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刘著在网上看见了漫画《三毛流浪记》,她竟然看哭了。三毛是个孤儿,有时候流浪街头,有时候寄人篱下,刘著的经历多多少少与他重合。她想,自己是一根筷子,那自己的生活就是筷子流浪记。
在悲伤绝望中刘著还会逗自己笑,只是但愿焦虑不重新袭来。是啊,高三那么焦虑她都坚持了下来,爸爸爷爷奶奶姑姑们的偏见又算得了什么。她别无选择,只能生存,她要尽力表现地乖巧懂事,才能让自己和爷爷奶奶、爸爸后妈以及几个姑姑们的关系和谐起来。
刘著不会做饭,奶奶做了饭,刘著哪怕吃撑了也要吃完,不能剩,不能让他们挑出话柄。刷碗刘著全包了,爷爷让她每天拖地,拖整个屋子。让她提着一桶沉重的水下五层楼,供爷爷浇花。爷爷每天都在讲这个家的规则,爷爷的吹毛求疵有时候就连爸爸也会小声嘀咕。但是爸爸告诉她,她要听爷爷的话。
刘著不敢惹爷爷发火。她尽力融入,但这里始终这不像她的家,所有人都与她隔了一层膜,她觉得很累。她最不忍苛责的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很好,漂亮可爱,没有排挤过刘著。这就是刘著的最低标准,不需要你们喜欢我,只要你们不排挤我就行。
刘著有次提出想去看望大姨小姨,被爸爸严辞拒绝了。难道他们还担心刘著这个傻乎乎的免费劳动力再跑不成吗?但是她忍下去了。
刘著生日前一天,她查到了自己的成绩,正好考了满分的一半,肯定只能去专科了。那一年题似乎很难,一本线一下子比前几年降了二十多分,不过这些和她都没什么关系。
刘著听同学说,喻文少超过一本线19分。这个成绩不像他二模时那么好,但也不差,更像是他三年学习下来的一个平均结果。他好像要走提前批报警校了。考上一本的人还没开始填报志愿,提前批就开始报名、政审、面试和体检了。
刘著的成绩似乎也在爸爸的意料之中。有时候她会幻想自己考了名校,那么全家人肯定都会对她笑脸相迎了,因为这样她就不仅能给他们干活,还能给他们挣钱,让他们用来嘚瑟。
刘著打开qq,她没有忍住,她放下了尊严。喻文少更重要,尊严不值一提。她问喻文少,确定要去那所警校了吗。喻文少说确定了,喻文少问她考了多少分,她说考得不好,就不说了。这次聊天很快就结束了,刘著克制自己,喻文少,似乎也没多少兴趣,靠刘著一个人又能坚持多久。
第二天是刘著的十八岁生日,好多同学都给她发消息,她从来没收过这么多的生日祝福。爸爸一家都信仰***教,他说,***教没有过生日的这个习俗,那是基督教、天主教传过来的习俗,他和爷爷奶奶都不过生日。
刘著理解他对宗教的虔诚,可这是她成人的生日,很多家庭都满足了孩子的心愿。她想念从前了,妈妈和姥姥虽然收入微薄,依旧会拿出钱来买昂贵的牛羊肉,给她庆祝生日,姥姥每年都会给她做羊肉炸酱面、包包子。
从那天起,刘著就成了一个被剥夺了生日的人,她的生日特定写真也永远止步于17岁。每年的生日都没有妈妈,每年的生日都不像生日了。
提起十七岁的经历,焦虑的感觉总能在刘著心里重现,她总会痛苦万分,那段时光好像她生命里最深的一个伤痕,估计没办法逃脱掉了。她认了,这就是她生命的魔咒吧。
一朝被蛇咬,就会十年怕井绳。刘著只能疏远十七岁那些陪伴过她的好朋友,冷淡地回复汪凝、赵春榆等等,他们会让刘著想起那些残酷的事情,联系意味着痛苦。即使他们对刘著的刻意疏远有疑问,她也无法解释她面临的状况,解释也意味着痛苦。
只有喻文少不同,或许是因为他让刘著感受到了爱,也或许是因为刘著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其实,他也会让刘著想起残酷的往事,但是巨大的爱很快就会盖过去,留下幸福,让痛苦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十八岁生日,就不要想这些不好的事了。刘著还有自己,其实自己才是每个人最爱的人。刘著曾想过,如果家园燃起战火,喻文少作为男人一定要去前线的话,可能他那时候还是不爱她,但她还是会护他周全,因为他也曾救她于水火。
如果不得不遇到子弹,她一定会给他挡下。她没有质疑过自己对喻文少的感情,但是她没有可能去检验,她是否真的会用一命换一命。她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哎,越想越多。
她这根筷子很快要被送去西部一座山城了。那里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教徒去交流学习,爸爸把她送了过去,时间是一个月,只有这样她才能和这个家有共同的话题。
爸爸把她安顿到了一座清真寺,当天就返回了洛城。其实她早已习惯了,她是刘著,和谁都没有关系,一根筷子,没人抱团,也要坚强地生活。身在故乡千里之外,她好像没有害怕,没有妈妈,哪里都不是故乡。
周围的人都很热情和善良,她还交到了几个其他省的好朋友,平时和她们一起学阿拉伯语。
其实那段经历,更像是刘著的疗愈之旅。那座城市不大,虽值酷暑,昼夜温差大,晚上能感受到秋凉。她喜欢和朋友一起,坐在清真寺的院里,望着月亮。月光如水,静谧、温柔。
最后一节课,老师说快结束了,大家有任何关于宗教的问题,都可以写在小纸条上,不想写名字可以不写,他待会儿会来回答。宗教会讨论生死,善良的人会进入天堂,而邪恶的人会进入地狱,自杀的人不会得到真主的原谅。
刘著写了纸条,她想问老师,妈妈是自杀的,但是她一生善良,真主会原谅她吗?老师说,因为自杀是不珍惜生命的表现,这种行为不能得到真主的原谅。但是她的一生会接受真主的评判,惩罚都是公正的。
刘著的妈妈也是有信仰的,所以刘著相信妈妈会接受她的惩罚。看到了妈妈的结局,刘著反而更能平静地面对过去,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被治愈了。有很多得了绝症的人会去接触宗教,可能是一个道理吧。刘著学习了一些经文,她为故去的姥姥、妈妈诵经祈福,希望真主能多多保佑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