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夜城的夏季,昼极长,似乎永不落夜。
原本应当是极晚的时间,叶枝提着水桶往家里赶,约莫十岁的小姑娘,身子瘦弱地厉害,提着的水随着身形地晃动泼出去许多,她急忙停下来,木桶放于地面,她蹲在一旁稍作歇息。
“姐姐。我来帮你。”
不远处的小房子里,小男孩儿费力地跨过门槛,小跑着奔过来,可他到底有些小了,跑几步便喘起来,步速又快不了。
叶枝迎上去抱住弟弟,搂在怀里摸摸他的小脑袋:“欢儿乖,你到一边站着陪姐姐一起好吗?”
叶欢的眼睛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头塞进姐姐的腰间眼睛闭了闭,又骄傲地站直了身子,重重地点头。
叶枝重新回去提水桶,刚才拥抱弟弟让她意识到,弟弟又瘦了一些。
她拎水地手变地稳重,速度放慢。
以往他们两人由婶婶照料的,被婶婶使唤责骂是件常事儿,若说叶枝一日的工作量,大概也足够养活两个人了,她在家里绣小荷包、也会捡柴火,有时候爬进了深山找到一块灵石之类的物件,可这些东西都叫婶婶拿去卖了,银钱自然不会落到她的手中。
婶婶几日没有回来,叶枝望着自己破旧的屋子,想着,也许婶婶不要他们了。
——婶婶恶毒的很。
叶枝心里有声音道。
——虽然婶婶诸多不好,但她知道怎么换钱,好歹能勉强让弟弟吃饱,而现在啊,一口吃的都快没了。
——哼。死了才好。
叶枝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屋内,有些潮湿阴暗,落夜城的白昼虽长,夜晚终究还是会降临的。
叶枝在灶台上蒸了两个玉米面馒头,早晨拿了自己的荷包换的,叶枝想多换几个,铺子不给那么多,只说手艺不好,给两个已经看在是个小孩子的面子上。叶枝没法子,想起弟弟,只好拿了回来。
接着灶火的光芒,叶枝看着捡来的书,破破烂烂地一本,从东家的茅草屋一个灰尘满地的角落里找到,她识得几个字,知道这是本初级的修炼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在她这里放了一年来,她看不懂,一点儿都看不懂。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要是知道会被你夺走身体?不许看我的东西,不许看!
叶枝没有理嘈杂的叫闹声,她低头看这本修炼的册子。
书上有人体的图形,上面奇奇怪怪地线条串联在一起,相互纠缠着,有时候又顺延下去,她照着上面的点比划自己的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便叹气,藏在柴堆里。
——唉!你……一点不懂吗?
——我不懂啊。
——喔,我当你真的生而知之,那也不枉我……放弃……
叶枝勾起来一抹微笑,在幽暗的柴堆边有一点阴森。她现在不仅仅感谢这具与她同名同姓的身体的主人,还要感谢这个叫叶枝的异世界小女孩,并不是个固执的人。
她没有挣扎就让她进入了身体,放弃了主导权。
叶枝将柴火堆整理出一块空地,地面清扫干净,喊叶欢过来。
“欢儿,你能看懂字吗?”叶枝问他。
——弟弟看不懂。
心里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难过,仿佛眼泪要从眼角滑落。
叶枝摇了摇脑袋,抱着怀里五岁的小男孩儿。
脑子里的叶枝总以为人天生就认得字的,因为她天生识得,渐渐大了,东家的胖少爷开始读书,她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是不认识字的,而且,识字也是件痛苦的事儿。
叶枝自己天生识字,她想,同胞的弟弟也许也能识字呢?
叶欢认真地捧着脏又破旧的书籍,虽然年纪小,他是知道书本的珍贵的,所以他看地格外地认真,认真地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其实统共才十页,他却看了很久,合上小册子,叶欢抬眼看到姐姐期待的眼神,又落寞又沮丧。
“姐,我还是不认识的。”
“没关系。”叶枝摸摸他的小脑袋。修行嘛,毕竟是一城难出一位的。她现在是贱民了,总要想办法逃出去,要在这小破屋子,怕不是三五天就要死了,还要拖着手上这个孩子。
叶欢见姐姐蹙着眉头,眼圈渐红,他告诉自己是个男子汉,可眼泪还是包不住,“吧嗒吧嗒”地落着。
叶枝手忙脚乱地帮弟弟擦眼泪,“哭什么呀。”
心里的叶枝几乎要冲出来,叶枝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乱抖。
“我不认得字。呜呜呜呜,帮不到姐姐。”因这擦拭的温情,叶欢哭地更厉害了,男子汉的自我提示早就抛却于脑后,他毕竟才五岁。
叶枝哭笑不得,哄着安慰着:“姐姐也看不懂,认不认得字又有什么关系。”她抱着弟弟,坐在柴堆边,“而且,姐姐可以教你。”
叶欢吸着鼻涕回答:“我要是学不好呢?”
“哪有还没学习就说不好的。”叶枝佯作生气,心疼地抱着小哭包“学不好,我说给你听。我是姐姐嘛。”
“呜……”
玉米面馒头渐渐蒸熟,散发着香喷喷地热气。
“咕……”
“咕……”
叶枝和叶欢的肚子集体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叶枝笑着给弟弟揉揉肚子,用碗装了馒头,馒头个头大,两个孩子吃起来也足够了,灯油贵,两个人舍不得点灯,借着未灭地灶火照明,吞着软软的馒头。
今天还有馒头,明天呢?
心里也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晚间,叶枝摇着蒲扇,微风一股一股地吹来,叶欢蜷缩着睡着了。
窗户边跑进来一只蝉,“吱……”地叫个不停,犹在耳旁。
叶枝摇着蒲扇的手缓缓停了下来,蝉声忽然大了一声,她一惊醒,又匀速地摇着扇子,驱赶蚊虫,没一会儿,手上便没了力气,睡着了。
落夜城的夜色之下,城墙围堵着的是两个世界,落夜城的城墙和护城河外,一片黑暗和沉寂,除了蝉声便没了声响。
落夜城内却是一番灯火通明,几位姑娘将新买的面具戴着脸上,这时瞧见了茶楼边坐着的俊秀公子,互相调笑着,冒出些异样情愫。
春天已经过了啊……
茶楼上的俊秀公子吃些茶点,今日是落夜城夜最短的时候,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他捡了枚最是圆润的梅子咬在唇间,舌尖舔食那股酸味儿,吞进了口中,梅肉去了核,入口咀嚼,甜甜酸酸的,就一口清酒,口中味儿便齐全了。
楼下路过了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自己十来岁的儿子,儿子到了楼下便拖着母亲的手不肯走了。
“娘,娘……”
妇人拉着他往前走:“前面有糖葫芦,娘给你买一串吃。”
“我不吃糖葫芦,就要满富茶楼的梅子!”十来岁孩子也应当是懂事的年纪了,这男孩儿被家里惯养着的,从小任性惯了。
妇人有些愠怒,拉他拉不动,杵在店门口,店内的食客看着二人,她不免尴尬地厉害。
楼上的公子叹了声气,嘟囔着:“若这是转世的帝王,人族倒是可以将脖子伸到魔族面前送死了。”
他随手拿起放置于一旁的木剑,木剑上挂着一枚红色的穗子,很是好看。
转身下楼,妇人与孩子还在门口。
“这位大姐,我这儿还有些梅子,送于他些。”
妇人愕然,忙推拒着,瞧见那柄木剑,惊讶地道:“您是……颜槐小将军……”
“正是。”颜槐将手中纸包着的梅子塞给了小男孩,顺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却被避开了,他看了眼手上的木剑,轻轻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小男孩拿到梅子便拆开吃起来,一手糊着的汁液叫颜槐又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落夜城主颜冶大将军的儿子颜槐,是城里出了名的洁癖。
妇人尴尬笑了笑,离地远,便也不好推辞,拉着儿子作揖道谢,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人刚过转角,妇人忍不住揍了熊孩子:“叫你贪吃!”
男孩哇哇大哭,声音穿透过夜色与灯火直透到颜槐的耳中。
颜槐摸摸鼻子,转身上楼。
自己的名声好像有些臭啊……
他摸摸木剑,依旧是毫无反应,寻找人类帝君转世的任务什么时候才能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