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砖的日子平静且枯燥,由于慕容麒麟早已精于此道,所以老蒋对他并没有像对别的徒弟一样施加打骂,自己有时候觉得累了,还让他帮自己管事。
一管事之后,就得跟砖窑的伙计打交道,慕容麒麟脾气也好,就和老蒋对待伙计们的态度不一样,大家也都非常喜欢跟他在一块干活。
慕容麒麟本来是不想跟伙计们说太多话的,他的心思全在薛蘅芜身上,只是过了半年,几个月之后,和大伙都混熟了,还是没见到薛蘅芜的影子,也就把这事放下了五六分。
一直到太平真君十一年,原本平静的日子又被打破了。
此时的慕容麒麟已经从少年变成了青年,胡子也长了许多,某日干完了活,坐在砖窑外边休息,就听到几个人在街上讨论着近日平城的新闻。
“听说了吗,东郡公崔浩要出事了。”一人道。
“是啊,听说是擅修国史,毁谤先帝,不知还要牵连多少人呢。”一人道。
慕容麒麟当时并不知道崔浩是谁,也并不在意,不过他马上就会知道了。三日之后,一队官军押着一人,往城南走来,可以看到此人相貌堂堂,也算得上是面容英伟,但是经过了这几日的折磨,早已是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了。
一直走到刑场上,监斩官宣读了他的罪状之后,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很利落地从肩上滚下来,一旁的卫士竟上前对着他的尸体撒起尿来。
接下来的这几天,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被送上刑场,被砍头然后让别人把他们的身体当公厕。
这些都是什么人?慕容麒麟没敢问,而且以师傅和伙计们的能掌握的信息量,问也白问。
他感到害怕,因为这次的杀人和在战场上的血肉横飞不同,是每天固定的时间,不同的人被送到同一个地方杀死。对于在砖窑的慕容麒麟来说,他的注意力已经从寻找薛蘅芜变成了看行刑队。
第五天,终于没有行刑队经过了,这天跑到砖窑的,是他的父亲慕容骁龙。
“快,跟我回家。”慕容骁龙拉着自己的儿子就要走。
慕容麒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得。
这时一旁的老蒋拦住了父子二人。
“哎,慕容大人,你要把我的左膀右臂带走啊?保证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七年还没到呢。”老蒋道。
“多谢掌柜的照顾,最近家中有急事,要我儿回家一趟,他日定当致谢。”慕容骁龙也顾不上跟老蒋细说,急着要走。
“那不行啊,慕容大人,你不知道你这儿子多有出息,有他在这我能省一半的心。他这一走,砖窑就没人照顾了呀。”老蒋还是不依不饶。
“这样,我给你几锭银两,你就当是给他休个假。”慕容骁龙说着,从怀里掏出些银子来交给老蒋。
老蒋看到银子,乐开了花,也就不再纠缠。“好,那等我给他把月钱结了,再写个凭证。”
“不用了。”慕容骁龙见老蒋转身,拉着儿子飞也似得跑回家里。
“爹,到底是什么事啊。”慕容麒麟问到。
“你先别问了,赶紧收拾东西,路上再说。”慕容骁龙道。
“收拾东西?去哪?”慕容麒麟道。
“去哪都行,出城了再说。”慕容骁龙道。
慕容麒麟也不在询问,就回到自己屋中,因为没什么好收拾的,所以就坐在炕上发起呆来。当初从军时,母亲给他的笛子还在眼前,只是那张地图却不在了。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慕容麒麟小声念到。就这样在床上躺到了下午,一直到母亲喊他到堂屋吃饭,大门外边还停着一驾马车。
“爹,咱们为什么要走啊?”慕容麒麟道。
李贞丽和慕容骁龙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这几天街上砍人你也看到了吧?”慕容骁龙道。
“看到了,听说杀的都是跟东郡公崔浩有来往的人。”慕容麒麟道。
“我以前曾经给崔浩写过几封书信。”慕容骁龙。
“书信,什么书信?”慕容麒麟道。
“就是元宵,中秋,端午节的时候,大小官吏给崔浩写的奉承话。”
“就为这事也要杀头?”慕容麒麟道。
“事倒是不大,就怕有人写信弹劾,给我罗织罪名,到时候再跑就晚了。”慕容骁龙道。
“行了行了,快吃饭吧,这是咱们在平城的最后一顿饭了。”李贞丽道。
“咱们家什么时候有马车了?”慕容麒麟道。
“马车一直都有,只不过在城外庄上呢,咱们要走了,所以你爹让人从城外拉过来。”李贞丽道。
原来这贞丽是李家庄庄头的独女,庄头死后,家中田产资财,本应划归到贞丽名下,没想到庄头弟弟一家人跑来,说什么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李贞丽既嫁给了慕容骁龙,就是慕容家的人了,不能把东西便宜了外人。
慕容骁龙听闻此事,就托关系,让县令判断此案,后来判得房屋田地大半都归贞丽二叔,只剩下东边角上二顷田并几匹马归贞丽所有,慕容骁龙平日应酬本就繁忙,也就不再提出异议,雇了个小厮名唤升儿的,到城外帮忙料理土地,让庄上人耕种,每月按时来找慕容骁龙交地租。
那一日升儿又赶着马车来交租子,慕容骁龙这时已经听到了崔浩的种种传闻,于是决定早做准备,就命升儿干脆把马车停在屋外,以备不虞。
“我不走。”慕容麒麟听完之后,却表现出了不舍。
“你又发什么疯啊。”慕容骁龙道。
“我没疯,以前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们把我送去当兵,现在回来了,好不容易有个盼头,又要走。”慕容麒麟道。
“盼头?你想有什么盼头?盼着咱们全家掉脑袋吗?”慕容骁龙说完,也不在理他,转过身去叫升儿,准备赶路。
原来升儿一直拿着辫子,坐在马车上打盹,听到一声喊,立刻打起精神来。
“老爷。”升儿道。
慕容骁龙又安排升儿把家中财物,并李贞丽的妆奁,首饰,路上的干粮都收拾了,放到车上。
“麒麟,别怄气了,快走吧。”李贞丽道。
慕容麒麟本来以为娘能听出自己话里的委屈,这时才发现她也听不出来。就发了会呆,去收拾了东西,和父母一块上了车。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平城,也离开了他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