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怀疑父母的爱,据说Z市的那个爱心幼儿园学费很高,六个月就是六千,就算拿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吧,对于五线小城市的人来说。不过生活条件挺好。还能住校——住校!啊,其实就是托儿所吧?条件非常好的托儿所。
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园长夫妇告诉我,我的父母回去C市了,我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乖乖的等他们回来。那一年,我大概四岁。“那就这样吧。”当时我是这样想的,不哭不闹,却更少说话了。
园长夫妇的儿子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我称呼他阿燚哥哥,确实,也把他当作我的哥哥。我还记得,有一个冬天,大概已经放假了,整个校园里只有我们两人在幼儿园里的小水池边玩。那是一个被细沙包围的水池,里面似乎有鱼,中间是假山,山上有白鹤振翅欲飞。我们喜欢裹沙球,一点一点地把沙子聚拢成球,越圆越结实,就越有成就感。阿燚哥哥拿着一小个球对我说“只要把这个球快速放进水里捞一下,再裹一层,绝对会更结实。”我笑着点点头,于是两人一起捏了好多球,尽管双手冻的通红,却也很开心。这样真心实意对待我的人,如此温暖。
其实不只我一个人被托管给幼儿园,在宿舍里有一小排床排列着,到了晚上小朋友们就一小排的躺着,整整齐齐,大概有十来个吧。我却觉得他们很烦,明明每个星期都可以见到父母,偏偏动不动就放声大哭,为什么呢?我只是看着。但为什么我只是看着呢?只是因为我过于聪明吗?聪明的孩子都是孤独的吗?别吧……就是晚上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也一样,我记得有一晚玩老鹰捉小鸡,一位照顾我们的姐姐做老鹰,名字不记得了,另一位姐姐是母鸡,我们管她叫香香姐姐。游戏时我不太想参与,只想在一边站着,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会很奇怪,可能会被不喜欢的,所以我只能参与进去,尽管小孩子们的尖叫和小声此起彼伏,可我只是安静,我的耳边是世界的沉默,无声的寂寥。到最后,只剩下我这一只小鸡了,明明排在最后的我是最容易被抓的,我能感受到大家的惊奇,我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和人自如交流的孩子了。都说小孩子之间很容易结伴,但我不行,沉默寡言的我没有小朋友愿意和我一直待在一起,其他人明显比我有趣的多。
啊,真是美好又直率的童真呢,我不抱怨,反而很喜欢,总比大孩子之间的虚情假意好太多了。但是,我是不是少了点什么,究竟少了什么呢?
我很喜欢香香姐姐,其实她就像妈妈一样,我有一次生病,吃什么吐什么,连药也不行,还发烧,香香姐姐一整晚抱着我,时不时给我喂水,给我喂药,哪怕我吐的很厉害也没有放松过我,她的怀抱很温暖,作为母鸡妈妈时候的背影也很安心。
还有园长夫妇,园长先生姓杨,夫人姓杨,当时由于方言的影响,我一直分不清到底姓杨的是园长先生还是园长夫人,只是阿燚哥哥姓杨,那姓杨的大概就是园长先生了吧,不过要是阿燚哥哥是随母亲姓的话,那我又搞错了呢。园长先生确实是一个好父亲,他随时都是通过讲道理来教育孩子。有一次我们去峨眉山旅行,投宿在一家旅馆里。第二天,园长先生告诉我们昨天晚上有一只小怪兽来干坏事,不巧被逮了个正着,于是店家和园长先生就把它捆在柱子上以此惩罚他。我觉得园长先生很厉害,阿燚哥哥也忍不住问道“那么那只小怪兽呢?”园长先生笑了笑,说“它说它知道错了,也保证不做坏事了,我们就把它放回去了。”多么有智慧的人啊。
园长夫人则是温柔与严厉并存的人,过年的时候园长先生放了一部电影,好像是和蜘蛛侠有关的,时间太久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如果有违实际还请见谅。当时园长夫人不允许我们看,怕吓着我们,但在我和阿燚哥哥以及园长先生的请求下她还是答应了,转头要求园长先生遇到打斗场面的时候就跳过。而严厉的她,是我映像最深的记忆之一。当时正在播放《哪吒传奇》的动画片,由于小孩子小,吐字不清,阿燚哥哥总是把“姬发大哥”说成“姬巴大哥”,我虽然也不太分的清,但隐约觉得后者似乎是脏话,再加上一向沉默寡言,就没有跟着学。有一次阿燚哥哥看见姬发出场,很激动地就喊出一句“姬巴大哥”,当时园长夫人就很生气,让他好好说话,可是阿燚哥哥还有我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被责备,阿燚哥哥就和园长夫人顶嘴,突然,园长夫人伸手打了阿燚哥哥。霎时,世界又是一片安静,“像是盘子摔碎似的寂静”。但是总归来说,她是一位好母亲。
还有一位刘老师,我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她家有一条狗,但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当时我一个人睡在单独的房间里,同样的不哭不闹,根本不像普通的小孩子嘛,我果然是缺失了什么。她家有一种被我称作“狮子花”的花,我有一次采了十朵花下来,戴在手指上,还很高兴地跑过去给刘老师看,于是就看见她愣了一下,用十分心疼的语气惋惜了一下她的花,然后想了想,对我说“花仙子,你很好看。”这句话就像阳光一样照进我的心里,温暖了在她家里生活的那一段时光。
两年来父母一共寄了两封信给我,印像中打了一次电话,大概吧。我当时看了两遍,能背下第一封,不过现在忘记了,只不过说十分想我而已,别无其他,第二封就是告诉我马上来接我回去吧。回去吗?C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明明是我的故乡,我却对它十分陌生。不过没关系,我一直独自生活在陌生的世界里。
父母来了,在六岁那年的冬天,阿燚哥哥和园长夫妇给我写了一封信,但是在搬家途中丢失了。如果有机会找到的话,再说吧。大概就是对于我的离开表示祝福和感伤,然后让我常联系,不过后来也仅是园长夫人来过几次电话,丧失了自如交流的我面对千百公里的语言交流,无能为力,于是渐渐失了联系。香香姐姐也写了一封信给我,内容是差不多的,在下面留了电话。可是当我第一次找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四五年级的时候了,我打通那个电话,却是一个身处嘈杂的大叔的声音,我以为是香香姐姐的父亲,就说我要找香香姐姐,可能大叔却是一副完全不知道香香姐姐是谁的语气,我心下一凉,挂掉了电话,也似乎挂掉了那个母亲一样存在的联系。
我永远记得一个画面,天空低沉,阴云密布,没有人的幼儿园空空荡荡,不,只有我。
雪化了,只有彻骨的冷,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