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如今这样的相处模式便已是最妥当也最亲近的了吧，若再越过半步只怕都是不行，而她也是不肯的。
顾应平这样想，但心里却总是不住的想起李四月从前的那些事，她下巴豆粉后来看他可以那样嚣张，在盥洗室外遇到她被误会，她可以那样趾高气扬，他很怀念那些日子。
李四月并不知道顾应平的心思，病好后除了敷衍董璋，她如今考虑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逃出这里，她再不要在董璋的魔爪下生活，之前的事再来一次她非死不可。
而她又向来是个惜命的人，是以这些日子便总闷在屋里思考着逃跑大计。
大早上，小安按惯例端着侍寝后的避子汤进来，李四月已经坐在南窗下执笔作画了，案几上铺开一张大宣纸，上面已经栩栩可见几只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
李四月接过那碗汤药一饮而尽，她紧皱着眉一脸苦相，小安知道她吃不了苦的东西，赶紧拿了蜜饯出来塞到她嘴里，主仆俩倒是配合，李四月吃了蜜饯，脸色立刻就阴转晴了。
“十八姬，这些日子你不是躲屋里画画就是看书，大姬的赏菊宴会都不参加，大家都在讲你复宠之后越发跋扈了，谁都不看在眼里。”
李四月不以为意，只认真作画。
小安继续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就算你真跋扈一点也无所谓，你养伤这段时间因为董爷不闻不问她们没少冷嘲热讽暗中使绊子，就巴不得你一命呼呜，特别是那个八姬，就因为顾爷来看过你两回，瞧她那嘴脸......”
“哼，搞得好像她是顾爷的姬妾一样，也不拎拎清，不过一个干妹妹顾爷照顾是人家的情分，不照顾也是人家的本分。”
李四月抬起头停搁着画笔看向小安，她往上翻着白眼，一副对这后院姬妾十分不满的模样，其实也不怪乎小安如此，李四月受伤失宠那段时间那些女人确实没少给李四月难堪，明着暗着吃了不少的亏。
李四月只摇了摇头：“算起来大家都是可怜人，又没有伤及我的性命，何必一般计较。”
连董璋的绝情寡义李四月都可以风轻云淡，何况是那些女人的无谓争风。
“倒是你。”其实真要说这府里李四月上心的人，大概也只有这个跟她贴心的丫头了，“自我醒来之后，几乎每天都要听你把那顾应平夸上一番，他到底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小安啊了一声，摸着头笑了：“哪，哪有啊，我，我只是实话实说嘛，你出去打听一下谁不说顾爷是个真正的君子，大英雄。”
李四月低头继续作画：“你有事瞒着我。”
小安把李四月喝完药水的碗拿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往门边退去：“十八姬你多想了，哪有的事，我我先下……”
“出了这门就不许再进来伺候了。”李四月头也没抬，慢悠悠的打断她的话，“今天下午我就禀明董爷，让他给我换个丫头使使，反正这连正主都欺骗的丫头也着实没必要留着。”
对于小安，李四月还是很了解的，她心思简单，头脑是一点东西也装不下的，真藏着秘密她是根本守不出的，因为她就不是个能演戏的人。
李四月老早就想问她了，只是想着也许她能自己说出来，倒是不想这丫头还嘴硬了一回，竟真要她亲口问了才肯说。
小安杵在门口一脸哭相：“十，十八姬……”
李四月不动声色，也不理会她。
“哎呀，十八姬，我答应了顾爷不可以告诉你的。”
果然有事瞒她，李四月眉梢轻挑，仍不抬头，笔下的牡丹越发熠熠生辉。
小安急步回到李四月跟前，道：“十八姬，你就饶了我吧。”
“那你以后去伺候顾爷吧，想来他定然很中意你。”
一句话噎得小安没有退路，她嘟着嘴，只道：“那，那好吧，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可千万不要在顾爷面前提起，就算提起也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
李四月看着她，她这才将之前李四月昏迷不醒，顾应平如何整夜相守，衣不解带的照顾一一说来，当然免不了要加些动情晓理的话语在里头，甚至说到动情处小安不免觉得连她这个丫头都没顾应平称职。
……
冷冬的风吹来，如刀子一般割在人脸上，西南的天气虽不比北方要大雪纷飞，可是在东川一带深冬之时还是会有积雪，外面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满眼琉璃白色有着别样的美丽，光树枝上挂着白条条，天地间同成一色。
越发这个时候越是没人肯在外面的，如李四月这般还能躲在屋里有暖手的炉子，可是好些逃难的百姓却只能衣衫单薄的行走在街头，冻死之人无不在少数。
而自那天畅春园后，李四月也再没遇着顾应平，原本是不该关心在意的人，那一日在屋里她对着他把话也说得决绝，可这些日子，寒冬愈甚，她竟是越发放不下一些事情了。
她看着手里被他翻新修复的那支梨花簪，那日对他道谢只是平常，只是觉得他修复了自己的东西，自己道谢是理所应当，可是自听了小安那些话，知道自己昏迷那些可怕又危险的夜晚是如何渡过的，她自然也无法做到平静无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问题是这许久以来李四月想得最多，也一直没结果的问题。
她原本就摸不透顾应平这个人，如今是越发的看不明白，他该是讨厌她的，所以才那么对付她，那他的目的达到了，若说是因他自己用力过猛看她受了重伤生了愧疚，那他给她送药，又亲自登门道歉，这些于他那样的人物已是足够。
小安说的彻夜不眠，一直守护，比她还担心自己的安危，李四月听来简直如活见鬼了一般。她长了这么大纵是自己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出卖自己女儿以求金钱的无赖罢了，可那个男人，真是一次次让她意外，一次次让她奇怪。
而自入冬之后，顾应平便再没闲下来过。孟知祥在西川自封后蜀王，后便多次着人与董璋接触，二人也在边城进行了两三次的会谈，不过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孟知祥的意思自然是要董璋带着东川归顺，可是董璋自己辛苦打下来的江山，纵是在孟知祥处一人之下那也不比自己如今这土霸王来得快活，自是不愿，如此几番会谈无果后，寒冬降临不久，二人便在图格城进行了第一次大战。
孟知祥要用董璋立威，一举拿下东川；而董璋也想顺势而上端了西川，大家都想当蜀地唯一的王，战争在所难免，所以年关时节，流民越来越多，战争也越来越激烈。
顾应平一开始并没有前往前线，但后来孟知祥攻势愈猛，顾应平便随大军前往前线，这个年终究是过不太平了。
“顾爷。”葛一春进到屋内，道，“前方来报，孟知祥的大将已连下三城。”
“看来孟知祥这次是势要除了我和大哥。”顾应平看着面前的地图，想了想抬起头道，“昨日让你疏散城中流民，安置得如何了？”
“流民太多了，战乱一起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葛一春叹气，“倒是，倒是那个樊明……”
“怎么了？”
“说是奉了董爷的命令，把一些精干的男丁都抓起来带回巴州挖矿了，还有一些颇具姿色的少女，也，也被抓回去了。”
顾应平怒火中烧，猛力一拍桌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哥还想挖矿的事。那个樊明也是胆大，敢在这时候还想着拿美色在大哥面前献殷勤。”
葛一春没有说话，顾应平又道：“把樊明给我拉出去打二十军棍，传令下去，三军今夜四更烧火作饭，五更偷袭敌军，谁敢怠慢，军法处置。”
“是。”
前方孟知祥的大军不依不饶来势汹汹，而顾应平接手军队后也是反击超群，不给敌方一点空隙。
而巴州城里，董璋仍旧过着他醉生梦死的快活生活，除夕夜收到樊明着人带回来的二十几个精丁本就十分高兴，加上他又献上了六个貌美如花的少女，董璋兴奋得在屋里与女子饮酒作乐了一整日，就连大姬安排的除夕夜宴也只露了一面而已。
董璋有了六个新欢，这一夜够他累的自然也想不起李四月这个旧欢。不过纵是如此李四月这一晚还是没有睡着，外面连夜大雪，风又急又冷，屋里烧着炉子她还是能感觉到扑面的寒气。
“我们在这屋里温暖如春仍觉难过，那些前方将士只怕更是难捱。”李四月叹气。
小安一面拨着炉火一面点头：“可不是，听说那蜀王来势汹汹，前几个月连下我们三城，后来顾爷赶到前线，一连好几个妙计，已夺回二城，如今战事正胶着呢。”
李四月双手紧了紧：“外面的流民，战场上的战士，他们无不是死的死，伤的伤，可我们却还能坐在这儿饮酒作乐，安逸度日……”
“十八姬，你别想太多了。”小安道，“这战乱纷飞的年代可不就是这样嘛，要我说咱们已是再幸运不过的人了。”
是啊，他们算是顶幸运的了，比起死亡，她在董璋手下讨活的那些不耻又算什么呢。
“可惜除夕顾爷他们都没能回来。”小安嘟哝了一句。
李四月没有说话，是啊，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虽知他才能过人，但总归是刀光剑影的日子，定也不会好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