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同文有事到上海来，顺便带了封杨世会的长信，交给了石季婉。
石季婉接过信，不禁皱了皱眉头：“怎么老写这么长的信？”
崔同文说：“是啊，是有些太长了。”
“太长的话，带过来就不太方便了，多危险啊。”
“不瞒你说，我当时还想着，如果遇到有检查的，我就吃了它。”
石季婉笑着说：“这么长，吃了会不容易消化的。
崔同文也笑了起来：“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
杨世会在信里说：“乡下现在连我也过不习惯了。”
但是他并没有在孟明珠面前这样说过。
乡下再不好，目前也是他最好的栖身之处；上海再好，可是若是他现在敢回来，分分钟就被抓起来了。
石季婉一直劝他，信不要写得太长。
尤其是邮寄的，那样太危险；万一被发现了，就麻烦了。
但他总是不听，每次写信，就像是在长篇大论地写文章一样。
她明白他的心思。
他太需要听众，需要有一个能够倾听他诉说的人，而乡下的那些人，他们由于见识有限，是不会懂得他的想法的。
杨世会化名给一个著名的北京学者写了封信，跟他讨论佛学，由石季婉转寄。
收到北京的回信后，她也代转给了杨世会。
石季婉觉得这个学者的态度十分的谦和，只是说杨世会的信太长，而且，他不能完全理解杨世会想要表达的东西。
杨世会看了，于是就写信给石季婉发牢骚说，自己当初给这个学者写信，真是自取其辱。
石季婉想，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脆弱了？人家名人能抽出时间来给你回信，这样做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了，人家知道你是谁啊，也许知道了之后，兴许还不理你呢。
反正石季婉对于自己的读者来信，她是一概不回的，她觉得那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二战结束后，她母亲终于离开了印度，但似乎也并不急着回来。
在经过马来西亚的时候，丁绯琼又往了下来。
石季婉告诉母亲说，自己想继续写文章，没有回香港去读大学。
丁绯琼在回信中，大骂女儿是个井底之蛙。
不过石文姗倒不主张她再去攻读什么学位，她觉得石季婉犯不着再下本钱去读书，还不如继续干她的老本行，碰碰运气会比较好。
反正她曾经在上海滩名噪一时，也许继续写文章，是她最好的选择。
石季婉嘴上虽然不说，但在她的心里，总是把留学当作是最后的一条路。
不过看英国战后十分的狼狈，她觉得他们现在都自顾不暇，她又怎么去留学呢。
而对于美国，她更没有把握。
石文珊经常说：“美国人的事难讲。”
可是就这么蹲在家里往国外投稿，她也始终摸不出什么门路来。
她一直能像林语堂那样，写出几本不朽的著作来。
如果能在美国走红，那么光是版税的收入，就已经足够她一世无忧了。
由于她和杨世会的关系，战争结束之后，她一直被沪上的各个大报小报所攻击，以前曾经追着她索稿的那样报纸和杂志，此刻全都唯恐避之不及。
她一下子从战前的红作家，变成了现在的无人搭理了。
所以她现在几乎没有什么收入。
战争已经结束一年多了，物价飞涨，连金子也不是很值钱了，如果她母亲再不回来，只怕到时候都不够还她母亲钱了。
尽管她现在过得已经很节省了，但是什么留学之类的事情，她暂时也不去想它了。
她一个人觉得很苦闷，呆在家里什么人也不想见，也不愿意去想。
她突然觉得一定要去看看杨世会的家里人，因为除了他们，她几乎没有别的亲人了。
他们家还是那样，杨巧真在结婚以后，还是继续住在这里，代杨世会管家。
对于石季婉的到来，杨巧真显然感到很意外，但是她随后就笑着向她打招呼。
“我看他信上非常着急，没有什么耐心。”石季婉说着说着，居然流下了眼泪。
杨巧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耐心起来是没耐心，不过耐心起来，倒也非常耐心的呀。”
石季婉没有做声。
她想，也许还是像杨巧真这样的女人，才真正了解杨世会。
两个人明显有些话不投机，所以她只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崔同文又到上海来了。
提起杨世会，石季婉竟然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崔同文见状，轻轻地问道：“想念得很吗？”
她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泪，笑着摇了摇头。
崔同文继续说：“想念得很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他。”
她又摇了摇头，笑着说：“谢谢你，不用了。”
两个人随后又聊了点别的。
再提起杨世会的时候，崔同文忽然好像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听他说话，倒是想小薛的时候多，”
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钻心地疼。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想的还是小薛小姐。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灵魂已经出窍了一般。
崔同文接着又皱起了眉头，带着抱怨的语气对她说：
“他想让我把小薛接过来——这怎么行呢，且不说我没有这个本领，即使我有那个本领，把她接过来之后，单是她那一口外乡话，在乡下就太引人注意了——他还一定要我去接她过来。”
他居然想把小薛接过来！
石季婉简直不能想象……看来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绝非是她以前所认为的那么重要。
不过，幸亏把小薛接过来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崔同文对于这件事情，既没有那个积极性，也根本就不赞成。
他这一次去打扰崔家，本来就已经给人家添了很大的麻烦了，居然还想让人家帮忙帮到底，帮助他实现他没有实现的愿望。
他也太贪得无厌了，以为他曾经帮助过别人，别人就得无条件地永远要还他这个情似的。
石季婉勉强笑了一下，替杨世会辩护道：“他这个人对女人有些不太实际。”
崔同文愣了一下，马上反驳道：“很实际的哦!”
这下，轮到石季婉愣住了。
关于这个话题，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往下说。
但是，崔同文这么一说，石季婉却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的想法。
她想要当面去问问杨世会，他到底预备要怎么样。
她想知道，在他心里，到底是选择她，还是选择小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