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扶着额头,翻看着名录:“从前没见你对这些事上心,如今的事你来了,也不见得能解我几分愁。”
欲游立在身边:“都说兄长能者多劳,他一边料理了圣母游圆,一边把这名录整理了大概,就剩下一些细枝末节让您拿捏,怎还会落得日日繁忙?”
“你来这顶芳门本就是鲜有,辞眠现在不在,你应该帮衬着生梦做事。”天后用手指节拧了拧太阳穴,“那个小冥主身份特殊,你不该带她来这。”
欲游思索了几许,或许是思玄手臂上的腕丝太显眼,又或者是她身上本就有一丝不属于这的特殊魂魄。
“母后教训得是。”欲游弯腰顺应,“她过些日子就走了,这段时间您不曾露面,她没有办法向您通传回去。”
天后听着,轻轻眯起眼睛,看了看他:“她安安静静地来,也能安安静静地回去,这样最好。”
欲游贴心道:“我虽不能像兄长,事事都为您分忧,但是天庭安宁,这点职责,是作为仙盏七门和天帝之子该做的。”
“你有这份心就好。”天后神色淡然,“天池修养这么些日,我却觉得你身底的确没有十成地修养完全。”
“劳母后挂念,我身体已经好了八九,兄长临行前还让准嫂子给我搭过脉,若我身虚灵空,他定不会这样任我行之。”
天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点了点头:“回宴之时,就是你在仙家中立威之机,路我们都替你盘算好了,你安安稳稳地,这一劫之后,只剩一道情劫,你就可以受天雷,寻至兽,飞升上神,与辞眠并肩。”
“其实,兄长做得很好了。”
“他的确,有天帝当年的冷静果决。”天后停顿了一会,“欲游,野心和能力成正比的人,往往都会被自己的欲望吞噬,你父帝已经是最好的例子了,我不希望辞眠成为第二个这样的天帝。”
“母后当日为父帝盘算,现在为了巩固他的地位,战战兢兢,您都这样累了,我父帝想必只会更甚。”欲游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并非要延续血脉,举能者做这万州天地之主,可宰万事,这样的担子本就是贤者担的。”
“你还小,胡说什么。”天后制止了他。
“母后心里清楚,您盘算了半辈子,应当明白我所言。”欲游并没有多做纠结,只是简短地掐住了天后的命脉。天后心中也是仍有善念,知道小冥主误闯,也只是睁眼闭眼地示意欲游带她安静离开。不想让辞眠这样相似的主君统领万千,也是知道当今天帝有诸多不是,她把欲游养在身边,就是不想他同辞眠变得一样,都是父亲的刻板。
“欲游,这些话,不许同旁人再提了。”天后望着他,得到他眼里答案,换了话头说道,“寒霜上仙与辞眠的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母后怎么问这个?”欲游反问道,“当日兄长和父帝所求,指名道姓地要了青梅竹马的寒霜上仙,父帝也允了百年之婚约。”
“当时我并不在场,事后天帝说得确有其事,我才知道。”
“母后认为有什么不妥?”
“倒不是。”天后自我矛盾地想了想,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担忧,“我说你兄长像父帝,果真,很像。”
欲游还在不解,生梦已经回来了。她缓缓走进屋内,叩拜在天后膝前:“天后娘娘,宾客席位等,我已校对了,拜帖已经送往各处了。”生梦递上卷轴,“冥界同去历练的,都置相近位了。”
“既然你都回来了,让诩念送欲游回去吧。”天后心领神会,知道欲游的使命已经达成了,与其让他别扭地找一个借口,不如给他个台阶。
欲游也不是没眼力的人,淡淡地退出了屋,诩念已经站在左右,指着方向让欲游看着走:“他们走了?”
“是。”诩念答,“寒霜上仙回来时,他们就已走远了。”
生梦果然是做事最周全的,欲游想。
“今日之事,日后不用和父帝提一嘴。”欲游说。
“天后明白。”诩念轻声应答。欲游又看了一眼,诩念道,“辞眠殿下,也不会知道的。”
“母后思虑完全。”
“天后娘娘期盼,您能在回宴上一鸣惊人,不仅是为了压制辞眠殿下的权势,还是为了消除天帝陛下的疑虑,若您总是为他人做嫁衣,一味退让,避露锋芒,一定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
“我和兄长本截然,平起平坐这样的事,不过是掩人耳目。”
诩念听懂了欲游之意:“公子若明白,就知道天后所求,只为制衡。您平安喜乐一生,她便做尽不情愿之事,也是甘愿了。”
欲游微微皱眉:“诩念,你守着母后,让她可少些辛苦了。”
“回去罢,二殿下嘱咐,当然挂心。”
欲游折袖而离,留下诩念远望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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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鸣殿中,焉沉等着欲游归来。
“把她送回去了?”欲游折袖坐在,示意焉沉坐在对面,焉沉点点头坐下,“见过生梦了吧。”
“是。”焉沉直言道,“我确已有一个对策,但是后果我现在还拿不准。”
“很少见,”欲游等着他说下去,他欲言又止下,欲游接了话,“很少,有你也摸不到结果的事。”
“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西南一份安宁。”焉沉思索之后说,“之前的事,多有诀千和书当门的照拂,如今你来了,又麻烦你不少,”
“他们帮你,可能有些许欠你人情的意思,也为了天庭体面,我只是,对我的朋友施力所能及之事,你不必耿耿于怀。”
“我知道。”焉沉语气淡淡,他心里那个对策,变成了决定,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有什么退路了,“回去了,明日回宴上再见。”
欲游站起身,想到了思玄,然后问:“小冥王什么时候回去?”
“她说等回宴过后,有时间回禀了,就走了。”
“这样……”
“有些事,你能帮的,已经够多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我知道四方门那里还有不少天下难得的奇草异药,到时候虽不能解她所求,但是也比空手而归的要好。”欲游想到她手上绑着的腕丝,“她这次来,也会消损不少渡魂,冥界是至阴之地,还有些草药能给她补补身子的,她走的时候,你记得让她带回去。”
“你思虑周全,她定不甚感激。”焉沉道。
“只是举手小事,徒劳来说,都不及她想要的那味药草。”
焉沉低下眼眸,道:“嗯。”
慕安让婉婉等在则鸣殿外,接焉沉回来,左不过天色暗了,他才出来。婉婉踱步拍了拍他的背脊:“怎么样,顺利吗?”
焉沉侧身看她:“你怎么一点不像除阳巫女?”
“我早前被寄养在西南的竹寺,百岁成年,才回到除阳族,那时候除阳已经腐烂了,我只是一个挂名的巫女而已,除了一点皮毛巫术,还有血缘,其他的,确实不像。”
“为什么去了竹寺?”
“我母亲和除阳河风的母亲并非一个人,那时候除阳想要至亲之柔血注祷巫术,我母亲担心因为和除阳河风的母亲不对付,我会被选为注祷之人,她为了我,就把我送走了。”婉婉轻松地说着,“后来成年之时,是因为我母亲在除阳族中死了,我父亲残留一点旧情余温,把我接了回去,那个时候,族里没有人关注我了,大家都忙着做自己一统天下的梦想,而我只是觉得他们病入膏肓。”
“除阳河风呢,他不是你哥哥吗?”
“他是啊,所以他值得死后让我流一滴眼泪。”婉婉目色空洞,“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了。”
焉沉停顿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婉婉说家里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刨根问底有些愧疚,他补充道:“别放在心上,我随便问问。”
“没事,我还挺庆幸的,最后他还能死在你手里,不用再做狼狈的逃避了。”
“慕安圣母,我是说我母亲,”他有些不习惯地改了口,“或许,她也同你母亲一样地在选择保护我,爱着我,只是我太执拗了,明明很容易明白的道理,偏偏选择忽视。”
婉婉宽慰道:“是啊,所以,现在你要对她好一点,不然,什么都会晚了的。”
“我们回去吧,还能陪她用晚膳。”
“嗯。”
辞眠走进则鸣殿,路过了焉沉和婉婉,只是觉得脸生又感觉那里见过一样,他皱了皱眉,进了殿内。
“殿下。”门口的书侍对着辞眠作揖。
“二殿下可吃过晚膳了?”
“刚送了客,眼下是准备吃了。”
“我来给他送明日回宴上的着衣,我吃过的,你们照例给二殿下备好饭就可以了。”辞眠吩咐道。
“是,殿下。”书侍拉开门。
欲游正在软榻坐上闭眼冥想,听到一声动静,不免抬了头。辞眠笑道:“可是我,扰到你了?”
“兄长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
“自从回天庭,我去接你。然后你就被送去天池,我也是好久没见你了。”辞眠笑着坐在了他对面。
欲游回想着,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是因为兄长你整日忙绿,才不得空闲来一聚,如今回宴已经尘埃落定,兄长是有时间见我了吧。”
“这是明日华服,你是二殿下,也是仙盏七门,该有的体面,我都会帮你考虑好的。”
“兄长,是最为大局而生的人。”欲游顿然道,他的神色认真且诚恳,辞眠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笑道,“不是么?”
“能听到你这样评价,好像也不错。”
“你去看过生梦吗,她最近帮衬着母亲的事,看上去有些疲惫。”
“她是通药理之人,明白自己身子该如何调理的。”辞眠说道,“你身子可好全了?我带了一点披露草药,是为你回补所求。”
“多谢兄长记挂,明日是你第一次主正回宴,早回去休息吧。”恰巧的就是书侍端来了夜膳,辞眠知道不该久留了。
“好。”辞眠帮他摆正了餐布,“明日你跟着书家走,有些圆场话哪怕你说得会有些稚嫩,他们也会帮衬你的。”
“我明白的。”欲游摸了摸凉玉的长筷。
辞眠折了袖子,轻轻地站了起来:“欲游,早歇。”
欲游咽下一口汤水,轻轻地在碗边晃了晃:“兄长也是。”他又舀起一勺,,“不远送了。”
“过了这一劫,你就要成半千岁之礼,那时候浴火显魂,你就能驾驭自己的神灵,我相信你的神躯,必定是凤凰族类。”
“你已是鲲鹏仙体,已经是万年才有的神族之后,你比我更明白,哪怕我是凤凰,也不会及你尊贵。”欲游本不想说得更加明白,但是辞眠的步步紧逼,让他实在有些透不过气,“从你开始说为我考虑,你就步步在试探我的野心,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都是你的,你要的,始终不是我要的,只是你一直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辞眠张了张嘴,并没有出声。他背过身子,刚想踏出屋子,听到欲游清晰地说:“我现在之希望你一件事,不要辜负了生梦,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因为爱你才看不透你这昭然若揭的野心,你不要负她。”
辞眠冷下声音,他顺下眸子,眼神下是墨黑的深思:“你从回来,其实就想明白冥界的事是我安排的了,是吧。”他问完不用得到答案,其实就知道了,“或者从更早之前,你就明白了,你没有戳穿我的野心,只是为了维护母后和生梦。”
“以前我觉得,你能明白的。”欲游放下筷子,“回来的时候,我明白了,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千年之礼,我拨开第一片鲲鹏之逆鳞的时候,你明白疼痛的感觉吗,那种剥开血肉的感觉,如果为了自己在意之躯不受这种切身之痛,我愿意把我的野心挂在这天俗之地。”
“回去吧。”欲游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辞眠没有说出自己心底的隐晦,那些他隐藏野心的筹码,他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欲游并不感兴趣,也并不相信,他只是有些失望的淡然道,“一切,会如你所愿的。”
“欲游,等到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一生只是他人的剪影,只为他人做背景板,你说这样无路可退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你不是无路可退。”欲游声音冰冷,没有半丝同情。
“有很多事,并非你想象中如此。”辞眠有些哽咽,“我真羡慕你,什么事都能说得如此轻巧。”
欲游看着他的侧背,张口闭口之间,已经是满目失望,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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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之上,所有繁华的落羽尽数飘落在入口。
辞眠和生梦立在那里,连仙影都是云彩那样柔软的模样,宛如从画上描出来的璧人。
“这几日忙碌,你还好吗?”
“都好。”生梦的钗环随着她视线的偏移轻轻地晃动,“能在你身边,这样帮着你,我觉得挺好的。”
“你做得很好。”辞眠夸赞道。
生梦听他这样说,脸上挂满了笑意:“不为你添乱就很好了。”她笑得这样好看,眉眼里都是温柔的痕迹,她看着他,眼里是一生的爱意。
辞眠的思绪一直很理智,但是昨夜明白了欲游的看法,以后的路途,怕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才好,他不想耗费生梦的时间,他知道该给她一个结果,他侧身弯腰,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念:“等到这些事有所了结,我们履行婚约。”
生梦确信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很明白,所以她才万分惊讶地四处张望,她大概愣了有几秒,反应过来时,辞眠已经立直了身子,神色依旧泰然,生梦脸上却已挂上了一片绯红。
辞眠轻轻地抬起手,等着她回应,生梦的眼角渗透出一点泪水,她放弃思索,本能地与他搭手,辞眠握紧了她的手,转圜间与她十指相扣。
生梦只觉得手心是阵阵温热,让她觉得不太真切的温热。
“辞眠……”
她轻轻地唤着他的姓名,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只是感觉他握住的手加重了力度,她用手摸着他的骨节。
一点一点,一节一节。你知道吗?我畅想过太多次了,伴你左右,余世往后,是我之愿。
书转和书袖携着曲度年一同来的,三个人比肩的模样也是仙才翘楚,生梦轻轻点头示意:“欲游是和天后娘娘一起来么?”
书袖笑道:“本来他说一起来的,被天后娘娘留住了,说是有话嘱咐,我觉得肚子空得很,就先过来了。”
书转迂回道:“不过是书袖性子太急了,说什么不着调借口。也是天帝的嘱托,说是和天后娘娘一起领他来,我们也不好再等着他了。”
辞眠握着生梦的手,微微放松,生梦看着辞眠的表情,挂着的笑意有些僵硬,生梦主动捏了捏他的手,辞眠才反应过来接话:“都好,你们来了就先进坐吧。”
生梦对着跟在书家背后的仙侍磐丹吩咐:“带他们进去,度年坐在右前置位,书家是仙前首位,这些事你都清楚,进去的时候引着别弄错了。”
磐丹则是笑点头:“仙子说过很多次了,不用担心,做好了那么多事,怎么还是这样不安心?”
辞眠看着生梦,觉得她的确有些疲惫的姿态了,他望着她,心中又是一番杂成,他当着书家和曲度年的面,开口道:“我和生梦决定,择良日履行婚约了。”
书转显然是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他,出声的还是书袖:“那可是值得庆贺世间的第一盛世了,这婚约也近千年了吧,恭喜恭喜。”
曲度年极快地扫了眼前一眼,不咸不淡地搭上一句:“恭喜。”
书转含着笑意,冷静地夸赞道:“寒霜仙子作为四当门,她是当之无愧的上仙佳人。生梦她作为你的仙侣,她所有事都做得很好,恭喜辞眠殿下了。”
生梦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地迫不及待地决定了这些事情,她想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他了,但是她也明白,辞眠不是一个这样感情用事的人,如果只是他真的明白了,确信要许她一个未来了,这样的猜疑会不会太多虑了
人人都庆贺他们真情婚约,她等待的千年好像只是昨日往昔,变得不再那么深刻了,她辗转过,犹豫过,思索过,为什么,还没有个结局。
只是恰巧这样结局出现的时候,她又不知为何有一些抗拒。
与其说抗拒,不如说害怕。
害怕这样的幸福席卷得太快,让她忘记掉那些过来的苦楚。
生梦看着他们三个随着磐丹的步伐走远,辞眠低头把下巴抵在她的脑袋边蹭了蹭:“不要怪我仓促。”
“我们之间,本就是真心,千年了,有个结果不过是顺其自然的事。”
“回宴之间,我就会和母后要个时间。”辞眠看着她,“我欠你的,千千万万的,还不清的。”
“日后,我们就是一体的,终有一日,我能从你身上讨回来的。”
辞眠盯着她笑,用手轻轻抚平她额前的碎发几缕。
没过多少时间,天庭之钟敲响了,天帝和天后领着欲游一步一移走进了天庭之间。辞眠立在那,朝着光亮的背影作揖,所有仙使一列列地起立,严谨地行着大礼。
辞眠牵起生梦的手,走在身边。
欲游瞥了一眼生梦神色怡然,轻松道:“看来兄长心中已有成竹,是不是有一条退路了?”
生梦有些不解地看向辞眠,听见辞眠说道:“是不是退路还未可知,只是我和生梦一个新的开始而已。”
“既然都有开始了,就会有新故事了。”欲游笑道,“以后就是我亲嫂子了,再也不用绕口说什么准嫂子。”
生梦莞尔,应道:“这只是你心里一早就默认的事了。”
“看到你们情深,觉得我们还是从前,那时候兄长才办完他的半千之礼,想不到才过了这又半千之年,眼看着我都是要过着半千岁引仙魂的年纪了。”
“怎么说得这样老成?”生梦取笑道,“你要是说年纪我和你兄长谁不虚长你这几百岁?”
“欲游他是少年老成。至于年岁什么?我同你青梅竹马,从不觉得我们已是千年之交了。”辞眠宽慰道,“他过了这次的冥界历劫又过了半千之礼必定会有所顿悟的。”
“只怕是更加老成了,到时候孰能分清谁是兄长?”生梦玩笑道。
走进天门时,栩念使了眼色让他们安静。
天帝携天后走向最顶端的位置,他们并肩俯瞰众仙四周都是镀着光亮。
“这是仙盏七门每一轮回都有的回宴,这里有仙门老人,规矩按大家舒服着来。”天帝挥手让众仙安静地坐下,“这回宴是新渡仙盏七门第一次聚首,这历练是仙家百门齐聚的时刻,我想此间所有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吾儿欲游一鸣惊人,吾心甚宽,此次回宴一是表天庭之谊,二是本就说了赞扬历练中佼佼者。”
“二殿下远近闻名,早就名声在外,这次历练只是个小小由头让殿下一鸣惊人而已。”寇单行礼而报,“二殿下如今也渐渐长成,七当门的掌世者,果然是天门之子。”
天后笑道:“这次历练是仙门家族最广的一次了,东山,北角,西南都有仙家参与。”天后摆手向慕安圣母之处,“也是难得把仙脉里的人都聚齐了,慕安和前铃圣母都在,这次回也算和往年的相比不算逊色了。”
欲游拜礼,在每一个长辈之阶上都低首抚额,最终走到了万阶之上,跪倒在天帝天后之前。天后取下栩念手机捏着的露杯,撒下几滴在他的身前。
礼毕而结,欲游的身遭出现了金光,他用手轻轻捻开手间的亮光,摩擦片刻里,万物众生获得生机,天池的睡莲安静地绽放,天坛的花园瞬间地色彩,天河下的柳絮飘着鹅黄的落羽。
“恭迎二殿下。”
“恭迎七当门欲游。”
欲游凝望着远方,目光中扫过人群,定在同样兴致也并不高涨的焉沉身上。这一刻所有人都在奉承这为他兴奋,只有焉沉把一副心不在焉挂在脸上。
他心中也是事不关己的冷清,所有神色的喜悦,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表露?他不明白,他只觉得,他不适合这样的场合,因为这样众仙的目光,只让他觉得像在看一个会杂耍的仙耳狝猴而已。
“我欲游自与前,近半千之年,今日而立,为天地之和,为四海之安,为万世之明。”他顿了顿,这些都是编好的说辞,此刻他却不想按部就班,他转了话说道,“不愿纷争良多,不愿山河动荡,不愿立心不安,如有一天,万安为先,后我而小,愿以己身,献祭山河。”
天帝和天后听到这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欲游。”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焉沉为他起身,鼓起了掌,先是一遍遍,然后是一遍遍地加重力度。
欲游笑着看他,从天阶的最高层走到他身边,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转移,欲游转动手中扇羽:“这是西南少将,焉沉。”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介绍着,就像焉沉刚才为他鼓掌支持时叫他名字一样,“这次历练,他也值得一份一鸣惊人的头衔。”
明知道,后面所有人轰动都是逢场作戏,可这一刻,欲游站在他身边,好像就没有那么反感这些虚假的嘴脸了,他明白,有人懂他,这样的懂或许并非只是单纯地为他,或许有他半分私心,但很好。
这样的感觉,很好。
天帝和天后面面相觑,天后给了他一个眼色,天帝立身而呼:“西南,焉沉。”欲游看着焉沉,这一刻的反应,他显然是有所预想的,他整理了袖口,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天帝的视线中央,“我知道,这次大家都功不可没,这份奖赏就从你开始了,说吧,这天地中你想要什么?”
“既然是天帝开口的奖赏,我斗胆,一份求为天下,一份求为自己。”焉沉跪在殿前。
“哦?才两个而已,不妨说说看。”天后在身旁搭腔。
“一是西南兵权遗失已久,我想重编新令,旧令现在无论在何方,都由天庭之意作废,新令也由天帝颁布,名正言顺。”焉沉顿了顿,看了看天帝反应,确实是并没有什么推脱的理由了。
“之前你上报兵权遗落,我已有新令之打算,只是小事,你既然提了,无有不允的道理。”天帝许诺道,“这本就是天地之中我该管的,如果西南兵权一直下落不明,不免有诸多猜疑,这不是你所求,也是迟早的事。”
“确是大局着想,这事在台面上干净解决是最好的。”天后赞同道,“你思虑得很好,说说什么是为你自己所求的。”
焉沉沉下声音:“只是一味药,名为折露华。”
“折露华?”天后反应道,她的视线移向天帝。
天帝沉默了几秒:“一味药,你这所求倒是别致,天庭虽是应有尽有,可这折露华的难得想必都是在座的都明白,既然结果是你要的,我应允就是了。”
“慕安,你这孩子教得很好。”前临坐在她身边,搭声说,“我很久,没见到有人会对上面主动出手的。”
“是,他长得很好。”慕安轻声道,“我以为他这次会给自己留退路的,理智的话,他不会出头做这些。”
“只是一点小小风头,说起来,今天是欲游为主,没人记得他这些冲动的。”前临笑了笑,轻声宽慰,“他在保全自己之前,保全了西南,已经是有留下他认为的退路了。”
前临看着慕安忧心忡忡,喝下眼前的一口茶,道:“之前听他们说这西南少将来的时候,我还很好奇,只是那时候被送去修养了,就一直招呼不见的,今日一见,确实,有意思。”
“只是一个毛头晚辈,很少见前临对别人感兴趣的。”
前临无限感慨道:“这一代又是新一轮了,我们这一辈太誉之后,只有我们了,别的人或因为什么,你多少也知道的,只是无人戳穿而已了。当初在他年纪还小时,我们被囚在这,亲朋,旧人,一个个怎么去的,我都不敢回想了。”她倒吸了一口气,“这次如果你回到西南,就别回来了,在外面平安,挺好的,长长久久,伴着心爱之人。”
“这一辈过后,多少人能记得这些飘忽的恩怨呢?”慕安淡然道,“忘记吧,前临,很多事情记得太清楚,就永远过不去了。”
前临看着殿堂之上:“恐怕,今日又是一个重蹈覆辙。”
不出所料,天帝将折露华呈在中央,轻轻地扫了焉沉一眼:“留在天庭。”焉沉微微一愣,但显然也是有所设想,天帝看着他微妙的表情变化,笑道,“你怎么想?”
“这个条件,能换更多吧。”焉沉不疾不徐,把折露华纳入手中,“让我母亲慕安圣母回到西南,由她带兵权回去,名正言顺,又能保她平安。”
天帝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在这天上,我要切实的名位,虽不比仙家七盏,但也至少并肩您身边寇单将军吧。”
天帝笑着,侧着脸向着寇单:“如今你的地位,是单单一个西南少将都能并肩的了,你觉得如何?”
寇单起身回应:“既然天帝时为了留住难得的将才,这一点并肩的代价有何不可?”
“好。”天帝赞扬他的气度,“我就给你一个名位,在西南你是少将,在这天上就叫沉豫上将如何?这未有一仗就封位的,你是第一个。”
“沉豫将军。”欲游轻声重复道。
焉沉知道自己没有得寸进尺的道理了,就像前临说的,他已经算好了退路了,这是最后一分余地了,再下去,只会两相无路可走。
“名号落定了,为你所求也都允了,日后,银起院就住你一位。等你将来有了妻室,就在这天上也有安身之处。”天后笑道,“今日回宴,大家尽欢,是欲游当门之日,也是沉豫将军封名之时,是可喜。”
前临冷眼地看着,等到人群中的焦点不再固定,就拜别天后:“身子乏了,就先回了。”
“前临姑姑,让诩念送你回去吧。”天后回应道。
“不用,老身子了,自己回去就好了。”前临笑道,“慕安回西南去了,日子就更长了,我总得多泡点茶多消磨时间了。”
“本来天上的日子就比较长,只有姑姑这样耐得住寂寞,才能长长久久地平安享乐吧。”天后话外有话,但也只有前临能意会其中深意。
前临没有接话,她知道她本来是个多么锋芒毕露的人,只是被这漫长岁月消磨得一干二净。
前临走出天门之宴,心里一阵轻松,她在转角看见了思玄,她一眼就察觉了手上的腕丝:“小冥主?”
思玄看到是长辈,不敢怠慢地行了礼:“晚辈冥界思玄,见过上仙。”
“不用做这些虚礼,用不用我带你进去讨一杯酒喝?”
“晚辈是在等回宴结束,辞别而来的。”
“辞别啊?”前临抬了眉眼,“里面估计得忙上一阵,其实就你心里记挂这些礼节,在这天上,没人记得上这些。”
“多谢前辈的提点,只是晚辈初来,不想冒冒失失。”
前临看她执着,没有再劝说:“说了不用客套,与其这样等着,我找人带你进去等着也是一样的,进去还能喝两杯,举手之劳而已。”
前临领着她走着,看到刚才立在殿堂上的那位少年将军正在朝着她们走来,前临停下脚步,撇头问:“你们,认识?”
“是。”思玄点了点头。前临看着焉沉走来,大概明白了其中的七八,她笑了笑。
焉沉一步步地走进,在思玄面前停了下来,作揖行礼道“前临上仙。”
“刚说想和你打个招呼,没想到就碰到了,但今天好像不太适合我再同你说更多了,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常碰面的。”前临识趣地打了照面,“她说是来辞别的,你带她进去吧。”说完,前临就折身走远了。
焉沉把折露华放在她手中:“答应你的。”思玄讶异地看了他,焉沉笑道,“安安心心回去吧。”
“我以后,一定付诸百倍还你。”思玄肯定道,“我要你,永远记得我,这样你要找人偿还的时候,知道问谁。”
“就这样让我记得你?”焉沉挑了挑眉,伸手揽住她把她拥进怀里,安静地把头埋进了她的肩头,“这下完了,我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