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挑着灯笼,随从也提着灯笼,树上的葛衫女子可以清楚的看到蔡京,甚至他的表情。
此前,葛衣女子一直追寻蔡京,目的就是要杀死这个仇人。此刻,仇人就在眼前,她却突然改变了想法。原来仇人已经是这样一个老朽,白发苍然,一脸的死气。尽管有美人陪伴,尽管有儿子在身边,他却满身哀苦。
葛衣女子突然感到,这个仇人活不多久了,就这样杀死他似乎是成全了他;恨死他的岂止我一个呢,他害死的岂止我那些族人呢,现在杀死他又有什么用呢;他既然如此哀苦,就让他哀苦死去吧;他的这些儿子,也都不是好人,却看不到他们有何悔意;应该杀死他的这些儿子,然后赶走他身边的爱姬,让他死的更痛苦一些。
此刻,另一颗大树上,紫袍男子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而他想杀死蔡京的想法,也变得与葛衫女子大致相同。只不过,他与老朽蔡京并非个人冤仇,蔡京是天下人的仇人,但所谓天子,却未诛之。
蔡京在院子里呆了一盏茶的时间,回到房中。蔡攸跟了进去,蔡京也未阻止,他已经没有力气动怒了。蔡攸也尽是说些好听的话,最后才小心翼翼提到财产的事情。蔡京仍未动怒,说是已有安排。
蔡攸从蔡京那里出来回客栈的时候,葛衫女子便欲动手。但是蔡攸有随从跟随,驿馆和客栈的人都很多,此时行事怕会惊动。于是想等到深夜入睡时再动手不迟。而那紫袍男子想的却是,待到蔡家兄弟几人聚在一起时,才好行事。
蔡京与蔡絛和蔡修都住在驿馆里,连同随行人等,占了驿馆的七八间屋子。蔡攸和蔡翛两伙人,分别住在驿馆斜对面的兰香客栈里,都是三楼的上房。葛衫女子决定先从蔡攸那里下手。
三更,葛衫女子背剑蒙面从窗子出了二楼,飞身伏上楼顶。正欲向蔡攸的住处靠近,却听到驿馆之处有轻缓的车马之声。客栈和驿馆通宵都挑着灯,所以附近的情形可以看得清楚。葛衫女子伏在楼顶向那声响处看去,情形令人惊讶。
只见四辆牛车从驿馆里缓慢行驶出来,不知车棚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车夫也不坐在车上,小心翼翼地牵着牛,显然是怕弄出大的响声。后面跟着一伙人,有骑马的,有骑驴的。两位骑马的,竟然是蔡絛和蔡修。
难道蔡京在牛车里面吗,为何深夜悄悄起程呢,却不见有赵康等人管押同行。葛衫女子正觉得蹊跷,牛车行到了客栈门前,里面突然窜出一伙人来,拦在牛车前面。这伙人当中为首的便是蔡攸。
蔡攸从头到尾逐一掀开车门帘子,只见前两辆牛车载的是些箱子柜子之类;第三辆牛车里面坐着两个女人,便是武媚儿和郑可儿;第四辆牛车里面坐着慕容倩,却不见有蔡京。
蔡攸一脸怒色,指着两位弟弟正要责问,蔡修飞身下马,一拳打在蔡攸的肚子上,打得他捂着肚子蜷缩而倒在地上,呲牙咧嘴的说不出话来。蔡攸的随从急忙抬他到边上救护,见对方人多势众,也都不敢争斗阻拦。蔡絛和蔡修一帮人便扬长而去。
葛衫女子见此情形,心下想道:蔡京的儿子们相互争斗伤害,就让他们内斗好了;如今他们没了权势,量也难再危害别人,先让他们自相残害吧。于是打消了今晚的行动,回到自己房里,解下面巾和佩剑,上床就寝。
她知道蔡家人的行程,她还会跟着他们,只是不急于杀死他们了。她觉得师父不该这么晚才告诉她的身世,事到如今才来报仇,但她知道师父不想让她冒险,都怪自己不成器,武艺难有长进。
紫袍男子今晚却一直睡着,他料定享尽富贵的蔡家人不会起早,但是他失算了。他要等待蔡家人聚到一起的时机,一并灭了,但蔡家人各怀鬼胎,兄弟如仇敌,实难聚首。他原本是冲着蔡京来的,但如今觉得蔡京已不值得他动手了。
不多时,从兰香客栈先后出来两伙车马,向蔡修他们行路的方向追去。这是蔡攸敌不过他的两个弟弟,撩拨起三弟蔡翛。蔡翛自然也不甘心蔡京的财产和女人都被两个弟弟独吞,立马启程追去。蔡攸稍作调养,忍着疼痛也落后追赶。
天一放亮,蔡京就醒了,却不见身边有人陪侍。蔡京咳嗽了几声,想要吐痰,自然也没人接着,只好自己拿痰盂吐了。等了片刻,还不见爱姬进来,呼唤了几声,进来的却是女使三妮。
蔡京问道:“倩娘她们都到哪里去了?”
三妮答道:“老爷怎么睡糊涂了,昨晚您不是吩咐她们先行起程了吗?”
蔡京疑惑,问道:“什么先行起程?”
三妮答道:“三位女主和两位少主昨晚连夜起程,说是老爷您的吩咐,叫她们先行赶路,好早些到达地方上安顿。”
蔡京惊怒道:“胡说!她们真的都走了吗?”
三妮答道:“是啊,半夜就走了,嘱咐我们几个使唤的好生侍候老爷!”
蔡京明白了,一时呆坐在床边满脸木然。三妮正要去端水,却见蔡京起身向外走,便赶忙拿了外衣为蔡京穿上,跟随搀扶。蔡京到各个房间看了,果然见三个爱姬与两个儿子都已去了。随行的两车家当,也只给留了一点零头。再问那随从魏七,回答的跟三妮一样。
蔡京又来找那赵康,问道:“我那两个不肖子半夜不辞而别,赵修武怎么不加阻拦,纵容他们胡为?”
赵康答道:“不是老相公您亲自安排的吗?你们自家的事,外人怎好插手!俺只是负责护送相公您一人!”
蔡京无语,身子气得发抖。三妮劝他先进屋洗漱,他似未听见,在院子里缓慢踱了几步,本就有些昏花的两眼更加无神。他仰望天空,顿感天地间无边昏暗,无数无形的阴谋、仇恨、怨毒之气向渺小的自己围拢。他一阵眩晕,身子一晃,险些晕倒,三妮忙扶着他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