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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小姨消失的十年

你知道吗?十年是人生的一次轮回。在这轮回里,当我们经历的人和事积累到峰值时,人生就会发生一次蜕变。小姨朱秋兰外出的十年,就是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十年。

当年,小姨怀揣着梦想与马德华逃去广东,憧憬未来的生活就像《秋天的童话》那么浪漫,可现实和理想总会有差距。马德华回朱家湾时,到处冒皮吹牛说自己在广东开厂。然而,他口中所谓的“工厂”不过是二三十个平方的小作坊,里面有两个年轻女工,专门从事牛仔裤的来料初加工。不仅如此,连他开回朱家湾的桑塔纳也是租来的。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在现实面前,小姨还是接受了落差,毕竟这比起朱家湾的处境来说,仍然好很多。不说别的,仅仅是广东繁华的夜生活就足以令她大开眼界,以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开源县城,当二姨拉着她逛商业步行街时,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就已经令她眼花缭乱。而现在,马德华带着她来到大商场,这才让她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小姨相信,只要在这里扎下根,她就一定能过上理想的生活!

改革开放后,广东的经济发展走在全国前列。在物质还比较匮乏的年代,广东的加工贸易供不应求,像马德华开的这种小作坊,只要接到单子,那就能赚钱。因为小作坊太多,所以大家都拼命争订单。马德华是外地人,一无权二无势,凭着自己的努力开了间小作坊,实属不易。不过,由于没有本地关系网,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下,他的小作坊渐渐处于下风。

看着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马德华很是焦急。为了挽救濒临倒闭的作坊,马德华决定花大力气去拉订单。他数了数本地几个做服装深加工贸易的老板,只有夏东来的最具实力,要是能拿到他的单子,不仅能扭亏为盈,还能大赚一番。

为了拉拢这个大客户,马德华天天去夏东来的工厂,可每次都被保安拦在门外。他仍不死心,天天在厂门口守株待兔,可夏东来行踪飘忽,每次都扑了个空。

马德华无精打采的回到出租屋。小姨见他愁眉不展,问道:“怎么?又没见到夏老板?”

马德华摇头道:“这孙子好像可以未卜先知,守了好几天,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小姨道:“兴许是方法没用对,你不要只想着在门口堵他,你应该向他厂里的人打听他的作息规律,或许有收获。”

马德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第二天,马德华买了两条烟,送给工厂保安。那保安恰好又是夏东来的远房亲戚,他告诉马德华,夏东来每晚都会到市中心的人民公园跑步。

马德华得到这个消息,心里一阵窃喜。为了拿下夏东来,马德华决定带上小姨一起去。在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马德华渐渐感觉出小姨的不简单,她不仅把作坊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出了许多好点子,真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小姨听说马德华要邀请她一起去谈生意,既期待又紧张。为了显得重视,她整整化了一个小时的妆才出门。原本小姨就高挑,穿上高跟鞋后,和一米七五的马德华几乎不相上下,一路上赚了不少“回头率”。

晚上七点半,马德华和小姨准时赶到人民公园。马德华在步道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夏东来的身影。

“夏老板!夏老板!”马德华赶紧追了上去,小姨不明情况,也在后面跟着跑。

夏东来穿着一身的阿迪达斯运动装,带着白色的运动帽,虽然实际上已经年过五旬,但身材样貌却最多不过四十出头。他是东莞本地人,改革初期下海弄潮,是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他在长安镇开了一家大型的制衣厂,之前和马德华有过合作,后来觉得马德华作坊的产品质量一般,就断了联络。

夏东来撇了马德华一眼。“这不是德华加工厂的马老板嘛,找我有事吗?”

马德华笑道:“夏老板真是好记性,我很崇拜您,想请您吃个饭。”

夏东来边跑边说道:“吃饭?没必要吧。”

马德华跟在后面说道:“夏老板,请您一定要赏光。”

夏东来停住步子。“我今天真没空,要不下次!”

马德华在外面闯,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敷衍之词。可对方不接受邀请,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小姨追了上来,娇喘吁吁道:“你们跑得也太快了,我穿着高跟鞋,根本追不上。”

夏东来双眼放光道:“这位美女是?”

马德华赶紧接话道:“她叫朱秋兰,是我们厂的办公室主任。”

小姨娇声道:“夏老板,您身体太好了,为了追您,我可是满头大汗。您难道不应该请我吃个饭,补偿一下。”

夏东来绷着的脸终于笑了出来。“哈哈,让美女受累,是我不对,那好,今天我请你们吃饭,算是补偿。”

马德华陪笑道:“这哪行,小朱刚才和您说笑呢,今天我请客。”

夏东来道:“说了我请就我请,下次你再请。有美女在这里,别让我折面子。”

马德华压根没想到,这原本是他的一场“鸿门宴”,但过程却是“反主为客”。席间,夏东来的眼神几乎没从小姨身上挪开过,一直劝她喝酒,并和她说起自己辉煌的创业历程。马德华也是男人,一眼就看穿了夏东来的意图。为了拉生意,他没有挑明自己与小姨之间的关系。然而,看着小姨被夏东来的幽默风趣挑逗得笑声不断,马德华心里不是个滋味,但他也非常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拿大单子,就得付出代价!

一顿饭下来,夏东来喝了不少酒,马德华趁机提起了生意的事情。夏东来没有搭话,依旧是和小姨谈笑风生,开始借着酒劲故意去搂她。马德华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夏东来,避免他们发生肢体接触。夏东来眼睛眯成一根缝,把手搭在他肩上,醉醺醺的笑道:“小马,下次我们再聚的时候,你一定要把小朱叫上。”

马德华接过话茬:“那单子的事情?”

夏东来道:“都是好兄弟,一切包在哥身上。”

听夏东来这样说,马德华心里一阵窃喜。

马德华想得很天真,以为一顿饭就能拉拢夏东来,可生意场上的事情又怎会如此简单。当他第二天带着合同上门拜访时,夏东来躺坐在靠椅上,慢悠悠的点上一支烟,完全没有签约的意思。马德华失望道:“夏老板,你昨天不是答应了....”

夏东来道:“我是想帮你,但有些事情厂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马德华沮丧道:“这地界谁不知道您的实力,您就帮小弟一把。要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小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夏东来用手搂住马德华的肩膀,咧嘴一笑:“小马,实话给你说了吧。我喜欢上你们厂里的小朱了,只要你能帮我把她追到手,订单的事情,哥一定给你办妥,你看怎么样?”

马德华似乎意识到夏东来要干什么,他本想拒绝,但想起已经停产大半个月的厂子,如果还拿不到订单,就只有破产了。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垂头丧气的走在街上,就像一个斗败了的公鸡。他思来想去,为了一个女人,把来之不易的事业毁了值不值得?他开始权衡,原本与秋兰的偷情,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不知道这段遮遮掩掩、见不得光的“爱情”还能坚持多久?

马德华心里打着“小算盘”。说到底,小姨毕竟没和朱绍武离婚,他们的关系最多是一对“野鸳鸯”,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强行在一起,也会活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与其这样,不如让小姨帮他一把!

想到这里,他猛扇了自己一耳光,恶狠狠的骂了一句:马德华你真他妈的不是男人!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马德华拉着小姨来到商场,给她买了部新款摩托罗拉手机。小姨看到手机标价五千多,高兴得抱住马德华又亲又啃。离开商场后,马德华带着小姨来到富丽皇宫包房,夏东来早已在那里等着他们。

小姨第一次去KTV唱歌,感觉很新鲜,连续唱了好几首。夏东来一直在旁边给她鼓掌,陪她喝酒,讨她欢心。小姨心情大好,一直喝到凌晨才撑不住,躺在包房的沙发上。马德华在旁边喝闷酒,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小姨烂醉如泥,他才识趣地离开。夏东来早就开好了房,他激动地扶着小姨进了房间。

马德华自知做了亏心事,躲在家里抽了一整夜的烟,烟头扔了一地。

第二天清晨,一声吱吱嘎嘎的开门声把马德华惊醒。进屋的是小姨,此时的她形容憔悴,衣着不整,好不悲伤!她浑身哆嗦,步履艰难,从来没有像这样狼狈。

马德华扑倒在小姨面前,忏悔道:“秋兰,对不起,我...”

小姨的情绪如同踩爆的地雷,瞬间爆发了出来,一张清瘦俊俏的脸涨得像块红绸子。她把马德华新买的手机摔在地上,随后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马德华,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禽兽不如的东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小姨告诉我,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马德华。她心里藏着恨,藏着被人抛弃的恨,她之所以愿意跟着夏东来,一半出于迫于无奈,另一半也算是自暴自弃。

正当小姨迷失自我时,她不知道,朱绍武正千方百计在找她。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经历世事艰辛后,朱绍武体会到了许多人生道理,对她的怨恨也在逐渐减弱。

说起来,老天并不算亏待朱绍武。这些年,他的事业风生水起。他原本就是个敢闯敢干的人,经过几年的打拼,在外面干闯出了一番天地。不仅拥有了自己的工程队,还成立了建筑公司。很多大老板都主动找他承包工地,公司的业绩年年攀升。因为工作越来越忙的关系,他更没时间出去找马德华和小姨。

时间是一剂良药,能让心灵的伤口愈合,使绝望的痛楚消减。正当他渐渐遗忘过去时,可老天喜欢捉弄人,将他快要愈合的伤口撕开了。在一次商务活动中,他结识了夏东来。一天,他们约着谈生意,结果在谈合作的中途,一个戴着墨镜、穿着旗袍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朱绍武痴痴的看着那女人,惊讶得差点跳起来。“你...”

“怎么,你们认识?”夏东来也有些吃惊。

那女人自然也就是我的小姨,虽然被认出,但她还是极力否认:“不,我和他怎么会认识呢!他肯定是认错人了!”

直觉告诉朱绍武,眼前这人就是秋兰,可他心里仍有困惑,她怎么会和夏东来在一起?而马德华又去了哪里?

虽然小姨极力解释,但夏东来还是心生不悦。“朱老板,我今天还有件急事处理,生意的事下次再谈。”

朱绍武此刻也压根没心思谈生意,听到夏东来这样说,也点头答应。

趁着夏东来去结账,朱绍武一把拉住小姨,激动道:“朱秋兰,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从逃出朱家湾的那一天起,小姨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丈夫找到。刚才被丈夫认出的那一刻,她浑身都在发抖,连背心都沁出冷汗来。她太了解朱绍武为人,知道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可夏东来是地头蛇,在本地势力很大,若是当面起冲突,朱绍武要吃大亏。此刻,她觉得必须稳住丈夫的情绪,避免他闹出大事来。

“绍武,对不起,现在我很难给你解释清楚,你去楼下包房等我,我送走夏东来就来找你。”小姨脸上写满了哀求。

朱绍武冷笑道:“哼,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你不会又骗我,一声不响的溜走吧?”

小姨急道:“你现在认识夏东来,我还能往哪里躲?”

朱绍武狠狠地放开小姨的手:“我去楼下等你!要是不来,后果自负!”

夏东来结完帐后,搂住小姨道:“亲爱的,今晚正好有空,要不出去浪漫浪漫!”

小姨推开夏东来不安分的手。“今天不行,那个来了。”

“搞咩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真扫兴!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夏东来原本兴致勃勃,听小姨这样说,大失所望。他撇下小姨,开着车扬长而去。

等夏东来走后,小姨如约来到了楼下的包房。房内烟雾缭绕,朱绍武正叼着烟,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神里写满了忧郁。

“说说吧,当年为什么跟马德华跑?”

小姨低着头,缓缓道:“不为什么,就是受够了苦日子,不想在朱家湾呆一辈子。”

朱绍武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为了过好日子就可以背叛婚姻,给我带绿帽子吗?”

小姨道:“绍武,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一直为这件事感到不安和愧疚,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尽情的打我骂我,我绝无怨言!”

朱绍武胸内气血翻腾,额头青筋暴胀。“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屈辱,你以为打你、骂你一顿,就能洗清你的罪过?就能让我原谅你?不可能!”

小姨啜泣道:“我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我只想让你好受点,毕竟是我对不住你!我是个坏女人,就算今天被你打,被你杀,我也认了。”

朱绍武冷笑道:“死还不简单?我只想要你给我个明确的回答,为什么要背叛我?马德华哪点比我强?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年,就是想不通!”

小姨把身子弓成一团,双手捂脸,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剧抽咽。“其实,我从没想过要背叛你,只是不想在朱家湾那个山旮旯里受一辈子穷,我当时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老天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为啥二姐能够嫁到城里,而我只能当个农村妇女,每天在地里刨土受累,整天又脏又臭,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朱绍武摇头道:“你说的是什么狗屁歪理,你要是说其他的理由我也认了,但你要把这个作为你想要逃走的理由,我就太瞧不起你了!”

小姨抹泪道:“你了不起,你清高,只可惜你不是女人,永远体会不了农村女人受的苦。你知不知道,我们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还在当姑娘时,娘家什么活都是我们女人干,嫁人后,又继续去婆家当牛做马,你们这些所谓的男人整天除了抽烟喝酒打牌,管过家里啥事?我逃出来,还不是被你逼的!”

这话说得朱绍武心里愧疚,小姨虽然自私,但自己就没错吗?虽然当年他没混蛋到冬男的地步,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他也有一定责任。

朱绍武又抽了一支烟。“马德华现在在哪里?”

小姨用餐巾纸擦了擦哭花的脸。“他在沙井开了家制衣厂,我们已经没联系了。”

朱绍武道:“你们怎么没在一起?他知不知道你和夏东来的关系?”

小姨道:“他怎么不知道,就是他为了生意,把我送给夏东来的!”

朱绍武血脉偾张道:“混账东西,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小姨紧张道:“绍武,算我求你了,别做傻事,杀了他,你也完了。”

朱绍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要不了他的命,也要断他一条腿!”

小姨劝道:“绍武!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绍武恶狠狠道:“为了男人的尊严!他这样欺负你,老子要是屁都不敢放一个,那还算男人吗!”

听朱绍武这样说,小姨生出几分感动,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绍武,你能原谅我吗?”

朱绍武解开小姨扣在腰间的双手。“对不起,我该走了。”

小姨声泪俱下道:“难道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朱绍武停住了脚步。“等办完了该办的事,咱们就离婚!”

小姨懵在了原地,突然觉得眼前的朱绍武陌生了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个曾经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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