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忍着害怕叫了救护车,医生说病人喝了大约200毫升硫酸溶液,他们只能尽力。一个护士出来说现在需要家属准备一箱牛奶,全部倒进一个桶里。刘著和大姨小姨他们一起把牛奶挤进了一个大水桶里,快挤满的时候,那个护士说这桶够了。如果这能救妈妈的命,无论多少箱她都会拼命挤。
接着又一个护士说家属进来跟病人说话,病人不配合抢救,一直在拔身上的针头。小姨拉着刘著走近妈妈的床,刘著忍不住痛哭,小姨让刘著喊:“你走了我怎么办……”刘著喊了好多好多遍,只得到了妈妈虚弱的回答:“别管我,别管我,找你爸爸去……”
医生又要开始抢救了,刘著被带进抢救室旁边的一个房间,那个医生对刘著说,硫酸已经烧伤了病人的大部分器官,而且她不配合治疗,人基本不可能捡回一条命来。
现在她呼吸心跳都很微弱,但是还有一种非常贵的仪器,并且过程中她会非常痛苦,几乎等于折磨。即使这样能抢救成功的几率也很低很低,让刘著慎重考虑,最终的决定权是病人唯一直系亲属刘著的。
小姨拉着刘著的手,她说和大姨已经商量过了,听小著的。刘著趴在走廊上放声哭了很久很久,走廊上的病人家属无神地看着他,似乎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如果这种仪器没有什么痛苦,她砸锅卖铁也要让医生用,可偏偏它会给患者带来巨大的痛苦,即使用完也是九死一生。
刘著哭完,她签了字,放弃使用那种仪器。她想起这个两个月妈妈不开心,偶尔会说:“好累,不想活了。”刘著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了,以为妈妈说的不是真的,她怎么想不到,妈妈真的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心意已决。她一生坚强乐观,是什么让她如此绝望,一心求死。她挣扎过后想通了,如果妈妈要走,就让她走得少些痛苦吧。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医生宣布抢救无效,病人去世。刘著跟着安放着妈妈的推车,痛哭着走到医院外面。才五点多,天就黑透了。问询而来的亲戚们找了车,把妈妈运到了清真寺,办了葬礼。
出殡那天,亲戚让刘著哭自己的娘,刘著一开始没有哭出来,她的泪已经哭干了,整个头都像要炸掉一样。她沙哑地叫着妈妈,竟然又有无数的眼泪迸出。
那七天刘著是一个真正没有灵魂的人。刘著的爸爸也来了,小姨哭着质问他,要不是姐姐这辈子嫁给他,就不会走得这么早。刘著没有一丝一毫感觉,或是怨恨,或是宽容,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好好地陪妈妈这些天,然后亲手将她安葬。
刘著爸爸说刘著没满18岁,要把孩子带回去抚养。大姨不同意,他家住得离一中太远,大姨要求他让刘著住学校附近学生公寓。对于吝啬的他来说,从现在到高考结束半年时间,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但他没有办法,如果他不,大姨和小姨就会把刘著接到她们身边抚养,不靠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他只好同意了。
除此之外,刘著没有太多那七天的印象。她不敢回忆,就像噩梦,她一回忆,忧惧、痛苦的情绪就交织起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起初,她怀疑是不是妈妈又要锻炼自己独立的性格了,一切都是妈妈演的戏,事实上她躲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让刘著独自完成这场生命的课题。四年以后,她才相信妈妈真的已经不在了。
四年里,她想忘了这件事,好好学习,好好吃饭,骗自己生活美满。可是在深夜里,她还会想起妈妈的音容,那个一直是刘著榜样的人。
她会让泪肆意地奔流,在宿舍里悄无声息地哭泣,她已经练就了这个本事。只有她一人的时候,她会放开声音,好多难过的事情,哭着哭着都会让她想起失去的妈妈,她会哭得更厉害。
妈妈一生善良,为何命运坎坷。就像张国荣结束生命前向命运发问:“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
她说,听到《夜空中最亮的星》这首歌,她就会想到,妈妈和姥姥,她们肯定已经变成天上的两颗星星了吧,在远远地保佑着她。
刘著想,遇到再难的事也不死,因为她的经历告诉她,一个人的突然离去会给他身边的人带来多么大的伤痛。她经历过,差点没有走出来,所以她不能让别人经历那种痛苦。她会好好的,直到有一天老去,就飞到妈妈和姥姥身边,一样保佑着她的子孙后代。
七天后,她被爸爸和后妈安顿在了一个学生公寓里。暂时还是去学校上课,参加高考。爸爸骑着自行车带着她,说了很多很多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刘著现在应该调整过来,高考取得一个好成绩才是对逝去的人最好的慰藉。最近很多人都这么跟她说,刘著都答应着,可她的各种感觉都迟钝了,她走不出来。
赵春榆见到刘著请假回来了,一把抱住了她,问刘著去哪了,刘著泛起了泪花,她把经过讲给了赵春榆,赵春榆听得流下了眼泪。田浩也凑过来听,问赵春榆怎么了,赵春榆为了保护刘著说:“田浩你一边去。”刘著只想说,不停地说,仿佛说完悲伤就能减少几分。刘著叫住了赵春榆:“我已经不在乎了,让他听吧。”
田浩便也听着刘著说,她经历了这样的事,已经不可能再奋发读书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想过几天就去社会上闯荡闯荡,去经历更多,慢慢地疗伤。田浩说:“我一个男生听完也好想掉泪,你好坚强。”刘著笑了一下。
“其实……刘著,高二的时候,你有一段时间经常下了晚自习就去操场。”刘著还真的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说:“好像是有那么几天,怎么了,你怎么知道啊?”
“喻文少很好奇,他怕你是因为和其他班的人谈恋爱,所以成绩才下降这么快。他就拉着我跟踪你,你不要介意啊。结果我们也没发现你去找别人,你就一个人围着操场散步。”
刘著有点吃惊,心里一暖,原来喻文少为她做过的事比她想象得多。“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刘著。”田浩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