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屋外的篱笆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穿着一身素衣,一如既往的见到离人与我时微微点头,一如既往的将他手中的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盒子:“谢谢。”然后嘱咐离人:“既然要出去,记得给自己买把新的伞,我看你现在用的这把伞有些坏了。”
“嗯。”离人答应。
“你既然要晚回来,就吃了晚饭再回来,我和梧桐就不给你留饭了。”
“嗯。”
“碧洲不是赛湖,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还是不放心,于是拜托无言:“要是在路上遇到猎灵人,还望您能让马车绕道走。”
“好。”无言想转身上车,又补充了一句:“请放心。”
我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还是第一次,离人要单独出去这么久。我不在他身边,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姐。”梧桐在屋里叫我。
“嗯?”
“红糖砖茶煮好了。”
“来了。”我捧走盒子走到屋外的椅子上坐下,将盒子放在桌上。
“小姐,这是什么啊?”梧桐将茶具摆好。
每次无言来都会带上好吃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摆着几圈的糕点蜜饯。
“梧桐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糕点。”梧桐指着一块桂花糕:“这雕的是桂花吧,那这就是荷花了。”梧桐又指着一块荷花糕。
“吃吧。”我喝了口茶。
“这是客人送给小姐的,梧桐哪敢吃这些东西。”梧桐连忙摆手。
“梧桐啊!”我拖着长音:“你先坐下可好?”
“我……”
我放下茶碗,一把拉过梧桐让她坐在我旁边,我拍拍她的手说:“梧桐啊,在这个家里,没有什么主次尊卑之分,既然你同我与离人一起,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和离人对你整日喊我们小姐,公子并没有太多异议,因为这是你坚持的东西。但我们,也只容许你坚持这一样东西。你要是吃饭不跟我们同一桌,站在旁边看着我们吃,或者是我睡觉时你硬是要在一边守夜,那我和离人都会不高兴的。我们不见外,你也不可以见外。你比我小,我理应叫你一声妹妹才对。这天底下,哪有妹妹伺候姐姐的道理。所以,你有什么想法,你就尽管说出来,想吃什么,你也尽管吃。”我将桂花糕与荷花糕推到她面前。
“小姐……”梧桐还是有些拘谨。
我觉得,只要我和梧桐再多相处一段时间,她也会开朗放松许多。
“梧桐,你们土家族人,是不是喜欢吃辣?”我嚼着蜜枣。
“嗯,我们不仅喜欢吃辣,也喜欢吃酸。”梧桐吃着桂花糕。
“我还听说你们住的地方,都是吊脚楼。”
梧桐咀嚼的动作变慢,眼神中透露出伤感。
我转移话题:“来,你多吃点儿。”
“梧桐还有呢,小姐您也吃。”梧桐勉强的笑。
“有人吗?”篱笆外站着一个孩子。
我起身:“有的。”
“听说你们是刚搬来的,我家夫人让我给你们送点儿刚从树下挖出的酒。”孩子的怀里抱着一壶酒。
我看这个孩子头上束着总角,一时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辛苦你了,还麻烦你替我谢过你家夫人。”我拿出一小盒糕点,又拿起几个蜜饯。
梧桐将篱笆门打开,接过孩子手中的酒壶。
“敢问你家夫人住在何处,改日公玉某定亲自登门拜访。”我把糕点盒递给孩子,又将蜜饯放进他的手心中:“不知你家夫人会不会喜欢这糕点,麻烦你走一趟了。”
孩子因得到额外的蜜饯而高兴,于是笑着回答:“我家夫人不住在此处,只是来看望我家公子的。”孩子的视线移到旁边的住户处。
原来是邻居。
梧桐也笑。以往她给主子送东西时,最高兴的就是偶尔能够得到一些赏赐,但是这种机会是很少的,能够有些解馋的东西是最好不过的。
风起,一阵风铃声。
我看着身侧的一堵矮墙。
“小姐,这酒……”梧桐问。
我与离人都不喝酒,夫人的好意便心领了。我说:“先放起来吧。”
“你可真是……”矮墙对面传来妇人的声音。
“嘻嘻,小吉的手黏糊糊的。”是方才那个孩子声音。小吉,应该就是他的名字。
“快洗手。”这是一个沙哑的男声。
我喝了口茶,既然今天离人不在家,那就出去逛逛好了。
“梧桐,咱们出去吧。”我喊。
“出去,去哪儿?”梧桐从屋里走出来。
“当然是熟悉一下这附近。”我伸了个懒腰。
“小姐,梧桐觉得这里安静的有些过分。”梧桐走在我的身后。
“是吗?好像是有点儿。”我晃着手中的狗尾草。
屋前的林子另外开辟了一条小道供人行走,没想到小道还是用碎石子铺成。
石子路上有光斑,这里好凉快。
走到石子路的尽头,在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小高台,高台上摆放着一张桌椅,高台下有数个木桩。
几个孩子坐在木桩上玩耍。
高台右侧是一口老井,有几个妇人正在打水。
老井后便是一个小村落。
“看吧,是咱们住的比较偏,这里还是有烟火味儿的。”我对梧桐说。
“孙大娘,你这孙子是又胖了啊。”老井旁打好水的妇人并没有着急将水提回家,而是先打趣抱着一个奶娃娃的女人。
“这孩子成天就知道吃,嘴巴一刻也停不下来,不胖才怪。”孙大娘拍拍怀中娃娃的屁股:“是吧。”
娃娃“嘿嘿”的笑,手中抓着打糕,口水从嘴角流出。
“这长牙的孩子口水就是多。”孙大娘捏了下娃娃的脸。
“对啊,我家小米从前也这样。”李媳妇说。
“小米最近高了不少哦。”
“小孩子整天跑来跑去,容易长个。”
“你是不是给她吃什么补的了,长那么快。”
“哪有吃什么补的,都是粗茶淡饭。”李媳妇摇头。
“你可别这么说,就属你家吃的好……”
我与梧桐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高台前。
“来了来了,黄老师来了。”有小孩指着一位老者对身边的伙伴喊道。
“今天来的人怎么这么少?”黄老师问。
“好多人都去镇上了。”一个孩子回答。
“去镇上?”
“对啊,他们去镇上买种子去了。”
“还有的是去卖菜了。”有孩子争着说。
“嗯。”黄老师点头:“上回我们讲到哪里了?”
卖菜?或许以后可以向他们买菜啊,这样就方便了很多,也不用来回跑。我心想。
“上回讲到当今三皇子的故事了。”
“好,那我们继续。”黄老师手摇蒲扇:“话说三皇子听闻北泽有仙草……”
“老师,北泽是什么?”一个孩子问。
“北泽是碧洲北面的一个国家,那里虽然不似碧洲这般四季分明,但却是个出能人武将的地方。”
“老师你去过北泽吗?”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一次啊。好了,我们继续讲。三皇子听闻北泽有仙草,于是在平定碧洲北部的战争后率领一队人骑马前往北泽寻觅仙草。谁知那些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马匹到了北泽后居然纷纷病倒,加上道阻且跻,三皇子一队人只能徒步前进。这仙草也不是容易求得的东西,在三皇子无获准备回程时,他遇到了一位女子……”
我和梧桐坐在空木桩上听这位黄老师说故事,陆陆续续的有一些男人女人也都围了过来。
这佳人才子的爱情故事,无论过去多少年,一直是个吸引人的话题。
“这位女子在采药时遇到了野兽,三皇子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救,女子为了报答三皇子,便告诉三皇子,这仙草只有北泽萨满有。萨满在北泽中的地位相当于国师,连北泽王与王后都敬他三分。原来这位女子是萨满的姐姐,于是女子便决定帮三皇子得到这仙草。女子母系氏族的人也将话说的明白,这仙草本就珍贵,为表三皇子的真心,女子母系氏族的人要求三皇子娶了这位女子。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原来三皇子在碧洲早已有了妻室。三皇子无奈说出实情,之后就离开了北泽。”
“那这个三皇子就没有得到仙草了?”一个男人问。
黄老师垂首:“得到了。不过这仙草,是女子偷出来给三皇子的。后来女子母系氏族的人震怒,派人将三皇子抓了回去,为了顾忌颜面,他们便造谣那仙草是三皇子偷的……”黄老师喝了口水。
“后来呢?”
黄老师不紧不慢的放下水杯撸了撸胡子,他很满意台下人们的反应:“后来,女子已死相逼,让他们放了三皇子,并保证三皇子安全回到碧洲。可是,这个方法并不管用。于是,萨满起了作用。女子与萨满这对姐弟感情甚好,既然女子以自己的死相逼无用,那她就与萨满演了一出戏,那就是以萨满的安危逼迫他们放了三皇子。这个办法果真有效。女子带着萨满一路护送三皇子到北泽与碧洲的边界,最后,萨满还是将仙草给了三皇子,条件是,三皇子答应他一个条件。”
“三皇子答应萨满什么条件了?”
“众说纷纭,听的最多的,就是萨满要了碧洲三百美女,此后萨满殿堂里日日歌舞颜欢。”黄老师叹了口气:“据说,这位萨满的姐姐因为相思成疾,也是红颜薄命啊。”
“真是可怜。”一个女人抹了下眼泪。
“我要是这位女子,就不会让三皇子回碧洲,即使是威胁,那我也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一个姑娘说。
“可是三皇子已经有妻室了,难道堂堂一个萨满的姐姐,还要当妾不成?”有人反驳。
“那是在碧洲,三皇子有妻室,而在北泽,谁会关心这个?谁又知道他是三皇子?要是在北泽成婚的话,那我还是正妻。”姑娘理直气壮。
“只可惜,你不是北泽的那位女子,更不可能会遇到三皇子。否则,你现今怎么还在这个村里当大姑娘。”
“哈哈哈……”
姑娘“哼”了一声:“要你管。”
“真是奇怪。”我挠挠耳朵。
“怎么了?”梧桐问。
“这萨满要三百名碧洲女子有何用?难道他们北泽就没有美女不成?还有,这三皇子辛辛苦苦找着仙草,到底是为了用来干什么?”
黄老师咳嗽两声:“问得好。”
忽然安静。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向我投来。
“这仙草,可包治百病,当时先皇身体不好,据说服用了这仙草之后,大病痊愈,容光焕发。”
“这三皇子,就是当今圣上。”梧桐悄悄告诉我。
当今圣上?
“既然这仙草有奇效,那萨满竟然只用三百美女便将仙草送了出去,未免也太不会掂量得与失了。”我继续说。
“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黄老师补充:“有传言那萨满用三百女子的处女血配置起死回生药。”
“灵,有灵,大家快来看啊。”忽然从村落里跑出一个小孩。
“灵?”
灵?我皱眉。
“在哪儿?”人们从木桩上跳起跟在从村落里跑出来的小孩身后。
“就在孙大娘家门口。”
“我家门口?”孙大娘一个激灵:“你瞎说什么。”她抱着娃娃赶紧往家走。
“我们也去看看。”我牵起梧桐的手。
“真的是灵,你们看他的手和头,在发光。”小孩指着趴在地上的人。
趴在地上的男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他的手脚都有磨破的痕迹,在阳光下,他的手闪着微微的光。
“真的是灵,他的手真的在发光,我看见了。”另一个小孩喊。
有胆大的小孩伸脚踢了踢男人的小腿。
我向前一步。
“小姐……”梧桐拉住我。
“没事。”我蹲下抓起男人的手看了看。
“姑娘,你可小心点啊,那可是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醒过来。”有妇人对我说。
“那还愣着干嘛,快去找猎人啊,快到镇子里找猎人,乘着它还没醒过来。”
我举高男人的手,这双手,不知挖了多少石头泥巴。
男人的睫毛颤了颤。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
男人抬起眼皮。
我将他凌乱的头发理了理,好让他露出半张脸。
“小心啊,小姐……”梧桐咬着自己的拳头。
“他是不是要醒来,快去找绳,我们先把他绑起来,再等猎人来了再做打算。”有村民提议。
“不用了。”我说。
“你是谁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一个姑娘说。
“你不会也是灵吧。”
“他是人,不是灵。”我拍拍手:“他身上会发光是因为长年累月挖云母的原因。”
“呃……”男人的嘴唇动了动。
“我不管他是谁,赶快把他从我家家门口弄走,多晦气啊。”孙大娘喊。
“弄哪儿去,我们连他是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不是有她嘛。”一个姑娘指着我说。
这个姑娘,不就是刚才说假如她是萨摩姐姐的人嘛。小眼睛,厚嘴唇,我记住了。
“你们谁帮帮他?”我抬头望向众人。
本是围在周围的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梧桐,帮我搭把手,把他带回家。”我扶起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