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到高暄家小区有很长一段距离。两个人坐上出租车,高暄躺在李昭阳腿上,很快睡着了。但从她微蹙的眉头来看,她睡的并不安稳。李昭阳轻手替她撩开散落在脸颊上的一缕长发,眼睛不知盯在何处,面色沉重。
司机趁红灯透过后视镜撇了一眼,小声询问:“小伙子,女朋友吧?”
李昭阳轻轻“嗯”了一声。
“遇到什么困难了?”两个半大孩子,从医院出来,司机想多了。
李昭阳说:“没有。”重新低下头,拒绝交谈的样子。
司机师傅叹气:“唉!你们这些小同学,还是不懂分寸,我看你也挺疼你女朋友的,凡事可得想清楚,做明白了,可不能伤人家的心!”
“师傅,绿灯了。”李昭阳提醒,双手护住高暄的头。
司机只当小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这些,便不再张嘴,仔细开车。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高暄直到下车也没有醒,李昭阳觉得反常。
付钱,背上高暄的包,把人放直,下车,打开另一边车门,抱起高暄。
高暄在医院哭了好久,她真的被吓坏了,现在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小区里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保安拿着手电筒来回照着。
一节节楼梯的上,李昭阳走的很慢。胸前的濡湿感越来越强烈,衣服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粘腻。
“暄暄?钥匙在包里还是在身上?”李昭阳抱着高暄在小区找了半天路,才找到她家那一栋,老小区没有电梯,他又爬了六层楼。现在说话,气息都有些不稳。
高暄在他怀里蹭了蹭眼泪,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拿出钥匙,从他身上下来,开门。
李昭阳停在门外,把书包递给她,拍拍她的头,柔声轻语:“很晚了,去睡吧!明天醒来都会好的。”
“明天……我哥,我哥他会醒吗?”高暄两只眼睛已经哭的通红,双手来回绞着书包带,无助地望向李昭阳。
“唉!”李昭阳心疼,向前一步,搂住她。“好了好了,高兴一定会没事的,再哭他回头知道了要心疼了。”
高暄好久才重新平复情绪,李昭阳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哄道:“去睡吧,我就在外面守着,恩?”
李昭阳打横抱起高暄,问:“左边还是右边?”“右边。”
开门,像拿陶瓷娃娃一样小心,把高暄放到床上,替她脱鞋,脱外套,盖好被子,留一盏小夜灯。最后,在她睫毛上,鼻尖上,落下细细的吻。
“晚安,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外。”
带上门,李昭阳就地坐下,倚着门板。不知是地板太硬还是空气太闷热,他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高兴情况如何?多久能醒来?还有那个在逃的强奸犯,现在和高暄说,可以吗?
……
“宝妹,跟哥下楼溜个弯呗!”高兴提着垃圾袋,冲里屋喊。
“去拿件外套,晚上冷。”他看着妹妹穿着白T短裤皱起了眉。“现在是夏天啊,哪里冷了?”嘴里嘟囔,高暄还是跑回房间拿了外套。
“恩,听话,优秀。”高兴给妹妹竖了个大拇指,贴在脑门儿,高暄佯装嫌弃,打开他的手,说:“走啦!明明就是去倒垃圾的,说什么陪我遛弯。”说着,大步走开。
再回头,哥哥已经和她隔着一层楼梯的距离。她站在拐角,催促:“快点啊!”
然后,她看到,高兴一脚下三阶,吓得大喊“小心”,话音未落,高兴一脚踩空,跌下楼梯,立刻昏过去了。他的头,就在高暄脚边。
“哥!哥!”高暄慌张无措。
画面一转来到医院,她看到哥哥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抖着手去探,冰的。
“哥!”高暄被噩梦吓醒,几乎同时,李昭阳推门而入,“怎么了?”
眼泪扑簌簌掉,“我哥,我哥他……”
“做噩梦了?”李昭阳半跪在床边,一边替她擦泪,尽管这是无用功,一边劝解:“梦是反的,你就是担心过度了,高兴一定会没事的,你要对你哥哥有信心。”
“我……我眼睁睁看到,看到我哥从楼梯上……滚下来,他头上有血,还……很多,他,我叫他,很大声,爸妈都听到了,但他,他没有反应……我,我真的害怕,但是,我一直忍着……我,没哭。但是,李昭阳,我……”回想起当时的画面,高暄控制不住心慌,她一直强迫自己冷静,在手术室外安慰父母,陪父亲去缴费,拿单子。直到李昭阳出现,她总算有了可以软弱的去处。
“我知道,我都知道。暄暄很害怕,但暄暄很懂事,暄暄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爸妈添乱。你做的很好。”李昭阳站起来,坐在高暄身边,抱住她。
“一会儿去医院还是去学校?”
“我想去医院。”
“好,吃完饭我送你,先去洗漱。”
李昭阳软硬兼施,劝着高暄吃了半碗粥,把人送到医院,赶到学校,早读已经结束了。
李昭阳直接去了办公室,说了高兴受伤的事,给高暄请了一天假,然后,看到他舅女朋友的朋友圈,又折回办公室给自己也请了半天。
“李昭阳,小暄家出什么事了吗?你上午怎么来了又走了?高兴今天也没来。”徐赟拿着餐盘凑到李昭阳身旁。
“高兴又摔着了,比上次严重。”李昭阳刚说完,高暄来电。
“喂,高兴情况如何?”
“他醒了!没摔坏脑子。”高暄语气轻快了不少,李昭阳放下心来。
“我给你请了一天的假,你今天就在医院照顾你哥哥,晚上我去接你,别自己回家。”
“恩,知道了!”
“吃午饭了吗?”
“午饭?已经中午了?”高暄看看手机,果然,十二点四十三分。
“高兴已经没事了,你放松点,去吃点东西,早上就没怎么吃,不饿吗?”
“不说没觉得,你一说我还真饿了。”
“去吃饭吧,有事再打电话。”
李昭阳放下手机,看见徐赟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给他夹了口鸡蛋,说:“吃饭吧,今天下午你们班轮到高暄值日,辛苦你付出一下。”
徐赟:“……”
医院里,高暄坐在病房椅子上给高兴削水果。难得有这种时候,高兴有点开心,如果不是腿断了,二郎腿肯定要翘上天。
“哥,你以后能不能活的谨慎点儿,这腿都断两回了,也该长记性了吧?”高暄把削好的苹果放到高兴手里。
“再一再二不再三,哥保证没有下一次了!”高兴举着苹果发誓,“昨天吓坏了吧?”高暄的眼睛还肿着,傻子都看得出她哭过。
“恩,吓坏了!”高暄没好气,“还以为你不行了。”
高兴“嘿嘿”一笑,藏下心疼,他一直不醒,她肯定担心坏了。
“我住院的事昭阳知道了吧?”
“嗯,你手术的时候他正好打电话过来。”
“哦,以他的脾气,马不停蹄来送怀抱了吧?”高兴揶揄。
“啧!”高暄锤了他一拳,忽然想起李昭阳昨天好像说,他是先和高兴打电话,打不通才找她的。起身把手机递给高兴,说:“他昨天好像找你有事,你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他才打我手机的。”
高兴接过手机,发现微信果然有好几条未读,都是李昭阳的,还有两通未接来电。
打开微信,高兴脸色突然变得难看,高暄不解:“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避开高暄探过来看屏幕的小脑袋,高兴故作神秘:“男人的秘密,小女孩别打听!”
“切!”高暄真的以为他们在说什么男生的悄悄话,撂下一句:“我去吃饭了,谁稀罕你的秘密!不许乱动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等到完全听不见高暄的脚步声,高兴估摸着李昭阳应该在午休,试着发了条微信,结果下一秒电话直接过来了。
“醒了?没事吧?”李昭阳坐在学校小花园的凉亭里。
“我没事,你先说那个强奸案是怎么回事?”高兴有点着急,急得脑袋疼。
“高暄吃饭去了?”“嗯,刚走。哎呀,你快说啊!”
“我搜了一下新闻,再加上我舅之前告诉我的,这个强奸犯,很不一般。”
“什,什么意思?”
“他已经犯案三次了,但在作案现场,指纹,脚印,**,一点痕迹都没有,受害者也都不记得他的面部特征。”
“那警察是怎么知道他的行踪的?”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知道他来了这里。
“作案越多,可对比出的相似性就越多。凶手的作案对象太固定了,警察排查了七所中学门口的监控录像,在其中四段录像中发现了同一个人。他本来应该打算再作案的,但察觉到警察已经发现他了,就逃了。其实说逃,也不是。”李昭阳顿了顿。
“怎么说?”
“因为以他的反侦察能力,完全可以躲过。”
挑衅吗?”
“不,那就没意思了。”李昭阳偷看了齐雨生画的犯罪心理侧写,大概知道他想要什么效果。猫和老鼠,老鼠和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快感。
高兴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种事他只在电视机里见过。“你告诉高暄了吗?”
“没有,昨天想直接说的,结果你出事,就一直没找到机会。”
“别告诉她了吧?”高暄其实胆小的很。
“恩,我也觉得,这事你和我知道就行,徐赟也别说,他藏不住,回头吓着高暄。”
“放心,我不会说的。但是我现在这个情况……”高兴苦恼地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说:“高暄那儿只能暂时你一个人看着了。”
“恩,我会陪她上下学,你也好好照顾自己。”高兴心里感动,兄弟果然还是关心自己的!然而李昭阳下一句直接一盆凉水泼下来,“自己出事进医院也就算了,还让暄暄跟着不好过。”
高兴:“……”说好的兄弟如手足呢?假肢吗?
“别和我说什么兄弟如手足,你那腿断两次了,太不靠谱。我回教室了,挂了。”干脆利落,都没给高兴张嘴反驳的机会。
高兴仰天长叹一口气,恢复严肃模式,开始上网查新闻,然后,更佩服李昭阳了。他娘的媒体只说了“强奸犯连犯三案后潜逃”,其它作案细节,逃跑方向什么都没有嘛!
李昭阳放学后直接坐车去医院,路上,看到高兴下午发来的微信:“你是不是偷进你舅书房了?”
“是。”他回复。今天齐雨生和女友出门,干什么去了不知道,但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警方透漏到网上的信息太少了。
下车来到医院,高暄在门口等他。小姑娘和昨晚简直就是两个人,笑嘻嘻跑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你怎么来这么快啊?我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你了。”高暄的衣领有些大,身体一斜,肩带就漏出来了,李昭阳默默伸出另一只手帮她整理,说:“不放心你,就赶紧过来了。你爸妈在医院吗?”
“没有,我哥醒了之后我就让他俩回家休息了,吃过晚饭再回来。”高暄歪头看李昭阳脸色,“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我哥?”
“恩,走吧!”高暄领路,李昭阳在后面跟着进了病房。
“哎呦,我说我妹这么半天不回来是干嘛去了,啧啧啧!”高兴吃醋了。
高暄翻了个白眼,不理他。李昭阳自觉坐下,把高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盯得他发毛,问:“数学试卷第二十一题第二问还会做吗?”
高暄没忍住,“嗤嗤”的笑。高兴一看这俩“狼狈为奸”的样子就更难受了,在病房吱哇乱叫,护士小姐姐还以为他另一条腿也断了。
李昭阳对高兴进行了简短的“问候”,然后开始说正事:“今天发了两张试卷,你是现在做还是回去再做?”李昭阳从书包里拿出试卷递给高暄。这下高兴更不高兴了,“我的呢?我的卷子呢?咱俩一个班你都不帮我带作业?”
“你要真爱学习,从明天开始,我和暄暄每天放学后都给你送作业。”
高兴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冲动了,不用了不用了。”
高暄在病房做完一张试卷,爸妈打电话过来,说在楼下了,把她慌的不行,让李昭阳赶紧先出去随便逛逛。
等爸妈来到病房,高暄才离开,边下电梯边给李昭阳发消息,还未点击“发送”,电梯门开了,一抬头,他就站在不远处。穿着白T和校服裤子,还是万年不变的寸头,周围的慌乱,急迫,散不去的医用消毒水,遇到他都自动退避了。
两个人,一眼就看到彼此,眼神交汇的一刻,是心动,是心安。
“走吧!”高暄牵上李昭阳的衣角,仰着笑脸。
回家的时候,高暄说想走一走散散心,被李昭阳一口拒绝。
坐上出租车,李昭阳牵着高暄的手,问:“累不累?”
高暄望着窗外,摇头。
“饿吗?”
高暄没回答。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生闷气呢。刚才她说想走一段路,李昭阳就是不愿意,她也拗上了,非要走路,说着就闹起来,结果李昭阳直接把她扛在肩上,扔进出租车里,师傅吓一跳,他还说是她耍性子离家出走。气的她自闭。
“师傅,到前面路口停下。”李昭阳还是妥协了,反正没几步就到了,想走就走吧。
打开高暄那边的车门,李昭阳看着她,说:“不下车?不下我自己走了?”
高暄别别扭扭下来,说:“干嘛?”
李昭阳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天都黑了,咱去吃碗面再回家?”
高暄确实饿了,倒也没反对。
街边的牛肉面摊冒着香味儿,简陋的塑料棚,下面放着几张油腻腻的桌子和小马扎。两人挑一个角落坐下,远离昏黄灯光招来的飞虫,点了两小碗牛肉面。
李昭阳比高暄快很多吃完,就看着她吃。
“你别看我!”高暄嘴里的面还没咽下,说话不太清楚,还喷了一小截儿面条出来,吓得她赶紧闭紧嘴巴。
李昭阳满眼都是宠溺,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帮她擦嘴角。“古代人说食不言寝不语,还是有道理的。”高暄不好意思,把之前生气的事也忘了个七七八八。
“今晚还用我陪你吗?”李昭阳一张嘴,高暄差点又喷了。
“昨天我也没说让你陪啊!是你自己……”高暄脸红,她发现自己在李昭阳面前总是出丑,不是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就是脑袋发懵本来想戏弄他结果把自己搭进去,再就是现在这样,吃相难看。
李昭阳笑笑,看她吃的差不多了,结账,说:“走吧!”送高暄到家门口,看着她打开门进去。
李昭阳忍不住多嘱咐:“把门窗锁好,别随便给人开门。别熬夜熬太晚,做完题就赶紧睡,不会的回头我给你讲,明早我会带早饭来,你多睡会儿,别一个人出门,乖乖等我来。记住没?”
话音未落,高暄的唇覆上来,一触即分。“我好喜欢你啊李昭阳,怎么办啊?”她眨着无辜的眼睛,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