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循听了夫人的话,皱了皱眉,王导的女婿,不用想也知道他来干什么。
“不见。”就算平常没事,贺循也不想见杨易,更何况如今家里乱作一团,贺循更不愿见杨易了。
下人知道老爷子心情不好,大着胆子说道:“杨少东家说,他可以帮老爷把门外的事摆平。”
贺老夫人一听,眼睛亮了,也不管贺循愿不愿意,马上道:“快,快,快请杨少东家进来。”
贺循就要阻止,可看了看贺老夫人求恳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贺循看向还跪在一边的贺简,厉声道:“去祠堂跪着去,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起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贺简应了一声,赶紧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贺循又看向老夫人,“你也下去。”
老夫人刚要开口,贺循就要发怒,老夫人忍了忍还是退了下去。贺家其它人也随着老夫人一起下去了。
杨易随着贺家下人来到大堂,贺循眼前一亮。
今日杨易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锦袍,腰着系着一块羊脂玉佩,手里拿一把折扇,很是清新俊雅。
贺循暗赞道,好个俊俏的佳公子,难怪会被王导那个老狐狸看上。
他哪里知道,王导看上的可不是杨易的皮相。
“贺大人好。”杨易拱手一礼。
“杨少东家客气了,老朽赋闲在家,可当不得您一声大人。”
杨易微微一笑,道:“贺大人虽不在野,可余威尚在,自然当得起在下称一声大人的。”
这记马屁拍得舒服,贺循也不好再反驳杨易。
二人落座,下人奉上茶水。
不待杨易开口,贺循开口道:“杨少东家的来意,老夫已然明了,不必多说,老夫就是典房子典地,也会把简儿的欠款还上,杨少东家还是请回吧。”
“贺大人就算是把家产典卖光了,也未必能还得上吧,再说就算能还上,贺大人忍心看着一家大小跟着受苦?”
只要进了贺家的门,杨易就不相信自己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贺循被杨易揭了短,面色不大好看,说道:“这就不劳杨少东家操心了,贺家出了不肖子孙,是老夫没教导好,自当承受这般后果。”
杨易微笑:“贺大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听在下把话说完,再做决断吧。”
贺循不再言声,打定主意,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也咬定牙关不松口。
杨易见贺循如临大敌的神情,觉着好笑,脑中突然闪过贺循父亲贺邵临死前的场景,心下肃然。
“我只想请贺大人在禊礼那日,对出行的琅琊王行跪拜之礼即可,并不需要做别的事情,贺大人不妨考虑一下,这对贺大人并无任何损失。”
贺循没想到杨易的条件如此简单,按照身份,对王候行跪拜礼,在这个时期属于很平常的事情。
贺循又想了想,马上明白了杨易的用意。
禊礼那日,杨易王导肯定还有安排,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为江南士族领袖的自己对琅琊王行跪拜礼,马上就会给江南的各大世家传递出自己已经俯首称臣的信号,到那时情势恐怕就难以控制了。
“杨少东家好巧妙的心思。”
听了贺循这不知是赞、是讽的话。
杨易微笑道:“孙吴已经灭国30多年,贺大人何必纠结于过去的仇恨呢?再说司马睿又不是他祖父司马伷,贺大人恨错人了。”
贺循沉默不语,并不接话。
杨易又道:“再说禊礼那日,建康城中百姓都会去江边求福消灾,碰上琅琊王并不显突兀,琅琊王王侯之身,按规矩贺大人不该行跪拜之礼吗?”
贺循面色松动,想想只不过是一拜,就能消了眼前的窘境,颇为意动。
杨易仔细观察着贺循的面色,见他神色缓和,知道自己又成功了。
贺循想了好半晌,无奈道:“好吧,就照杨少东家的意思,那……。”
下面的话贺循不说了,只看着杨易。
杨易很爽快:“小事一桩,贺大人且安心,在下这就去解决外面的事。”
送走杨易,贺循逐渐琢磨过味儿来,这事也太巧了,不会整件事就是杨易设的套吧?!
没错,这套就是杨易专门给贺循下的,白无为是杨易的手下。
大四方赌坊的戏也是双方配合着演的,当然事后自然少不了黄胖子的好处。
可就算贺循明白过来了,也晚了,他不得不按照杨易的剧本走。
又搞定一个,接下来就是纪瞻了。
站在纪瞻家的院子外面,杨易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低矮的围墙,几只鸡鸭在上面跳上窜下,破烂的院门是几块破木头钉在一起,风大一点都能吹散了。
三间茅草屋,既不能遮风,也不能避雨,屋外的墙上孤伶伶地挂着几串红辣椒、玉米之类的东西,院内有个石桌,还有几个石凳。
想想纪瞻曾被察举为‘寒素’,杨易对眼前的一切就不奇怪了。
杨易看了看青子怀中抱着的东西,想着这物件,还不如换成米面粮油之类的东西,更适合纪瞻如今的境况,只是那些东西未必会说动纪瞻。
相比顾荣、贺循,纪瞻的生活境况最为不好。
杨易有些头疼,越是这种情况,这种人越难说服。
顾荣、贺循虽然赋闲在家,可依然绵衣玉食,住宅也是深宅大院,出则高架马车,入则奴仆无数。
杨易正踌躇间,从远处走近一老者。
老人一身短打扮,皮肤黝黑,身上的衣服很明显地打着几块补丁,手里拎着一只山鸡。
老人看看杨易,问道:“这位先生,你是……?”
杨易心中一动,问道:“请问这可是纪瞻先生的府上?”
老人回看了一眼,被杨易称之为‘府上’的风雨飘摇的破院子。
脸色微红,只是他肤色黝黑,看不大出来。
回道:“正是,先生是?”
杨易马上道:“您就是纪瞻先生吧?在下是四海车马行的少东家杨易。”
“你就是杨易啊,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来,来,来,快进来。”没想到纪瞻一听杨易的名字,很热情地招呼杨易进屋。
杨易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啥时候这么招人待见了。
纪瞻一进院子,就喊:“老婆子,来客人了,快出来。”
随着纪瞻的喊声,屋内陆陆续续走出一大家子人,大大小小十好几口子,还有三个小孩子。
杨易没想到,这破旧的茅草屋竟然住了这么多人。
杨易来时没想到纪瞻家是这种境况,身上也没准备,有些慌乱。
摸了摸身上,正好还有几个金锞子,心下稍安。
先拜见了纪瞻的夫人,又与纪瞻的儿子媳妇女儿们见过礼。
随即冲那三个孩子招招手,把金锞子掏出来分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不敢接,只拿眼看着纪瞻。
纪瞻爽朗道:“杨少东家给的,拿着吧。”
孩子们这才欢喜的接过,谢了,跑出去玩了。
“行了,你们都回屋吧,我与杨少东家有话说。”纪瞻冲着家人们挥挥手。
纪老夫人福了福,带着家人回屋了。
“来,来,家里太小,咱们就在这说吧。”纪瞻指着院中的石凳说道。
“好。”杨易应道。
这时纪瞻最小的女儿出来给二人上茶,期期艾艾道:“父亲,家中没有茶叶了。”
杨易赶紧接话道:“白水正好,多谢纪姑娘。”
“让杨少东家见笑了。”纪瞻也是一脸尴尬。
“哎!这就挺好,大家不知道饮茶时,喝的不都是白水吗?只是随着人们欲求的增加,非要给自己喝的白水增添些点缀,这才忘了当初都是喝白水的。”杨易安慰道。
纪瞻一笑,很感激杨易的开解。
“杨少东家来寻老夫,是为了拜访琅琊王一事吧?”纪瞻直接开门见山。
杨易点点头,又摇摇头,回道:“我只想请纪先生在禊礼那日,对琅琊王行跪拜之礼即可。”
纪瞻对杨易的这个请求有些诧异,随即恍然,笑道:“这个办法好,否则还真是难为老夫了。”
杨易没想到纪瞻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本以为纪瞻生活困苦,心思或许会偏激些,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答应下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纪瞻看着杨易有些诧然的表情,笑道:“杨少东家,很诧异老夫答应得如此痛快吧?”
杨易老实地点点头。
“呵呵!那琅琊王还是托了杨少东家的福,才能让老夫答应得如此痛快!”
“噢?”杨易不解。
“老夫也曾是军伍中人,杨少东家的大名老夫早就知道,如今在军中杨少东家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杨易这才明白,为何纪瞻一见到自己就表现亲近。
不好意思地回道:“在下也多亏了军伍中兄弟们的帮衬才能有今日。”
纪瞻见杨易并没有自得之色,对杨易的感观又好了几分。
杨易从青子手中取过小匣子,说道:“纪先生,在下寻得一古琴谱,知道先生好音律,就把它赠与先生吧。”
虽然纪瞻已经答应了杨易的请求,杨易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纪瞻一听古琴谱,眼睛一亮,他平生最好的就是音律,用‘好’都不能形容他对音律的偏爱,应该说是‘痴迷’。
纪瞻打开匣子,取出一卷古旧的竹简,惊呼道:“天哪!《高山流水》第二卷!”,紧接着又道:“人人都说俞伯牙当年作了《高山流水》第二卷,可从未有人见过。后来都传,说是俞伯牙把第二卷埋入了钟子期的坟墓,有人真的去盗过,可并未寻到,没想到在这见着了。”
纪瞻拿着竹简的手激动得有些抖,他看向杨易说道:“杨少东家,这琴谱太贵重了,我……,我,我……。”
纪瞻好音律,很清楚这卷古琴谱的价值,可又太喜欢,实在说不出‘你把它拿回去’这样的话,‘我’了半天没有下文。
杨易微笑道:“俞伯牙知道知音难寻,钟子期死后,摔毁自己心爱的琴,终身不再弹奏。这卷琴谱只有到了先生手中,才不愧对知音,在下并不通音律,拿它烧火都嫌不好使,先生不必客气,安心收下就是。”
纪瞻很感动,起身拱手一礼道:“多谢杨少东家厚赠,老夫实在喜欢这卷琴谱,就不推辞了,杨少东家所托之事,老夫一定办到。”
“嗯,好,我相信纪先生。”
事情说完了,纪瞻非要留杨易吃完饭再走。
杨易哪里敢留下来吃饭,他要是留下吃饭,纪家兴师动众,只怕事后要吃糠咽菜了。
推辞了半天,纪瞻才作罢。
纪瞻苦笑,他知道自家的状况,也知道杨易不留下吃饭是好心,只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以后再报吧。
三人全部搞定,杨易一身轻松,只等禊礼那日的到来。
很快就是禊礼日了,褉礼是春天在水边进行的一种洗浴活动。
冬去春来,万物萌动之际,人们来到河边,洗涤一个冬天累积的尘垢,以及过往的积恶,使自己能够以洁净的躯体和爽利的精神,迎接春天的到来,从而获得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