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6152500000005

第5章

无论如何,我最好言归正传,告诉你去年爸妈因为爷爷的事吵完架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争吵完之后,还想努力表现得跟平常一样,但是紧绷的张力一割就断,我估计要比我用刀割开盘子里的牛排还轻松。妈妈以前从不会把食物弄得一团糟,但那天饭全都烧煳了。我希望自己听起来并不是那么不懂感恩。您一定烦透监狱的饭了,我想象那应该是稀粥之类的饭吧,因为我看到在音乐剧《奥利佛》中就是那样的饭。我相信那些卫兵就在您的牢房前吃比萨,离得很近,近得您都能闻到香味,您可怜的嘴巴流着口水,而您能做的就是忍住别开始用伦敦口音唱《饕餮盛宴》[8]。

如果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妈妈那晚做的饭跟饕餮盛宴连边都沾不上。我们五分钟之后不想吃那牛排了。

“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爷爷?”点点突然打手势问道。

爸爸举起红酒杯,但是一口也没喝。

“你见过,我的宝贝,”妈妈打手语说:“你只是不记得了”。

“我喜欢他吗?”

“你……呃,那时候你太小了,还没主意呢。”妈妈回答。

“他会好吗?”

“我们希望会好。不过他现在身体很糟糕。”

“他明天会好吗?或者后天?再或者大后天?”

“别再问愚蠢的问题了,”索普嘟囔道。点点茫然地望着她,想读懂唇语。“别再问愚蠢的问题了,”索普又说了一遍,故意让嘴唇动得更快。

“苏菲……”妈妈警告她。

“爷爷会好的,宝贝儿。”爸爸用手语回答。他的手势又慢又笨拙。“爷爷在医院,但是他现在情况稳定。”

妈妈搂住点点,用鼻子蹭了蹭她的头顶。“别担心。”

“我也很担心,”索普突然说:“要是他死了或者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爸爸叹了口气:“别这么夸张。”

我看了一眼落地钟。离聚会开始还有四十五分钟。我开始吹口哨了。一般我从不吹口哨。我把自己的盘子送到洗碗池的时候,妈妈疑惑地看了看我。我光着脚,踩在地板砖上凉丝丝的。

“你要去哪儿?”她问。

我不敢看她:“准备好啊。”

“准备好干吗?”

我把刀叉放进水里,盯着洗碗池里的泡泡:“去麦克斯家参加聚会。”

“什么聚会?”妈妈问:“什么聚会,佐伊?”

我转过身说:“爸爸说过我可以去!”

妈妈瞪着爸爸,他正用手指蘸着盘子里的番茄酱吃,又把盘子舔了个干净。“哦,她一整天都很乖。”这反应比我想要的还要好!我不得不克制住跑过去亲亲爸爸的冲动。

“你准备跟我说这事了吗,西蒙?”

“我不必做每一个决定都通过你啊。”

“噢,那从今以后就是这样了,是吗?”妈妈突然发火了。“你来做决定——做些可笑的、影响全家的决定,还不考虑——”

爸爸的脸气得通红。“别再开始这样了,简。别在孩子们面前这样。”

妈妈大声呼了一口气,不过她不再提这个话题了。我来到厨房门口,看到点点捡起一颗绿色的豆子,用投标枪的姿势把豆子扔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奥运会冠军!”她比画着“还有铅球冠军!”她又抛出一根胡萝卜,结果胡萝卜碰到索普的胳膊肘弹了出去,落在了盐罐子旁边。

“妈妈,你管不管她?”索普抱怨道。

“别玩了,你们俩!”爸爸呵斥道。

“你干吗骂我呀?”索普突然爆发了。

“算了,索普。”妈妈说。

“这太不公平了!”索普哭起来,一甩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玻璃杯。杯子划过餐桌,黑醋栗果汁洒得到处都是。爸爸咒骂起来,妈妈则跳起来赶紧去拿抹布。

“那我能走了吗?”我问道。

“不能!”妈妈说。

“可以!”爸爸同时说。

他们怒视着对方,黑醋栗果汁开始滴在地板上。

“好吧!”妈妈厉声说:“但是我会在十一点去接你。”

在妈妈改变主意之前,我赶紧从厨房出来,一步两阶地跑上楼,冲进卧室。当然,卧室很整洁,因为妈妈要求我要保持卧室整洁。我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紫色的羽绒被也摆放得笔直笔直的。同色系的紫色台灯放在床头柜的正中间,床头板上的架子上,书也堆放得整整齐齐,所有的书名都朝向一边。只有我的书桌显得杂乱无章。几页《怪物比兹尔》铺满了桌面,即时贴贴满了布告板,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各种人物细节和剧情转折。

我有生以来还从没这么快就做好准备,穿上一条黑色牛仔裤、一件上衣就好了。我真应该洗洗头,但是哈里斯先生,没时间了,所以我就把头发往后一拢,胡乱扎了个马尾,戴了一对耳环就好了。这对耳环一点也不花哨,也不像少女风格,只是一对简单的银环。跑出卧室之前,我蹬上一双平底鞋,然后就跳进了爸爸的车。

还没到地方,我们就听到了屋内传出的声音,音乐响得震天,重重的节奏在空气中颤动。爸爸在一排连体别墅旁边停了下来。这排别墅矮小又简单,如果我给点点一支蜡笔、一张纸的话,估计她画出来的房子就是这样。上面两个窗户。下面两个窗户。前门位于正中间,还有一个又长又窄的花园,里面只有一棵树、一个露台和一小片草坪。

啤酒瓶形状的气球在远处摆动,银色的带子系在这排别墅最后面那扇大门上。我爬出车子,可能是脸色发红、口干舌燥,因为我记得当时自己一直努力吞咽,而且没有痰。

“乖一点啊?”爸爸瞥见气球,对我说。“我今天可是再也受不了什么刺激了。”

他听起来真是烦透了。我转身把头伸进车窗问:“你还好吗?”

爸爸打了个哈欠,闪过一丝受够了的表情。“我会好的。”

“爷爷会好的,你知道,”我说。这是有点油嘴滑舌,但是我急着想去参加聚会。爸爸凝视着窗外,没看到一群穿着裙子和高跟鞋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走过去。那鞋跟至少有四英寸高。我突然在想,自己穿着平底鞋和牛仔裤是不是很可笑。

“他看起来那么……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么老,我想是的。”

我盯着自己的脚,想象着这双脚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样子。“他的确很老了,爸爸。”

“他过去常常参加马拉松。”

我抬起头来,惊讶地问:“真的吗?”

“哦,是啊。他那时候很健康。有一次只用了三个小时多一点时间就跑完了。”

“那速度算快吗?”

爸爸笑了,但笑得很伤感。“那速度很快,宝贝儿。他还会跳舞。奶奶也会。他们非常了不起。”

屋里传来的音乐声更大了。人们纷纷涌向那里——一对情侣手牵着手,两个男孩穿着格子衬衫,还有一个比我高一届的女生穿着波点裙。我的腿抽筋了。爸爸正思绪万千,而聚会就在我面前,我不想粗暴无礼,但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感觉过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我快速轻吻了一下爸爸的脸,然后就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想,爷爷当初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他像我一样年轻的时候跳起舞来是什么样子。

正是因为我不是僵硬、脆弱的,也没有因中风而被困医院,所以我加速跑起来,内心感恩我健康的四肢、活动的关节和我还不老这个事实。等到了最后一栋连体别墅前,我感觉自己的脉搏都加速了。前门开着,人们正纷纷进屋。我在大门前停下脚步,把气球拍向一侧,好好欣赏了一番。说实话,那屋子看起来像个全新的世界,而不是个铺着蓝色旧地毯的门厅。我的胃开始蠕动,肾上腺素也兴奋起来。我感觉自己很年轻,哈里斯先生,在这种珍贵的方式中真的很年轻。我细细品味着那一刻,然后沿着小路加快了步伐,避开了石板之间的缝隙。

“踩着石头过沙河呢?还是在跳奥运会跨栏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孩正坐在花园前的长椅上,直直地盯着我。他有一双棕色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好像从来没梳过头似的。个子倒是挺高。很瘦。强健的胳膊交叉在胸前。“你在想什么呢?”他指着石缝,用压过音乐的声音问我。

我耸耸肩。“没想什么。我就是迷信。踩到缝隙会倒霉,不是吗?”

男孩转过头去。“真令人失望。”

“失望?”

“我以为你在玩游戏呢。”

“如果你想让我玩游戏,我也可以玩游戏啊,”我回答。我的声音充满自信,甚至有点轻浮,让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个全新的声音。

那个男孩转回头来,换上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好吧……提问。如果那些缝隙是危险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

我想了一会儿。这时有三个女孩摇摇摆摆地走进聚会,还看了看我的穿着对我假笑。“捕鼠器。”我回答,努力无视那几个女孩。

“捕鼠器?你可以幻想全世界任何东西,你却选择了捕鼠器?”

“是的,呃……”

“不是鳄鱼,不是底下放满了毒蛇的深深的黑洞。只是夹子上蘸了点干酪的小小的捕鼠器。”

我走近了一步,又走近一步,自我享受着。“谁说那只是小小捕鼠器?”我用鞋跟捅进石缝。“也许是巨型捕鼠器,蘸着有毒的奶酪,还布满长钉,能把我的脚指头都撕成碎片。”

“是吗?”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笑道:“不。其实就是夹子上蘸了点干酪的小小的捕鼠器。”

有什么东西从我们头顶上飞过,飞到了树上,发出一声鸣叫。

“猫头鹰!”我叫道。

男孩摇摇头。“你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的肩膀很宽,好像可以扛得起整个世界的重量,至少能轻轻松松就背起我。他穿着一条褪色的蓝牛仔裤和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把所有的缺点都遮住了。他比我还不在意装扮呢。突然之间,我有了底气,平底鞋好像在地面上浮了四英寸。

“你能看到鸟吗?”他把手搭在眼睛上凝视着那棵树问。

“哦,看不到,不过——”

“那你怎么知道是猫头鹰?也许是个幽灵呢。”

“不是鬼。”

男孩向我走来,我感觉呼吸哽在喉咙里。“但你怎么知道?也许那就是个幽灵……”

“我从鸟鸣声就知道它是只猫头鹰,”我打断了他。正在这时,那只鸟又叫了一声。我举起手指:“听到了吗?这就是那只小猫头鹰的叫声。其实是交配鸣叫。”

男孩挑起眉毛。我一定是让他感到惊讶了。“交配鸣叫,哈?”他两眼放光,我感觉自己胜利了。“再跟我讲讲这只多情的小猫头鹰。”

“哦,它是英国最常见的种类之一。它有羽毛。这显而易见。但是它的羽毛很漂亮,有一些棕色和白色的斑点。头大、腿长、眼睛发黄,”我继续说着,慢慢引起他对自己主题的兴趣,“飞起来一跳一跳地,上下起伏,有点像啄木鸟,而且……”男孩开始大笑。我也笑了起来。然后那只猫头鹰也啼叫起来,好像也开始笑了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正要回答的时候,大门嘎吱一声响了,小路上传来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我的天啊!你真的来了!”劳伦尖叫道。“咱们喝一杯吧!”我还没来得及反对,她就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屋,还在一条石缝上绊了一下。

“小心鳄鱼!”我说。从眼角的余光,我看到那个男孩咧嘴笑了。劳伦停下来,一脸迷惑。

“什么?”她问。

“没什么。”我低声说,接着也笑了。

客厅很小,铺着一条褪了色的红地毯,米色的沙发被推向一边,腾出了跳舞的空间。劳伦一脱掉外套就加入了跳舞的人群,大叫着,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她在屋子中间旋转,而我则从饮料桌上拿了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些柠檬水。过了一会儿,我又倒了些伏特加。我用手指把酒搅匀,任音乐冲击着我的耳朵、血液和每一个器官。“啦啦啦啦啦”我的心就像那样唱起歌来。我一口气喝下了这杯酒。大家正在沙发和壁炉之间旋转摇摆,尽情跳舞,好像他们是在夜店而不是在家庭客厅一样。说实话,他们在地毯上相互摩擦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

突然之间,他出现了,斜靠着门框,一副被眼前的场景逗乐了的样子。他的目光遇上了我的,或许是我刚好看到了他,又或许是我们刚好同一时间四目相会。每个人都在跳舞,他摇了摇头,我翻了个白眼,我们都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就像……哈里斯先生,您可以想象,就像我俩的头被一根电话线连着一样。那个男孩没有向我走来,我也没有走向他,但是我们大脑之间的电缆在嗡嗡作响。

一个长着姜黄色头发的人堵住了我们的视线。但是那个男孩继续看着我,看着我,好像我值得多看一秒,再看一秒,再看一百次。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身体也感觉不同起来,不只是手臂、双腿、器官,还有皮肤、嘴唇和每一条曲线都感觉不一样了。趁那个男孩在跟他的朋友聊天,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的手不稳了,握着冰凉的玻璃杯直打战。我往杯子里倒了很多伏特加,还有不少溅到了桌子上。该死,我赶紧抓起一张餐巾纸来擦。擦完的时候,那个男孩已经不见了。就那样不见了。前一秒他还在门口,下一秒他就不见了。我突然感觉心如死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跟劳伦说了声自己要去卫生间,就立刻离开了。穿过拥挤的人群,钻过舞动的手臂,我来到门厅。他不在外面,不在厨房,也不在放满外套的衣橱。我举着酒杯,在狭窄的楼梯挤过人群,打开一扇又一扇门去找他,然而除了一个个空房间,什么也没找到。我找了楼上的卫生间。又去找楼下的卫生间,半路还加满了酒杯,这次只倒了伏特加。我扭动卫生间的门把手时,一口气把酒喝了。

把手很轻松地就转开了,里面有个滴水的水龙头和一个马桶。我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紧皱眉头的脸,感觉自己在镜子里的映像在我视线里来回穿梭,我赶紧抓住了洗脸池的边缘。后来,我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个小暖房。里面感觉又大又凉又黑,只有月光透过玻璃屋顶洒下来。远处的角落里有个看起来很舒服的椅子,我跌坐在椅子上,头晕目眩。我屁股刚挨到垫子,就听到一个声音说:“嘿!”

我猛地抬起头,但不是那个男孩,哈里斯先生。是麦克斯·摩根。就是那个麦克斯·摩根。他正对着我笑,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酒水溅落在他漂亮的衬衣上,他额头上渗出亮闪闪的汗珠。他的眼睛是棕色的,深棕色,短发乌黑有型,而他扭曲的笑使我失去了平衡。

“嘿,”麦克斯又说了一遍。“汉娜?”

“佐伊,”我回答。当然,我当时不是这么说的。我当时用了自己的真名,可这我不能告诉你。

“佐伊,”麦克斯重复道。“佐伊,佐伊,佐伊。”他闭着嘴唇打着嗝,慢悠悠地吐出字来。他突然指着我的胸口说:“你跟我一起上法语课的!”

“不对。”

麦克斯举起双手,差点儿跌过去。“抱歉抱歉抱歉。你就是看起来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们已经在同一所学校一起上了三年学了。”

麦克斯完全没注意到我的语气。“是我自己热还是这地方真热啊?”他跌跌撞撞地向暖房门走去,想要把门打开。“门坏了,汉娜,门坏掉了。”

我努力站起身,转动钥匙,打开了门。“我叫佐伊。门修好了。”

麦克斯打了个嗝。“我的英雄。女英雄。好像那种药[9]的名字。”他开玩笑地假装把一个注射器放在胳膊上,然后自顾自地大笑起来。“喝吗?”他伸出酒瓶问。我伸手去拿瓶子,但麦克斯猛地收回了酒瓶向外走去。“你来吗?”

那天晚上很暖和,非常适合在外面坐坐。正当一阵微风吹起我的头发时,麦克斯拉住了我的手。我们十指相交,我顿感心里一紧。我在想,如果劳伦看到麦克斯·摩根的拇指正揉搓着我的手指关节,她会说什么呢。我想象着周一早上要怎么讲今晚的故事。“然后,麦克斯带我去了后花园尽头的一个石头喷泉,一只蛾子正漂浮在水面上。麦克斯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只蛾子,然后躺到了草地上。他一边大口喝着威士忌,一边抬头望着我,而我也低头望着他。我们都知道,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要发生了——”

麦克斯打了个嗝。

“你就这么站着吗?”

我坐下来,而他把酒瓶递给了我。多喝一口也没关系。我这样告诉自己。麦克斯每次伸出酒瓶的时候,我也都这么告诉自己,瓶口上已经沾满了口水,湿乎乎的,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他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腿上,我没有阻止,甚至他的手摸到了我的大腿时,我也没阻止。在某一时刻,我开始谈起爷爷,谈到他病得多严重,而他年轻的时候却是多么健康。

“我很健康。”麦克斯说着又打了一个嗝。

“我的祖父母,他们年轻的时候很了不起。”我补充说。我记得那时我已经要很努力地说清楚才不至于发音含糊了。

“我的父母也曾经了不起。以前,不是现在。他们现在连话都不说了。”

“他们跳舞也跳得很好。”我继续说着,还双手交叉握在一起解释了一下我的意思。

“我擅长跳舞,”麦克斯一边说一边使劲地点头,他的头在黑暗中上上下下地摇晃。“跳得非常好。”

“是的,你的确跳得很好,”我郑重其事地回答。“而且我的祖父母也曾经年轻。很年轻。你不觉得很怪吗?”

麦克斯又打了个嗝。他努力地注视着我的脸。“我们年轻。我们现在就很年轻。”

“对,”我说。“很对。”这是世界上最明智的对话,我因为自己伟大的智慧,可能还有一点威士忌的原因,明智地笑了笑。麦克斯靠了过来,他的鼻子轻抚着我的脸。

“你真好,佐伊。”他说。因为他这次把我的名字说对了,我亲吻了他的嘴唇。

现在,哈里斯先生,您可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感觉尴尬,所以在您的床上改变了一下位置吧?我敢打赌,那床一定会吱吱响,因为监狱的资金可不会优先考虑罪犯的舒适度,尤其是在还有囚犯企图逃跑的情况下。不过不是您。我想,您只是坐在牢房里等着接受您的命运吧,因为您觉得自己应该死。老实讲,某种程度上,您让我想到了耶稣。您必须忍受罪恶,他也必须忍受罪恶,只是他忍受得更多。我是说,想象一下全世界所有罪恶的总量。

如果您真能衡量罪恶,像称量自发面粉那样,把所有罪恶倒在天平上,我不知道最重的罪行是什么,但我觉得应该不是您的罪行。我猜,听过您妻子告诉您的事之后,很多男人都会那么做。您感觉内疚的时候就这么想一想吧。几个月以前,我打印了所有对种族灭绝屠杀有责任的人的名单,每当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数这些独裁者,而不是数羊。我想象他们跳墙,希特勒、萨达姆·侯赛因都穿着军装跳到空中,他们的黑胡子随风吹动。也许您也该试试这个办法。

我告诉自己,一年前麦克斯在花园里用胳膊搂住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努力回想那一刻麦克斯是怎样轻抚过我的身体,他带我进屋上楼去他的卧室时,我又是怎样几乎连路都走不直。那房间里充满了灰尘、脚臭和须后水混合的味道。我踩到了地毯上一条皱皱巴巴的拳击短裤,这时麦克斯咔嗒一声打开灯,然后关上了门。背后一只手把我推向墙壁。我向肩膀后扫了一眼,看到麦克斯在微笑。他更用力了。我双手触摸到墙壁,跟着身体和头也都被推到墙上,紧贴着一幅裸女海报。海报凉凉的,所以我把头靠在了模特的腹部,麦克斯开始吻我的脖子。他吻得撩人,就好像如果电流也有嘴巴,那么它就会是这样的感受。

那一吻就是火花,迅速点燃了我俩,我们双手抓着对方,双唇饥渴,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麦克斯把我扳过来,把舌头塞进了我嘴里。他双臂环抱着我的后背,把我从地毯上抱了起来。我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感觉头晕目眩,蓝色的窗帘、白色的墙、空荡荡的书桌、乱糟糟的床全都突然朝我们倾斜过来,我俩一起倒在了床上。

麦克斯压在我身上,他的目光灼热又专注,急切地低头开始吻我。他的嘴唇拂过我的脸颊、耳朵、锁骨,一路向下滑过我的皮肤,同时他掀起了我的上衣。我没穿胸罩,所以我的双乳就那样裸露在了一个男孩的卧室,苍白的、尖尖的乳房,麦克斯呆呆地盯着。然后他开始抚摸。一开始是轻柔地摩挲,后来就越来越用力,他无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那感觉很棒,我开始呻吟。麦克斯的嘴唇找到了我的乳头,我开始闭上眼睛。哈里斯先生,我今晚就写到这里吧,因为我明早还要上课,而且我的脸已经红透了。

信不信由您,那只蜘蛛还在那里,盯着小屋窗外的黑暗和点点银光,如果您问我怎么会这样的话,我会说它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宇宙虽然神奇,但我不相信有什么生物能盯着一个地方看那么久而不觉得厌烦,除非他们是史蒂芬·霍金。我想知道,您在牢房里能看到天空吗?您是否也会想到银河系,想到我们在这宇宙的无穷无尽之中只是多么渺小的一个点?有时候我会在脑海里描画位于这个城市边缘郊区的我的家,然后把画面拉远观看这个国家,又拉远些观看整个世界,再拉远些观看整个宇宙。那里有炽热的太阳、深邃的黑洞和流星,而我就在这宇宙中渐渐消失了,我所引起的麻烦也只不过是宇宙大爆炸中一个微小的波动。

那天麦克斯的聚会之后,妈妈的车里倒是发生了宇宙大爆炸。不知怎的,我11点的时候还是出来了。我很快就清醒了,但是满身的酒气却是藏不住的。当然了,妈妈闻到酒味立即就发怒了。我不记得她具体说了什么,但是她大声说着什么失望,又生气地说着什么信任之类的话。回家的路上,她大喊大叫地训斥了我一路,我的头都要爆炸了。回到家后,爸爸也开始教训我。但是他们终于打发我去睡觉时,我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偷偷地笑了。

那个棕色眼睛的男孩。他到底是谁?去了哪里?我还会见到他吗?还有麦克斯。我们在学校见到对方时会怎样?他会吻我吗?在回收站后面老师看不到的地方?我转身躺着,惊叹于同时拥有两个可能对我感兴趣的男孩,而几个小时之前,我还一个都没有,想着想着,我慢慢进入了梦乡,我发现自己竟然很感谢爷爷。就是因为他中风,我才能去参加聚会的。哈里斯先生,虽然我也有麻烦,而且很可能这麻烦会伴随我一生,那时我却禁不住把它看作我的好运。

来自:

佐伊

9月2日

于 巴斯 费克申路1号

亲爱的哈里斯先生:

这一次我终于不用忍受那箱瓷砖的凹凸不平了,因为我踮着脚尖从家里溜出来时带上了我的枕头。我把枕头放在瓷砖箱子上,这就舒服多了,虽然有点潮湿。我在梦里一定是出了不少汗,梦里的雨、树林,还有那只正在消失的手都显得那么真实。我相信,您也很熟悉这种情景,所以我不需要喋喋不休地描述那个梦有多可怕。您可能一直都做噩梦,比如卫兵熄灯之后,我想您会立即回想起您妻子告诉您事实的那一刻。

想想也是可笑,并不是您妻子让您被判了死刑。我一开始也不理解。绝无冒犯,但是捅死与您结婚十年的妻子听起来要比开枪打死因为过圣诞而拿着甜馅饼来串门的邻居糟糕很多。然而,我在谷歌上看到那篇文章(仅供参考)谈到了激情犯罪。您攻击妻子的时候,头脑已经不清醒了。您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气得发疯,我敢打赌,在您眼里,您妻子简直是淫荡不堪,这应该是合适的描述。因为人们就是把有婚外情的女人叫作淫妇。

在使用美国法律的法庭上,出于愤怒所采取的行为并没有蓄意杀人那么严重。第二天早上邻居来敲门,您没去开,她就自己开门走进了您家。如果您问我,我会说她很没礼貌,但是我猜,子弹把她的脑袋炸坏了,那时她就已经吸取了教训。向潜在证人开枪可是要算数的。根据陪审团的意见,您扣动扳机并且把她的馅饼喂狗的时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潜逃了三天之后,您终于受不了强烈的负罪感,所以自首了。

有时我想如果我也自首,可能会好受些。一回到学校,我就越来越难装下去了。现在他妈妈也在四处打探。我拿着手机上着语文课,您不说我也知道不该看手机,但是我还是看了时间,多希望快点到午餐时间,那样我就可以和劳伦一起逃走。我们已经习惯抓起三明治就从众目睽睽之下躲开,躲到这间装满铜管乐器的房间的音乐角。她坐在一个小号箱子里,我背靠着墙,脚踩着一个长号。我们不会说很多话,只是抱怨一下黄瓜泡得太湿,西红柿太硬,或者鸡肉太老。

语文课还有五分钟才下课,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突然不见了,被一个名字所取代。

桑德拉 桑德拉 桑德拉

我的手机咔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弹了两下,然后滑到了铅笔盒旁边。

桑德拉 桑德拉 桑德拉

“没事吧,佐伊?”

我跳了起来。麦克林女士从黑板旁边转过身问我。我甚至都不会点头了。一个满脸雀斑的男生开始大笑。

“闭嘴,亚当!”劳伦在教室的另一边喊道,因为我们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座位的。哈里斯先生,她的姓是W开头,而我的是J开头,我认为这也不算说的太多。那个男生闭上了嘴巴,但是继续假笑。其他人也笑了,还相互推搡,朝我这边指指点点。

“出什么事了,佐伊?”麦克林女士问道。她透过眼镜上缘看着我,友善的蓝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我没事。”我终于回答。

桑德拉 桑德拉 桑德拉 桑德——

她发来一条信息。下课铃一响,我趁劳伦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赶紧躲进了女厕所。我的心怦怦直跳,瘫倒在马桶上,各种画面在我脑海中旋转——警察、监狱、橙色的连体裤、法庭,还有大写着“有罪”的报纸头条!桑德拉已经意识到了五月一日的事实真相,我确定。慌恐从我的指尖开始,一路蔓延到双臂、胸口,直到头皮,拔起我的发根。

“有人吗?”一个人敲着厕所门问。

“有。”我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握着手机,一边回答。

“快点儿!”那个女孩说。我点点头,虽然她看不到我。在能改变主意之前,我一边按下了冲水按钮,一边点开语音信息。

信息开头有个停顿。一个很长的停顿。我闭上眼睛。最终听到了桑德拉的声音。她的声音安静、低沉而沙哑,满是犹豫不定,句子也断断续续。她让我有空的时候去找她。我睁开一只眼睛。她觉得见见面对我俩都好。我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她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我过得怎么样,在挂断之前,她说如果我能时不时地去她那里走一走,那将非常重要。

“没有其他人真的……能懂,是吗?人们……哦,他们毫无线索。”

不用说,我没给她回电话,而是直接把信息删除了,然后把手机放在我的包最底下,埋在历史课本里的几千年之下。我在音乐教室看到劳伦时,她递给我一个三明治,然后琢磨着我的脸,不过她没问我为什么不吃,只是评论了一下鸡肉比平常还老。

来自:

佐伊

9月17日

于 巴斯 费克申路1号

亲爱的哈里斯先生:

抱歉这么久没联系您,但是我最近一直在挣扎,甚至搞砸了植物繁殖考试。别以为我是在回答关于郁金香落在花圃里弄脏了的问题,因为考试并不是那样的,事实上比那有趣多了,至少对我来说是,因为我喜欢科学。不是吹牛,如果不是在我复习那晚爸爸走进了我的房间的话,我应该能得满分的。

爸爸说他在超市买菜时遇到了桑德拉,她眼含泪水,但并不是被洋葱辣的。

“她很想见见你,”爸爸说,而我则盯着生物课本,希望他赶紧闭嘴。“她说她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但是你都没接。”

“那她不该在我上课的时候打来呀,”我含糊地说,而后感觉很糟糕。那不是桑德拉的错。我把笔的一头摁进一朵花的图案。迫切地想让爸爸离开。

“她看起来糟透了,”爸爸一边继续说,一边坐在了我的床边上。“真糟糕。”我退缩了,内疚感真的让人很痛苦。“她瘦了很多。简直皮包骨头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一边厉声说,一边把笔抛到了地毯上。

爸爸摆弄着被子边缘。“我只是以为你也许想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宝贝。就是这样而已。我什么也不该说的。”爸爸重重地站起来,揉了揉我的头顶。“如果我能替你承受,我会的。”他低声说。讲实话,如果能把我的痛苦装进他的胸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而想要这么做是件可怕的事情,所以我开始哭了。我不值得拥有和睦的家庭、朋友,甚至不值得拥有您这样的笔友,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好久没有写信的原因。

但是今晚我意识到,没有我的信,您在牢房里可能会很孤独。绝无冒犯,不过在我想象中,您在死囚牢房应该没有多少朋友,就像我确定,那不是什么适合交际的好地方,没有人会在那里讲着笑话,透过牢房的铁窗击掌。也许您已经开始依靠我了,就像我也开始依靠您了一样。也许我们彼此需要,所以跟您讲讲我的故事,我也不应该感觉太糟,而且我迫切地想把故事讲出来,因为它在我的内心吞噬着我,让我痛苦不堪。而您是这世界上唯一可能理解的人。我一秒也不能等了,所以我要直接从麦克斯的聚会次日早晨、我躺在床上,饱受人生首次宿醉之苦、发出各种噪声那一刻开始写。

同类推荐
  • 婚礼的成员

    婚礼的成员

    一段少女成长中的寂寞心程,卡森·麦卡勒斯完全真实自我写照的伟大作品,青春期少女在哥哥婚礼中的一连串心灵絮语与行动,呈现青涩生命的强烈孤寂。他们轻声细语,他们的声音盛开如花儿——如果声音可能像花,而话语声能够开放。也许我们都想自由,挣脱了好自己做主,但无论怎样努力都在定局之中。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他就是他。我们每一个人都被自己限定。
  • 佛音

    佛音

    这是一部原创短篇小说集,作者视角独特,文学写作的技艺娴熟,树立了独树一帜的感染力和风格:其中《佛音》讲述抗日战争期间,一间没落寺院里“奇怪”香客与小沙弥之间产生缘分的故事,颇有“见自我、见天地、见众生”的禅意和悲悯情怀。此外,诸如《杜鹃花》等短篇,通过城市发展进度当中小人物的命运真实写照,观照老百姓的心灵和感悟。
  • 城北地带

    城北地带

    这本书里,写了生活在城北的一群少年,他们的青春还来不及打开,就匆匆地走向生命的终点,讲述了一段过去时代的阳光的寒冷与忧伤。与注重少年内心感爱的描摹的余华相比,一向以意象优美见长的苏童,更愿意借助一个个独立的形象,来实现自己已经实现或来不及实现的理想。
  • 夫妻日记

    夫妻日记

    来美国晚了,没有赶上"六四绿卡",也没有奖学金。靠打黑工支付房钱、汽车保险和汽油、学费书费及生活费,生活压力很重,本来想在美国生孩子,让家里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公民,却因为佩芬不打工的话难以维持生活而放弃了。
  • 蛇神禁地:原来的世界1

    蛇神禁地:原来的世界1

    一个寒冬腊月的深夜,一个落地惊雷惊醒了卧牛村熟睡的村民,与此同时,一对神秘奇特的夫妻白晓杨和庹观投宿在德高望重的张幺爷的家里。也就在这天早晨,卧牛村的人在祠堂开批斗大会的时候,一条巨蟒从祠堂天井里的一棵罗汉松上袭击了被批斗的张子银。
热门推荐
  • 云端诗集

    云端诗集

    云端诗集主要记录一些日常感想,用自己认为的诗意表达出来。生活或许大同小异,可我想过的与众不同!
  • 王俊凯霸道总裁

    王俊凯霸道总裁

    他因为被下了药,认识了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有过苦,有过甜,结局会在一起吗?王俊凯霸道总裁,强势来袭,多多支持,么么哒
  • 网游之原来大神不高冷

    网游之原来大神不高冷

    她的师傅风华绝代一袭白衣骚包无比,却偏偏惜字如金冷若冰霜。听说我师傅是个基佬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女盆友∑(っ°Д°;)っ听说我师傅玩弄过的男人能从B市排到H市∑(っ°Д°;)っ听说我师傅在三次元是个酷炫狂霸拽的霸道总裁∑(っ°Д°;)っ听说……听说我师傅好像也有点喜欢我?(????)?——————————————————————————这是一个叫林默默的蠢妹子和(伪)高冷的大神狮虎搅(恋)基(爱)的故事。
  • 台风防范与自救

    台风防范与自救

    台风,因其威力无比,危害巨大,曾使全球无数国家和地区遭受重大灾害,让无数人丧失生命。近年来,影响我国的“云娜”“海棠”“格美”“桑美”等台风,给人们留下深刻的记忆乃至伤痛。本书系统地回答了有关台风的若干问题,包括台风的成因及利弊,影响全球尤其是我国的台风概况,典型的台风和飓风事例,台风的监测、预报和防御,台风的分析研究等。并且告诉少年儿童如何去防范这种灾难,如何在一场台风中保护自己。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女尊之恃宠而骄

    女尊之恃宠而骄

    钟离晔喜欢上云笺之前:王八蛋、混蛋、死云笺、臭云笺!钟离晔喜欢上云笺之后:云姐姐、云姐姐、云姐姐~云笺:什么时候嫁我?种离晔:我还小!云笺:一点也不小。钟离晔:你往哪儿看呢!!!
  • 向天借命

    向天借命

    万年沉寂后,大路上一个孤僻的少年,一个灵动的少女,一段不凡的历程,一次偶然的邂逅,一幕向天问道的故事。请跟随命城一起走完一段不平凡的路程。向天借命粉丝群535320239
  • 仙剑奇侠传之若梦有偿

    仙剑奇侠传之若梦有偿

    仙剑奇侠,再启仙踪年少轻狂,朱颜青丝重踏轮回之路,再启问情之心只为……一次抉择
  • 网游之阴阳先生

    网游之阴阳先生

    第一,这是本网游第二,这是本没有数据的网游第三,这是本更新巨慢的网游第四,这本书的作者很没节操第五,第四条不是作者本人所写第六,本书不会断更第七,第六条仅限作者不生病与不加班的情况下,第八,作者身体不错但是经常加班第九,不要再看第十了第十,我只是想凑个整数而已。
  • 白槐梦

    白槐梦

    一部充满爱恨离愁的玄幻言情,亦真亦幻,似真是假,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