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我坐在亭子里，用指甲去抠那有些腐朽的木柱子，然后将碎屑一点一点的搁在自己的掌心中。
离人也真是的，明明说好半炷香的时间就来接我，可这都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了，也不见他踪影。
“如果你再不来，我可就淋雨回去了。”我自言自语。
“你敢。”有人站在我身后说，明明是用来威胁人的词，却听不出他威胁人的语气。
离人的长袖轻拂，衣摆微落，空气中飘来一股清香，这是专属于离人的味道。
“哼。”我拍掉手里的木屑，虽然不知道离人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但是他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习惯，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回去吧。”离人将手覆在我的肩上往他的身侧推了推，又将伞往我这边挪了挪。
“你不是说只去半柱香的功夫吗？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双手交叉于胸前问他。
“都是我的不好，我给你赔不是。”离人苦笑，他今日是来找即墨青丘的，本以为可以半柱香谈好的事情，没想到却一拖再拖。公玉离人继续说：“要不为兄过几日带你出去玩儿？”
“去哪儿玩儿？”我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离人的眼睛。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离人浅笑。
“不告诉就不告诉，只要能离开赛湖，去哪儿都好。”我开心的跺脚，水洼中溅起的水花弄脏了离人的鞋。
“真是……”离人摸摸我的头。
赛湖——分为北赛湖和南赛湖，这里的人们喜欢将其称之为北赛与南赛。北赛与南赛之间由一座桥作为分界线，这座桥被人们亲切的称呼为姻缘桥。一是许多北赛与南赛的情人在这座桥上许下姻缘，二是鼓励北赛与南赛的青年女子们能够联姻，促进南北赛的友好交往。
有风吹过，吹起了桥头树上的红丝带。
“小幽，这红丝带，为兄早已为你准备好，只要你有了心上人，为兄就会立马将红丝带赠与你。”离人并不看我，而是望向树的尽头。
我摇头说：“才不要，你都没有心上人，就别说我的，在你找到心上人之前，我绝对绝对不会有心上人的。”
“万一我一直找不到心慕之人，难道你还孤独终老不成？”离人反问。
“那我也是同你一起孤独终老，这便也不孤独了。”我吹了下自己额上的发。虽然离人是个只知道陶冶情操、有点无趣的人，但是谁叫他是我的家人呢！
“那我岂不是还得看着你一辈子？替你收拾你闯下的的那些烂摊子。”
“你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况且除了我，还有谁敢陪在你身边。”我拍了拍离人撑伞的手，几道光从离人的手中蹦出连在我的指尖，一片叶子落到光上，化为灰烬。
“那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那是当然。”我搓搓鼻头。
“小幽，能答应为兄一件事吗？”离人问。
“什么？”平时都是离人答应我，这好像是离人第一次提出，让我答应他一件事。
离人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以后你能不能少吃点儿？”
“离人……”我最最讨厌离人说我胖了。
“小心！”
一辆马车从前方冲过来，车身左右摇晃的厉害。
我感觉腰被离人环住，整个人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离人的长发拂过我的脸庞，我身子先是一轻，之后脚尖落地。
马车在拐弯处一个打滑侧翻了，不远处传来马的嘶吼声。
我睁开眼，耳边传来离人的喘气声。我真的有这么重吗？
从马车中飞出两个人来。一个是蒙面的黑衣少年，一个是中年男子。
黑衣少年明显占上风，他手中的剑快速的挥动着，中年男子的身上便多出了许多道伤口。
“呵！”中年男子冷哼，“没想到，我逃过一劫又一劫，躲过一个又一个猎人，最后居然会败在一个小屁孩身上。”
“那只能怪你倒霉，被我盯上了。”黑衣少年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中年男子，“我劝你还是放弃抵抗的好，过多的挣扎只会空耗你的灵力。”少年的音质是低沉的，说话时的语气倒不太符合他的这个年纪。
“我……”中年男子垂眸，他的眉宇中透露出不甘，紧握的拳头处流出暗红色的血，随着雨水聚集流到了远处。
雨下大了。
“走吧。”离人提醒。
黑衣少年收剑，将束在腰上的袋子打开。
中年男子忽然向前跑了几步，可能是因为脚伤，最后变成了滚，就这样跌到在离人与我的面前。
“你……”我皱眉，抬头看向离人。
“救救我。”中年男子在“灵”当中，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很不易了。
离人撑伞的手微颤了一下。
“救救我。”中年男子重复了一遍。
我看到泪从中年男子的眼角留下。那是泪吗？为什么我会觉得那是泪，而不是雨？灵，会流泪吗？是啊，灵没有眼泪。
黑衣少年蹙眉，他转身，一步一步朝中年男子逼近。
“求求你，求求你……”中年男子摩擦着双手，他以最低的姿态抚摸离人的鞋面，“求求你，救救我。”中年男子的目光随着黑衣少年愈发接近的距离随之变黯淡。
“离……”我还没说完，就被离人打断。
“走。”离人带着我离去。
中年男子双手撑在地上向后挪动，对着黑衣少年祈求：“我的妻子马上就要临盆了，我急着去找大夫，求你绕我一……一命，等……等我的孩子一出生，我一定主动进你的‘控灵袋’，只求你别现在别……”
我回头看着中年男子变成一个光球飞进袋中。
黑衣少年抬头与我对视，他收起控灵袋。
不知从何方，传来婴儿的啼叫声，一阵一阵，淹没在雨声中。没过一会儿，这哭声渐低，归于沉寂。
人们似乎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喜欢将许多事物分为三六九等，而在这里，灵——就是最低等的。
灵由世间万物生成，大自然就是孕育灵的母亲。没有成形的灵就是一些白天在阳光下闪过的光斑；成形的灵可成人形，却拥有人们没有的灵力。于是就出现了一批猎人，他们抓捕灵，将灵练成器物，练成丹药……有的人为了赚钱，有的人为了受人瞩目，有的人为了功力大增，有的人为了玩儿……理由千万种，随着时间的流逝，灵，似乎比家畜家禽还要不如。最起码，家畜家禽是被人拥有的，它们生于主人家，死于主人家。而灵，没有归属感。
夜深了。
“还没睡？”离人坐到我旁边帮我往杯里续水。
“嗯。”我看着离人的手。
我们双方沉默了一会儿，离人说：“你不是问我要带你去哪儿玩吗？我打算带你去碧洲看看。”
“碧洲？”我惊讶。我还以为离人最多带我在赛湖附近的小镇上逛逛，没想到，他居然要带我去碧洲。
碧洲离赛湖有大半月的水路加车程，我没想到离人会带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毕竟从我记事以来，我和离人就一直住在赛湖没有离开过。
“那我们要在碧洲玩儿多久？”我问。
“看情况吧。”离人回答。
“……嗯，好。”兴致过后我又驼起背来。
“你，还在想白天的事？”离人喝了口茶，他能够看出面前女孩儿的心事。
“嗯。”
“又让你为难了？”离人放下茶杯，在茶杯与桌面接触的瞬间，从离人的指尖中蹦出一道白光。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捕杀灵。”我叹了口气。
“那你怪我吗？”离人看向我。
离人很白，苍白到几近透明！他很美，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
怪离人袖手旁观吗？我有时候也会怨离人的冷漠，可我，又何尝不是呢。其实以离人的能力，就算是救十个那样的灵都没有问题。即使我有同理心想要离人帮助那些灵，但，那些灵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离人。因为离人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导师……如果离人帮助那些灵而伤了他自己，那我宁愿，离人保持着那一份冷漠！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去帮助那些灵，所以每每遇到猎人捕抓灵时，我一直都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谁又没当过这样的旁观者？谁又不自私？我不是圣人，只有先保全了自己与离人，我才能考虑别人啊……当我听到那个中年男子的祈求时，我心里想的竟是希望与离人快点离开那里，之后离人说：“走。”
这个晚上，有一个婴儿，一出生，便没了父亲。
我摇头：“离人，你没错。”你与我，活着是最重要的，谁叫，我们相依为命呢！
离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早些睡吧。”
我看着离人的背影，离人，从什么时候起，你竟青丝掺白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