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正想说话,忽的听见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千堂的,他说自己就在附近,因为给倾城买了个礼物,想现在过来交给她。我想了想,似乎也不能拒绝他的这个要求,就约了他在小花园里见面。
千堂给倾城买的是一个手工制作的洋娃娃,做的美奂美仑,脸是细瓷做的,脖子上和头上的珠宝也是真正的水晶与蓝宝石,连裙摆上钉的都是真正的碎钻。一般大家都是拿来收藏,而不是给孩子玩的。
“好漂亮。”小虎妈妈先在边上看了一眼,叫道,小虎也跑过来看,也说:“啊,这娃娃和倾城一样漂亮。”
我让倾城拿了娃娃,和小虎一起玩“其实不用给她买这么贵的洋娃娃,她从来都不知道爱惜东西的。”
“她喜欢就好。”千堂说,然后转头问我:“对面有卖哈根达斯,他们可以吃吗,我想带他们去吃冰激凌。”
我还没说什么,小虎妈妈先笑道:“去吧,不过吃一个单球就足够了。”千堂点点头,牵着倾城和小虎的手走了。倾城因为有小虎做伴,也就乖乖的让他牵着手过了马路。
小虎妈妈看着他们的背影,问:“他是谁?不太像我们本地土著的男人,北方人?也不像。看上去很大气很沉静的样子,你的旧情人?而且应该还是余情未了的那种哦。”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他看你的眼神可太不同了。”小虎妈妈微笑道。
虽说女人之间的秘密,就像是圣诞礼物一样,是拿来互相交换的。但是,我这个礼物要是拿出来,还得费一番周折,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以后有适当的时机再告诉她吧。
晚上文瑄回到家,一眼就看见了倾城正在玩的新娃娃:“谁买给她的?”
我在里间回答了一声:“是我。”
“是叔叔。”倾城在他面前却这么说。
“叔叔?”文瑄马上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情,他一手拎着洋娃娃,一手领着倾城,走到垃圾桶那里:“倾城,这世上除了爸爸,干爹,还有公公,就是小虎爸爸,除了这三个男人给倾城礼物,倾城可以收;这三个人抱倾城,带倾城去玩,倾城可以去,其他任何男人要给倾城礼物,要和倾城玩,都是不可以的,知道吗?”
“知道。”倾城乖巧地应道。她向来是但凡文瑄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的。
文瑄正要过来和我说话,忽然听见我的手机响,是三三打来的电话,他也就一声不吭地抱着倾城去阳台玩了。
“三三,有事吗?”
“没有。”三三在电话的另一端答道,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恍惚和疲倦,就像浮在水面上一样,我问她:“你是不是喝酒了呀?”
“稍微喝了点,我在家里。”她说道:“今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
那么,这样听起来就不是因为高兴而喝酒了,而是因为郁闷。
“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想你给我看的那篇小说,谢谢你回来,妈的,我在想,在感情的世界里,说谢谢的那一方永远是弱者,而说对不起的那一方,才是赢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啊?我也想赢一把的,你知道吗,凭什么是他一辈子都在对我说对不起?”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感觉她今天有点不对劲,结婚十几年了,真正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陪上了她一生中最好的光阴,得到的竟然是他那几声漠不关己轻飘飘的“对不起”?
“我现在过来看你。”我说。
“不用。”三三慢慢地说道,似乎已是渐渐恢复了常态:“我去煎牛排吃,我一个人吃……我今天买的可是最好的神户牛肉,还买了一瓶82年的红酒。”
“你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啊。”三三不耐烦地说道:“我发泄完了。现在要去做饭了。我们明天聊吧。”
“那好吧。”我回答:“你明天过来和我一起吃晚饭吧。”
“成。”说完,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虽然三三说她已经没事了。可是我感觉更是悲凉,更为她心痛。女人啊,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啊,其实都赢不了。
女人永远都赢不了。赢不了感情,赢不了生活,更赢不了岁月。女人活着,注定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艰辛与折磨,承受更多的苦难,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
怪不得佛祖说:极乐世界,无有女人。女人到此,化童男身。
是不是只有化作一个莲花般晶莹剔透的童身,才可以完全像冬天的树抖落树叶一般的,抖落那一切烦恼的无尽落叶?
我把手机搁在桌上。然后去了客厅,看见客厅的垃圾桶里,静静地躺着千堂买的那个洋娃娃,它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和倾城那双一样的大而璀璨。
不由在心底叹息了一下,为那个曾经辛苦赋予它瑰丽外形的工匠;当然,还有千堂。
倾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个温泉苹果在啃。我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你这哪是在吃苹果,你这是在吃你爸爸的钱呢,前几天苹果又涨价了,95一个了。”
倾城对于钱一点概念都没有,她依然像一只小兔子一般用门牙啃着苹果,边啃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爸爸说过了,他的钱都是给倾城花的。”
正说着,文瑄拿了毛巾过来给她擦脸:“我妈妈以前对我说,男孩子要粗放,而女孩子要娇养,因为女人是矜贵的。”
“你是爸爸的小公主。”他边说他用毛巾细细地给倾城擦着嘴角,倾城便一头偎在他怀里说东说西,撒娇撒痴地闹着要听故事。
被倾城这么一闹,文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就不再提及洋娃娃的事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地过来拥抱我,他的怀抱密实而宽广,而他的手臂像海面上漂拂着的一段柔韧的浮木,让我枕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原本我以为会有惊涛骇浪,没想到这一夜,却是风平浪静。
第二天我约了三三一起吃晚饭。可是下午却有个重要而漫长的会议要去开,等到会议结束,都已经快6点了。开了手机,发现有无数个未接电话,最近几个都是三三打的,难道是她等我吃饭等的不耐烦了吗?
“什么事,找的我那么急?我开会呢,关了机。”
“姑奶奶。”三三在电话里叫道:“你总算开机了,文瑄都差点要去学校找你。”
“做什么?”我问。
“倾城摔了一跤,进了医院,倾城……”
“啊?”我的心一凛,突然感觉天地起了震动似的“现在她怎么样?”
“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三三很快用镇定的语气安抚我:“你找的那个保姆,大概真除了老实什么本事都没有,好好带着倾城,都会让她从滑梯上摔下来,流了很多血,你先别急……送到医院,医生说要输血,你也知道你家小公主,血型特别奇怪特别少见的,Rh型,我的天,血库里一时偏偏就没有,文瑄都快急疯了,那时候就找到你也没什么用,你也不和她一个血型的。就在这时候,你们那位千堂大人来了,他只说了一句我和她是一个血型……”
“我马上过来。”我不等三三说完,立刻就收了线,然后匆匆往医院赶。
尽管三三已经说了倾城没事,但是我心里还是涌上一阵一阵潮水一般汹涌的恐慌与歉疚。我真不应该去上班的,把倾城交给保姆,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了一个根本不贴己的外人。文瑄一定很怪我,怪我没有尽到做妈妈的责任。
到了医院,青白色的灯光下,有两个男人很快站了起来,然后同时迎着我说道:“你是怎么回事?连女儿都照顾不好?”
“别着急,她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他们俩同时说了这两句话,仿佛开车的时候打开电台,空气里无端袅袅地流出截然不同的两段声音,虽是在各说各的,却又很奇异地串在一起交融叠加在了一起。而不同的波段,诉说的,却是相似的心情;就像泠泠七弦上,那一阵松风拂过,撩起的是同一阵山涛声一样。
我知道,那是绝对相似的心情,对倾城的,对我的,只不过,他们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已。所以,我向他们俩道歉:“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是我对他们俩说的。
对不起,我没有看好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倾城,是我们三个人的女儿。
三三上来挽住我的手,带我进了倾城的病房,悄声说道:“她睡了,可怜的宝贝,今天肯定惊吓过度了。”
我过去轻轻抚摸了一下倾城的脸,她闭着眼睛,长睫毛平静地垂下来,掩盖着一帘幽梦,像是睡的很香,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三三道“医生说了,观察两天,如果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嗯。”我点点头:“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的。”三三答应道,然后又低声问我:“外面那两个男人,怎么办……王不见王,现在他们面对面的,要是PK了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没心思去想这些,我的心,全悬在倾城身上。
在倾城住院的几天里,千堂每天都来看她,不是很早,就是很晚,他只选择房中没有别的人时候来。来了他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幅名画,而他是每天来观赏获临摹的,他用的是进美术馆,博物馆时的那种虔诚与歆慕的神情态度,外加一点内敛深藏的怜惜与爱抚。
倾城一定觉得他很奇怪。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有时候睡醒了看见他,她也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睛,长睫毛对着他所处的那团光影扇上几扇,有时对他笑一下,有时就顾自瞪着天花板,想她自己的心事。
这一大一小,其实也是有着相似的内心的。这种相似,流在彼此青色的血管里,哗哗哗的镇日潺潺流淌着,他们自己可能还不怎么觉得,而外人,但凡只要看到他们默然相对时的那种表情,就能感觉到,那种流淌下的静水流深。
而倾城表面上是更喜欢宋逸或者小虎爸爸来看她的。因为他们和她熟,常常陪她玩。小虎爸爸带着小虎来看她时她最高兴了,小虎送给她他自己刚买的玩具,一只长鼻子小象。
“倾城,送给你的,我妈妈说了,男人应该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老婆,你是我老婆,这个新玩具送给你。”
倾城一点不客气,连忙接过小象,然后放进自己的被窝里。
小虎爸爸在一旁咪咪笑:“女人啊,不管是多大年纪,都喜欢收礼物,都喜欢听甜言蜜语。”说着,他又转头对我说:“我老婆,日夜都在为别的女人,训练与打造一个好男人。”
小虎没听见自己爸爸在说什么,而是扑到倾城床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时候,正好文瑄进来了。我有点担心他一时间洁癖发作,又去给倾城擦脸。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摸了下小虎的圆脑袋,说了他一句“乖。”
等客人都走了,房中只剩下我和他,还有倾城的时候,他忽然走到我身边,低声道:“等倾城好了,让她和那个人走吧。”
“什么?”
这是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的话,而他的平静,却让我感觉有一种凛然。
“为什么?”
倾城没管我们在做什么,而是自己一个人开心地玩着小象,灯光撒在她那精致的小脸和小手上,像一尊小小的微妙静美的浮雕。
文瑄过了好久,才把视线从浮雕上恋恋地移开,“从来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他抓过我的手,温和地低声说道:“美好的东西,总是最容易消逝的。倾城她,不属于我。那天她摔下来,需要输血,可我再爱她,再是对她好,我都手足无措,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他来了,他的血可以流进倾城的血管里,因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血肉相连的,打着骨头连着筋,是我怎么也割不断,破坏不了的。”
“我的占有欲太强了。我爱倾城,我想占有她,因为我一直觉得生恩不如养恩大,可是,我错了,那种东西是有磁场的,是很神秘的,无法破坏。我想我应该把倾城还给他。”
“文瑄……”
他握着我手的手掌蓦地又加了点劲,然后把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你也和他走吧。倾城不能没有妈妈。”
“文瑄,让倾城和他走,但我会在你身边。”
“你在说什么?”文瑄正色道:“倾城还那么小,她不能没有妈妈,你觉得一个男人就可以单独照顾一个孩子吗?这样的爱,这样的生活都是不完整的,不健全的。你要和倾城在一起,因为,因为我不想看到倾城以后,不知道会落在什么样的女人手里,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你一定要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爱她,这是在替我,替我们,尽应该尽的责任。”
“因为倾城是我最爱最爱的小公主。”说完这句话,文瑄已是泪流满面:“我会常常给她寄苹果的,我上网查过了,那里没有的卖。等她长大了,请你替我告诉她,告诉她,她给了我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和快乐,而这种快乐的感受,就叫做付出”。
倾城出院回家之后,文瑄就开始给她整理衣物,一时间似乎也无从整起,他问倾城:“如果倾城和妈妈出门,倾城想带什么走?”
“倾城要去哪里?”倾城很不解,她觉得自己刚从医院回来,怎么又要出门了:“倾城哪里也不去呀,明天小虎还要来家里和倾城一起玩呢。”
“别管小虎了。”文瑄柔声道:“告诉爸爸,你想带什么玩具,什么衣服,想带自己喜欢的什么东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