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暮色沉沉,蔚蓝色的天幕中,柔和的霞光散在原野之中,一片长云凝聚着,似乎如一只慵懒的花斑猫在抻着身体。
容湘院,房内几支蜡烛灯光盈盈,洒满各个角落。圆桌上一片热气腾腾,各色佳肴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菜香,晾在一边无人理会。只有两个小男孩坐在门槛上分吃着一大碗糕点,正是凤临和康哥儿。
他俩玩了半天,头发有些乱,还粘了细细的蛛网和碎叶。蒙昽还记挂着他们,就让素氏把各种糕点都拿了些放一个碗中,免得他们弄乱了桌子,给他们吃也方便。
两人已是饥肠辘辘,袖子高挽,直接用手抓着吃东西,指缝间满是点点白中掺着花绿的糕点碎渣。
“公子,你慢点吃,你噎着了我还得给你倒水喝。”康哥好心提醒道,话却听着不那么好听。
“没良心的!”凤临嘟囔了一声,竟没有再说下去。
康哥吮了吮手指上的余屑,扁了扁嘴,说道,“还说我没良心,谁像我,天天陪你玩,还得陪你上树。”
“你在树上下不来的时候怎么不说了,没有我,你现在还在树上挂着呢!”
两个小孩斗着嘴,还不忘继续抓东西吃。
若是平日,凤临自然少不了受一顿管教。可今日众人都围着覆儿转,他们就分外肆无忌惮了。
凤府忙碌的时候,就是凤临最快活的时候。
什么规矩礼仪,洗脸更衣,都被凤临和宋康抛到九霄云外了。
屋内,床榻边,蒙昽斜倚在枕上,身旁围着罗氏和几个丫鬟。
秋夜寒凉,屋子里炭炉暖暖,烧得正旺,生怕会冻到主子。
罗氏从蒙昽怀里小心接过那一团小小的云纹石榴红襁褓,抱在怀里,柔声道,“覆儿,外祖母来看你了。”
凤覆白白胖胖的,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眨着,如世上最耀眼夺目的墨玉,不含一丝杂质,小小的嘴唇如初绽的花瓣般娇嫩,教罗氏越看越喜欢,都不想撒手了。
“若昽,你看覆儿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这长大了,求亲的还不得踏破了门槛!”罗氏已经联想到凤覆长大后的样子了,嘴角笑得又出了几道皱纹。
蒙昽两眼弯弯,笑而不答。
“若昽,不如给覆儿订个娃娃亲吧,我看尹家大公子也有四岁了,还有——”
“娘,”蒙昽打断道,“当初,晴堂妹和尤家的公子三岁就定了亲,谁知那尤公子却是个体弱多病的,早早夭亡,这桩娃娃亲可害苦了晴堂妹了。我看,婚事可急不得。”
“嗯,确实急不得。覆儿可是丞相之女,舅舅又是将军,就算急也是别人急。”罗氏又想起了蒙晴,道:“晴晴其实不比你差多少,就是这孩子命苦,不过好在也终于有人愿意娶,明年就能嫁出去了。”
“对了娘,堂弟堂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都还好,就是你堂弟新娶的那几房小妾整日鸡飞狗跳的,有时闹得我这儿都不安生了。到你这来,我也正好得个耳根儿清净。还有,暧儿也要及笄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呀。原先你们几个,还天天在府里追闹来着,蒙府就属你最欢脱。”
“娘,不如叫堂妹她们都来住上几日?”蒙昽忆起了童年同堂妹们玩耍的趣事,眸上牵绕出几分喜悦,不由得提议道。
“倒是不错,你们也有几年未见了,我一会儿叫人传个信儿,问问她们愿不愿意来。”
蒙昽含笑,对拂柳说道,“快收拾几间厢房出来,没准儿一来就来一帮。”
拂柳上身微俯,行礼道:“是。”转身奔了出去。
蒙府的女子个个都是京城名姝。最年长的是蒙昽,最为出众,不必再说,她仅有一弟蒙明,姐弟俩的性情倒是大相径庭。
其次年长的是蒙昽的堂妹蒙晴,年十八,容貌才情与蒙昽不相上下,然而却因尤公子夭亡,背上了克夫的名,所幸仍有痴情人愿娶。
蒙晚和蒙暧是庶出,也生得妍丽清秀。最小的蒙昕年方十二,初露头角,亭亭玉立。
还有两年,就要逢那个女子憧憬飞上枝头的日子了,不知谁能得帝王青睐。
“若昽,你婆婆没来吗?”
“我派人过去请了,还没答信。”
“总在荆楚山守着凤家冢也不行啊。这么多年,就在你进门那天和临儿满月时来过,唉——”
“可怜两个孩子,临儿估计对祖母都没有什么印象,”蒙昽叹了口气,“但,婆婆一守就是十年之久,也实在令人敬服。”
夜里,蛐蛐蟋蟀掩在草丛中吟唱,梅六蒙面,一身黑衣,双眼露出肃杀之气,翻墙而过,匆匆出了凤府。
清晨,凤府门外,一名老者佝偻着身子,蓝褂洗得发白,几处有缝补的痕迹。脚下是踩得快要散碎的深绿色草履,他苍老而褶皱的脸上,眼皮松弛着,眼中却依旧黑白分明,如两泓澄明清澈的泉水,面容慈祥。
两个司阍发现了他,见他一副穷酸样,很是嫌恶,两束如锥的目光就不再停留。
他停于阶前,对着一个稍面善的司阍谦和地说道,“这位小兄弟,叨扰了。请问凤府可有一个叫梅六的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很激动,小心翼翼又满盛希望。
其实他错了,这汪忠面貌是和善可亲,但为人却是个喜欢捧高踩低的。汪忠的好言好语,都是留给主子听的。而另一个虽长得刻薄尖酸,心地倒是比汪忠好些。
汪忠站在台阶上,冷冷扫视了一眼,呦,那个小孩家里的人?汪忠冷笑一声,见他一副穷酸样,懒得理会,但碍于自己是堂堂凤府的司阍,就不耐烦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复了。
老者小心翼翼地试问道,“那,您能让我见他一面吗?”
久久无回复。
另一人打眼瞧了瞧,问道,“老汉,你是他何人?做哪行的?”
“哦,我是个菜贩,我认识他,他住我家,半年前他突然离开了,我就四处打听。这不,打听到这了。那,您能不能帮我叫他出来?”老者忙不迭地说道。
汪忠一听,是个菜贩,又心想,我和那个小孩又不熟悉,帮你作甚?于是他冷冷说道,“不知道,我们府里没这个人,赶紧滚,别来这碍手碍眼!”
“不能啊,那在哪里啊......”老者喃喃自语,失落万分。
汪忠见老者还不走,就重重推搡了老者一把,推得老者连退几大步才稳住身子,敦实的脸上现出凶光,“走不走!”
“这就走,这就走。”
“诶,算了算了,老汉,你讲清楚,你找梅六作甚?”另一人拦了一把汪忠,朝老者问道。
府里的奴仆,最怕家人为财而来,他们的家人多是瞧准了他们的月钱赏钱,没几个不狮子大开口的,没几个不常常光顾的。奴仆们怕扰了府上清净被主子责怪,但赶走也不是,左右为难。所以这若有人想进府来,必须问个清楚。
当然,也有汪忠这样见人下菜碟,干脆不理会的。
“老朽无儿女,早把六儿就当作亲儿子看待了。”
“汪忠,你看着老汉也瞧着甚是可怜,不如就让他从偏门进来,让他瞧瞧六子?”
汪忠冷笑,“你若存了心,我也拦不住!非放这老东西进来,他要是冲撞了主子,或碰坏了摆设,责任就在你身上,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