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留一锭银子给李梁,李梁百般推辞。吴春说两位伤者需要花费,硬是叫他收下了。众人跟出寺门外,纷纷拱手送行。
李梁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吴春慕秋拱手说道:“诸位保重,后会有期!”言罢飞身上马,再次扭身拱手,这才提缰驱策,奔上了西北方向道路。刘傻九也默不作声,站在众位身后,一同望着两位少年渐渐远去……
数日前,也就是两位少年离开东京那一天,吴员外很晚才归家,因他又带着义子吴敦行善事去了。半夜回家之时,也未惊动家人。第二日早间,不见卓儿和霜儿,便问家人,都说她二人去西京游玩了。
吴员外责怪家人为何不劝阻。丫鬟茉莉说,两位小娘子先是只说到街上游玩,后来才吩咐奴家归来禀报主人和夫人。吴员外也知道,丫鬟是劝不住他这乖伶女儿的。而后在自己书房看到卓儿留下的书信,说是怕父母不允,没有当面请行,又是到西京的亲戚那里,叫父母放心。
吴员外想起卓儿去年春天的时候就曾跑去西京玩过,那边亲戚也乐意她去,于是也未太担心,没有急着去追回。但后来还是叫人捎信到西京亲戚家里,叫她们早些回来。
到了今日,捎信人从西京返回,亲戚回信竟然说不曾见到卓儿。捎信人也带回了路上的惊人消息,传闻金兵已经渡过黄河。吴员外这下大惊,待到冷静下来,便立即动身寻找。
吴府大门洞开,吴员外与义子吴敦各乘快马,又带了两匹换乘的良马,飞驰上路,直奔城西万胜门。
街上人潮涌动,多了些来往军兵,人人惊慌,家家恐惧,似乎都在为走失了卓儿和霜儿而慌乱。若是果真如此,那可就称奇了。然而两人顾不得留意这些不寻常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奔驰。
这一天,很多地方的人都在奔驰——奔来的金兵,奔逃的宋军,奔命的百姓,奔出的使臣,奔回的探马……探马奔回了消息:“金兵已渡汜水,宋军望风而溃!”朝堂闻之惊慌,急命杜门清野……
杜门清野——东京所有的城门都闭锁了,万胜门自然如此。吴员外一时情急,想要贿赂守门兵将,可是这般危急时刻,谁还敢渎职抗命呢。吴员外也是有些名声的人,一位将官见他焦急,便好心告诉他,似乎又有使臣出行北去,请他赶快到北壁城门一试。
吴员外道了声谢,两个人四匹马又飞奔向北壁城门,但还是来晚了一步。听说封丘门刚刚关闭,康王带着一队使臣适才出门北去了。叹息之间,又听说东水门可能还开着,两人又打马飞驰,直奔东水门。
街巷上人潮慌乱,两个人四匹马也无法奔驰得快。还未靠近东水门时,便被迎面涌来的人群堵住,无法前行了。只见那东水门确实还开着的,但更是无法出去,城外的人正蜂拥滞堵,挤塞入城。
蜂拥滞塞也不够形容——中间的水门被一大片船只堵住,人们便踏船涌入,船上和船缝之间卡着的人,被踩踏得血肉模糊;两边的角门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拼命向里面挤进的人,踩踏着脚下被挤倒的人,哭喊惨叫之声一片,死者枕籍。
维持秩序的官兵,根本靠不近门边,发狠在里面街道上驱赶人群。吴员外两个人四匹马,显然很占地方,正自愣在那里无法前行,便有官兵挥刀过来砍马,两人只好回转让开了,到远处等待。
等了很久,城门还是那样拥挤,并总有巡检的官兵警告说,只准入不准出了。从吴家奔出来的两个人四匹马,就这样没能出得了东京城。无法出去寻找女儿,吴员外一家人,只能祈求诸佛菩萨保佑卓儿和霜儿了……
这一天,出得了东京的,只有康王使臣一行人。康王是当今太上皇第九子,韦婉容的儿子,如今靖康皇的弟弟。这是他第二次出使金军,要会见的也和上次是同一个人——斡离不,人称二太子,两个领兵侵宋的主帅之一。
然而康王此时心情,却与上次出使大不相同。他骑在马上,迎着北风,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想起了上次的出使。今年年初,斡离不领兵入侵,围攻京师,朝廷与之求和。斡离不除了索要金银绢帛、割让三镇之外,还要以亲王和宰相为人质。
当时圣上问自己的一帮兄弟,谁愿意前往,无人敢应。康王见状,挺身而出,接了这个差使。他之所以这么勇敢担当,似乎连他自己也理不清楚。那或许是来自一种潜然已久,伺机而发的萌动。
他与他的母亲,在父皇众多的子女和嫔妃当中,实在是可有可无。
十九年的人生里,他的父皇直到如今做了太上皇,过上近似软禁的生活,总共也未曾到过他和母亲的宫阁几次。他和他的母亲一样,虽然安分守己,与世无争,但内心不灭的,终究有一丝出人头地的渴望。
他曾经精研翰墨,为的是让人赏识,也更是为了投父皇之所好。但是他的文才却比不过他的三哥,那个一度几将取太子而代之的郓王赵楷。
他也曾苦习骑射,以至于可以挽弓一石五斗。但是他的这般武艺,非但没能令人赏识,反而换来了旁人的小视,因为他生在了这个崇文抑武的时代。
他也学习他的母亲,深藏内心渴望,淡泊无为。但他却做不到他的大哥太子那样——不近女色,生活简朴,在一片豪华奢侈之中,谨小慎微。
其实他的内心,从来都没有认为三哥和大哥真的比自己强,甚至父皇也只可称得上高雅,却远非圣明。作为旁观者,近年来父皇和哥哥们的作为,他看得清楚,觉得堪称拙劣。