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吗?在这个世界上,背景可以影响人的一生。譬如家庭条件、成长环境、父母风格、外界评价等等,这些因素都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以及人生中大大小小的选择,从而最终决定我们的命运!
通俗的说,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就算龙的儿子再怎么愚笨,凤的女儿再怎么平庸,也远比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命运好得多!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但现实大抵如此,要说啥理?没理。
还是给你说说我和我的家庭吧。我生于一九八零年,有幸成为最早一批“80后”。据说那年冬天格外寒冷,从西伯利亚飘过来的冷空气越过巴山秦岭,盘踞在云贵高原的上空,傲慢无礼的态度一点也没有客人该有的样子。
凛冽的风呼啸了整个冬季,气温始终在零度上下徘徊,就像被两个小伙同时追求的姑娘,内心摇摆不定,难以抉择。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没人愿意出门,大家裹着棉衣棉裤,躲在屋里烤火,袅袅青烟升起,给静寂的乡村增添了几分人趣。
我出生那天,灰蒙蒙的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这在南方极为少见。母亲躺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分娩的疼痛令她紧咬双唇,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那时的条件可不比现在,女人生孩子通常不是去医院,而是把接生员请到家里,由于医疗条件差,女人生孩子就和跨“鬼门关”没什么区别,我们这里每年都有产妇因难产而死亡。
替母亲接生的人叫王祖凤,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接生员。据说,她曾去北京培训过几个月,回来后挎着个县里发的、印有红十字的小药箱,踏着优越的步子,在乡间一圈一圈转,直到所有人都知道她去过北京!不过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这份令人羡慕的职业也让她的婚姻极为不顺,一方面她瞧不上农村小伙,另一方面城里小伙又瞧不上她,在一环又一环的婚姻“鄙视链”中,她成了落单的“老姑娘”。
虽然从没生过孩子,但她接生的技术远近闻名。毫不夸张的说,她的出现,让我们这一带的产妇死亡率大大降低。以前我们这里负责接生的都是些老太婆,她们基本上对解剖学知识一无所知,大概的工作就相当于体育比赛的老年啦啦队,起到的是加油呐喊的作用。不过,她们最厉害的本事还是揽功推过。只要小孩平安落地,她们就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并且索要几元到十几元不等的酬劳。可一旦发生意外,她们又会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把责任推给产妇及其家人。
王祖凤的出现,断了老接生婆们的财路,她们自然不服气,背地里说王祖凤是没下过蛋的鸡,偏要帮别人孵蛋!可不管那些老接生婆们如何奚落,王祖凤还是用精湛的技术让她们闭了嘴。据说她只要用手摸摸孕妇的肚皮,就能知道里面的娃娃几斤几两。在她的指导下,母亲似乎获得了一股神秘力量,在撕肝裂肺中将我生了下来。
我刚出生时没有呼吸,母亲吓坏了,以为是死胎。王祖凤不慌不忙,将我倒提起来,用力拍打我的后背,使我发出了猫叫般的哭声。母亲后来告诉我,当时幸亏请的是王祖凤,要换成那些歹毒的老太婆,恐怕我早被当成死婴扔出去了!
当这一切发生时,我的父亲周万成正焦急地在堂屋踱步,嘴里念叨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大抵是祖宗保佑、延续香火之类的话。当王祖凤告诉他是个丫头时,他脸色骤变,全身发颤,似乎遭受了灭顶之灾,连瞧都没瞧我一眼,就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王祖凤气得直咬牙:“砍脑壳的,别跑,我的接生费还没给呢!!!”
在旁边帮忙的外婆心疼地问母亲:“这个丫头的面相不简单,春兰,给她取个啥名好?”
母亲透过窗看了看外面的雪,摸了摸我的额头。“妈,就叫她冬雪吧!”
曾经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真够倒霉的,怎么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那个年代刚改革开放不久,改革的春风还在深圳等沿海一带的大城市里面吹,远远没有吹到我们这样的西部小山村。在封闭落后的环境里,女孩子的出生就带着“罪过”。
父亲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冷漠,言语之中无不透露着嫌弃。“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生了个赔钱货!”
小时候,我并不明白赔钱货的意思,听父亲天天念,还以为是很贵重的物品。为此,我还自豪了一阵子。可当村里的小伙伴也取笑是赔钱货的时候,我大概懂了。这压根就不是句好话!
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说过,他祖上也曾阔过!细致想来,阿Q说得很有道理,往上数三代,谁的祖上没阔过!要是没阔,那就再往上数三代,怎么也能找到一个阔过的祖宗吧。不骗你们,我的祖上真的就阔过!父亲每次酒后都会谈起他爸的爸,也就是我的高祖父。我的高祖父是个阔少爷,通俗点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虽然傻,但命好,生在地主家庭,继承了一大笔家产。他每天的业务就是喝喝茶,逗逗鸟,没事就逛戏园子。不仅如此,他还娶了三房太太,活出了“傻人有傻福”的典范。可懂行情的人都知道,这哪里是“傻人有傻福”,明明是“有钱可以使傻人有傻福”。
由于高祖父整天只图享乐,到他死的时候家产已折损大半。就在这时,祖父富有远见的意识到,再不败家可就没机会了!于是,他变本加厉的折腾,日嫖夜赌,五毒俱全,比他爹还厉害,不到中年就把家败了个精光。
父亲就倒霉了,由于祖父早就把家产败了个精光,轮到他时,不仅一点福没享到,反而受到牵连。因为祖父曾当过地/主,所以我们家成/分很差。到了父亲找对象的年龄,女方一听说他家里的情况,就好像是耗子见了猫,避之唯恐不及。别人二十好几时,炕上的娃生了一窝又一窝,可他连个影儿都没有。想起高祖父娶了三房媳妇,而他却连个影儿都没有,心里直骂娘!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到处坑蒙拐骗,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成了那一带远近出名的二流子。
小时候,一直有个疑问萦绕在我脑海中。母亲是怎么看上父亲的?说起来,母亲的身材样貌并不差,五官精致,身材匀称,除了皮肤稍微黑点,模样上几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毫不夸张的说,要是精心打扮一番,她比好些城里的女人都好看呢!
等年龄稍微大点后,我才终于明白,母亲的悲剧婚姻多半是外公造成的!
外公本名叫朱全福,在我们村算是一号人物。他的故事多得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听说他年轻时曾追随过茅山道士,胡乱学了些阴阳五行之术。后来,他自立门户,四处给人算命。有一次,他曾给村里的朱老幺卜了一卦,说他近期必有血光之灾。气得朱老幺上蹿下跳,当即给了外公一个耳光。外公也是年轻气盛,一拳打得朱老幺鼻血直流。两个人打完架后,朱老幺四处说外公算命真准,说有血光之灾就有血光之灾,真他/妈的灵验!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外公的命运,经过朱老幺的宣传,外公成了远近闻名的“大仙”,就连严打牛鬼蛇神那阵,都有人私下请他算命。因为迷信,外公重男轻女的思想极为严重。为了生儿子,他几乎把周边几个县的庙子拜了个遍。不管是佛教还是道教,他都信!用他的原话说,诸天神佛都是一家,西游记里不都是这样演的么?皇天不负有心人,到了第四胎的时候,外公美梦成真,外婆终于诞下一个男婴。
外公的四个子女分别叫春兰、夏兰、秋兰、冬男。我的母亲朱春兰是老大,在惊蛰时节出生,命运不好,打娘胎里下来就患有“羊癫疯”,偶尔会抽搐晕厥,村里人以为这种病会传染,走路都要绕她三米开外。二姨朱夏兰在小满时节出生,个性乖巧,能说会道,只要她在的场合一定会欢声笑语,深得大伙儿喜欢。小姨朱秋兰生在白露时节,人才俊俏,相貌出众,因为漂亮,从小就得到格外关爱。小舅朱冬男,和我一样,在冬天出生,他出生那天,外公乐坏了,专门到供销社称了糖,买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全村人都吸引了过来,外公见人就发糖,宣告朱家终于后继有人!
四个子女中,外公最不喜欢母亲,除了嫌弃她性格沉闷、不会来事外,最主要是迷信“羊癫疯”是凶兆,会影响家里的风水和运数。所以没等母亲满十八岁,他就想方设法的托媒人介绍对象。但母亲的“羊癫疯”在村里众人皆知,大伙儿都怕这病会传染或者遗传,没人敢提亲。邻近几个村的小伙见母亲模样不错,也曾托过人说媒,但很快就知道“羊癫疯”的事,立马要求退媒,气得外公咬牙切齿。眼见母亲二十好几都没着落,外公心焦如焚。
恰逢此时,父亲上我们村揽工,在干活的时候认识了母亲。听母亲说,刚认识父亲那会儿,他能说会道、腿脚勤快,看着像个有为青年。放工后,他经常约母亲去看电影,吹嘘他以前参加各种文斗武斗的“光辉事迹”,在台上如何的威风,大家对他如何欢迎,实际上这些都是他挨批斗的经历,只是被他厚着脸皮反着说而已。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父亲俨然已经看上了母亲,觉得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因为以往他和别人聊起这些“光辉岁月”时,对方不是打瞌睡,就是开小差。唯独母亲听得最认真,不止认真,而且还感动得眼泪汪汪!
事实上,母亲后来告诉我,她并不喜欢听父亲那些满嘴“跑火车”的故事,只不过大家都嫌弃她有病,从来不愿意和她多说话。好不容易有了个和她说话的人,她觉得新鲜。之所以会流眼泪,倒不是因为父亲的故事有多么感人,而是因为她有沙眼,一揉就掉泪!
不管怎么样,父亲是看上了母亲,母亲也委实没有其他人可以嫁,所以两人就这样误打误撞的好上了。相处了大半月,父亲就主动上门提了亲。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准女婿第一次上门要带上聘礼,父亲穷得叮当响,屁都崩不出一个,还是四处借了几块钱,买了几把挂面,可怜兮兮的拎着去了外公家。外婆第一眼见到父亲,觉得他贼眉鼠眼,有些不太满意,压低声音对外公说,要不再等等!外公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愿意娶母亲,哪能轻易放弃,说了句将就,便拿着黄历挑日子,不再正眼瞧父亲。父亲紧张的坐在长凳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因为父亲是外来户,在村里没有房子,外公决定把祖上留下的两垄土房分给母亲。他们很快就办了婚礼,父亲在本地没有亲人,出席婚礼的都是本村人,稀稀拉拉坐了三四桌。结婚当天,父亲穿了件皱巴巴的的确良蓝布衬衣,母亲穿了件红色花布衫,红蓝胖瘦的搭配让两人看着极不协调。
酒席结束后,亲朋好友陆续离去。令父亲没想到的是,刚送完客人,转身就见到母亲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发病,吓得魂不附体,到处呼救。外公刚回到家中,正要睡觉,就听到父亲在门外大嚷大叫。外公知道母亲这是在发病,让他不要大惊小怪。
父亲忐忑的回到家,发现母亲果真精神恢复正常。他越想越不对劲,问她怎么回事?母亲是个老实人,把“羊癫疯”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父亲没想到母亲会藏着这样一出,气愤极了,认为母亲是故意骗他,这也成了他心里的“疙瘩”。从那以后,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他认定是上了母亲的当,心里憋着一口气,加上第一胎又是女孩,他就更加觉得不满,对这个家庭不管不顾。一开始,母亲还能忍受父亲的毛病,她从小在压抑的环境里长大,养成了隐忍的性格。后来,父亲开始沉迷赌博,把家里的积蓄输了个精光,母亲忍无可忍,和他大吵了一架。
父亲本就对母亲不满,只是慑于外公的权威,不敢对她动手。他时常借着酒疯,骂母亲是个病秧子、丧门星,母亲天生木讷,嘴皮子不利索,只得默默忍受这种精神屈辱。除了欺负母亲,他更多的时候是拿我当出气筒。只要他输了钱,就打我骂我,若不是母亲经常用身体护着我,我恐怕早已被他打得遍体鳞伤。
生于这样的家庭,我的人生全是阴影,可人哪里又有选择家庭、选择出生的权利呢?我虽然习惯了,但有时候也会哭,是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哭我的不幸,哭我为什么会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曾经一段还在幻想,我会不会是捡回来的?也许我的亲生父母是科学家,为了潜心搞科研,才迫不得已把我留给了这户人家,等我长大了,他们就会回来接我。为此,我还悄悄的跑去问王祖凤,当年她接生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她笑着说,肯定是你!我不服气,问她为什么?她说你左边屁股上是不是有一小块胎记。我了点头。她说,哦,那就对了,当年她接生的那个也有!
我的幻想破灭了,很沮丧,好几天没吃下饭。后来,我还是想通了,人总会长大,只要长大了,就能脱离这个悲惨的家庭。所以我非但不能死,还得好好活。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我刚回心转意,决定要大吃一顿的时候,家里的粮食就被父亲输光了。母亲气得发了一场病。粮食没了,又不好意思开口向娘家借,母亲只得带着我去摘榆钱叶儿。
春来时,榆树发芽了,一串一串的钱币状小花,中间一籽,俗称“榆钱儿”。“榆钱儿”可以吃,榆叶也可以吃。每当饿得饥肠辘辘时,我总会踮起脚,摘下一些鲜嫩的榆叶。阳光洒下来,照在嫩嫩的“榆钱儿”上,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它们是多么的诱人啊!我一片一片地放在嘴里咀嚼,甜甜的,又涩涩的,那味道至今令我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