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某挺身怒道:“你还是取我性命吧!她一个女子,到那地步,又能奈何!一个是结义大哥,一个是结义姐弟,你叫我如何?”
来人冷笑道:“呵呵,什么结义姐弟!若不是有那姓赵的,用不着做这戏!”
燕某越发恼了,怒道:“你不杀我,就请去吧!不然,我只好自裁!”声音悲冷至极,面色怖人。
来人不再言语,沉默片刻,无奈动身出了房门。来到院中,正欲飞身离去,却听那暂住乞丐说道:“阁下留步!且休息一下再走不迟。”
来人略一迟疑,说道:“我那兄弟不容我多留。”
暂住乞丐说道:“在下也不敢,只有一事请教,喝碗水的时间。”
来人一拱手,说道:“不敢叨扰,有话请讲。”
暂住乞丐奔到屋里端出一碗水来,恭敬递给来人,说道:“阁下风尘仆仆而来,乞丐无酒无茶,只有山泉清水。”
来人双手接碗,道了声谢,一饮而尽。先前跑了远路,又说了一阵子话,正觉口渴,这一碗山泉清水饮下,分外甘甜。把碗还了乞丐,便坐在廊下围栏上,等待乞丐开口。
暂住乞丐问道:“适才冒昧,未曾回避。听闻阁下言及,朝堂气数将尽,山河欲变,难道金虏真的是难以克制的吗?”
来人说道:“我等兄弟与金人交战多次,互有胜负,金人并非难克。只是朝堂腐朽,奸邪当道,一味投降求和,妄图苟安。将士死命攻下的城池,未几复为割让!我等一向冲锋在先,如今尽已失望,还有谁肯为这腐朽朝堂效命呢!”
暂住乞丐叹了口气,一时无话可说。
来人问道:“仁兄可知何谓‘腰上黄’?”
暂住乞丐道:“阁下说的可是那鹅黄腹围?近年来京师士庶皆喜服之。”
来人说道:“仁兄果然有见识,正是此物!有高人言说此物为服妖,所谓‘腰上黄’正示‘要上皇’也。而今太上禅位,时日尚不逾年,做了太上皇,岂不正应了此说。”
暂住乞丐闻言玩味。来人接着问道:“仁兄既知‘腰上黄’,自然也知那‘错到底’了?”
暂住乞丐答道:“近年来,妇人喜穿之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曰‘错到底’。”
来人说道:“如今,朝堂之上越发昏乱,看这情形,果真是欲错到底!”接着说道,“近年,妇人便服不施衿纽,束身短制,始自宫掖,未几而通国皆服之,谓之‘不制衿’!”
暂住乞丐闻言惊叹:“哎呀——不制,金!”
那人又说道:“近年,京师织帛及妇人首饰衣服,皆备四时,点缀节令之物,春帆、艾虎、云月、梅花之类,谓之‘一年景’。”
暂住乞丐思忖玩味,忽地似有意会,张口结舌,欲言又止。
那人起身便要告辞。乞丐忽又想起一物,忙问道:“似乎还有唤作‘不彻头’之扇,此示何意?”
那人答道:“此一说,戴某尚不知晓!多谢款待,时候不早,后会有期!”说着话拱手告辞,飞身跨越院墙而去。
燕某内心的痛苦,被这位戴兄的短暂来去而重重掀起,一时心绪难平,起身走了出来。暂住乞丐也未在意,若有所思,也许还在玩味那服妖之说:腰上皇、错到底、不制衿、一年景……
燕某走到堂屋,看了看那些牌位,心中想到:马上便将有几块新立的牌位了,自从那四位先来的兄弟离开破庙,自己就算是来得早的,下次离开的就该是自己了;到那时,所有的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不会再有痛苦。
想到即将解脱,心臆释然,突然想看看早已视而不见的山河,燕某出了堂屋,出了破庙,登上山头。放眼望去,长河南下,秋阳西斜,尘烟城郭;汴水流霞,舳舻穿梭,北达京师,南通吴越;官道之上,孤来伴往,人行马驰,牛辕驴驮;不敢北望伤心处,看西南路远,没入天际,离人应到荆楚……
大别山西麓,连亘桐柏山东南,北屏中州,南锁荆楚,层峦叠嶂,山林荫翳。苍茫云海间,义阳三关并扼南北,要道咽喉,自古兵家用武之地。百雁关之北四十里,谭家驿,终日迎来送往,好不繁忙。
这一日天色傍晚,驿馆对面的酒肆来了一人,紫袍皂带,油布包裹,一脸冷峻掩去了风尘。此人买了些吃喝,坐在那默默享用,一直观察着驿馆里的动静。吃喝已毕,起身过街,直入驿馆。
门亭驿卒问道:“可有驿卷吗?”
那紫袍人摇头,抓起那驿卒的手,将一块碎银子塞到他手中,连带伸开手掌,问道:“此人可曾到了?”言语冰冷,没有笑容。
那驿卒看那紫袍人手掌之中写有“蔡京”二字,一时没有回答,抬头又看了看紫袍人的面容,见他一脸冰冷。驿卒略一错愕,扫视了一下周围,见没有旁人,终于答道:“早就到了,几日前离开此处,早已过了山去。上了年纪的人,行行住住的,此前曾在这里住过几日呢。”
紫袍人听闻此言,也不作声,一拱手转身离去。
那驿卒望着紫袍人背影大声说道:“晚间不宜赶路,何必急呢!你要找的那人行的不快,此时想必还住在德安府,远些也不过桃花驿就是了!”
紫袍人也不听劝,大步循关道而上。那驿卒摇了摇头,一回身险些撞上一人,却是个背着剑的女子,轻靴葛衫,白绢蝴蝶双翅包髻。蹊跷的是,此女子也一脸严肃,更似有些杀气。不待那驿卒开口,又一块儿碎银子已经落入他手中。背剑女子问道:“蔡京可曾到了?”
碎银子、杀气,令那驿卒连声回话:“到了,到了!几天前便已离去!”
闻听此言,背剑女子也不言语,转身循关道而去。驿卒看着这追赶蔡京的男女二人远去,一时迷惑呆望,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山暮色里。
紫袍人与背剑女子相距数丈,一前一后循关道快速前行。又行了十数里,关道越发险峻了,蜿蜒曲折,两侧群峰耸立。太阳落下山去,无云秋夜,星月之光也足以见物。
紫袍人此前一路紧赶,想是若能赶在蔡京之前到达此地,行事也算方便。但因得知消息并非及时,未能赶上,只好继续追寻。
此时,百雁关之南一百里,德安府地界,小河驿馆的一间馆舍里孤灯默然。一位老者迷离卧榻,榻边坐着两位美人,一美人为老者轻轻捶腿,一美人为老者轻轻拿捏臂膀。为其捶腿的美人是他的三个宠姬之一武媚儿;为其拿捏臂膀的美人是他的三个宠姬之一郑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