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绯琼自言自语地说：“从前那个时候，倒是有不少人……刚巧这时候，一个也没有了。”
听上去，像是想给石季婉介绍男朋友。
自从看了电影之后，发现田之光是电影演员，觉得他们两个基本上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性了
石季婉心想，她难道不知道从前那几个表姐夫都是有点爱她的？所以连带的对年青的对象也多了几分幻想罢了。
不过石季婉知道，她母亲现在绝对没有给她做媒的危险，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现在身边已经没有年轻人在围着她打转了。
毕竟年纪不饶人了，丁绯琼已经不年轻了。
但是她不想点破母亲的这个幻想，毕竟那是她赖以自豪的资本，虽然现实有点残酷。
既然母亲身边没有什么认识的年轻人了，那么她也就不再担心了。
所以她也不用向母亲解释，她一向是反对介绍婚姻的。
丁绯琼看女儿始终保持沉默，便又接着说：
“我因为在你身边的时间少，所以见了面总是说你。也没有想到那一次在一块住了那么久?——那个时候因为不晓得二战打底打起来打不起来，不然的话，你早就去英国了。”
石季婉看她现在心情不错，就乘机取出那二两金子递了过去，小声地笑着说：
“那时候二婶为我花了那么多钱，我一直心里过意不去，这是我还二婶的。”
丁绯琼一愣，然后坚决地把她的手给推开了：“我不要。”
石季婉心想，我从前也不是没说过要还钱的话，那个时候也没说过不要。
当然，那个时候她没有钱，也许她母亲认为她是空口说大话，所以当然是不会理睬的。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没想到丁绯琼居然流下了眼泪：“就算我不过是个待你好过的人，你也不必对我这样。‘虎毒不食儿’哦！”
石季婉十分诧异，她母亲引用这个南京谚语的时候，竟然完全是从前她们家那些老妈子和佣人的口吻。
在难堪的沉默中，丁绯琼只是低着头坐着，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
她不是没有看见她母亲哭过，不过那不是对着她哭罢了。
对于她母亲的反应，石季婉竟然木木地坐在那里，完全没有一点感觉。
丁绯琼哭着说：“我从前那些事儿，都是他们逼我的——”忽然哽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他们逼她的？
她那个时候，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别人都在逼她吗，她看上去很好欺负吗？
她一直游走于不同的男人之间，石季婉知道她母亲的手段，说是那些人逼她的，也许说给别人听还可以，但是，石季婉是不信的。
丁绯琼在年轻的时候，一直在肆意地挥霍着她的青春，就因为石季婉生了场病，耽误了她和别人去约会，她当时就对石季婉说：“你真是麻烦死了，反正你活着就是害人！像你这样的人，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这些事情，石季婉想起来，一直都感到很寒心。
尤其是当年她辛辛苦苦得到的那八百块钱，转眼就被母亲在麻将桌上给输掉了……
那一次，彻底割裂了她们母亲间的亲情。
她一点也不同情她母亲，总觉得她是在演戏给自己看。
她母亲自己说的话，和她自己做的事，完全是两码事，要她怎么去同情她？
时间一分一秒在在过去，从前的事情似乎逐渐变成了化石，把她们冻结在里面。
她并没有想到，她这次还钱，被她母亲当成了是要跟她断绝关系，所以才这么坚决地拒绝的。
她母亲不要她的钱，也许是为了要保留一份母女关系在里面。
“不拿也就是这样，别的反正也没有了。”她在心里说。
她往大镜子里望了望，检查一下自己的脸色，似乎和九年前的自己并没有很大的不同，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而她母亲，则早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妩媚动人的母亲了。
时间终于替她报了仇。
丁绯琼停止了哭泣，石季婉悄悄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天色已经是黄昏了。
她忽然觉得光线异常的昏暗，连忙开了灯。
她又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时间是站在她这边的，胜之不武。
“反正你自己将来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后来她对姑姑说：“我还二婶钱，二婶一定不要。”
石文珊皱了皱眉头：“怎么会不要呢。”
“二婶哭了，”石季婉说，“闹了一场，很可怕。”
她没有告诉姑姑，母亲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不想再重提以前的那些事情。
石文珊也没有问，沉默了一会说：“钱还是要还给她的。”
“她一定不要哎，我也没有办法。”石季婉无可奈何地说。
她母亲只有午餐的时候在家里，几乎从来不在家里吃晚饭。
她从来不关心，她不想去过问她母亲的私事，过去没有问过，现在也不想知道。
丁绯琼看了电影之后，非要讲给人听，还喜欢早上起来之后，告诉她们她做了什么梦。
虽然她们姑侄两个对她的那些梦，根本没有任何的兴趣。
又有一次，丁绯琼看了电影之后，便在饭桌上讲了起来。
她说，电影里面有一个饭店的女招待，为了子女努力奋斗，后来自己开了个饭馆，结果女儿不孝，还抢她母亲的情人。
“我看了哭得不得了……哎呀，真是——”她感慨地说，嗓子有点沙哑。
石季婉不明白她母亲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跟她母亲去抢情人的，她没有那本事，也压根就没有那愿望。
她母亲这次回来，没有如她舅舅家想的那样，狠狠的惩治她一番，她舅舅家的人明显感到很失望，不再像从前对她母亲那样亲热了。
她的几个表姐，本来是很崇拜这个姑妈的，一向将她视为灰姑娘的仙子教母，这次看到她像变了个人一样，也变得有些心灰意冷了。
这天在饭桌上，丁绯琼忽然对石文珊笑着说：
“我那彼得才好呢！在我箱子里塞了二百块钱，他总是说我需要人照应我。”
彼得就是维多利亚大学那个矮小苍白的病理学助教，医科的女人说他“最坏”的那个人。
石季婉听了，只觉得有一丝淡淡的悲凉。
上次还她钱的时候，她还辩解说，那都是别人逼她的，现在看来，她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不过她也能理解她的母亲，也许她母亲在四面楚歌中，需要一点温暖的回忆，因为那毕竟是她活着的意义所在。
对于母亲的事情，她尽量的不去关心，也不想去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