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也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下意识的抬头,发红的眼圈在昭虞看来格外的刺眼。
他温厚的手掌为她摸去泪水,还没等她开口,他便已经拉着她向门外走去。一路无言,跟到地牢。
阴冷潮湿的环境使她的胸口传来一阵凉意,她弓起身子使劲的咳嗽起来。昭虞顿时不知所措,笨拙的给她轻抚背部,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她带回去。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径直往里面走去。
他们走到了地牢的尽头,潮湿的霉味使她的肺部隐隐作痒,她不得不放慢自己的呼吸,忍住不发出咳嗽的声音。狭窄的走道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每走一步她的心都想要驰离自己的身体,这一刻她能明显的感到,她想要退缩。
地牢的最里处是和水牢连接的地方,他被绑在一个巨大的水车上,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散乱的头发粘在身上的伤口上,凌乱不堪。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坚毅的盯着眼前的景象虽然她表情依旧冷漠,可泪水不自觉的滴落。
她这一辈子也没见过他衣衫不整的样子。
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方。
“瑶瑶。”
不是他。
叫她的不是他。
“过来瑶瑶,我有几句话跟你说。”温润清隽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的身体像是不受支配一样的走到他身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扯出左脸一条很长很长的伤疤。
“我知道有些话你想问我,问吧。”
瑶也不肯开口,只是愣在原地看着他,他是那样的温润和善,她什么都不该问,问什么都是错。他看向昭虞,笑道“他没有诬陷我,白家军我调遣准备入京的。”昭虞冷笑,瑶也没有说话,一张脸惨败如纸。
“景皇并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好对付,他的那一支卫队一直对你蠢蠢欲动,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他解释道。
瑶也目光落在他那张伤痕累累却依旧温柔的俊颜上,开口道“如果景皇动手了会怎样?”
“白家军会以最快的速度攻进京都,控制皇城。”他淡然说道,像是解释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她强忍着心口的痛楚说道。
白洛不语,浸在身下的水被风吹动,荡起一层血水。“你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她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声音显得的平静。
沉默良久,风在狭窄的地道里迟璇,“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瑶也准备离开,白洛缓缓开口道“还记得叶家的管家和那个厨子吗。”
瑶也思索片刻点头,脑子里并没有这两人的太大印象但她大致记得。“我想你应该记不太清了,那个时候你才五岁,他们两个都在你和你阿娘进府的第二日暴毙,医生诊断是得了急病。”他苦笑道“没有那样的急病,是我在他们的后颈处刺了根毒针,因为伤口很小所以鲜有人发觉。”他淡淡的解释道。
瑶也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发的急促起来,连心也不受控制的胡乱跳动,四肢百骸间都好像被淬炼了一种毒药,让她不能动弹不能思考。
“还有叶家的幼子,不过长你几岁。”他笑道。
瑶也的指甲嵌进肉里,他口中所提到的幼子是叶家的第三个儿子,长她几岁,性格顽皮,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作弄她和她阿娘,在她七岁那年不幸跌入湖里淹死了。
“不是坠湖。”他笑道。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神色如故道“那孩子性格太顽劣了,活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根本不是他!”瑶也眼眶血红的看着他。
“瑶瑶有些事你不明白。”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怜?特别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这些年杀人算计就是为了可怜我,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
她冷笑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杀人如麻,劝我回头呢?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呢?还是你觉得你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别人所以不算作孽?”
“瑶瑶,不能这样想。”他想要抚摸她的脸,身体一牵扯便是铁链拉扯的疼痛袭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从一开始你就对我费心费力的好,让我离不开你,然后借你的军功讨了一纸婚约,这样你就更加可以拴住我了。对了,还有回叶家,这也在你的安排之下吧?白洛,你太可怕了!”
“瑶瑶,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有些无奈道。
“我只问你,花柳巷的那次见面是什么?”是偶遇,还是别有安排。
他低头,再也不敢对上她那双凄冷的眼眸,“那天见面以后,我调查了你的身份,然后得知我父亲要去花柳巷办案,我便跟父亲提出请求一同前往。”
她唇齿间涌上了一口甜腥,“都是——假的。”
人生如梦幻,梦醒如泡沫,一切情缘情起皆可在片刻间灰飞烟灭,凡是这世间的事若要真真切切的去追个究竟,那这世上便没有那么真,相对而言的也不会有那么假。只是曾经付出的那些真情,总会在这真真假假之间消失了。
“阿瑶。”只见她身体颠倒,支撑困难。“还有你。”
她一双桃花眼冷冷的盯在昭虞的俊颜上,“从始至终,我都只不过是你要和他争夺的一件东西,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过,爱是假的,说的话也是假的。”
“不是的,阿瑶,一开始是我错了我承认,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了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瑶也冷笑,“爱?你也配?昭匀微,说到头来只有你最可笑,你喜欢抢他不要的东西,你活在他的阴影里不好受吧?”
昭虞摇头,“不是的。他不重要,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只要我们能好好的在一起,我们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好不好?”
“第一次见面?你倒是回味无穷了,那不也是你安排的吗?”昭虞顿时无言,有个什么东西哽在了喉间,吞不下,吐不出。
瑶也的视线停在了他们之间,“你们不愧是表兄弟,般配的很。”
“瑶瑶。”
白洛的胸口被自己的动作拉扯,划出了深深的伤痕,瞬间胸前的白衣也被鲜血浸湿。“有些事,我做的偏激了些,我也从未想要骗过你,我只是——”只是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我想给你个愿意为你铲除一切危险的人,我想给你一个干净无暇的人。
“别说话了,你一开口我就觉得——全是假的。”
“瑶瑶,别不信——我。”他无力的低喃道。
白洛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与身后的铁链做挣扎,他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深深的挫败感,他自小便是个随和的人,随和到这身边的人都感叹疑惑这世上会不会有这样的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用多少次的微笑来掩盖他深处皮囊地下对虚伪的深深厌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世上的人有多自私。他在这种自私与世俗里一天天的厌倦,直到遇见了她,把他错认成仙子的她。
她喜欢跟着他,用最干净的笑容对他说“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她喜欢温柔的人,那他便要更温柔一些,她喜欢善良的人,那他便更良善一些,久而久之,他活成了两面,一面最好,一面最坏。一面去爱她,另一面也是为了去爱她。白洛觉得爱她是头等大事,所以爱的深,深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这么爱这么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