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摇摇欲坠的腐朽栈桥,麦斯一行人沿着浅滩,进入了山谷的深处。
脚下是刚刚没过脚踝的清澈水塘,岸边,小草密密匝匝,在阳光下争绿斗艳;壁上,一棵棵榕树排成行,妖娆的枝丫垂在明镜似的水面上;水中,小鱼三三两两,有的轻游,有的贴在河底,一动也不动,即使受到久违的访客惊扰,却也不怕。
头顶是夏末清澈透亮的天空,纯白的阳光洒下,在绿意的荫蔽之中,麦斯一行人丝毫不觉得炎热;随着一行人从水面走过,泛起波光粼粼。
这样遗世独立宛如仙境一般的地方,却是封印了远古邪恶之物与诅咒的源头。
若不是使命在身,麦斯真想放缓脚步,慢慢品味此处风景的美好。
伊利斯擅自走在人群最前面,她脚步轻快,在石滩上蹦蹦跳跳,仿佛真的是天真可爱的小女孩一般。
克洛尼亚紧跟在麦斯身旁,两人不急不缓的前行,麦斯不开口说话,克洛尼亚便沉默的看向溪水;麦斯偶尔看到认识的植物便会兴奋的开始介绍,伊利斯懒得听,克洛尼亚却很喜欢。她从小看到大的那些植物,麦斯以专业的角度来描述,其中有别样的乐趣。
“克洛尼亚,你看到那颗高大的树木了吗?”
麦斯的眼神指向一颗长在岸边不远处,高约十米,叶子为羽毛状,左右对称成对。树梢上挂着狭长半圆形的灰色果荚,一部分成熟的果荚已经裂开了,地面上散落着些许朱红色的椭圆颗粒。克洛尼亚点了点头。
麦斯笑了笑。
“所谓红豆生南国,实际上这海红豆并不是处处都有,至少王国不怎么看得到,没想到这里会有。”
“海红豆是……和平时吃的红豆一样吗?”
克洛尼亚歪了歪头,她对洛斯特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在南部诸国流行的经典民谣她并没有听过。
“麦斯,这个豆子好漂亮啊,我想吃!”
还不等麦斯仔细介绍,伊利斯便擅自跑向树边,捡起地上散落的红色豆子。
比樱桃稍大、椭圆形的海红豆表面光滑富有光泽,鲜红的色泽比起樱桃更是有过不及。一眼看上去就很美味的样子。
麦斯无奈地笑了笑,他快步上前,从伊利斯手中接过豆子,然后揉了揉伊利斯的脑袋。
“傻瓜,这玩意有毒的,就算你不怕,估摸着也不好吃。”
听麦斯这样说,伊利斯无趣的把剩下的豆子也丢掉了。
“切,麦斯,你那么熟悉植物,就不能给咱找些什么好吃的果实或者蔬菜来吗?”
“这不还没到饭点嘛,你先忍忍。”
麦斯把伊利斯丢掉的红豆捡起来,在水里清洗干净,收到口袋里。
“麦斯先生,不是说有毒吗?为什么还要留起来?”
克洛尼亚好奇的询问道,麦斯也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三人继续前进,在正午之前,麦斯一行人来到了源头处的一处水潭。
一道显然有人工痕迹的堤坝延伸向右侧的山道上。
潭水在这里沉淀了千百年,水底的石头上爬满了青苔,一侧的山壁裸露出千层糕般的堆叠状石块。这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麦斯对地理并不熟悉,他只是听说这种独特的地貌往往崎岖不平,岩石绚丽,奇峰林立。石芽、石林、峰林、溶沟、漏斗、落水洞、溶蚀……无数瑰丽的自然现象会在这里体现。
身为天生的猎人、旅行家、冒险者,麦斯会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叹,也会为精妙绝伦的都市驻足。
多是平原、林地的王国,竟然还存有这样别致的风光,麦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沿着堤坝登上山路,道路同样是人工开凿;尽管路面早就被荆棘、车前草、稗子等植物完全覆盖,不过路旁的水渠中仍有潺潺流过的溪水。
想必这便是古人为了灌溉从山上开凿引水留下的痕迹,只不过由于水脉的渗透,无人管理的水渠被拓宽成了河床,现在的洛斯特北部正是受了古人的恩泽有丰富的水资源用于灌溉。
麦斯异形沿着水渠一路向上走,脚底的杂草没过了膝盖,麦斯和伊利斯还好……说实话看着伊利斯是在比大腿高的草丛中畅通无阻,画面有些诡异,但体力较差的克洛尼亚有些难以支撑。
“我背着你吧,这里的路很难走,不要在这里累倒了。”
“麻烦你真的好么……”
克洛尼亚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走着的伊利斯,对麦斯伸过来的手有几分犹豫。
克洛尼亚不知道是否能够一直接受麦斯的好意,而且伊利斯毫无表示的情况下,她会显得更加的尴尬。
“好啦,有什么好客气的,我们现在是一起旅行的伙伴,互相照顾一下又没什么。”
麦斯一把将还在犹豫着的克洛尼亚拉近自己,强硬的把她背起来。
一时间克洛尼亚不知所措,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快就能适应麦斯宽厚的肩膀。一旦变成了这样的情况,克洛尼便放弃了抵抗,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麦斯的后背上。
她知道,对自己来说重要的存在是无可替代的。
人总是想要寻找依赖,眼前这位捉摸不透,坚定又温柔的男性在克洛尼亚每每遇到困难时都会伸出手。
他们的旅程即将达到重点,克洛尼亚已经不打算保持着那无聊的矜持了。
即使……被伊利斯怨恨也好。
她这样想道,却看到伊利斯回过头,两人眼神相对,伊利斯的眼中发散出仿佛能够看穿他人心思的狡黠目光。
那上翘的嘴角就仿佛在说,借给你吧,可怜的家伙。
克洛尼亚半张着嘴,心头宛如被一块石头重重的压着,这种感觉久久不能平复。
“啊!”
忽然克洛尼亚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回过神来,她见到自己手臂被划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山上长满带刺的灌木和锐利叶子的野草,麦斯一时没有注意到,让克洛尼亚被剐蹭了一下。
“抱歉,是我不小心,等会我帮你包扎一下。”
“没关系的,我也走神了……”
麦斯越是温柔,克洛尼亚愈发的心虚,她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比伊利斯更加重要。
若是自己破坏了这两人的关系,那她一定会恨死这样的自己。
“麦斯先生,伊利斯妹妹明明一直在赤脚走路,我想应该多照顾她一些……”
麦斯在包里翻找医药,并没有太把克洛尼亚的话当回事。
“伊利斯,你走累了吗?要不要歇会?”
麦斯自己都没累,理所当然的认为比自己更强的伊利斯肯定不会有问题。
但是,伊利斯做的事情往往会背离麦斯的预期。她朝克洛尼亚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然后故意发出埋怨的声音:
“一直在赶路,咱好无聊啊,麦斯,你抱着咱走吧。”
“诶,我可不是保姆啊,克洛尼亚就算了,你怎么也要我照顾,不会是故意想整我吧?”
麦斯一边拿来绷带为克洛尼亚包扎,一边泄气的说道。
克洛尼亚见伊利斯是如此针锋相对的态度,当麦斯的手触碰到她的时候,克洛尼亚不由自主的缩回了自己的手臂。
“麦斯先生……我没事,你去伊利斯妹妹那边吧。”
麦斯又不是木头一根,但他又不好挑明。
他只好叹了口气,乖乖按着伊利斯说的做。
一向以效率为最优先考虑的麦斯,真的很难理解别人的感情。不,不是不能理解,而是不想去掺和。麦斯本来就是逃犯一个,一有什么不利就逃,逃到了现在,他没法再逃了,伊利斯不可能允许他这样做。
麦斯只能祈祷着,他们这支微妙的临时小队,能够维持到最后,直到完成目的为止,那之后的事以后再考虑。
“不要太勉强自己哦,累了的话咱们就停下来休息。”
麦斯单手将伊利斯抱起,伊利斯娇小的身材恰好能在坐在麦斯的臂弯上,她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主权一般抱住了麦斯的脑袋,向着身后的克洛尼亚抛去嘲弄的笑容。
克洛尼亚愣了好一会,差点被抛下了才连忙跟上去。
晚上,三人在山腰的一处台地上扎营,麦斯凌晨之后要守夜,他吃过晚饭便睡了。
夜空中挂着残缺的下弦月,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让人不由深深地沉醉。但能够喝醉的只有了无牵挂之人,克洛尼亚怀着重重心事,她手里摆弄着路边摘来的草杆,拨弄火焰本就暗淡的篝火底部。
噼啪的一下、木炭突然溅起,克洛尼亚被吓了一跳,火星并没有伤到她,她有些太过一惊一乍了。
在三人队伍中,最为神秘,最为阴晴不定,最为随心所欲的伊利斯,现在本应该赖在麦斯身边睡觉。但她却悄无声息的接近到了克洛尼亚背后,用手臂环抱住了她的腰间,把脸贴在克洛尼亚的后背上。
柔软、温热、淡淡的清香,属于小女孩特有的触感,克洛尼亚当了伊利斯一路的枕头,她对此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今天的伊利斯格外的温柔。
“伊利斯妹妹,你不是在埋怨我吗?”
克洛尼亚感到困惑,但困惑也没用,她理解不了伊利斯。
“笨蛋,你这家伙太纠结了,我看不下去了。麦斯可不是因为你可怜才对你温柔,你也不用误会,想要依靠的时候就依靠,想要撒娇的时候就撒娇,不光是麦斯,对着咱也没关系。”
克洛尼亚握住伊利斯的手,如此的娇小,却如此的可靠。
到头来她发现误会了别人的只有她一个人,真是太差劲了。
“克洛尼亚,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是伙伴?”
伊利斯抛来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无比复杂的问题。
克洛尼亚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出去旅行,我的家乡就是整个世界……”
伊利斯忍不出发出嗤笑。
“那不过是从一个世界转移到另一个世界而已,对咱来说,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聊天的人就足以称为伙伴了,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问题。”
说到这里,克洛尼亚已经有些忍不住了。伊利斯描述的一切,既是他们的现状,也是过去每一天克洛尼亚与家人度过的日常。
听起来普普通通的日常,真的有几个人愿意一起度过呢?
更何况是失去了一切,甚至变得不再是人类的自己。
“咱们只是恰巧遇见了你,但我不也一样是碰巧遇见了麦斯。根本不需要什么别人的认同和共通,首先你得接受别人,别人就会接受你。克洛尼亚,你没有欠我们什么,我们是伙伴,不是吗?”
偏偏就有这样的巧合,偏偏就有这样的怪人,克洛尼亚早就知道这两人从未排斥过自己,只是她还不能接受。
当被伊利斯如此告知的时候,克洛尼亚绷紧的某根线总算松开了,溢出眼眶的热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但克洛尼亚的表情却是如此的幸福。
克洛尼亚握紧了伊利斯的手,哽咽的声音麦斯和伊利斯都没有听漏,两人心有灵犀的同时扬起了嘴角。
“嗯,谢谢你,伊利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