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面露不悦,心里却不禁感叹: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阁下未免高估自己了。”
两人的氛围变得僵持,一直沉默的乐清担心二人会闹不愉快而大打出手,遂她缓缓开口:“阁下担忧我们是情理之中,只是此次关系到族中之事,我们不得不管。”
书生微微皱起眉头,神界特地派他们来的么?书生心里正这样想着,天边陡然乌云密布,一阵阵风夹杂着血红的花瓣席卷而来。一缕缕黑雾肆意在花海之上穿梭,黑雾所到之处,花皆零落。
乐清看着渐渐枯萎的彼岸花,倒不觉得可怕,若是凡人见到这副场景,怕是早就吓晕了吧。她叹道:“可惜了这些花。”
“无聊。”临川面上一派淡然,道。这些小把戏还是用来吓唬凡人的好。
书生却是一脸肃穆地望着虚空,突然道:“要下血雨了……快走!”书生手中陡然出现一把伞,他将伞扔给临川,兀自向花海尽头的竹坊跑去,头也不回喊道:“撑开伞随我走!”
临川却是将手放在伞柄上,仙力缓缓在之间指尖凝聚,随着指尖缓缓向下拂去,伞柄发出一道淡淡的蓝光,随之一个古老的图纹缓缓浮现于上。临川面容显露惊讶之色,却也只是一瞬。原来……你没死!
魂魄破碎不堪的仙君悬于半空,紫衣女子堕为邪物……
乐清愣愣地看着雨伞,喃喃道:“他们究竟是谁。”
听着她一字一句,低沉肃冷,莫名悲凉。临川心里明白她是看见了什么,撑起伞,安慰道:“所见之物不一定为实。”
乐清抬眼,“我也许明白了。”
“何解?”
“他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这里的妖物心悦于他。”
“你看见了什么?”
“他死了。”话音落定,虚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血雨,血水打落在伞上,沿着伞边缘滑落于地。四周的草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起一具具阴森森的白骨,奇怪的是,骨骸身上竟开出了一朵朵妖治的彼岸花。尸骸却又在血水的洗刷下化为几堆尘土,随即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怕么?”临川拉近与乐清的距离,难得温柔地道。
“不怕。”乐清摇摇头,镇静道。
书生见二人未跟上来,又原路折回去,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此时书生淋了一身血水,满身一股血腥味,实在是让人闻着难受。
乐清关切道:“你没事吧?你还是把伞拿回去自己用吧。”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临川,似是在征询意见。
“随你。”说着,临川就要将伞递出去。他现下沦为凡人失了仙力,委实看着可怜。血雨分明有腐蚀能力,他淋成这样居然未化作一摊血水,怪哉。
书生似是瞧出了他眼底的疑惑,淡然道:“我已非人,血雨伤不得我,况且我已淋成这般邋遢模样就不需要了。血雨自是伤不得二位仙君,只是……姑娘一般不喜这种东西。”
临川打量起乐清,姑娘一般不都是温柔得体的么,她成天冷着一张脸,哪像个女人。乐清注意到他的目光,心下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当即沉了脸:“不许胡思乱想!”
“又没占你便宜,急什么。”临川轻飘飘来了一句,言罢,他突然后懊悔不已。
书生眉角一抽,默然离开。
“走了。”乐清瞪他一眼,道。
在繁茂的彼岸花中,三人向着远方渐行渐远。
花海的另一边,一面偌大的水镜悬于地三尺,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缓缓在镜中凝聚成形。她一身大红喜袍,缓缓回首,喃喃道:“南衡,我好想你。”
水镜外下了禁制,女子无法离开水镜,只能通过水镜看望书生。
乐清似是听见了什么,蓦然回首,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南衡,我好想你……这里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就是不明踪迹的妖物,难道这句话是妖物所说。南衡,就是那书生的名字吧。
“你在想谁?”一道冷冽的声音生硬地打断了乐清的思绪,乐清一愣,陡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吐露了那句话,一抬眸便撞上一双略带玩味的眼。乐清看向书生,只见书生眼中划过一丝愕然,正挑眉看着她。
乐清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并未思念任何人,那句话不是我所言。”顿了顿,又道:“她道,南衡,我好想你。”
临川心下当即明了乐清口中的她指的是谁,适才他凭伞上的图纹认出南衡却并未揭穿书生的身份,以她的聪明,应该知道了书生是何人。
他以前也听闻过南衡与水镜妖的爱恨情仇,既已确认了书生是三千年年前仙逝的南衡仙君,那么幻境中的妖物无疑就是水镜妖。不过那时候乐清还未出生,她不认得南衡。
乐清确然道:“你名唤南衡。”
书生倒也不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不错,姑娘你听得见她言语。”
“是,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临川瞥她一眼,淡淡道:“水镜妖有意让你听到,至于情绪……”
乐清浅笑接话:“同为女人,我自是有些感触。”
是么?临川用眼神传达:你像是个女人么。
“我倒是觉得你更有女人味,何时有空我向你请教一番。”乐清狠狠地戳了戳临川手臂,灰着脸道。
“等你及笄再来向我请教吧。”
乐清面色一红,愤然道:“无耻!”
“嗯,多谢夸奖。”
南衡不清楚他们怎么突然就开始拌嘴,心里颇为无奈。如他所言,这位女君年纪轻轻就下界历练,南衡还是头一次遇到岁数与他相差甚大的小姑娘,他不禁有些担心乐清的实力。
乐清见南衡也是一副“你像是个女人?”的表情,眼底浮现一抹怒意,却也不再多言,闷闷地随二人继续往前走。见她一副生闷气却又不愿发作的模样,临川思索片刻,觉得刚才是他过分了,遂他将身子往乐清身边靠,十分诚恳道:“对不起。”
“嗯?”乐清莫名侧头,听他重复道:“对不起。”
“无妨。”她倒是没想到临川会跟她道歉,其实这点小事,过一会儿气就消了,乐清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她只是在气临川说她未及笄……思及此,乐清感到脸上蓦然一烫,连忙与身旁的“无耻之徒”拉开了点距离。
临川心里不明白,他不过是向乐清道歉,她怎么突然脸红了。临川上下打量了乐清一圈,只见她耷拉着脑袋,轻轻咬住下唇,耳根爬上了一抹红。她在羞赧……莫不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
临川心底蓦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该不会真的还未及笄吧,可是看着也不小了。
渐渐的雨停了,三人行至竹坊。
一把伞自临川手中挥出,稳稳地落在南衡手中,他道:“南衡仙君,好久不见。”
被识破身份,南衡却也不以为意,淡淡道:“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乐清好奇地自临川身后探出脑袋,神色亦认真了几分,哪还有刚才羞赧的模样。不知是何故,临川总是故意将她“藏”到他身后,似是不愿让她与南衡有太多接触。
临川瞥了她一眼,用眼神警告“别多管闲事”当初南衡与水镜妖相恋触犯了神界的神律,必然是要承担罪责,不过降罪之人恰好是他罢了,若他们心怀怨念自是视他为仇人,是以他不想将旁人牵扯进来。
乐清莫名被临川凶了一下,倒也不生气,他不让她管,自是有他的道理。于是,乐清收回好奇的目光,乖乖地跟在临川身后。
临川神色肃穆,将目光投向南衡:“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想报仇么?”
南衡淡笑摇头:“我自己造的孽,怪不得旁人。”起初他并未认出他是当年判刑之人,只是现在听他所言,心里立即明了。当年判刑时,临川身着黑袍,遮掩住了半张脸,是以,除了灵后、暮黎、尤笙三人以外,无人看过他的脸,南衡未识出也是常理。
“坐。”南衡倒好茶水,在桌旁坐下。
临川倒也不拘谨,淡定地在他面前坐下,盯着南衡,却是对瞎晃悠的女孩道:“还不快过来参见长辈,没大没小。”虽是斥责的语气,但却夹杂着几分玩味,南衡见状,明白临川这是在欺负小姑娘,陡然福至心灵,手指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朝乐清递了一个“你小心点”的眼神,然而乐清没有看到。
乐清闻言,想来南衡大她几千岁,确实是长辈,于是朝南衡福了福。难得能见到她一副小女儿家家的姿态,临川忍不住低笑两声。
“笑什么。”乐清抬眸看向临川,挑眉道。从临川说要吃兔肉起,他就时不时地欺负她,却又在欺负完之后像个知错的孩子般规规矩矩地道歉,诚然奇怪。现在在她眼里看来,临川就是个顽皮的孩童。
临川见好就收,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之前让水镜妖逃了,这次我绝不会让她再逃一次。南衡,你休要再插手。”
乐清盯着他的侧脸,腹诽:还真是冷漠。临川蓦然转首,用眼神询问:“你有意见?”
乐清撇撇嘴,转身离开。他认真起来的样子,整个人都变得淡漠,似乎无论是何人在他面前,都卑微得如一只蝼蚁。
“小厨娘,别乱跑。”
乐清脚步一顿,道:“我又不是小孩,丢不了。”然而在临川看来,她就是小孩。
南衡道:“我爱她,所以,我会用我的命来换她的自由。”
临川淡淡“嗯”了一声,对于南衡的一番话并不感到意外。从知道书生是南衡起,他就猜到南衡会为了水镜妖跟他作对,只是他不明白,南衡明知自己犯下了大错,却为何仍是不愿放下水镜妖。情爱这种东西着实是让他头疼。
乐清站在篱笆墙旁,看着面前一片血红花海,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她看到这些花,心情陡然变得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