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悠悠地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早市,李鹿白在车厢内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倚靠着,耳边隐隐约约地听着外面街道上喧闹的人声,她闭着眼睛细细分辨——这个是卖烧饼的王叔、这个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陈小哥、这个是卖菜的崔大娘、这个是杀猪的于大爷、这个是卖馄饨的张叔……时间虽然很短,但是这里已经有了很多她熟悉的人。
啊~真是越来越留恋这个世界了。
李鹿白调整了一下姿势,在车厢里半躺了下来,闭着眼睛一点点回忆着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令人身心愉悦的记忆,一帧一帧从她的脑海里滑过,让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原本心中的那点烦乱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脑子里的画面越飘越远,最后慢慢陷入了沉睡。
马车出了里河县,一路往北而去。马蹄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无声的印记,两条平稳的车辙印昭示着车上两人离去的方向。
李鹿白是被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声音叫醒的。马车的空间十分大,但是由于周家二老给李鹿白准备了很多行李,让原本宽敞的马车变得狭窄了许多,因此当她醒过来下意识翻转身体的时候,一直蜷缩手脚带来的麻痹感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李鹿白重新躺会原来的姿势,静静等着手脚麻痹的感觉慢慢消退,眼睛看着马车外透进来的光,判断着现在的时辰,她这一觉睡得太死了,已经不知道他们离开里河多久了,只觉得肚子饿的厉害。虽然马车空间不大,睡觉的姿势也不是十分舒服,但是这一觉却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沉最踏实的,早上出门前还疲惫不堪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
“醒了就出来吃午饭吧。”赵则骞的声音从马车外头传来,似乎有些距离,李鹿白这才发觉马车是停在原地的。
她的双腿还有些酸麻,只能撑起上身从窗户望出去,当掀开车帘的时候,一阵浓郁的饭香混着肉香扑鼻而来,她的肚子立马发出了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
赵则骞在马车旁的雪地里用石块和树枝搭了两个简易的炉灶,诱人的香味正是从其中一个炉灶上放着的锅子里散发出来的。
好香……李鹿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像是潘婶子腌制的腊肉的香味,她记得临行前祖母给她准备了好多。
赵则骞就坐在炉灶旁,手里抓了把米,时不时地往雪地里撒几粒,在他前面,正有十几只麻雀栖在那里,一下下啄着地上的米粒,嘴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算是知道那扰人的声音是怎么来的了,没想到赵则骞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还不过来吃饭吗?不饿?”赵则骞将手中剩余的所有米粒都撒了出去,然后打开锅盖,开始盛饭。
真的好香!饭和肉的香味毫无遮掩地飘了过来。李鹿白伸长了脖子去看那锅子里的东西,她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潘婶子最拿手的烟熏腊肉了,她可馋这一口了,恨不得直接从窗户跳下马车。可是……
“我腿麻了,现在还动不了。”李鹿白试着又动了下腿脚,比之前好多了,但是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看来她最近是真的太缺乏锻炼了,手脚都比不上从前了。
“你按几下足背上拇趾和二趾中间凹进去的地方,看看会不会好点。”赵则骞已经盛了一碗饭开始吃了,李鹿白看着,眼馋得不得了,立马照着赵则骞给的方法做了一下,果然腿脚很快就灵活起来了。
李鹿白跳下马车,小跑着到了赵则骞身边,蹲在炉灶旁盛饭,近距离地闻着饭菜香,肚子里咕噜噜闹翻了天。
“慢点,小心别烫到手。”赵则骞朝身边示意了一下,“坐下来慢慢吃。”在他身边摆着一块方石,上面铺着厚厚的棉布。
李鹿白先扒了口饭,边吃边端着饭碗坐了下来。白米饭配着腊肉,米饭香甜软糯,腊肉凝脂饱满,油滋滋的肉汁浸着米饭,每一下咀嚼都是满满的满足感和幸福感,简直回味无穷。李鹿白心里赞叹着潘婶子腌制腊肉的手艺,口中也不忘捧一下赵则骞的场。
“王爷,没想到你做饭也这么好吃,那我以前岂不是一直在班门弄斧吗?”她确实没想到像赵则骞这样的人也会开伙煮饭,先不说他皇子王爷的身份,就说他一个正经的读书人,也有着几分读书人的清高,怎么也不像是进惯厨房的样子。
“怎么?我不像是一个能自食其力的人吗?”相较于李鹿白有些狼吞虎咽的吃相,赵则骞真是十分斯文得体了。
“不是不是,王爷你一看就是个很厉害很可靠的人。”李鹿白继续加码捧场,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明明是想夸他的,这人居然还不领情。
周围又有好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竟然一点都不怕人。赵则骞放下手中的碗,又抓了把米撒了出去,那些麻雀蹦跶着去啄食了。
“刚刚的话听起来有些言不由衷。”赵则骞重新端起饭碗,漫不经心地说道
李鹿白本来还在惊奇赵则骞对于眼前小动物的亲和力,心里感叹着大自然的神奇,冷不防听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神经一绷,赶紧面向赵则骞赔笑脸,尽量将自己的真诚完完全全表现在脸上。这人是学过什么读心术吗!
两人吃过午饭,为了继续表达自己的真诚,李鹿白主动包揽了收拾现场的活计,赵则骞就用一直温在另一个炉灶上的热水泡了一壶好茶,在这冰天雪地里悠哉悠哉地品起茶来了,特别心安理得。
李鹿白看着这样的赵则骞,才确定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昨天晚上的所思所想完全是她在自作多情,胡思乱想。有了这样的意识,李鹿白一直纠结的一颗心也算踏实了下来,手中收拾的动作越发轻快了起来,到后来就差哼起小曲来了。
再次上路后,吃饱睡足的李鹿白精神抖擞地坐在马车里欣赏沿途的风景,她虽然在北方长大的,并不是没有见过大雪纷飞的景色,但是被一幢幢高楼大厦隔断的雪景又怎么能跟眼前这白雪皑皑的苍茫大地相比,这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银白世界,带着天然的纯粹的力量,震撼着人的视觉和灵魂。
“好美!”李鹿白忍不住赞叹。
“你是南方人?”看李鹿白这样惊叹的样子,赵则骞顺口问道。
呃……对于这样关于过去的问题,李鹿白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对于这样沉默的软钉子,赵则骞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背对着李鹿白的脸上难免会有丝失望,但还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盛京的雪景虽然比不上这里的辽阔壮丽,但是从皇宫西南方的角楼上远眺,可以看到大半个盛京,每到下雪的季节,看着那些被白色覆盖的屋顶升起百家烟火,也别有一番意境。”
赵则骞的话里面有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回忆,语气里带上了点少年人憧憬的气息,李鹿白轻易地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雪白天地间少年人凭栏远眺的背影,孤单又孤傲,这样的画面跟她现在透过车帘看到的赵则骞的背影逐渐重叠。
李鹿白掀开车帘,坐到了赵则骞的身边,跟他一起看着前面的马儿带着他们一路向前。
“我听说京城外大慈恩寺的白象塔是整个盛京最高的建筑,我想如果从那里看整个京城的雪景的话,会不会更加有意思呢?嗯,一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李鹿白呐呐低语,似在跟赵则骞聊天,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赵则骞的眼睛里染上了笑意,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用轻快的语调说道:“今年恐怕来不及了,等我们回京的时候雪都化了。明年吧,等明年的第一场雪,我们一起去大慈恩寺赏雪。”
“好啊!到时候要问王爷讨一杯好茶喝喝,我虽不是什么文人墨客,但是偶尔也想附庸风雅一番。”李鹿白说着,朝着赵则骞露出了调皮的笑容,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赵则骞难得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李鹿白话里的调侃,而对于李鹿白情绪中的紧张他也是一目了然。
“煮雪烹茶,焚香抚琴,围炉听禅,倒是令人向往,如此我们便定下来年初雪之约。”赵则骞淡淡回以一笑,释然了李鹿白心中小小的忐忑。
他们两人这一路不知道还要同行多久,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边上又没有第三个人,若是两人之间还如同以前去行宫的路上那样冷硬死板,谨守着礼数与规矩,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李鹿白想想就觉得是种折磨。她觉得这次再遇赵则骞,对方的态度变了很多,原先那高高在上不可逾越的界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明显了,她竟然在赵则骞身上感受到了普通人身上生活的气息。李鹿白不知道过去的几个月发生过什么事情改变了赵则骞,但是她喜欢他这样的改变,也在试图通过这样的改变拉近跟赵则骞的距离,让这一趟行程变得轻松愉悦一些。而赵则骞刚刚的那一笑,让李鹿白知道她“拉关系”的行为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她悄悄在心中比起了胜利的手势。
可是……喝茶她倒是会喝,听禅也勉强可以,至于抚琴,这个技能点她还没有开始修炼,不过她学过吹笛子,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应付一下。李鹿白心情一畅快,脑子里就开始策马奔腾了,都说古人上学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不知道赵则骞学得怎么样,他抚琴的样子是不是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唯美飘逸,她虽然不懂欣赏琴音,但是若是有赏心悦目的画面可以观赏的话,她也很开心啊!
“你的琴艺如何?”就在李鹿白肖想着赵则骞抚琴的样子的时候,赵则骞冷不防来了这样一句。
李鹿白嘴角的笑容凝住了,一瞬间心虚的不行,但是转念一想,她那点老底不早就被赵则骞给摸清了吗,想她原本一个前途无量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到这里之后沦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半文盲,心里本来就憋屈着,现在竟然还要被赵则骞明知故问地接她的疮疤。
“草民小时候家里穷,念不起学,只勉强会认几个字,什么琴棋书画全没学过。”李鹿白自暴自弃地说道。
“怎么会没学过?你不是一直和昕儿一起跟着王府里的先生学的吗?我看昕儿学的挺好的。”赵则骞问的十分单纯正直。
她在王府里才呆了多久啊?!再说她就一侍读,说白了就是个贴身保姆,哪好意思真的正儿八经地盯着那老先生学啊,都是赵昕在那认真学,她在一旁开小差,时不时地给世子和先生端个茶倒个水的。
李鹿白在心里反驳得理直气壮,嘴上却只敢小小声地道:“草民比不上世子天资聪颖,虽然学了有些时日了,却仍未开窍。”夸你儿子聪明,你总该放我一马了吧。
赵则骞点了点头,接受了李鹿白的说法,继而又道:“没事,反正还有一整年的时间,你勤加练习,到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考你。”
什么?!李鹿白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要考她?她没有在他那里报古琴班吧?这突如其来的年终考试是什么情况!
李鹿白瞅着赵则骞,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控诉,因为她没胆子直接说出来。
结果赵则骞却又说道:“琴棋书画,你小时候学不到的,现在都能去学了,虽然晚了点,但是只要抓住机会,还是有机会学有所成的。”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这下子李鹿白也有点看不明白了,她原先是觉得赵则骞在故意作弄她,可是听赵则骞这样一说,她竟然有种他是真心在为她着想的感觉。赵则骞是这么无聊的人吗?无聊地作弄她?无聊地为她考虑这么多?两边想想都不可能啊!
就在李鹿白纠结的时候,又听赵则骞道:“等回了王府,我会吩咐杜夫子好好教导你的。”
他居然真的是认真的。李鹿白有些不可思议,赵则骞居然真的在为她考虑这么多的事情,会将一件她自己都觉得可有可无的事情放在心上,并且为她做好安排。虽然李鹿白自己从没觉得她会不会琴棋书画是不是重要,也没有真的把这当成是一件憾事,但是能有个人为她着想,希望她变得更好,这样的安排,她还是心领的。
可是,赵则骞为什么要做这些?
“王爷,你为什么要让我学这些啊?”李鹿白问道。
“你大概没有打听过别人府上的侍读都是些什么人。”赵则骞突然转头看向李鹿白,一副你没文化我不怪你的表情,“朝中大臣家的子弟,一般都会有相熟的书院推荐优秀的学生担当侍读,而像当今皇上,他的三名侍读则都是从世家众多子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么你说你有哪里能够跟他们相比?若是让外人知道我摄政王世子的侍读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人,你说别人会怎么想?”
李鹿白看着赵则骞一脸是你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的表情,简直就要气死了,刚刚产生的那一点点感动“哄”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是!她是不会抚琴,但是她会弹琴!会拉琴!她还会很多很多赵则骞听都没听过的东西,会摄影、会P图、会剪视频……
但是——就是因为赵则骞听都没听过,所以她会的再多也没用。
“我会努力学的。”李鹿白认命地叹了口气,好吧,为了让赵昕那个小家伙能够脸上有光,她就拿出以前上学时候的劲头,用一年的时间好好学习,一定要让赵则骞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