“距离上朝还有几时?”

照夜对门外的女官颔首,又转过来对万俟卓说:“三个时辰。”

接着万俟卓又问:“欧统领到了吗?”

照夜回答:“还没有。”

万俟卓想了想又问他:“瑛公主呢?”

“瑛公主起了。”,照夜顿了顿,“我去叫公主过来?”

“不用了。别让她们进来了。我要沐浴更衣。”,万俟卓站起来活动筋骨,“若是欧勇到了就让他等会。”

“留青?”,留蒙把玩着那张信纸,“李青。”

“他们都已经进乌州了!”

守在门前的护卫刀鞘一横,把匆匆赶来的钱礼拦在门外。有小厮从旁过来跑到留蒙耳边轻言道明情况,留蒙撑着下巴想了想,挥手让护卫收起刀鞘好叫钱礼走来。钱礼被护卫赫得冷静了几分,却也步履匆匆地走到厅内,小厮邀他来坐他也不肯,到了就只是盯着留蒙开始乱发脾气。

“他们全都已经到了!驻军也到了!军印他们也给我看了!”,钱礼焦急地说,“你不是还见到了青风吗?我们这是被盯上了!”

“被盯上的不止是我们。”,留蒙不动声色地把信收起,“我们也不是小皇帝眼中真正重要的那些个。他是要以我们为引,最后要抓的是另一个人……或者一些人。”

“而那些人……”,留蒙歪着头想了想,“他们如同蜉蝣,虽不足为惧,却也易成心腹大患。”

“间客。”,钱礼眼神冷了下来,“蜉蝣岂能撼动大树?”

“能。”

一声斩钉截铁地肯定引得钱礼从自己的思考中抽出来侧目。他不禁看向留蒙,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至今为止他对于留蒙的认知无非不是年少时便拉扯家族一手拉扯到如今的规模和他妻子的弟弟,更深一层的他没想过,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与留家有关的一切,现实却不许。留蒙见钱礼愣在原地已久,不由地侧目去看,瞧他仍是不解就施施然地解释。

“蜉蝣自然能憾地。”,留蒙轻飘飘地说,“那姐夫来告诉我,从古至今,国以何矗立?”

钱礼答:“自以和。”

“和为何?”,留蒙探过身,手肘枕在膝盖上,“分为何?”

“民庶乐康为和。”,钱礼顿了顿,“民生凋敝为分。”

留蒙后仰又坐回去:“姐夫不是理解得很透彻么。”

钱礼又踌躇着说:“可……”

手一握,留蒙像是掐住了钱礼的话头,他摇了摇头。“那就再说的简单点。”,留蒙说,“江山永固,天下太平,究竟平定的是谁?是黎民。古来今往皇位更迭无常又是因为谁?氓。国因民生,亦因民亡。天下大势,无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合:善主明公实乃民心所向,必流芳千古;分:昏君奸佞终为民心所背,必遗臭万年。”钱礼被他一席大实话震在原地,内心极为震颤,呢喃着咕哝却不能言语。

“反正他都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了。直说倒也无妨。”,留蒙一摆手,“蒙敢问姐夫,何为天?何为地?”

钱礼没能回答。

“天道无常,地道有常。天行健,地势坤。”,留蒙一顿,“所谓这天哪,仰头往上望,视野尽头为天。这地,低头向下瞧,目力能及为地。国之天地,天是为百姓意向,地是为百姓生息。所谓国家兴亡,不过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可以很多大,大到无论走了多远仍然漫无边际;这个世界也可以很小,目力所能及就是一片天地。

所以不要把自己的视野局限于眼前。

这个世界可以很大,自然也可以很小。

只是这到底是谁的世界,每个人又在什么位置,又要另说了。

“所以说,姐夫。我们不过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能在史册之上留个名就算传谣千古。”,留蒙抬眼瞧向钱礼,“到了这,我可得好好问您了,姐夫。您说蜉蝣能憾树吗?”

顿了半晌没人接话。良久,钱礼仰天长叹:“你这是仗着在自家就放了胆说啊。”其后钱礼又看向留蒙,留蒙唤来小厮请他入上座。小厮见钱礼坐下后忙端来碗新茶,钱礼吃了茶,又晾了会才又和留蒙道清缘由。

“你的意思。”,钱礼对留蒙疑问道,“要算计乌州的不只是小皇帝一个人?”

“留家家大业大,坐镇乌州也有了些许年头。再加上我年少。他们看不上我也是自然。”,留蒙诚实地说,“他们不盯上我这位置才奇怪。只不过他们手伸得实在算是远了,又不像是大齐境内有人敢做出来的事。”

钱礼接话:“有别的地方打算掺一脚?”

“掺一脚算不上。分杯羹是必然了。”,留蒙接过茶碗,“他们做得太多想得太远,眼高手低可没什么好下场。”

听到这里,钱礼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他一瞥留蒙,不禁挑眉说道:“你有消息了?”留蒙但笑不语,故而钱礼认为留蒙心中必有对策。所以就没多说几句话又走了。待钱礼远去,留蒙方松了一口气,随手把茶碗置于桌上,再次展开信纸阅过。方看罢,眉心褶皱越深。留蒙苦恼地托着下巴颏圈坐在椅子里,站在旁边的小厮见了就俯身给他揉肩。

“这是谁家脏水又往我身上泼啊。”,留蒙嘟囔,“先前刚过去一个,现在有来一堆,还让不让我好生活着了?哎,留思也是。到底是随谁啊,好不容易把他给调到眼前又没有脑子地往前线冲,也不想想我废这么多大劲才把留家的脏事给洗白了到底是为什么。”

用后来人们的话说,留蒙都快漂白了。不过留蒙做得很好,隐匿又让人抓不到把柄,只能躲在暗处伺机扑上去咬下一块肉。作为对比的人例有万俟卓,万俟卓为了把自己的脏事洗干净直接把除了自己以外的知情者逐一灭口。他是坚持只要知道的人全都没了就算阴谋的原则,留蒙做得要比他完善,反而留给那些等着当螳螂的人一个裂口。之后谁是君、谁是瓮、谁又是那只鳖,又要等后人们互相斗嘴斗出个名堂来。

“少爷辛苦。”,小厮在他后边说,“只是别太操劳了,要保养身体为上。”

“‘操劳’?我哪有小皇帝操心去。”,念及此,留蒙语气轻快不少,“他也是,年纪轻轻腹背受敌,估计这龙榻也睡不安适。天生就是个操劳命。”留蒙又撇嘴无奈地说:“不过也是他自找的。找错了杀鸡儆猴的方向。本来我们可以有共同话题的,何必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小厮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说:“那少爷您刚才的话?”

“啊,那些啊。你别往外说,但这都是实话。大势本来就是这样嘛。不过都放在了肚子里没有明说而已。”,留蒙摆手,“你要真在意也没事。等到真正能让你看出来时就已经证明无法挽回了。至于这些话,别说是我,恐怕就连小皇帝他们也心里门清。”

“少爷,您才舞象。”,小厮说,“想这些也太早了吧。”

“不早。倘若我真的在意那些虚名啊,我或许早就随着留家所谓的‘荣华’赴死了。”,留蒙一点一点地敲扶手,“我并不在意这些东西,顶多期望留家能多活些许年头。不抵圣人家,最好续个百年就满足了。若只是这样愿景又太小,于是我就想往后面留名,可这又太大。所以像如今就正好。”

“我可没那么大理想。”,留蒙自嘲地笑了,“身处乱世,能独善其身就不错了。”

“他找我?”,万俟岚哼了一声,“他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即便是这么说,万俟岚还是和女官走了。走了许久,她又问女官万俟卓的药食情况,女官一一答应着,于是她止步。“你们就这么顺着他?这是在害他!”,万俟岚看女官立时向她跪服就扶她起身,捎带着柔和语气,“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也明白我哥他犟。可你们总不能见事不管啊?这病我也问过尹大神医了,他说虽无法根治却重在静养。你们就这样惯他的坏毛病,即使喝药如饮水又有什么用。”随后万俟岚又想,就说:“想来是伯父没时间管他,其他人也在忙自己的事,故而忘了这些。劝他喝药这事就交给我和姐姐吧,他至少会听梓欣姐姐的话。”女官拱手应了这些话,她们又一同向前走,期间在厅门口碰着了欧勇。见到欧勇,万俟岚就知道万俟卓是找她过问什么事了,心里也有了准备。欧勇欲要向她行礼,万俟岚虚扶起他,相视一眼竟同感无奈。

“也不知道哥哥找我们又有什么事。”,万俟岚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欧勇本想附和,一想起自己所站的位置,就没有搭腔。万俟岚自感无趣,就率先敛容踏进门内。随着照夜的禀告,万俟卓抬眼看向一同走进厅内朝他行礼的两个人。

“起来吧。”

说完话,万俟卓懒洋洋地偏头看了眼照夜。照夜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侍从使眼色。侍从依次朝万俟卓行礼后走出客厅,照夜走在最末尾,他最后转身阖门。万俟卓见人都走了才认真地看向他们,审量良久又叹口气。

“难办啊。”,万俟卓揉了揉太阳穴对他们说,“你们都有查到什么吗?”

“有。”,欧勇抱拳,“经追查,已经确定是在瑞广那边开始阻截消息的。至于再往里查,还需听博太傅那边带来的消息。”

“哦,好。”,万俟卓颔首,又问,“查到那些刺客的真实来历了吗?”

“是西南边的人。但……”,欧勇眉目间有难色,“他们不招,我们也没办法。”

万俟卓就问他:“死了?”

“还没有,即便是西南边的身份也是我们从他们的言行举止里判断出来的。”,欧勇说,“不过我们在彻查西南部来到茂兴的人,应该会有结果。”

“行,做得已经很好了。”,万俟卓又看像万俟岚,“老妹啊,该到你了。”

“李青我有在意。她确实会每隔三天就去一个制高点。但她到底做什么,我不敢过问,怕是打草惊蛇,也怕失了信任。”,万俟岚回答万俟卓,“若说单是作为一名贴身暗卫,她还是很好的,并且难得与我合拍。如果非说她曾查过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喜好,这种假设恐怕难以立足。我之前本意隐居,已经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听了会,万俟卓说:“你在向着她。”

“是。难得有个可以和我聊得来的人。”,万俟岚回答得非常爽快,“我不希望她离开我。”

于是万俟卓苦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他这是答应了不会让李青死,他们都知道。“只是我也有要求。”,万俟卓强调,“你必须让她效忠大齐,忠于你,我可以在查到真相时不计前嫌想办法留下她。否则一切白谈。”万俟岚回答说:“这是自然。”他们是在口头上做约定,却看得比纸上的契约要重得多。

“得,接着说。”,万俟卓再次看向他们,“我要接阿鑫回来,万俟鑫,东观王。但是锦太后说这些年的相处早已与亲母子无疑,硬要跟来,怎么办?”

听起来像是商量,可万俟卓的语气没有听上去那么友好。

这确实是件难事。

在此之前得承认一件事,大齐里不熟悉万俟卓与那段时间的真实情况都认为先是陶夫人以自己身死为契换来万俟卓的活路,再有万俟卓认锦夫人为娘,锦夫人和如今重臣们的力保才让万俟卓在活下来的基础上成为了世子。且先不论这些与事实有多少偏差,先说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万俟江。万俟江那时候已经做好了称帝的准备,他会放出这些“消息”是为了让锦夫人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后。然而王珏死谏,顾惜旧情和名声(主要因为他不想坐实“挟太子以令诸侯”,他想以周文帝的方式循序渐进的称帝),万俟江下了台阶没有称帝。但万俟卓称帝了,不仅称帝还追封万俟江为灏帝。锦夫人最后还是成为了锦太后。于情于理万俟卓现在对锦太后都不能有脾气发,可万俟卓实在放不下心防永远的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或许这也是锦太后另和万俟鑫亲近的原因。一方面是拿捏着真相难改变百姓根深蒂固的想法,一方面又不得不和锦夫人演戏。万俟卓实在不愿细想,干脆把麻烦都扔给了自己的亲信。

然而万俟岚和锦夫人不熟,她不想揽这个麻烦。欧勇是茂兴禁军统领(但他也揽了皇帝暗卫统领的职责),他也不愿掺和到这些杂事里去。他们僵持了许久,最后万俟卓一叹气。

“我没那么不好说话。”,万俟卓托腮,“你们可以各抒己见,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万俟岚提议道,“若不行再收拾一偏殿出来给锦夫人住?”

“自然准备好了。”,万俟卓给他们把问题摆明,“主要是如何安顿锦太后。譬如锦太后久未回茂兴。而茂兴如今可算大变样了。若她要重新识路,那谁来陪锦太后散心?不如这件事就交给阿岚你,是也不是?”

“我能推脱吗?”,万俟岚反驳,“你让我盯着李青,又让我陪锦夫人。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万俟卓只是说:“这两件事可以一块进行。”

“那不如交给万俟霖。”,万俟岚说得很正经,“他很闲。”

闻言万俟卓答:“好。”

厅内静默三分,万俟卓揉着太阳穴想了又想,最后又问:“最近褚和山瀚有什么动向吗?”万俟岚偏过头看欧勇,欧勇抬头瞧眼万俟岚后又和万俟卓解释情况。

“褚地没有。”,欧勇没有多问,“山瀚也没有。”

万俟卓轻敲过三声头,又问欧勇:“富和邱?”

欧勇细想一番:“富似是在闹内乱,邱不知。”

“郦和望海津?”,万俟卓皱着眉深呼一口气,“我最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却摸不准动向,故来问问你。”

“郦……郦王行事向来不拘于旧规,我摸不清。”,欧勇斟酌着对万俟卓说,“倒是望海津,太叔胤(望海津的领主)最近似乎安定下来了,像是准备筹划什么。”

万俟卓一斟酌:“你就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舒辰在望海津?”

欧勇被噎得一呛,又顺着他继续说:“是听说太叔胤找到了一个舒家后人。或许是舒辰。那个间客年纪小没见过舒辰的模样,只听旁人说像是。可舒辰按理来说早埋于六尺之下,我恐此事有诈不好断言就让他盯着。”

“郦王啊,鄢川。舒辰。太叔胤。倒有意思。”,万俟卓摸了摸下巴,“你是在提醒我要注意能确切说出是舒辰的人吗?”

“没有。”,欧勇说,“天地可鉴,我刚才没这个意思。”

万俟卓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垂眸冥思。欧勇抬头和万俟岚相视望了一眼。结果谁也没有出言贸然打断。照夜看着厅中的日晷,见时辰到了就在外敲门,于门外提醒万俟卓该上朝了。万俟卓偏过头捂着嘴清咳一声,敛了敛衣服起身推开门,阳光倾撒,如流水般砸在地面的沙砾。欧勇和万俟岚同时抬起头看向万俟卓,万俟卓摆手让他们起身亦没有多说话,自己负手走出厅内就在照夜的引领下走向殿门。

“走吧。”,万俟卓说,“都回去吧。”

上朝。天朝上国,一朝盛名远传,万国来朝。距离万俟卓登基过去了快三月,遥远的国度陆续有使节携礼登岸拜会万俟卓。能推脱的万俟卓都交给典客们了,有推脱不了的就留给王绍才他们,一捧真心想要让万俟卓用玉玺承认他们存在的,万俟卓极其乐意接见。有这些请求的大多是就近的或极远的,万俟卓倒不在乎距离远近,主要为了扬名他是板上钉钉的正统皇帝,大齐是正儿八经的天朝。

故而自江浩手里夺回玉玺的计划也被搬上了日程。执行起来有极大的困难,布局谋划也分外复杂。在这件事上,万俟卓有出奇的耐心用来等。或许是万俟卓太过于想从与江浩的对弈中扳回一城(多年前万俟卓在万俟江的默许下领兵攻打江浩打输了,被当做俘虏在江浩府上待了小半年,后来又被万俟江派人领了回去。这也是江浩和万俟卓真正的接触:成为笔/损友的直接原因),他同样非常乐意看到同样尊为帝王的人在自己手上闷头吃瘪的模样。

“听说林松的长子快生了。”,万俟卓突然对照夜说,“从国库批点东西,就从他们上贡的里挑点吉祥寓意的送去。权当心意了。”

照夜领了命,送万俟卓上轿,就走了。

上朝。朝堂众臣皆听说西南那边顶了圣谕,又闻万俟卓让博松领了皇命去同谷。他们都不敢过多言论,也不把话题往这方面扯。万俟卓沉默了许久,打断了刘治禀报税收情况,主动提起西南部的事。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谕令被回驳,也不说前朝的事,只是说自己被行刺的事情。说道是西南部的刺客,又佯装不在意地随口问欧勇如今刺客何在。欧勇也答狱里压着,已呈证言于大理寺,静候大理寺最后的判决书。于是万俟卓又是赞欧勇和欧凡英勇,抓到刺客,无使平民伤亡。转而万俟卓又吩咐于行(字必正)和周恒从旁辅助大理寺断案,同时又提出此次行凶者皆为平民,他无端受刺,此事背后怕有隐情,就下命让博松去西南部一探究竟,顺势叫路易可从旁相助。被点名的人皆出列,拱手作揖,领了圣命,再退回队列中去。

万俟卓说:“可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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