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杨科来此的时间大致是固定下来。老人也不在惶惶不安,反而过得很惬意。早晨吃完早饭便去遛狗,回来浇浇花。收拾收拾屋子,中午吃过饭便到棋摊观棋。有次,天下起雨来。两人还在对弈。杨科不时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用力甩出去。
“还下呢。”雅楠打着伞站在父亲旁边。
“是呀。”杨科抬头看了看雅楠“这不公平嘛。就我一个淋雨。”
“把伞给他。”老人对女儿说道。
“算了算了。我认输好不好。咱们改日再战。老江湖。”他刚说完这句话便看到雅楠眼里的杀气。“大叔。改日再战,好吗?”
“不行不行。你坐下。”
“我的衣服都湿了。”
“没事没事,你穿多大号,我让雅楠去给你买新的。”
“呀,还有这待遇。”杨科抬头看看雅楠仇恨的眼神依旧露出笑脸。“你瞪我干嘛?又不是我说的。”
再后来,下完棋老人还会邀请杨科去家里坐坐。刚开始他不愿意,最后还是去了。渐渐地,大家觉得战胜老人恐怕还有些遥远。尤其是老人走得近了,大家便觉得战胜老人恐怕得下辈子了。对胜利的渴望也不那么强烈。但开战时,大家还是希望能赢。
东来看着少年,觉得他也挺有意思。尤其当他笑时是那样无邪。
“我认输了,没得玩了。”杨科随即交子认输。
“慢慢来,会赢的。”老人开始摆棋准备再战一场。
“时间到了,我得送外卖了。谁来呢。”
“这么快,”老人有些不舍。
“嗯。”说着少年骑着单车离开。
东来本打算问少年一个问题,但少年走的太快。再往前走几步,有一个旧书店,门口树下的桌前围满了人,一个青年闷头着抽烟。东来以为他们还是在下棋便走了上去。
“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打赢这场战争?两座皇城还有圣泉前已经无险可守。暗黑大军正在不断集结。兵力上已经数倍于敌,只需要左右迂回便可形成包围圈。”
“也许,作者就是要黑暗势力获得胜利呢。”
东来一眼便认出了桌上的沙图正是《诸神之国》上部完成时,各方军队部署情况。
“我也觉得没有人是黑暗君主的对手,要知道影奥义尊者都死在他手上了。”
“那么他真是要黑暗势力统治中土世界了?”说话的男人不时挠挠脑袋。
“欲望森林?天呀。”老头的拳头突然砸在桌上,一些沙粒从桌上掉了下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什么?”
众人聚在老人身边。老人用树枝在沙盘上画着“是曼施坦因计划的副本。还记得和平会议吗?圣剑的主人伟大君主普罗修斯的儿子梵被联盟出卖成为暗黑君主的俘虏。”
“是呀,奥义尊者履行自己的诺言为了救出梵,一人大战吸血鬼首领蛮族之王还有虚空之刃。最后暗黑君主把他打成重伤。临死前,奥义尊者把影奥义传授给了梵。”
“我是说,当梵三年后出现时。”
“那怎么了?”
“这三年,他在哪里呢?一定在欲望森林。黑暗势力是不会进入欲望森林的。对吧。”
“可是大长老说过,没有人能走出欲望森林。”
“那是之前。不然暗黑元首既然忍心杀了自己的分身为什么会放过梵呢。”
众人点点头。
“他只能进入欲望森林。假如是那样。”老人双眼放光,“他带领精锐,飞羽军与仅存的骑兵进入这里。”老人用树枝指了指沙盘上用青草铺成的欲望森林。“那么当大军出现在暗黑军团后方。假如正好是黎明。”
“坎尼战役?”一个谢顶的穿着拖鞋的男子突然大喊道。
“完全正确。”老人对他的推断很有信心,仿佛他就是大军统帅,终于摸清了敌军的意图,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对呀,梵的手上是有灵魂契约的,那能封锁暗黑君主的分身。”
“不错,就是这样,只能是这样。”老人点点头,“只能是这样。他喜欢汉尼拔,刚开始便引用特拉西梅诺湖战役,那么坎尼之战必然是在最精彩的地方。”
“可是,即便他能和暗黑君主对决,可他怎么能够打赢暗黑君主呢?”
“是呀。”众人又惆怅起来。
“多少天了?”
“35天了,那个家伙一个字也没更新。他在干嘛?”
“网上说他在国外疗养。”
“怎么能够这样,让人坐卧不安。”
“假如他不再更新呢,在国外过的不亦乐乎。”
“是呀。我看新闻说,他决定写些深刻的小说。也许《诸神之国》他真的就此搁笔。”
人群中突然安静起来。大家都一脸愁绪。
“既然这是唯一的取胜之道,我觉得假如他真的停在上部,你可以续写。”
“是呀,是呀。”众人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我只喜欢战争的部分而已,可里面还有雨城,影之城,流沙之国,迷失之海,战争学院,天空之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更有卡特琳娜和肉山将军剑圣和女王乐圣和戴安娜等等之类的爱情故事,巨兽古斯塔夫这些。更何况到上部结束,梵根本没有提到欲望森林。只说是醉倒在迷失之海寻找世界世界的尽头。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是呀,更何况剑圣还在养伤。大祭司被暗黑君主吸走了灵魂。”
“假如他真的不在写了呢?”东来突然说道。
“那他应该上断头台。”
这时,一个老人坐在街对面门口的石凳上。一会,老伴端来饭菜,但老人只低着头。
“哎,这人的命真是说不得。”
“可不是嘛。真是病来如山倒。一个月前还有说有笑。去了趟医院便成了这般模样。要说死吧仍有活下去的可能。要说活吧,又太艰难了。”
“这便是穷人的吧,辛辛苦苦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病了,怕拖累家庭只得硬挨。终于,孩子长大了可以放下担子。还没轻松几日。哎。”
“也不见得没钱。”说话的老人满头白发但精神奕奕。“只是舍不得。去年的时候,我们一起游玩。无意间说到离世。他便说自己绝不拖累孩子和整个家。但安心的死去恐怕是很难做到的。我听说老于是想治疗的。但家人默不作声。”
“我想这也怪不得别人,毕竟是癌症。再说他也那么大了。把家里掏干净,换的几日苟且。不见的是好事。”
“话是这么说,可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掉尤其是有活下去的可能呢。”
东来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仔细打量人们口中的老于。他这才发现老于的胳膊上仍系着住院时护士绑在病人手腕的标识牌。老人看着有60岁了,上衣是新的,但裤子却很旧上,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补丁像是画出来的装饰。这时,老人的儿子走了出来。
“爸,你要是真的想。。那就手术吧。”
老人突然抬起头,那双被皱纹包裹的双眼闪过一束亮光但转瞬即逝。
“奥。知道了。”老人看着儿子走进房间又低下头。他不时搓着双手,最后靠着墙闭上双眼。
刚听到这个悲剧时东来心中窃喜,他觉得这个世界应该同他一起死去。尤其当他看到芸芸众生忙碌着,更无法接受自己即将离开人世这样的事实。多么希望他再年轻些,东来在心理盘算道。假如有一个比自己还悲惨,那么自己的悲惨便少了一些。因为2012已经过去,世界末日是虚假的,这让他失望极了。他有些羡慕古代的君王可以让活着的人陪葬。可是自己呢,只得一个人孤零零死掉。所以当他看到老人时,这种悲伤并不是因为老人要死了,而是老人死的太迟了。假如是个青年或者刚刚下棋的少年那该多好。这样的想法在他脑中旋转,他便想便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巷子,变窄的马路上只剩围墙与梧桐。他回身望了望,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活,无论那地方多么偏僻贫瘠,但只要能活在上面都算是美事了吧。
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驶了过来,他招了招手。车停了,他坐了上去。
“去哪里?”司机的视线在手机与后视镜间游离。
“绕着二环走一圈吧。”东来摘下围巾,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喘气。
“先生。是你?真的是你?我的天呀。”他以前是东来的私人司机,不久前和管家他们一起被辞退了。
“是二勇呀。”东来坐了起来。
“真的是先生您呀。没想到能在这遇见您。这。”他未说完的话便是这也有您的情人。因为东来出门只有找情人这一件事。但他看到东来气色不佳便没有说出口。“现在全城,甚至是全网的书友都在堵截您呢?”
“奥。是吗?”东来有些疑惑。
“您刚才坐公交了吧。有人把它发到朋友圈,紧接着到处都是。甚至我刚从市中心那边过来时,原本幻想您出现的那些现场粉丝嗖一下便消失了。我想他们都是在找您。这会售书大会恐怕只剩投资人了。”这时,二勇点了点群中的语音消息:
“热心群众反应目标在南二环。”
“我刚来了一位客人,他说看见目标在南苑胡同。这会我正往过赶。”
“那你们先去,我待会过来。”
“二勇,我只想静静。”东来觉得自己像个逃犯。
“静静?”二勇回头看了看东来。“好的。目标已上机场高速,目标已上机场高速。预计出国预计出国。Over。”
十秒内,二勇收到几百条语音消息:
“确定吗?什么车?”
“我靠,他想干啥?谁在那边,谁在那边。”
“我在我在,已在大厅蹲点,已在大厅蹲点,over。”
“师傅,那边我去不了了,你换辆车吧。。。。。”
“白色白色,可能是7系宝马。Over。”二勇笑着说道。
“日,不早说,刚过去一辆。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发现目标请立刻报告,发现目标请立刻报告。请带上编号。这里是野狼一号,这里是野狼一号。”
他们刚上二环,便看到许多车子径直奔向机场高速。
“谢谢你,二勇。”东来缓了口气。
“没事的,先生。”
“你怎么开出租了?”
“嗯,从你那出来后。。刚好有朋友做这个,就这个了。”
“满意吗?”
“嗯,工资倒差不多。就是。。。”二勇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东来递给二勇一根烟,二勇看着东来手里的香烟有些激动。这是先生第一次给二勇发烟。二勇接过烟急忙装进烟盒。
“怎么不抽?”
“这可是您发的烟,我要让他们都看看。”说着二勇笑了起来。“虽然都是开车,可能给您当司机是种荣耀。您还记得您给我的签名吧。还在上面写着,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赠张二勇。”
“奥。”东来已不记得这件事了。
“那成了我的镇宅之宝,凡来家中做客的都要看一番。甚至我老婆还把它带到单位。我还训了她,万一弄丢了呢。”
东来这才发现二勇的思维很奇怪,或者说他很简单。
“自从我从你那出来,便算是失去了大家的尊重了。也不是说不尊重就是不像以前那样客气了。”
“我觉得你们的想法很奇怪。”
“奇怪?常人不都是这样。”
喇叭里传来天气预报:傍晚将有中雨。
东来看着窗外的世界,想起了茨威格。他把手放在车窗上,抽起了烟。
山峦上方的阴雨如穿过防线的敌军一边集结一边寻找进攻方向。林立的大楼收起窗户算是固若金汤。狭小的街市疲于应付,似知无法躲避便安静的等待着招降。大爷依旧是大爷,仍光着膀子拎着狗儿游街穿巷不以为然。大妈还是大妈,早已找出雨伞外套不时扫扫门口巴掌大的磨光了的青石板。那些出现在遥远而陌生的面容如将入海的流水中的花瓣,镜中衰鬓在黑暗的角落更显孤寂。抬头仰望天空啄食岁月的痕迹自苍宇中的白翅脱落的羽毛脸上的表情忧郁的荒原将被阴雨浣洗的灵魂水中的浮萍荡起的涟漪。红色白色蓝色黑色方的圆的不规则的图案映在城市的空中人类的创造下面修建草坪的工人汗水中的凝视来自闷热的尾气的喧嚣中的背影疏远了儿时的记忆车水马龙又灯火通明伏在母亲背上陌生但温暖的世界蜕变为具体的表格上班休息乘车吃饭哭泣无力惨白的微笑表白背后的故事书写者的初衷并不如此押韵的破碎忽而燕啄夏来秋雨梧桐上催人睡早纷飞的白雪一个时代的告白与终章炉火旁的叹息寒冷的思念春来未央收柳绵满城飞花向晚又坠暮色中爱了恨了这城市中的流逝苏联人修建的马路仍可通车敲敲打打缝缝补补建造了这座城市褪了胭脂洗去红艳谁在镜前墙壁之外便是洪荒倒映着街市的雨水在下水道交头接耳从水泥钢筋微积分电脑那演变出这个崭新的世界懒洋洋吹着头发舞女的裙先是在操场上书信中屋檐下最后在记忆外城墙上看不到匈奴铁骑贵妃醉酒山海关过来的火车飞机大炮北极圈的爆炸的氢弹西伯利亚的寒流放逐的人俄罗斯的太阳鞑靼人的马蹄上帝之鞭投河断流江左风骨香消玉减四十年里的这座城市短暂看不出宇宙的位移你说了我没有听到你哭了我想我听见了我叫你你没有回头我回头雨打湿了庭院
“机场交通管制中,机场交通管制中。大厅正在疏散无关人员,这里是金刚狼,这里是金刚狼。Over。”
东来睁开眼,揉了揉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