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我打车到商场门口,看到正等着我的一馨和沛沛。
“你们干吗非要到这边买东西,这边离我上班那儿好远。”我关上车门便开始嘟嚷。
“反正你和一馨总有个人吃亏,离你近了就离一馨远了。”沛沛挽上我,“我是没所谓。”
一馨笑笑:“先去看看行李箱。”
“你买它干吗?要去哪儿旅行吗?”沛沛问。
“家里的行李箱都太大了,子铭他经常出差,有时走的是周边城市,大的反而不方便。”
“真是称职的好太太。”沛沛啧啧称赞,“好太太典范,展颜,以后我们都该向她学习。”
“嗯。”我笑着点头。
“喏喏喏,你们都得学着点。”一馨故意抬了抬下巴玩笑道,“我呢,算不算得上好太太这个不要紧,重要的是老公无论走了多久多远,都会惦着回家,就算不是情话绵绵,回家第一句我好想你,总也叫人记得两个人一路走来的好,是叫人心存感动的。”
沛沛笑道:“所以训夫术也是一门学问啊。”
看看她们俩,我笑着未说话。
“想什么呢,干吗不说话?”一馨探探头看我,“在想以后怎么向我学习做个好太太?”
“瞧你沾沾自喜的样儿。”我玩笑道, “我又不是沛沛,着急做个有模有样的杜太太,我才不学。说好了,这趟我是陪你们来的,晚餐你们买单。”
“可以,不过得把你家顾凯奇叫出来一起吃饭。”一馨别 有意思地笑道,“神秘了差不多 2年的真命天子,原来叫顾凯奇。”
我瞪了沛沛一眼: “我就晓得你会添油加醋,说了不是……”
“这种事情认了也没啥啊,反正我们早知道你有个男友,只是未谋面而已,不知道你干吗非要那么神秘。”
在她们眼里,我的这个未露面的男友确是一直神秘莫测,可是这种神秘却非情愿,然而连这种不情愿我亦是不敢让别人端倪出分毫。
“是是是,你们怎么说都成。”只能不解释,有时不解释也是一种出口。
“对了……”一馨突地想起什么来,“下星期四我生日,记得上次我给你们说的,到时候你们各自带了你们那位到我家来,可别拒绝了,就当是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聚上一聚,亦无其他外人。”
我一愣,却闻沛沛点头笑道: “没问题,我送你个大蛋糕。”
“别,要送别的,蛋糕子铭早就订了,而且不能送花。”一馨打趣说。
“真是贪心……”沛沛吐吐舌头,然后转头看我, “对了,到时候你可别出什么状况,要是你还故意落单,我与一馨就把你轰出去。”
“我不怕你。” 我皱皱鼻子,“你得问问一馨舍得轰我吗?”
“舍得。”一馨接口道,“不信的话,你就试试。”
说罢,她笑着看我一眼。但我听出,她的语气,却是那么斩钉截铁,叫人不容置疑。
吃过晚餐,一馨有事走了,沛沛说时间尚早不如去她家坐坐,我想着反正闲着,于是点头应允。
拾级而上,沛沛正与我挽手笑谈店里的趣事,突然,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继而一皱。
顺着她的目光,我抬头望出去。只见沛沛家门口,一个男子靠着墙,双手揣在兜里,口里嚼着口香糖,见到我们,他却是表情无异,只是双眸瞬时幽邃,明显是有什么闪过。
我认出,他就是肖语州。只是之前匆匆路过,没有注意到,他果真应了沛沛口里那句美男子的评价。
他真的这么爱嚼口香糖吗?我想起沛沛曾经说过的那个口香糖事件,有些想要发笑。
“我先回去?”我轻声地说。
“回去干吗?”沛沛拉紧我,故意冲着肖语州道,“一个路人甲而已。”
“哦?”我微笑。沛沛极拽,当然她自有拽的资格。她这种拽劲我倒是挺欣赏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迷恋她的男人才不舍放弃,譬如,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要和你谈谈。”肖语州说。
沛沛掏出钥匙打开门,径直往里走。
走到客厅,沛沛将包往沙发上一扔,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抱手抬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正揣着手走进来的肖语州。
看着这俩人,我自觉地坐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拿起旁边一本杂志翻看着,当然,亦就是装装样子。
“我找了你很久。”肖语州说。
沛沛盯着他,未曾开口说话。
“我想知道一个理由。”肖语州又说。
“这个理由,你还用问我?”沛沛牵扯唇角一笑,“我不是个吃得了苦的女子。”
“是吗?”肖语州反问,显然是不相信她这个理由,“我只记得你当初为了我只身跑到北京的坚决,那样的女子,不会是吃不了苦的。”
“那时候我赵沛沛才多大啊?”沛沛嘲弄似的一笑,“肖语州,你还真是天真,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天真。”
说罢,沛沛举起手,将无名指的戒指朝着他眼下晃过。
“看到没?我就快结婚了,我男友很有钱,身份显赫,可以给我一切想要的东西。”
沛沛的话让我心头一颤,这些话还真刺耳,这个妮子,是故意的吧。
肖语州却并不生气: “我知道你当初走掉并非是因为我的经济,而是因为我不长进,你对我失望。”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法,言尽于此,麻烦你该回哪儿就回哪儿。”
“我会走,但我会带你一起回去,就当你曾经是过不惯那种生活,但现在我们完全不必过那种生活,我已有了自己的事业。”他凝视她,深深凝视她,“沛沛,让我养你。”
听闻肖语州的话,我禁不住抬头瞄他,但见他表情慎重,未曾有半分玩笑之意,他注视沛沛的目光,坚定地让我这个旁观者亦为之心暖。
我相信听到这句话,沛沛愿不愿意已是其次,而某种至情至义的东西,会彻底击中她心内最柔软的地方。
沛沛的表情仍是无异,但我明显看到她的眼中是有什么闪过,那应该是种感动。
“沛沛……”肖语州欲言又止,侧眼看了看我。
“我去洗手间。”我站了起来对沛沛说。
掩上洗手间的门,我不是存心偷听,无奈他们的声音太大。
“肖语州,算了吧,我知道你很不甘心,可是我们是回不去的了,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小女孩了,我都快结婚了……”
“你问清你的心了吗?沛沛,你到底需要什么?在我眼里,就算你是忍受不了穷困潦倒的生活,可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子,你有自己的思想,对爱情,对人生,你忘了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说以后要是我们有了钱,不是将它存起来,而是携手走遍世界上那些美丽的地方,我们就那样生活,牵着手,直至老去。”
牵着手,直至老去。这句话让我颇为感触,我想不到沛沛说过那些话,想不到一向嗜钱如命的她,亦是说过那么感性的语言,有过那么温暖的梦想。
“你走后,我真的反省了很久。其实最初我没找你,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找到你,我们仍旧会回到曾经叫人生倦的圆圈里来,那种生活,不仅仅是你,包括我自己,亦是厌倦,所以我告诉自己只能改变,只能让周围一切改变,让生活改变,当有了那种能力,我才能找你,接你回来,一起完成曾经没有完成的梦想。”
沛沛像是沉默了。
须臾,肖语州再开口: “我想告诉你,在我没有寻找你的那些日子里,我从未担心过我们的感情会改变,不是我太自信,而是我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有人说念书的时候我们太过稚气,稚气的爱情不能长久,但我却认为不能把那种感情评价得一无是处,因为它的真,于现在这个世界里,却是最难得的,是我天真也罢,但我自始至终坚信,我对你的真,如同你对我的真,它们不会被时间改变。”
我吁出一口气,想不到沛沛口里曾经那个酷酷的痞子,亦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此番话,作为女子,想要拒绝,不是易事。
“肖语州,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迟了点?我曾经想听,你不说。”沛沛笑道,“情话说得再煽情,时机已不对。”
“没关系,我会等到那个你认为对的时机。”肖语州接过她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直到你会跟我回北京。”
“我不会跟你走,等不了多久,你也该叫我杜太太了。”
“我知道不会有那天。”
肖语州留下这句话,似乎就离开了。
房间安静下来,我走到客厅,看到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沛沛。
“展颜,今晚就留在这儿陪陪我。”沛沛轻声说,神情有些木讷。
“嗯,好的。”我应着,在她身边坐下来,“沛沛,你还爱他吧?”
沛沛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那……”我顿了顿,再道,“你会离开徐州?”
“我不会跟他回北京的。”沛沛说,“无论他现在是多富有,我不走回头路。”
“我了解你的性格,但有些事情,不必太要强。”我看着她说,“在感情的世界,刚强未必就是好事。以怎样的姿态面对皆是其次,但最重要的,是不要违背自己的心。”
“你是在暗示我应该怎么做?”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该好好想想了,其实我之前没有后顾之忧地帮你,是不清楚你现在对肖语州是何种感觉,”
我微微叹息,“可是我听到这些,我发觉我以前有些错误的意识,我看得出,你真的是爱肖语州的,这些年,宛若他所言的那样,时间并未将有些东西淡漠掉。”
“说真的,展颜,我曾经想过我与他再次见面的样子,我想象自己会微笑着面对他。笑对旧爱,于时过境迁的今时今日来说,无非是最好的面对方式,因为当人真的能有一种从容的心境平静地对待曾经的事与人,才说明你是真的从往事里走出来了。”
“所以我才叫你好好想想,想清楚才好。”
“我竟然也有这么不聪明的时候,我整得跟赌气似的,他偃旗息鼓才怪。”
“没必要自怨自艾,从容之举如果假装,也不叫从容了。
是否能从往事里走出来,也需因人而异,毕竟要真正做到平静,并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够的。”
说罢,我微笑着拍拍沛沛的肩膀,心下却别有滋味。
我想,我能理解沛沛的感受,她觉得自己之前做得不好,是因为他能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而这部分被他读懂的东西,恰恰就是她最不愿被他所获知的。
假装,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想假装,可是却又害怕对方读出自己的内心,因为成熟的我们深知,不被对方读出自己的心,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所谓的坚强,有时候其实是多 么地不得已。不得已的假装,只是想要一个人知道,没有了他,自己也可以过得更好。只是,这样的假装真的有意义吗?为何往往假装之后,并未有预期的开心满足,换得的却是再次的心酸呢?
原来,假不假装,爱一个人的心,它都欺骗不了自己。
第二天下班,刚回到家,就听到门铃声。 我打开门,是顾凯奇。
“真巧,我刚回来,你就来了。”
“不巧,我都来了两趟了。”
“哦,有事?”我侧了侧身,“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我厨房弄好了,还买了很多菜,所以叫你到我那儿去吃饭呢。你不会不去吧?”
我笑道:“你说呢?”
顾凯奇的家布置得亦是简洁,客厅有些小,但格子布沙发,木茶几,和我家客厅倒有雷同之感。不过让我颇为诧异的是,他的卧室里的墙面上竟挂有一幅十字绣。
这幅十字绣图案不算复杂。深蓝的底色上是一个长发女子的侧面,她闭着眼,微微扬起头,而她的颊边,滑落着一颗泪滴。一旁绣着英文 “dontcry”。
“这个好漂亮。图案绝美,绣得也好。”我望着这幅十字绣,有些诧异,“不过我没想到,你喜欢十字绣。”
“我对十字绣毫无兴趣,但我亦是喜欢这幅十字绣。”
我侧过头看他:“有什么意义吗?”
他颔首:“嗯,这幅十字绣是我妹妹最喜欢的,也由她自己完成的。”
“妹妹?你有个妹妹?” “是的。” “她在徐州?”
“以前在徐州开过一个专卖十字绣的店子,现在离开了。”
“离开了?”我有些困惑,“她现在在……”
“你对十字绣很有研究?”不待我说话,顾凯奇微笑着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我可干不来那个细活。”我微微摇头,笑道,
“不过,我要好的朋友倒是喜欢十字绣,以前老看她包里有这个,没事就拿出来绣绣。”
我想起了一馨,有段时间,她是特迷这个,我与沛沛看她绣出那些大的小的,各式各样的图案,有些看着都觉得复杂,她竟然还把它完成了,看着她的作品,我与沛沛都不得不乍舌,真正是佩服她的耐心。
“倒是,这个确实是靠耐心的活儿。”顾凯奇说。
我笑着点头表示赞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榻榻米,上面摆有一个大纸盒,纸盒的盖子没有盖好,透过缝隙隐隐看到里面像是彩色的纸,又不像是纸,却像是用彩色的纸折的什么东西,会是什么呢?
餐桌上,顾凯奇说听我的口音不像是当地人,然后问起我的家乡来。我告诉他我是四川人。他有些诧异,但却未再问下去,随即说起四川的小吃来。我心里倒很感谢他少了一份好奇,假若他继续问我怎么会到徐州来,我能想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如此这般的话,我亦相信我们又转回到了原点,我依然会是他口里所谓的刺猬。
晚餐后,顾凯奇说想在网上淘点四川风味的零食来,让我参考参考,不料电脑出了故障,他气得直抓头发: “太不给我面子了。”
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夸张样子,我忍俊不禁: “算了算了,干脆到我那儿去上网吧。”
“好。”他应道,侧头故意眨巴眨巴眼地逗我, “不过,
你那电脑会不会也不给我面子啊?”
“乌鸦嘴,如果真那样,以后我就叫你黑乌鸦,对你避而远之。”
“说错话了。”他笑起来,随手拍了拍显示屏玩笑道,
“你这不给面子的家伙,待会儿回来我就把你给拆了。”
和顾凯奇说说笑笑地到了 19楼,我掏出钥匙打开门。
“刚忘记该拿两杯奶茶下来,我们捧着边喝边看,多惬意。”
“你之前不是喝了一杯吗?原来你这么喜欢喝奶茶。”我打开灯,“我可喝不下了,我吃得好饱。”
“你是赞我手艺好吗?那以后我可要再你面前多表现表现,也好得到你更多赞美。”
“脸皮真厚。”我打趣说,“不过呢,我绝对不介意你的表现。”
“我就是厚脸皮,那你得慢慢习惯我这个厚脸皮了。”他在我身后笑道。
“正在习惯……”
我接过他的话,尚未说完,却不由戛然而止。
客厅的阳台上,是熟悉的背影。
我怔怔地看着他转过身来,然后从容地走进客厅。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再看了看我身侧的顾凯奇。
“我……”我开口,却语塞, “这个是我朋友,我刚到他那家去吃饭了。”
我按捺不住心内的慌乱,有些失措地解释。
他未开口,只是淡淡一笑。
“顾凯奇。”我侧头看着顾凯奇, “要不下次再买吧,其实在超市里也能买到……”
“哦,那就下次吧。”顾凯奇看了看我,似乎心领神会,
“那我先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
听到关门声,我抬眼看他:“什么时候来的?”
“几个小时前。”
“来之前怎么也不给我个电话,知道你要来,我就不出去吃饭了。”
“给了你电话,我怎么能看到这一幕。”他的目光深沉,似乎是想看到我心里去。
“这一幕?”我蹙了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松了松领带,坐在沙发上,抬头反问:“你说呢?”
注视着他,我忽然感到让顾凯奇离开是一个错误之举。
“你是误会了。”
“昨晚,你在哪里?”他忽然问。
他的话让我意识到昨晚他来过这里。当时他不曾见到我,却并不着急联络我,而今晚,同样不声不响地来这里,遇到他以为总该遇上的一幕,便自认为某些想法是正确属实的。
原来,他悄然地来这里,并未像以前那样事先告知是有原因的。
我该怪他的不信任,还是该怨自己太过小心翼翼?我是该质问,还是该解释?
想了想,我决定不告诉他我昨晚留在沛沛那里。既然准备结束,不如将错就错。
他注视着我,不待我说话,兀自说到: “他很年轻,也很帅气。”
“他是很年轻,也是很帅气。”我冷冷应道,“不过,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认定有关系,我也不想去解释。”
“事实的事,你怎去解释?”他的语气有些蛮横,“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越说越离谱。”我不再理他,走上前去打开电视,然后坐着按遥控板。
他侧头看我,见我这种样子,突然走过去将电视一下关掉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站起来生气地问。
“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镜片下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展颜,你到底想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可以把你所想的直接告诉我,或者你已经做好的决定。这些决定,于我而言就算是坏的,你都可以告诉我,明明白白告诉我。但请你不要采取这种方式,不要让我自己去感受、去了解、去获悉某些东西。结果有多伤心不要紧,但是你要知道,谁都接受不了背叛。”
“背叛?”
“对。”
“背叛”这两个字让我心下一振。
这一刻,我并不是痛心于他的不信任,而是……
我怔怔地站着,眼里立时起了雾。
他走到我跟前,用手捧起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展颜,不要背叛我。”
“你觉得我背叛了你?”我看着他,轻声问。
“我不敢确定,我亦很怕确定。”他说,声音微微沙哑,“那个人,你叫他顾凯奇,他就是照片中的那个男孩,他就是与你一起去周庄的人,可是你未曾告诉我……”
“所以你认定了是背叛。其实从那张照片起,你就认定了。”不容他说完,我打断他的话,“背叛,我们都知道背叛是种罪恶,你害怕背叛,我亦害怕背叛,但是我们忘记了,我们是这么残忍的背叛了别人。”
他霍地怔住,缓缓垂下手来。
“方子铭。”我深吸气,一眨眼,眼泪不由滑落,“我们都忘记了,忘记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忘记了我们都背叛了谢一馨。”
他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深蹙。
“既然这样了,我就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厌倦了,是真的真的厌倦了。”我侧过身去,“等我找到房子,我就搬走,到时候我会把钥匙放在门卫那里,这房子还给你,随便你怎样都好,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们以后都不再相干。”
“你说过,你不会厌倦的。”他一把捉住我的腕,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现在竟然就这样放弃了?难道你真的想要我与一馨离婚?如果你要那一纸婚书,给我一点时间,10天,10天后,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你怎么就不懂?”我侧眼看他,有些失控地扬了声调,
“方子铭,如果要个名分,我就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何必弄得如此复杂。每次见到一馨,我都无法不自责,在她的目光中如坐针毡地难受,那种难受你了解吗?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几乎隔三岔五就在一起,每次在一起,我就变得不像我自己。心里明明是惭愧、自责、害怕,面对她却还要从容自如。面上从容自如,心里每分每秒都在担心着自己会否掩饰得不够好,担心她会否起疑心。一想到一馨察觉了这一切,我就会心惊胆战。方子铭,我还要戴着面具装多久?说实话,这种日子我真是受够了,我厌倦这种伪装,我厌倦在一馨面前戴着面具,我更厌倦时时刻刻都要受良心谴责……”
眼泪越淌越多,我抽泣着,没有说下去。
“那就不要再在这里。”方子铭接口道,“待我和一馨离婚后,我们就立即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展颜你放心,就算我们到另一个城市生活,我也会给你生活的保障……”
“你忘记你父亲说过什么了吗?”我再次打断他的话,“一开始既然做好了决定,就不要轻易地背叛它。你不是一直都害怕背叛吗?那为何要将这种痛苦加诸于他人?”
“你让我真的很难懂。”他不禁锁眉。
“没必要懂,因为对我们而言,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方子铭看着我,就这般静静注视着我,良久后,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我爱你,展颜,我爱你。”他低头亲吻我的额, “展颜,别离开我,好吗?”
我抬起头,没有回答他,用手抹去眼泪,然后,摇了摇头。
我相信,某种坚持,他已然了悟。
转过了身,我向卧室走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要和我在一起?”
他在我的身后说,我停住脚步,没有转身,但眼泪再次不由自主地滑落。
“对一馨,对朋友,这种种掩饰,你早该预料得到。这不是理由,不是理由……”他再次扬声道,“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和我开始?”
“我错了。”我刻意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是爱上别人了,所以放弃你了。这样理解也行。”
留下这句话,我走到卧室,关上了门。
良久,我听到重重的关门声。
顺着房门滑坐在地板上,我抱住膝,失声哭泣。
“为什么要和我开始?”
他的声音回响耳畔,萦绕不去。
让我怎么说?
我怎么能说?
如果将一切全盘托出,如果将那个秘密说出,方子铭会怎么反应?是心生怜悯?是啼笑皆非,还是无法理解的怨怼。我深知,要是真的到了被他获知一切的地步,那将会是怎样避无所避的痛苦,亦更将是我一生的愧疚。
我错了。时至今日,我才发觉,我背叛的不仅仅是一馨,还有宇辰。然而事情走到现在这步,并非我自己能掌控,因为爱才背叛,这是理由?不,当然不能是理由,这种矛盾,噬我灵魂,让我不得安宁,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只得是快刀截断,这是惟一的方法,亦是最好的结束。
很久以后,门铃声响。
我打开门,见是顾凯奇。
“你没事吧?”他关心地注视着我。
我挤出些许笑容:“没事。”
“我很担心你。”他柔声道,“我之前发了信息给你,你未回,我又打你手机,你也未接。我怕你出了什么事。我想了想所以过来了,需不需要我去解释下?”
我想大概他看出什么,抑或他以为因为他而造成误会了吧。
我摇了摇头,再说到:“别站在这里说了,进来坐吧。”
他微微一怔,继而明了,那个人已经走了。
走进客厅里,我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他说不用,可我坚持泡了速溶咖啡,我将杯子递进他手里,他没有拒绝。
我捧着咖啡,没有说话,他似乎是注视着我,但也是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阵子,他终是开口轻声地问:“你们……吵架了?”
“嗯。”我颔首。
“我不知道你有……”他有些歉意地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知道他在的话,我不会到你这儿,这样也不会弄得你们误会了。”
“与你无关。” 我抬眼看他,“我与他分开是迟早的事情。”
“你们分手了?”他极为意外,“真的闹得这么僵吗?”
“这次是很僵。”
“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我点了点头,鼻子有些泛酸。
“你没有试过,你怎知挽回不了?如果不是因为不爱,那么对两个相爱的人来说,还有什么疙瘩是不能解开的呢?”
我当然懂得顾凯奇的意思,然而,他又怎么能了解我与方子铭的感情到底存在什么致命之因。
我轻轻摇头,没有说话。我想抑制住心内悲楚的涌动,然而,泪水还是不小心落了下来。
见我这般,顾凯奇不免有些着急。
“到底怎么回事?”他在我旁边坐下来,关切地说,“展颜,如果你把我当作朋友的话,就不要把不开心的东西闷在心里。”
我抬头,触到他真诚的目光。
“对着我,你不用有任何顾虑。”他微笑,笑容温暖如春,“我们是朋友对不?”
被他这么一问,我的眼泪更多了些。
“顾凯奇……”
“嗯?”
“我总觉得我是个很不好的人,我总觉得自己太坏。”
“别这样说自己,站在不同的位置,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各人感观理应各异,好与坏,从来都不是绝对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的一番话,除了予我慰藉,还让我为之感动。
我注视着他,有一瞬,我想把内心所有隐匿的东西全部向他诉说,想告诉他,我为何到徐州,为何和一馨成了朋友,为何心甘情愿地陷入了那个漩涡,做了方子铭的情人。
看着他的眼睛,我多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不留余地地全部说出来,然而另一个自己却反复地提醒着自己不要说,不能说。
他凝视我,似乎是等着我开口朝他倾诉。
“我只是……”我最终开口,却只说了这样一句, “爱错了人。”
我再次哽咽住,垂下眼帘,泪水再次避无所避地在他的目光中落下。
“别这么傻。”他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我的泪,“不过是爱错而已,知道自己爱错,不算坏事,说明你已看清了。而且你说,你们已经结束,这更加证明不仅仅是看清楚,你还付诸行动遏止住了这种错误。所以你不会再错下去了,如此说来,亦算作不幸中的万幸,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也许他是对的,及时遏止错误,这未尝不是坏中之好。
“有些事情你实在不想说就不说了,总之,记着我的两句话……”他语气温和,“第一,无论是在哪种糟糕的情况下,自己不可以为难自己;第二,无论是在哪种糟糕的情况 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听着他的话,我重新抬头望着他,灯光下清澈明亮的眼睛,叫人无法不去相信。瞬间,不自禁地,我缓缓靠近他, 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谢谢你,顾凯奇。”
他没有开口,只是伸手抚上我的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他的微笑,这种真切的感觉,就如同此时他手心里的温度。
一宿无梦,夜沉晨起,阳光入室。
“滴滴”声响,我被手机的信息吵醒,我从枕边摸索到它,睁眼一看,是顾凯奇发的信息:“醒了吗?”
我回到:“被你的信息吵醒了。”
“可以向公司请假吗?”
“?”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
“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幢老楼临近郊外,像是某个企业迁走后废弃的家属楼,每幢楼房只有七八楼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恰似一个个倦意沉重坐着打盹的老人,岁月无声,却残忍地腐蚀了它们光泽的皮肤,看不到往昔的鲜艳,却也让人想象不到,只因眼前的悲怆是这般地深入骨髓。
我抬头望向它,不知为何,我的脚下生出了丝丝凉意,虽然,此刻阳光正好。
“你干吗带我来这里?”
“待会儿就知道了。”
见我站着不走了,顾凯奇倒回几步,一把拽住我朝里走。
我再次抬头看,见每楼尚有晾着的衣衫,我猜想这里仍旧有人住着吧,所以还没有拆掉。
“你还是先告诉我吧。”我再次停下来, “别神秘兮兮的,我并不是好奇的人。”
我不明顾凯奇为何会带我到这里,而且还背了个包。不过见他背包极轻的样子,亦不知装了些什么。
“怎么,不信任我?”顾凯奇笑了笑:“这里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你以前住在这里?”
“确切地说是高中之前。我父亲曾在这里工作,我和妹妹凯宜就跟着父亲住在这里。”
我皱了皱眉,心下仍旧困惑。
“这里有我很多回忆,全是美好的,就算是有小小的烦恼也没关系,因为有个可爱的开心果……”顾凯奇抬头看向老楼,“凯宜很爱笑,她总喜欢拉着我上楼顶去,特别是我不开心的时候,这里,就像是我们小小的乐园……”
我侧头看着顾凯奇,他的唇角泛开浅浅弧度,这抹淡淡的笑意,却让我感觉到某种东西正自他心底泛动,美好而惬意。我能想象得到那种兄妹之情有多温馨,更能领悟得到他与凯宜的感情很深。
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尚有犹豫,顾凯奇一把捉住我的手腕,待我尚未反应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起我就向前冲去:“不知我的方法有无效果,但是等会儿你一定会很轻松,任何不快都会抛之脑后。”
“喂,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无奈地大声抗议。
他不理我,只是笑着拉住我朝楼上跑,跑过 1楼,2楼,3楼,4楼,5楼……
“好累。”我喘着气说,“歇一会儿,歇一会儿……”
“坚持下,就到 7楼了。”他转过头看着我笑道,“以前我们都是这样一鼓作气跑到楼顶去的。”
“我……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再次抗议。
他只笑不语,再次拉着我的手,迫使我朝楼上走。
终于到了楼顶。
我们皆是喘息不止,只是他笑意特浓。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我环视四周,楼顶很宽敞,地面有些坑坑洼洼,台阶上的水泥都是大块大块地掉落了,还有些废弃的木料,因为长年风雨侵袭,已是明显地腐朽,
有几块上面还长有些菌类,“不知你非上来干吗?这楼顶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知道,在我心情特糟的时候,自己也会跑来这里。”
“你倒是个很念旧的人。”
“或许是,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一种解愁法子。”
他脱下背包,将它提在手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过,见他走到数米之外的边缘处,转过身来:“展颜,你过来。”
楼顶周围皆有水泥护栏,不过栏杆很矮,加之时间久远,有些地方已是缺口。
“你别太靠边上,有些危险。”我提醒他。
“你过来。”他朝我挥手,“快点。”
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满心疑惑地走了过去,继而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没想到家属楼的背后,有一条很宽的河。河水清澈未受污染,阳光下波光泛动,河岸芳草萋萋,居高而望,此景如画。
“我总记得,我们背着书包,一口气跑到楼顶上,从书包里拿出本子,撕下一页一页,做成纸飞机,凯宜说 ‘哥哥,我们来比比,看谁的纸飞机飞得远些,能飞到河中去……’”顾凯奇说着,转头看我,“那些,我都记得,很深刻。”
“可惜,时间只能向前,却不能倒回。”
“是的,索性有记忆这种东西。”
“只是记忆这样东西,是好还是不好?”我望去,牵了下唇角笑道,“来朝愁望,旧楼何处西北。记忆这东西,会叫人笑,也会叫人愁。”
“你总是惦记着愁的记忆,那当然只有愁了。你要多记得笑的东西,别说没有,若是真的没有这样一段让你想起来会笑的记忆,那么你就把今天记住好了。”
顾凯奇笑着边说边蹲下,将背包放在地上。只见他拉开背包拉链,我立刻看到一种红色与一种蓝色的折纸,待他反手将包里的彩纸统统倾倒出来,我才看清楚,那全是折好的纸飞机。
“你怎么折了这么一大堆纸飞机呢?”
“不是专门折的。”他抬头看我, “我没事的时候就折它,时间长了,就积累了很多。”
“原来,你有这样的嗜好。”
“也可以这样理解。”
我在他的旁边蹲下来,伸手拿起一只纸飞机看,想起之前在他房间里看到的那个大纸盒,那里面定是放的这些纸飞机吧。
“为什么只是两种颜色,红色,蓝色,为什么不是白色,或者其他颜色?”
听我发问,顾凯奇抬头看我: “因为折它的时候各有两种心情。在我眼中,蓝色是忧伤,红色是欢喜,蓝色是失望,红色是希望。”
“欲将心事寄于此。”我有所领悟地一笑,“如果心情好,如果有希望,就折红色;如果心情坏了,如果是失望了,就折蓝色,是这样吗?”
他微点头:“我想它会飞得很高,梦寄于此物,若灯指引,让我相信美好的东西就在前方,让我相信,一切不好都是暂时的,或许,接近希望的美好,不过只差一步而已。”
顾凯奇边说边从中拿起一只红色纸飞机,用手指轻按机 翼,再站起来抬眼看向远方,朝纸飞机哈了一口气,最后用力将它扔了出去。
我缓缓地站起来,注视着他,在我眼里,顾凯奇很单纯,虽然我很排斥幼稚行为,但无法否认,和这个单纯的大男孩在一起,总能找到一些简单的快乐。
他转头对我微笑,然后再拿起一只蓝色纸飞机: “不开心的时候,就将忧愁折进纸中,让内心的不快都随它飞走,要相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言毕,他将它递给我,示意我扔出去。
我微微一笑,轻摇头: “这么幼稚的事情,我还是看着你做就好。”
“别把自己非得圈在某个圆里,那样就叫做钻牛角尖。”
他笑笑,拉起我的手,将纸飞机放入我手中, “有时候,成熟的我们做做幼稚的事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我拿起纸飞机看,“糟糕的心情当真可以变好?”
“每件事,有意义与否,因人而异。你认为它有意义它便可以有意义,反之就没有。至于心情能否变好,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顾凯奇再次拿起一只蓝色纸飞机,对着它哈了口气, “来,我们一起扔,看谁的烦恼可以离开得更快。”
我无奈地一笑,举起纸飞机,准备扔出去。
“哈口气。”顾凯奇认真地提醒我。
好吧,就当是回到学生年代去了。
我暗想着,朝着纸飞机轻轻哈了口气,然后再次举起它,听着顾凯奇喊一、二、三,我们皆是同时用力地将它扔了出去,两只蓝色纸飞机在风中徐徐飞离。
看着半空那点蓝,随着风行,最终落入河面,再顺着水流,渐渐漂远。
我深吸一口气,没来由地心头一阵舒畅。须臾,我弯腰再拿起一只纸飞机,这次重重地哈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它扔了出去。
看着它飞远,我转过头,触到顾凯奇的目光。
我们不由相视而笑。
“扔掉那些烦恼,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我相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样想就好了,不管怎样,一切不好都是暂时的。”
“是的,一切不好都是暂时的。”
“以后……”他深深凝视着我的眼睛,“若是不开心了,就告诉我。”
他的声音,似清风柔绕,而他的眸子,叫人醉意微醺。
望着他,我不知如何言语,他眼中流泻的东西,我是能完全读懂的。我的脑里浮现起最初相遇时的情景。我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亦相信缘与分这种东西,那么我与顾凯奇,我们命运的交织是因为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吗?这种缘分,我是该接受,还是该排斥?
待我失神间,他的手掌抚上了我的脸颊,随即,他低了头,鼻息缓缓地靠近了我的鼻息。
“顾凯奇,你知道……”我开口轻语。
“我知道,但不要就这么拒绝。”他打断我的话,“其实 我也没有把握我可以做得很好,只是,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试试,如果没有尝试,又怎么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并不着急着一定要站在某个位置上去,只是请你把我当作可以交心的朋友,就从这样的朋友做起,展颜,别像在周庄那样不辞而别,就那么斩钉截铁地画上一个句号。”
我或许还想拒绝,可我没有开口。
天蓝,云淡,风清,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微笑纯净,他的目光真诚,而我皮肤上他掌心的温度,真实地让我想掉泪。
我最终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他怀中,将脸轻轻贴上他的胸口。
在他怀中,我看着河中的 纸 飞 机,一点点地飘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